第九章
戴著口罩的人穿梭在白色走廊上,廣播不時的播出醫生的名字,請他們到哪個診療室去,在流感盛行的季節,醫院裡總是人滿為患。
「Jasperchen……就是他,方苡舒的主治醫生。」帽子口罩墨鏡全數齊全的女子,遮得連長相都看不出來,望著牆上的值班表。
「啊……」身邊女子打了個呵欠,「好想睡覺喔,為什麼不能明天再來?」
「鄔小福!姊妹有難,你想袖手旁觀嗎?」墨鏡下的雙眼燃著怒火。
「沒有啊,可是我才剛下飛機耶!」鄔小福很委屈的嘟起嘴,「醫生又不會跑掉,為什麼非得要現在、馬上呢?」
「因為我很急、非常急,要是動作再不快一點,南哥哥就真的要娶那個假面女了!」她壓低了聲音,每個字都是咬牙切齒。
「可是要怎麼調查,我一點頭緒也沒有。」鄔小福眉頭全糾結在一起,「這樣好不好,不差一天嘛!讓我睡飽了、精神好了,我就比較……」話都沒說完,鄔小康直接把她往旁邊推去。「喂!」
鄔小福身邊還站了另一個女人,黑色的柔順長發,整齊的劉海,渾身散發著東方美的靈氣。
「小安,我只能靠你了。」她誠懇萬分的說。
「你本來就該先想到我。」鄔小安輕笑,「不過小福說的非常正確,時差都沒調就把我們拉到醫院,好歹先吃飯吧?」
「你們在飛機上吃不夠嗎?」在機上跟餵豬差不多耶,開燈吃飯、關燈睡覺。
「要吃好料的,像美國牛排那種!」提到美食,鄔小福精神為之一振。
鄔小康開始後悔找救兵了。
事實上,離開拉斯韋加斯后,她並沒有飛回台灣,這種鳥事她是絕不會做的,「拱手讓人」這四個字,她也不會寫!
她知道在那種情況下自己是百口莫辯,南哥哥對弱小的人總是深信不疑,更別說方苡舒每次都把臉化妝得跟死人差不多白,演戲更是連貫到底,所有人都相信她是個有先天性心臟病的女人。她連自己快死了這種話都說得出來,南哥哥一定更加同情她、憐憫她,還會認為自己虧欠她什麼。
問題是,那女人是裝病的啊!
不過說再多也無濟於事,她法律系不是讀假的,相信事實勝於雄辯、證據會說話,所以她決定回到紐約,並找來兩位好姊妹幫忙,徹底調查方苡舒這個人,連同那個一直說她病入膏肓的醫生。
她就不信找不到證據,方苡舒再聰明,也不可能做到天衣無縫。
不過小安也真是神通廣大,竟然認識在紐約也有空屋的人,可以讓她們借住一下。
「Dr.Chen……」廣播突然傳來熟悉的姓氏,鄔小康為之一驚。
「就是那個人,廣播要他到……」在哪裡啊?真是關己則亂!
「這裡。」冷靜的鄔小安往走廊另一頭瞧,「小康,十點鐘方向,應該就是準備轉進來的那個醫生。」
「十點……哇,為什麼也是帥哥?」鄔小福驚呼著,「混血美男子!」
「你小聲一點。」鄔小康開始左顧右盼。她得找地方躲,誰知道方苡舒有沒有讓他看過她的照片。鄔小安直接拽過她們兩個人的手,往右拐去,佯裝沒事的樣子。
陳兆之從容的到護理站后,跟護士們巴啦巴啦的說了些專業術語,然後不忘展現迷人的笑容,再從片段的閑談間,聽得出來他正在約一個年紀很輕的護士。
「陳兆之。」
一道細微的女人聲音傳來,鄔小康立即顫了下身子。
是方苡舒!她看見情敵正對著那醫生微笑,兩人眼神相互示意,便一同離開,低聲討論著。
她立即起身,隨便找張單子握在手裡,尾隨他們而去。
「……開證明我做不到,白紙黑字的事我不幹。」鄔小康暗自慶幸他們為了怕別人聽懂,私下都用中文交談。「不過如果要我當面騙他,我倒可以。」
「你這人原則真多!」方苡舒不悅的瞪著他,「所以還得跟你排時間了?」
「你大駕光臨的話,我無論如何都有時間。」陳兆之眼神輕浮的看著她,「別挑我休假就好了!」
「好吧,我會拐他帶我來這裡,你得安排好,別出差錯了。」她自信的撩了撩頭髮,「很快的,我就能成為駱良南的妻子了。」
「那上次那個鄔什麼……你說的那隻烏鴉呢?都沒有再出現?」陳兆之把這一切都當成一齣戲在看。
鄔什麼!她叫鄔小康!厚,原來上次見面時,方苡舒喊她烏鴉是這個原因啊!
「沒有!說不定知難而退了。」提起鄔小康,她就喜不自勝。「那兩個人個性都很好抓,一個沖,一個心腸軟,輕而易舉!」
「我覺得很怪,哪有女人會輕易放棄所愛的人?而且那個公子哥都沒反應嗎?他跟那隻烏鴉不是正熱戀?」
「沒啊,他還在想她,而且很擔心她!我知道他私下僱人去找她了。」提起這個,方苡舒表情就不甚愉悅。「不過呢,上次那隻烏鴉說了重話讓他無法接受,一時之間要複合沒那麼容易。」
「失蹤了?」他皺了眉問。
「死了也不關我的事,死了最好!」冷哼一聲。她巴不得鄔小康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陳兆之只是微笑傾聽,並沒有多做評論。他喜歡壞壞的方苡舒,但限於性格上的吸引及刺激的性愛,對於她這種女人,當然是敬謝不敏。
「我有一個小時的空檔。」他突然彎身,在她耳邊說道。
她斜睨他一眼,露出一種「你真壞」的笑容,隨著他進入一個小房間。
鄔小康早就停下了跟蹤,並且怒氣沖沖的往回走。什麼烏鴉?什麼又叫她死了最好,真是氣死人了!
「生氣對胎兒不好。」鄔小安及時出現,攔住她的去向。
「你知道那女人說了什麼?」
「不知道,反正瞧你走路的方式就知道准沒好事。」她頭一撇,「你聽也聽到了,我們可以去吃飯了嗎?」
「我——」
「小安剛剛去跟那些護士套消息喔!」鄔小福立刻舉手,「你乖乖跟我們去吃飯才要告訴你。」
切!鄔小康一臉詫異的看向她,「你什麼時候學會談條件的啊?」
「在商言商嘛,我可是金融集團的千金小姐欽!咳,現在還是科技新貴的老婆呢!」瞧她說著,背都挺起來了咧。鄔小安只是笑著。反正小福就是這個樣子,知足常樂!
三個人總算上了車,由鄔小康開車,載她們去高級餐廳吃飯,雖然那張三百萬的支票她還沒兌現,可反正她還有無限卡附卡,愛怎麼刷就怎麼刷。
「南王子有打回台灣,問院長你的下落。」鄔小安這才開始報告細節,「我跟小福也都接到電話了。」
「哼,他還有時間管我死活嗎?」
「南王子很緊張呢,因為大家都說不知道。」鄔小福覺得他有點可憐,「我老公說他昨天又打了耶,你真的不打算跟他聯絡嗎?」
鄔小安沒吭聲,事實上,她懷疑,她們的行蹤還可以隱瞞多久,畢竟她們現在住在她僱主的別墅,而她的僱主和駱良南有些交情。
「聯絡了也沒什麼用。」鄔小康深吸了口氣,「他現在對我有成見,我們聯絡上又如何?改變不了他要娶方苡舒的事實。」
「很像南王子的作風,為了道義、基於同情而娶一個不愛的女人。」鄔小安話里嘲諷的意味偏多,「只顧弱者,卻無視於你的感覺。」
「哼,因為我夠堅強吧。」她悲哀的一笑。這就是堅強的下場!因為堅強,所以可以承受任何打擊甚至是羞辱,而脆弱的方苡舒,是連一句重話也不能聽,連一絲打擊都無法承受。
所以她應該要忍、應該要識大體,因為鄔小康是堅強有活力的那一個,就應該要眼睜睜的看著她的愛人去娶別的女人!
「婚期很趕,星海說圈內都盛傳下個月初他們就要結婚。」程星海,鄔小安的僱主兼「好朋友」。
「當然趕,因為精力充沛的方苡舒只剩下沒多少日子可以活了。」這也是那女人的奸計之一,速戰速決,以免夜長夢多。
從事發至今一個月不到,南哥哥真的在四周內將婚禮辦妥!
他打電話找小安、小福,怎麼就是一通電話也不打給她呢?她手機可沒關,逃避不是她鄔小康的作風,但是他卻連一封簡訊都沒有。
行,他賭氣是吧?沒關係,人是眼見為憑的動物,等她找到證據,她自會讓他啞口無言!
「哎,小安,我怎麼都沒聽說你跟程星海的事?」後座的鄔小福攀到前面來,「之前他帶你出席生日趴的時候,超震驚的!」
「只是陪他出席。」鄔小安淡淡的回應。
「拜託,賣假啊!你跟程星海明明就在一起!」她超訝異的,因為那個程星海超級花,沒想到竟然栽在她們小安手中。
「鄔小福!」鄔小安忽然厲聲低吼,「可以請你不要再提那個人嗎?」
哇……鄔小康專心的開車。想不到車裡還有人脾氣比她更大咧!小安一向是冷靜的代表人物,看來鐵定發生什麼要不得的事。
她也真是的,人家都有事要煩惱了,還把人家拖到美國來。
「小安,對不起喔!」她決定先道歉,「我不知道你心裡也有事,還把你叫到這裡……你真放心不下可以先回去的,我一個人也沒問——」
「我沒有什麼事,你不要多慮,現在你的事比較要緊。」鄔小安冷冷地截斷她的話,「你這種個性遇上狐狸妖,根本是十戰十一敗,婚禮只剩兩星期,你要是不趕快行動的話,南王子就真的是別人的了。」
鄔小康又深吸了口氣。她知道,她比誰都清楚,只要一個差錯,她就什麼都沒有了。車子轉了九十度,利落的停進一家餐廳的停車場。她拉緊手煞車,有些泣然欲泣的模樣。
「我真的氣不過,為什麼他選擇相信那個人,而不是我?」她擊上方向盤,這問題她問了自己八百遍了。
「因為他認為自己比你早認識方苡舒。早在你來美國之前,他們就認識了!而方苡舒一直是那個模樣。」郡小安緊緊包裹住她顫抖的手,「你的個性是非黑白清清楚楚,得理不饒人,相較起來,誰都會同情弱者的。」
「可是……我是他女朋友啊!」望向小安時,她硬是忍住的淚水終於還是滾了出來。
「正因為你是他女友,他才更不能接受吧……」鄔小福小心翼翼的開口,「南王子那種心胸寬大的人,一定覺得你為什麼不能站在他立場想,而且還會覺得你在……無理取鬧。」
鄔小康鼻子一酸,「嗚哇——」就哭了出來。
身邊的鄔小安趕緊上前抱住她。依照她對小康的了解,從事情發生開始,她勢必沒有為此掉過一滴淚。小康只是任氣憤填滿胸臆,然後用忙碌麻痹淚腺。她開始打理後頭的事情,搬家、找地方住,接著就是想盡辦法調查方苡舒,要爭取自己的幸福。
但是她忘記發泄這件事情,也相當的重要。
所以一接到小康求援的電話,她和小福兩人二話不說就飛過來了。
就怕她逞強,弄壞了身子。
「他一點都不想我……我好想他喔!」鄔小康開始嗚咽的胡言亂語,「我討厭他跟方苡舒那麼好,我不要他娶那個女人!」
「好好,不娶不娶。」鄔小安跟著話尾說。唉,肚子好餓。
「男人都該死!都該死啦!」她把好姊妹當駱良南打,重重的槌了幾下。
「哎哎!」
鄔小福見狀,趕緊身體趨前拉住她的手臂。
「孩子餓了。」她搖了搖嚎啕大哭的鄔小康,「你吃不好、睡不好,可憐的是肚裡的小貝比喔!」
聞言,鄔小康的哭聲漸歇。不到一分鐘,她抽過面紙坐回駕駛座,開始拭淚擾鼻涕。她心裡已經有最壞的打算了,萬一南哥哥真的娶了方苡舒,她就要帶著孩子回台灣。反正她是育幼院長大的,孩子在育幼院長大也沒什麼不好。
父親那欄,她百分之百填已歿!
不過事情絕對不會鬧到那個地步,自己的幸福自己爭取,她都可以從台灣到美國來,現在這點小事不會影響她的。
她一定要再次奪回自己的愛。
夜已深沉,除了路邊寥寥的醉漢吆喝外,這座城市是寂靜的。
這間公寓也是,自從小康離開后,就安靜得詭異,沒有生氣、沒有笑聲,更沒有親昵的叫喚聲。
駱良南站在窗邊,手裡拿著手機,屏幕里顯示「Candy」,只差一個撥號鍵,他或許就可以聽見她的聲音……他經歷了無數次的掙扎,最後都是選擇放棄。
信用卡公司已經回報,他的附卡正常使用中,通常是在傢具店和餐廳使用,而且還是在紐約,更重要的是,他接到了程星海通風報信的電話,知道鄔小安和鄔小福陪在小康身邊,他才稍稍安心。只是他很想念她,已經瀕臨臨界點,他思念她的笑、她撒嬌的模樣,甚至是她看棒球時的瘋狂……可是這麼可愛的人,為什麼心地卻如此冰冷?
她對Susana說的一字一句,他都沒有辦法釋懷。
回來后,Susana才跟他透露,當他離開房間去拿葯時,小康還對她說了什麼。
小康踹她,要她停止演戲,叫她快滾,不要破壞她的好事……
Susana說得聲淚俱下,她說她那時心臟好痛,若非如此,她爬也會爬出房門,就是不能接受羞辱!
小康為什麼會做出那樣的事?而且一直認定Susana是在演戲?小康才認識她多久,他可是幾年前就在學校看過Susana了,她天生孱弱的事情大家都知道,連醫生都親口證實,能假得了嗎?
結果,小康不但一點點悲憫之情也無,還出口說重話,對於她的大限將至也不為所動!
這是什麼心態?他深愛的女人不該是這樣的!
「南。」輕柔的聲音傳來,那叫喚聲跟小康的語調截然不同……啊,他好懷念小康那種帶著嬌氣的叫喚。
一雙手由后環住他,柔萸交握,後背跟著貼上來柔軟的身軀。
「我聽見客廳有聲音,睡不著嗎?」方苡舒淺淺低語。
駱良南低首,握住他並不期待的那雙手,禮貌的將之扳開,並轉過身,拉開彼此的距離。
「別這樣。」他的聲音很沉。
「我只是擔心你。」她再上前,搭上他的肩。「你最近都沒有好好睡,究竟怎麼了?」
「我在擔心小康。」駱良南再次撥掉她的手,「Susana。」他語調中帶著無奈。
絲毫不以為忤,方苡舒只是維持一貫的淺笑。
「原來你還是在意那個人……」她流露出一股悲涼,「說不定她在哪個地方,誠摯的祈禱我趕快病發身亡。」
「她不會!」他立即為小康辯護。
方苡舒不可思議的回首,眼神一點也不虛弱。「是嗎?那天她說的話證明,她根本就是個狠毒的女人!」
「不許這樣說小康!」駱良南揪著眉,溫溫的警告著,「她不是那種人,這當中一定有誤會。」
哼,真是痴情啊……她幽幽的別過頭去,才不致讓他瞧見她嗤之以鼻的神情。
慢慢去思念吧,等到結婚之後,他就得面對現實了。
氣氛尷尬凝重,駱良南走回沙發坐下。他已經讓Susana搬進來住,婚事方面也報告過父母親,一切低調處理,教堂與牧師證婚,剩下的是雙方親友。
Susana的家境也不差,是中小企業家的獨生女,拜訪她的父母時還不能說出她將死的事實,因為她徹底封鎖這個消息,這反而讓他更為她難過。
客廳里擺著一件婚紗模特兒架,那是Susana親自挑選的,她希望穿著這件名貴的禮服,走向紅毯的那端,跟他……結婚。
然而越逼近婚禮的日子,他就越心浮氣躁。
因為他一點也不興奮、一點也不期待,他甚至開始思考必要性的問題!如果今天他身邊沒有別人,或許幫助Susana完成這樣的夢想,在她剩下的生命里當個道義上的丈夫是可以的,但是他有小康啊,一個相互傾心的女人,他還能這樣做嗎?
易地而處,若今天有個男人如同Susana的情況,要求小康嫁給他呢?光想到他就怒從中來,根本不可能允許這件事。
可是,他那日卻因為對小康的憤怒,衝動的決定了婚姻大事,完全忽略了她的感受,或許小康就是怒極攻心,才說出不像她會講的重話。
是啊,誰能接受?在台灣的幾個好友紛紛致電,連漫遊花叢中的程星海都問他腦子是不是燒壞了。
方苡舒站在沙發邊,對駱良南的優柔寡斷有些不耐。反正就要娶她了,找不找鄔小康有差嗎?為這小事煩惱這麼久,也不想想,他即將要娶的可是許多男人夢寐以求的美嬌娘耶。
更何況,若不是鄔小康這個程咬金,他會愛她的。
時間的早晚而已,她一定會讓他對她死心塌地。
「小康不是孩子,她一個人應該是沒問題的。」換上溫柔的臉龐,她蹲到他身邊說:「我很抱歉剛剛說了那種話,那是因為……我很怕她。」駱良南微微一笑,輕輕拍了下她的肩。他能想象,脆弱如玻璃般的Susana,面對小康毒蠍般的話語,當然會有所恐懼了。
「她很堅強,一個人是沒問題……但是畢竟人在外地,又懷著孩子,我很擔心她會不會受傷。」
方苡舒的雙眸在黑暗中閃過詫異的光芒。那隻烏鴉有孩子了?「孩子?」
「嗯,我們的孩子。」
天吶!這點她完全沒有算到!
那隻烏鴉怎麼能有孩子?不管是男是女都會後患無窮!有孩子的牽絆,情勢將會改變,未來變數太大,她不能冒險。
她緩緩站起,跟駱良南柔聲的道了晚安,便往房間走去。
一關上房門,她就連著無聲咒罵了好幾句,趕緊跳上床拿起手機,搜尋陳兆之的電話。
無論如何,她絕對不能讓鄔小康留下那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