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不屬於日本高緯度的乾爽,台灣潮濕的空氣讓冷卻悠的鼻子難過得發皺,她放棄再繼續窩在床上,起身梳洗,十五分鐘后,一個不施脂粉但卻清麗脫俗的嬌人兒映在房間里的鏡子上。

冷卻悠走出房門,走廊上沒遇到半個人,看著司和澤原拓北依然緊閉的房門,她心念一轉,隨即走出飯店。

人來車往的熱鬧街頭,她迷失了方向,不知要往東走或向西行,突然——

一張特大的笑臉出現在她面前,是傅斯闊。他一把挽住她的臂膀,拉著她走向他的車子。

坐進車子后,傅斯闊忙不迭地開口。「悠,要是我不守在你住的飯店門口,恐怕你一輩子都不會去找我。」他極知冷卻悠的個性,這小妮子獨來獨往慣了,要她主動去麻煩別人,等下輩子!

「走,我今天帶你到九份繞一圈,再去淡水吃海鮮,晚上再到貓空喝茶……」傅斯闊滔滔地念個不停,十足有做導遊的潛力。

「你太太呢?」

「浣晴她現在還在床上呼呼大睡呢!我們晚上再接她一起出來吃飯,喝茶。」一想到他們幾乎纏綿了一整夜,累得浣晴睡到連他出門都不知道,傅斯闊笑得像只滿足的貓一樣。

「我記得你跟我提過,你小時候也曾經住在台灣一陣子,你住在台灣哪裡?」

「南部。」冷卻悠調整椅子的姿勢,讓自己坐得舒服些。

「南部實在太遠了,不然就可以載你再次重溫舊夢。」傅斯闊頗為遺憾地說。

「沒關係。」冷卻悠的嘴邊淡出一抹苦澀的笑意,她今生最不願想起的地方就是那裡,那個讓她童年夢醒的地方。

感覺到她的落寞,傅斯闊橫過手來,拍拍她的肩。「悠,事情別全放在心裡,你的肩膀無法承受那麼多的負擔,適時地發泄出來,比壓在心中容易多了。」他語重心長地說,雖然不明白她冷漠的原因是什麼,但是看著她將自己的心禁錮,他就隱約地心疼。

「恩。」冷卻悠點點頭,將視線投到車窗外,她最不需要的就是別人的關心,別人只要往前一步,她便退後一步,可是她卻始終無法拒絕傅斯闊對她的關心。從大學開始,一直到現在,傅斯闊的身影漸漸填滿了她心中哥哥的位置,小時候哥哥的影像轉為模糊,漸漸被他的臉所取代。她眨眨眼將眼裡的霧氣逼去,冷卻悠是不掉眼淚的。

快樂的時光總是易逝,短短的一天,由清晨九份古樸的巷道穿梭中,到淡水的夕照下,他們於傍晚返回台北,由於冷卻悠晚上必須隨澤原拓北赴宴,所以貓空之行只好取消。

望著窗外擁擠的車陣,冷卻悠看看手上的表,已經快七點了。

「你放心,七點三十分以前,我一定送你到國賓飯店。」傅斯闊踩下油門,車身在龐大的車陣中東鑽西竄,險象環生。

「我應該去當賽車手的。」傅斯闊突然又發現了自己另一項天賦,得意地咧開嘴笑。

冷卻悠一想到待會兒要面對澤原拓北,連傅斯闊的玩笑都笑不出來,她深吸一口氣,緩和自己緊張的情緒。

「吱」一聲,車子穩穩停在國賓飯店門口,時間剛好七點二十分,傅斯闊搖下車窗,對著急步走入飯店的冷卻悠喊道:「悠,下次再到台北,別忘了找我。」

冷卻悠緩緩回頭,嘴角不自然地抿起,她已經太久沒笑過了。

看著冷卻悠僵硬的表情,傅斯闊明了地點點頭,揮著手要她進去,她才轉身踏進飯店。

三O二房裡,一個高大的男人在房間里走來走去,臉上的表情好似被激怒的戰神,他的煩躁隨著漸快的腳步而愈生高漲,手上的酒瓶已經被他喝得只剩一半,他抹了抹嘴上的酒漬,用力地坐進寬大的單人沙發內。

「澤原大哥,悠一定是有事耽擱了,你別著急。」高木司藍眸此刻也焦急地瞅著。

「這個不知好歹的女人!」想到她可能和昨日看到的那個男人私會去,澤原拓北心中就燃起一道怒火,他忿忿地灌了一口酒後,將玻璃瓶狠狠地往門邊的牆壁砸去。

此時,冷卻悠剛好打開房門,眼前猛然飛過來一個不明物體,她反射性地護住頭臉,但是砸中牆壁的酒瓶碎片仍是劃過她白細的手背及腳上,有些甚至還嵌進肉里。

她放開手,怔怔地看著手背上斑斑的紅色血跡。

「悠!有沒有受傷?」高木司一個箭步走到冷卻悠的身邊,抬起她被玻璃碎片劃得傷痕纍纍的雙手。

澤原拓北臉色鐵青,雙手用力抓緊沙發的扶手,緊得關節處都泛白了,他也想衝過去看看她的傷勢,但是男性的狂妄自尊不容許他低下頭,他壓下心底的愧疚感,硬是坐在原處。

「澤原大哥,我先帶悠去醫院消毒。」高木司扶著她就要往外走,可是手剛碰到門把,又踅了回來。「澤原大哥,我不太會說中文,能不能請你一塊兒去。」

澤原拓北腳已經站了起來,可是嘴巴仍不放過她。「何必去醫院消毒?酒本身就具有消毒的功效。」他的手舉起來要扶她——

「不用了,房裡有備用的急救箱。」她閃過他的手,走到矮櫃旁。

高木司跟了過去,幫她從矮櫃中拿出急救箱。「悠,我幫你。」他從急救箱中拿出雙氧水和夾子及棉花棒,準備為她做些簡單的消毒。

澤原拓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她擺什麼臉色給他看,又憑什麼不接受他的扶持,錯的人又不是他,是她晚回來才引發他的怒潮……

「你為什麼到現在才回來,我昨天不是才交代你今天晚上有宴會?是不是和情人玩得太凶忘了時間。女人,嘖,往往為了私事而誤了正事,你家的公司要靠你挽回,等下輩子吧!」澤原拓北氣得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了。

高木司皺皺眉,澤原大哥今天是怎麼了,從中午便不斷地灌酒,不小心傷了悠后,還一直用言語刁難她,這實在不像一向高傲自視的澤原大哥。

「傷口處理好我馬上下去,司,快一點!」冷卻悠發現不讓他的話刺傷自己是件非常困難的事,她握緊拳頭,忍住想要反駁他的衝動。

澤原拓北看著鮮紅的血絲沁出她的肌膚,強迫自己別心軟,這隻不過是個小傷而已,只是被玻璃碎片劃過,流了一點血……是自己沒有勇氣道歉。

「悠,你忍著點,雙氧水塗到傷口,會痛。」高木司已經把碎片拔乾淨,正準備幫她消毒。

冷卻悠點點頭,看著高木司將雙氧水塗在傷口上,滋滋的雙氧水正迅速地吞噬細菌,傷口的刺麻讓她的眉頭蹙了起來。

澤原拓北無法再正視她緊擰的眉頭,他故意探了一下她的傷口,若無其事地拍拍衣服上的灰塵。「死不了的,看你這模樣,待會兒下去一定會嚇到別人。」

他走到門口打開房門。「而且,等你們包好傷口,宴會早已結束了,我先下去,你們不用來了。」說完,用力地合上門。

「悠,我看還是去醫院一趟好了,雖然我不太懂中文,但是你懂就行了!」高木司還是不放心地看著她的傷口。

「不用了,這些傷口不深,過幾天就好了。」

冷卻悠婉拒后,沉默的空氣又開始擠壓他們,高木司看著手裡的雙氧水,突然露出一抹笑。「悠,你不覺得我的架勢很熟練?這可是拜學校那些傢伙之賜,有些人就是會自動跑到你面前,讓你揍他,等到揍完了,就莫名其妙地變成朋友,我這消毒的技術就是幫那些傢伙療傷時學的,技術還不賴吧!」

突然的歉疚縈上她的心,她雖然是她的姐姐,可是他的成長過程,她從未參與,僅有每年過年時公式化的會面,彼此用著陌生人的眼光互相打量。

她錯了嗎?她用冷漠隔起來的牆是不想讓別人及自己再受到傷害的呀!從小到現在,每個愛她的人都為了她而喪生,爸爸、哥哥,甚至是媽媽和繼父都是因為她的緣故而——

她不願讓愛她的人再遭受不幸,所以刻意地戴上假面具就是不讓人親近她,可是看著高木司的笑靨,她心中渴求溫情的需要猛地爆發,孤獨的心從未像此刻般脆弱,微顫的手情不自禁地撫上他爽朗的笑臉——

高木司被她嚇了一跳,悠從未主動和他講過話,更遑論像個姐姐般地親近他,可臉上溫熱的觸感讓他真實地感受到悠的軟化及親近之意,他藍眼裡的光澤靦腆地閃了閃。「悠,這樣子不像你……」

冷卻悠如遭電極般縮回手,她是怎麼了,不是不再親近人了,怎麼可以因為一時的脆弱而違例,萬一司也……不行,她不允許再發生任何不幸,她掩藏好脆弱的情緒,再抬起頭又回復了冷漠的冷卻悠。

高木司真想打自己一巴掌,她像個姐姐的樣子有什麼不好,自己真是多嘴。「悠,其實你肯回來日本,我和媽媽都很高興,而且你還一肩挑起高木家幾乎倒閉的公司,沒有怨言,這讓身為男孩子的我非常歉疚,悠,謝謝你。」為了不讓彼此再像陌生人,他將心底的話全盤托出。

「別說這話,你只是個學生,況且我也是……高木家的一份子。」冷卻悠囁嚅地開口,她不習慣這樣低姿態的高木司,她倒寧願他一如之前冷淡地待她。

「悠,你放心,有一天,我會像澤原大哥一樣,讓高木家在日本經濟上也有一席之地。」高木司的眉頭儘是信誓旦旦的自信。

高木會社在澤原拓北的支援下,已經步上正常營運的軌道,這趟的台灣之行,美其名是隨著他們熟悉台灣的商場模式,可實際上,大部分的時間裡,高木司仍是一個人在台北街頭探險、閑逛,思及此,高木司不免有一絲愧疚。

冷卻悠聽到澤原拓北的名字,反感地握緊拳頭,血絲又從好不容易止血的傷口流出,她從沒見過態度如此狂妄的男人,狂傲的個性不論在公事或私事上,都不許他人違逆,她自嘲地看看傷口,要等他道歉,比要了他的命還難。

「悠,別使力。」高木司制止她的動作。「別生澤原大哥的氣,他從中午找不到你的人,就一直在這裡等你,他很擔心你。」高木司又開始幫她敷藥。

冷卻悠晦暗的眸子閃了閃。擔心我?倒不如說是等著要刁難她,一想到他盛氣凌人的態度,她的眉皺得更深了。

高木司看她眉頭緊鎖仍不能釋懷,唉,這還用說嗎?如果是自己怕早跳起來和澤原大哥拼了,哪能像悠一樣靜靜地坐著。

他放下急救箱站了起來,走到窗邊凝視著黑絨絨的天空,微風將他的頭髮吹得像輕飄飄的棉絮。

冷卻悠細細地看著這個和自己毫無血緣關係的弟弟,黑亮發梢下的藍眸像大海的浪潮,一波一波地釋放出力量,黑色毛衣下的身材修長勻稱,最吸引人的地方是他有一股教人捉摸不定的魅力,假如自己年輕個幾歲也一定會喜歡上他的,冷卻悠笑了笑。

高木司轉身欲語,卻不期然地看到她一閃而逝的微笑。「悠,你笑了,其實你笑起來很好看,為什麼要隱藏自己的美麗?冷漠的女人容易讓男人退避三舍的。」他不贊同地看著她又把釋出的笑容斂回。

望著冷卻悠又回復那一貫的淡然表情,高木司無奈地聳了聳肩,將身子轉向窗外。

冷卻悠站了起來,走向窗邊同他趴在窗台上,夜風吹起冷卻悠烏黑的髮絲,露出白皙的頸項。兩人就這麼無語地享受著陌生的親情……

摟著廠商送的「禮物」,澤原拓北腦袋渾沌地走在燈光昏黃的走廊上。

剛剛在樓下周旋時,心中幹麼一直惦著冷卻悠的手,好幾次都差點把酒潑在其他人的身上,等到一一幹完廠商敬的酒後,他開始覺得不耐煩直想上樓,沒想到台灣的廠商不由分說硬把一個女人塞進他懷中,他不置可否地撇撇嘴,摟著她慢慢地走回房。

「澤原總裁,是這一間嗎?」他懷中的美女能說簡單的日語,甜膩的口音濃得化不開。

澤原拓北隨意一應,打開了房門,眼前的景象讓他嫉妒得發紅了眼,他從沒看過冷卻悠這般溫柔地對著人淺笑,即使那個人是她弟弟也不行,熊熊的怒意驅散酒意,他霸道地大吼。「你們在做什麼?」

原本倚在窗邊閑談的兩人被他嚇了一跳,俱皆皺眉以對。

「澤原大哥,宴會結束了?」高木司看著牆上的鐘,時針才走到十的位置。

澤原拓北不耐地虛應,黑眼仍一逕盯著冷卻悠,而後者冷漠地看他一眼后撇過臉。

「呃,這位是?」澤原拓北懷中的美女,接觸到高木司刺探的目光,大眼閃爍,給了他一個挑逗的媚波。

「禮物。」澤原拓北眼波流轉,大手緊摟住懷中的女人。「剛剛台灣的廠商一直誇說日本女人溫柔,依我看哪,還是我懷裡的女人比較聽話、乖巧。」他俯近女人的頸邊啃咬,女人則吃吃地笑著不停扭動身子。

高木司尷尬地來回看著悠及澤原拓北,澤原大哥在搞什麼,要玩回自己房裡玩,帶來悠的房裡做啥?莫非……一個奇特的想法跳入他腦中,從中午到現在澤原大哥種種不尋常的舉動,似乎都沖著悠,難道他……

原來如此!他拍拍自己的腦袋瓜,恍然大悟,小時候對喜歡的女孩,還不是故意要惹她哭、惹她生氣才罷休。他捂住咧開的嘴角,笑意在藍眸中迸現,澤原大哥此刻像極了那個不知道表達自己情感的笨男駭。

冷卻悠嘴角緊抿地看著澤原拓北摟著懷中的尤物大刺刺地坐進沙發里,突然心裡出現前所未有的煩躁,澤原拓北似乎感覺到了她起伏的情緒,含笑地吻住了女子的嘴唇。

「口好渴呀!」一吻既罷,澤原拓北指尖劃過女子的下唇,溫柔無限地看著懷中女人。

女人擺動著曼妙的身材,起身為澤原拓北倒了一杯水。「茶來了。」青蔥玉指就著晶瑩的水晶杯,有說不出的性感。

澤原拓北張開嘴巴,暗示要女人喂他,女人也不含糊,紅艷的嘴唇含吮了一口水后,慢慢湊近澤原拓北,將水注入他的唇中。

「哎呀,這邊露出水漬了。」女人用滑溜的舌在澤原拓北的嘴角兜了一圈。

「悠,看看人家多體貼,學學她的溫柔,女人板著臉是會討人厭的。」澤原拓北慵懶地放鬆身子,任懷中的女子為他解開領帶。

「這是我的房間。」冷卻悠不想再看到他們之間噁心的曖昧鏡頭了,她打開房門,粉臉不滿寒霜。

澤原拓北故意拍拍自己交叉的大腿。「對喔,我倒忘記了,這是你的房間,不是我的,抱歉、抱歉……」他摟著黏在身上的女人,心情極佳地站了起來。

經過冷卻悠身邊時,他突然回頭壞壞地對她說:「晚安,春宵一刻值千金,千萬不能浪費,我先回房了。」

跟在澤原拓北後頭的高木司咧著嘴直笑,沒想到兩個成年人還會玩著這種欲擒故縱的遊戲,他扒扒鬆軟的髮絲,神情愉悅地回到自己房裡。

關上房門后,悠軟軟地倒靠在門上,疲憊地將頭埋進膝蓋,分不清楚心裡那股酸澀的刺痛是什麼,沒有焦點的瞳孔突然對上桌上的水晶杯,鮮紅的唇印還留在上面,她嫌惡地閉上雙眼,斷絕一切的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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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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