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你為什麼那麼做？」

殷艷人看著眼前的老人，他看起來總是笑嘻嘻的，很多人以為他天性幽默和藹，但是卻只有很少人知道，其實他天性中有著強烈的控制欲！絕不是外表所顯現的那麼簡單。

「我喜歡那小丫頭。」

「少來了！」艷人嗤之以鼻：「你會因為喜歡她就扮演起月下老人的角色？可別笑掉人家大牙了。」

「你好像很不信任我？」老人無辜地眨眨眼：「我真的喜歡那小丫頭啊，」

「我相信你是真的喜歡倩倩，我也喜歡她，但是你絕不可能因為喜歡一個人就替她安排所有的事。」殷艷人冷笑著打量他：「是因為你喜歡扮演上帝對吧？你喜歡所有的事情都在你的控制之中，你只是因為這樣才控制塗倩倩跟潘磊。」

「你這麼說可真是教人傷心。」他回答，但是並不反駁，相反地，他欣賞似的瞧著她：

「既然你都知道，為何不阻止我？」

「為何要阻止你？我看你玩得很開心。舞會上當我看到你出面去邀請倩倩跳舞的時候就知道了，那兩個可憐人已經成為你的最新玩具。」

「呵呵，我還以為他們兩個是你的好朋友。」

殷艷人挑挑眉：「是啊，的確沒錯，他們是我的兩個笨朋友。」

「呵呵呵呵，你也是個不同凡響的女人啊！」老人家說著伸個懶腰：「這件事玩到這裡也差不多了，我想回家休息了。」

「你不留下看最後的結局？」

「沒必要，-後續的問題你都會處理的對吧？」

「嗯……」

「幫我買明天下午飛美國的機票吧。」

「你又要走！」殷艷人火大地跳起來。

老人揮揮手示意她離開，他們的談話已經結束。

「別把我當成其他人一樣！我不會那麼輕易被你打發！」艷人忿怒地低吼：「難道你不知道我對你--」

「夠了小丫頭，殷經理，我們的談話已經結束了。」

「你--」

「適可而止吧！別把可以延續下去的關係又弄僵了。」老人淡淡說道。

殷艷人到口的話硬生生地又咽了回去，但她就是不甘心！只能惡狠狠地吐出一句：「算你狠！你要飛美國是吧？我正好也要到美國公幹，一起吧！」

「你還不能離開，我的玩具散落一地，你留下來幫我收拾殘局吧。」

艷人注視著他好一會兒，昏暗中她的眸子閃爍著光芒……某種像是水波的光芒。

「出去吧。」

「好，我出去……我知道你不會後悔，但是我希望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麼。」她說著，倨傲地轉身離開。

老人深深嘆口氣，凝望著大樓外燦爛的夜景。

他當然知道自己正在做什麼，他更知道自己的歲月猶如風中殘燭，那微弱的光芒啊，誰知道還能燃燒多久呢？

他的確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但是艷人啊！你知道自己正在做什麼嗎？

☆

「阿卡！你不要做傻事！我馬上來！」倩倩瘋狂地往公寓樓上狂沖而去。

「倩倩！」

潘磊追了上去，但是倩倩動作真快，才一眨眼已經跑得不見蹤影。

今夜的風好大！寒冷細雨不斷飄落下來，七樓頂的風勢感覺上似乎比其他的地方都要更來得大！

倩倩一把推開樓頂鐵門，遠遠便看見阿卡無助的身影孤單地坐在樓頂邊緣，再跨出去一步便是閻羅地府，再沒有回頭機會。

「阿卡！」

阿卡回頭給了她凄美一笑，他認真而平和地搖了搖頭。「別過來，我不想你看到。」

倩倩勉強地笑了笑。「別這樣小器，讓我過去跟你說說話。」

「倩倩！」潘磊上氣不接下氣地追上來，一把握住她的手臂：「別去！太危險了！」

倩倩回頭，歉然地搖搖頭。「阿卡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一定要去。」

「別去！太危險了--」

「別過來了，傻倩倩。」阿卡嘆息著，臉上的微笑不知道為什麼看起來會像一個可憐的哭臉。「看到你們終於和好了，我很替你高興，祝你們永遠幸福。」

「不要！」倩倩大叫。「沒有你，我怎麼會幸福？！如果你真的就這樣跳下去，我死都不會原諒我自己！」

「這不關你的事。」阿卡又嘆口氣，無奈凄楚地澀笑：「是我自己的問題，你們下去吧，讓我一個人安安靜靜地走。」

「不準！同性戀又不是世界末日！失戀也不是世界末日！你說過的！你說過的！」

阿卡沉默不語，他的眼光離開了倩倩，專註地凝望著下方--

是的，阿卡是個清秀俊逸的大男孩；一個生錯了性別的漂亮男孩；一個只愛男孩的漂亮男孩。

「倩倩……」

「讓我去！」倩倩用力甩開他的手，回頭無比認真地說道：「我們早就分手了！我不是你女朋友了！你別管我！」

他的心跳一定已經停止了！不然為何他會覺得腦袋缺氧，眼前一片黑暗？！

就在倩倩掙脫他的手衝出去的時候，潘磊大叫一聲：「我不准你跟我分手！」

真是神奇，這句話好像咒語一樣！世界停止運轉，連狂風也平息了！

倩倩驀然回頭瞪著他好幾秒，瞪得眼睛都酸了才開口問：「你說什麼？」

「我說『我不准你跟我分手』！」

「你莫名其妙！」塗倩倩頓時暴跳如雷：「我們早就分手了！是你提出的！你還記得嗎？你說『我們不合適』！記得嗎記得嗎？！」

「對……我是說過……」潘磊懊喪地閉閉眼睛：「我不知道我是出了什麼毛病……」

「什麼話什麼話廠倩倩更生氣了。「你是說你不知道自己『之前』是出了什麼毛病？還是說不知道你『現在』出了什麼毛病？你當我是什麼？可以讓你隨意呼來喚去的嗎？」

他現在才真正知道，其實他從來沒跟倩倩分開過；他也從來沒想過倩倩真的會從他生活里消失！

不管兩個人距離如何、不管兩個人多久沒有見麗，在他的心裡倩倩一直都是他的女朋友，未來要共度一生的人選！

他從來沒想過真正沒有倩倩的生活是什麼樣子！他一直以為是自己在控制著大局，但事實上他卻是一直在欺騙自己！

「我不能跟你分手！我也不要跟你分手！」

「這句活我以前也說過好多次，但是你哪一次同意過？」倩倩愈說愈氣，淚水不由得掉下來：「我把自己的尊嚴踩在腳底下，一次又一次去找你、接近你，你每次每次都毫不留情地拒絕我，現在卻又說這種話……你……你這個王八蛋！你到底想怎麼樣！」

「我愛你！我一直都很愛你！我不想傷害你、不想讓你不快樂，我希望你能自在地跟我生活在一起！我不要當你的偶像、不要當你的恩寵！我要當你的丈夫，一個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丈夫！」

塗倩倩瞪著他，說不出話來！

如果時間真的是靜止的，如果世界真的沒有繼續運轉，那麼她可以就這麼一生一世繼續瞪下去，應該不會有人有異議；但很可惜的，後面追上來的陳芬芳已經受不了了！她大聲咆哮著吼道：

「你們兩個夠了沒有？！現在是演瓊瑤愛情戲的時候嗎？阿卡要跳下去了！」

「阿卡！」倩倩驀然驚醒。

只見前方的阿卡已經站起來，看他的樣子好像隨時都會往下一跳--

「阿卡！」她腦海里什麼也沒想，直覺地撲上去。

那一瞬間，所有人都不知道當時的真相到底是怎麼樣的，是阿卡真的往下跳，而倩倩及時拉住了他？還是因為倩倩這個沒腦袋的白痴猛然跳過去，以至於把阿卡給撞了下去？！

總之，在一陣絕望的尖叫之後，倩倩半個人都趴在頂樓的圍牆上，她的手緊緊抓住阿卡的衣服！但是阿卡太重了，兩個人就吊在圍牆邊搖搖欲墜，隨時都有可能一起去跟閻羅王報到！

「哇！哇！哇--」芬芳瘋了似的尖叫。「救……救命……」

她已經嚇呆了！連呼救的聲音都小得可憐！

樓下的人也嚇得快發心臟病！消防隊員們準備好大氣墊，不斷在下面像是慌張的螞蟻跑來跑去！

「倩！」潘磊咬著牙，他抱住了倩倩的腿，可是他抱住倩倩的腿之後，自己就沒有手可以用來支撐了！兩個人的重量正將他一點一滴往圍牆邊拖動--

「不要放手啊！阿卡不要放手！」倩倩大叫。

阿卡緊閉著雙眼，也不知道是嚇暈過去，還是不敢張開眼睛？

「你們撐住……消防隊員馬上上來了……」芬芳的腿都軟了。她嚇得六神無主，根本不敢上前幫忙！

「倩，你抓好……」潘磊咬著牙，他努力想找個支撐點可以讓三個人不再繼續往下墜。

倩倩正在哭。

情況這麼危急，也許下一秒鐘她就要掉下樓，跟所有的一切說再見了，但是她的淚水卻分不清是因為恐懼，還是因為高興？

「別哭……」

跟潘磊相處的一點一滴都回到她的腦海中，從他們相識、相戀到分手；過程中的酸甜苦辣，過程中的每一個小細節，如今都清晰得彷彿電影畫面一樣！

「別哭……」潘磊吃力地說著，「我一定不會讓你們掉下去的……」

「不要了……」倩倩哭著嚷：「我愛你愛得好辛苦，好辛苦喔……不要了啦，嗚嗚嗚……」

「對不起！對不起！」

「你說對不起有什麼用？嗚嗚鳴……每次每次都這樣！每次每次，高興的時候就抱抱我、寵寵我；不高興的時候就叫我走開，我又不是小狗！嗚嗚嗚……」

「對不起！以後絕對不會了！我答應你，以後不管發生任何事，我都不會再叫你走開！你乖也好、不乖也好，我們永遠在一起，好不好？」

「不好不好！我不要再相信你了！你說的話都不可靠，我不要再那麼辛苦了啦！」

「真的啦……」潘磊終於找到一個支撐點，他用皮鞋緊緊鉤住水塔邊緣，死命咬牙努力。「真的！難道你要我現在舉手發誓嗎？」

倩倩還是哭，哭得傷心、哭得心碎！

就在這時候，阿卡睜開眼睛。「相信他吧。」

「喔--拜託！」軟倒在另外一端的芬芳忍不住呻吟：「我的老天哪！你們可不可以不要在這時候討論感情的事情？天哪！」

「倩倩，相信他吧！」阿卡堅決地說著。

「那你不要死。」倩倩哭著討價。

阿卡點點頭：「好。」

這邊的潘磊險些因為放心而鬆手！

他驀然一驚！連忙抱得更緊一些：「也許芬芳說得對，現在……不是討論的時候……」

幸好，也就在這時候，消防隊員已經衝上樓，幾名消防隊員連忙將他們全都拉了上來。

安全之後，倩倩立刻放聲大哭！

潘磊緊緊抱著她，一臉的笑跟眼淚！

「都過去了……」阿卡失神地、喃喃地說著，他的臉上也有著淚，不知道是他的淚，還是倩倩留下的痕迹？

是的，都過去了。

生死之間，三個人都在鬼門關跟自己的內心最深處走了一遭。

那些非常悲慘的，都已經過去了。

但也有些是新生的、初初萌芽的，卻剛剛才開始。

☆

三個月後。

「我真不明白，潘磊那麼木訥獃滯的男人，怎麼值得你那麼愛他？」

三分頭老闆的店裡，殷艷人坐在小椅子上，搖搖頭說著。這裡的椅子都是日式的小椅子，她修長的雙腿擠進去顯得非常不搭調，她只好將腿完全伸直，形成一副好看的景象。

「你已經嫌他呆板無趣好多次了耶！」倩倩嘟起唇，喝了口酒。「他明明沒那麼糟糕……」

「沒有嗎？」殷艷人翻翻白眼：「那個人除了工作、攝影之外，根本是個毫無情趣的白痴！」

「可是我覺得他很體貼、很疼我啊。」

「體貼？疼？」艷人有些不屑：「你如果指的是那種天冷了把衣服脫下來給你穿之類的，那就免了吧！」

「天冷的時候他不會把衣服脫下來給我穿的。」

「哇咧！那你還要他？！」

「可是他真的很疼我嘛！」

「那是因為你對自己太沒自信，天底下比他好的男人多如過江之鯽！他不過是佔了先天上的便宜，長了張好臉皮罷了。」

「呵呵，艷人，你被男人疼過嗎？」

殷艷人愣了一下，有點莫名其妙：「當然啊！你當我沒人要？」

「不，我是說真的疼哦！」倩倩微微一笑，臉上寫滿了溫柔。「這麼說吧，如果我抱怨水太冷了，其他的男人會怎麼說呢？他們會說『你開熱水』吧；可是潘磊會說『那你不要洗碗、不要洗衣服喔，我回來再幫你洗，。我們去吃東西的時候，我喜歡吃的東西他會讓給我吃，也許你會說『乾脆多買一份就好了』，但是那不一樣啊，那種心意完全不同哦！我想要他陪的時候，他明明已經累得睜不開眼睛，但是他還是會抱著棉被跟我一起縮在沙發上。當我們看電視的時候，他會主動抓住我的手輕輕按摩。當我不想走路，他很樂意背我。當我無聊的時候，他希望我跟朋友出去玩樂；等我回來，他很認真聽我說各種八卦。」

艷人愣愣地看著她，被她臉上那種溫柔所震撼了！塗倩倩口中的潘磊，跟她所認識的潘磊真的是同一個人？

「他疼我，像疼一個小孩子。上班的時候，他會跟我偷偷用電腦聊天；下班的時候，他會陪我走路。他第一個考慮的人永遠是我，就算他非常非常生氣，也不曾對我說過一句重話--」說到這裡，倩倩扮個鬼臉：「他強迫我離開他的時候應該不算吧……」

「看來你需要的是一個老爸……」

「拜託！那不一樣啦！等你周到真正疼愛你、寵愛你的男人你就會明白了。」

殷艷人搖搖頭，有點混淆了。「聽你這麼說，好像是潘磊愛你，比你愛他來得多……可是我一直以為是相反的情況，真怪異……」

「一點也不怪異。」倩倩甜甜地笑了：「我所尋找的並不是我最愛的男人，而是一個最愛我的人。我自己知道，天底下不可能有其他人比潘磊更愛我。」

「你那麼肯定？」

「當然。」倩倩露出一個驕傲的笑臉：「拜託，我在其它方面的確有點笨，但是在這方面，我可是非常靈光的喲，潘磊對我的愛護，再也沒有人比得上了！」

「所以你從頭到尾都知道潘磊為何要跟你分手？！」殷艷人錯愕地嚷。

倩倩聳聳肩：「剛開始並不是很明白，可是杜可辛出現的時候我就真正明白了。」

「那……」

「所以我那麼努力把他追回來啊！」塗倩倩笑嘻嘻地舉杯：「而且我成功了，恭喜我吧，不過我有話要說喔，剛開始是我追他沒錯，可是這次可是他自己求我回他身邊的，不是我求他讓我留下的哦！哈哈哈哈……」

「我真的糊塗了……」

「嘻嘻，有些男人的愛是放在心裡的，無論如何也不會表現出來，有些男人的愛是放在嘴上的，說說而已；有些男人的愛是放在自己身上的，絕不會多給一分一毫，但是也有些男人的愛是放在生活中的。我知道我想要的是哪一種，所以當我找到的時候絕不會放過。」倩倩邊喝酒邊說著，她夾起一小片紅色的鴨賞，噴噴有味地品嘗。「也許芬芳說得對，我就是那種沒有感情活不下去的人，我才不相信有什麼平等的感情！感情就是一定有高有低，只不過看每個人能接受的距離有多遠而已。」

艷人愣愣地看著她，驀然失笑：「原來你也不是那麼笨嘛……」

「當然！那你呢？」

「我？」

「你要的感情是什麼樣子？」倩倩低著眼睛，模樣專註得好似準備在菜盤裡挑出一顆鑽石。「要知道，每個人能接受的距離都是有限的，如果距離真的太遙遠，那還是算了吧。」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艷人微微眯起眼，試圖找出倩倩的言外之意。

倩倩抬起眼睛，柔柔地朝她一笑：「我在這裡跟『他』喝過很多次酒，我雖然次次都醉，但是他也醉過。」

「然後？」

「然後有一次他說，『就算我能再年輕三十歲，我的感情也沒辦法分給其他人了』。」

「……」

「我看過你的眼神。」倩倩嘆息著：「除非你是同性戀，不然那天在跳舞的時候，你那充滿了感情的眼光絕對不會是看著我的，對吧？」

「嗯……」

「喝酒吧！」倩倩高舉著杯子，燦爛地笑著：「艷人，喝酒吧！」

「對，喝酒吧廠殷艷人笑了，三分頭老闆又送來兩瓶啤酒，她們一人一瓶高高地舉起瓶子：「喝吧！」

「願天底下的女人都懂得不讓自己受苦！」倩倩快樂地喊。

殷艷人一愣，眼角不由得有些潮濕！

她壓壓眼角，大笑起來：「好！就讓我們祝天底下所有的女人都懂得不讓自己受苦！」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