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翌日
清晨的薄光透進房裡,剛醒來的唐羽葳悄聲下床,看著熟睡中的樓南尉,心想,這次事情嚴重了。
怎麼糊裡糊塗的發生這樣事?!
上次在陽明山,是因為他得爛醉才發生那樣的意外,就算他懷疑,也可以抵死不承認,推說是他在作夢,但這一次兩個人是意識清醒,還那麼快樂……
真是麻煩大了。
她整個腦袋脹得發疼,看看錶,距離集合的時間還有半個小時,得加快速度了。
不久,唐羽葳迅速打理好自己后,拿著包包就出門,當她抵達遊客下榻的酒店時,已經有好幾個人坐在大廳等候了。
「大家早安,昨晚睡得還好嗎?等一下用早餐時,我會再說明一次今天的行程。」她掛著兩眼黑輪,笑著向他們問好。
「唉,小唐,你男朋友呢?怎麼沒看到他?」一位阿公問。
「他不是我男朋友啦。爺爺。」她解釋道。
「免歹勢,看就栽,他跟得那麼緊,一定很愛你。」一位阿嬤說得煞是羨慕。
「伊真正不是我的男朋友,是……我的頭家啦。」她用破爛的台語再次解釋。
「喔,原來是頭家,啊頭家就是丈夫嘛,是什麼時候結的婚?怎麼沒聽說?我差一點要叫我兒子追你,讓你當我的媳婦。可惜。」另一位阿葳笑著說。
「阿嬤,是頭家,老闆的意思啦!」顯然阿嬤誤會她的意思了。
「我栽,我栽影。」阿嬤以為她新婚,所以才會急著解釋,憐惜的怕著她的手,一臉了解的神情。
看她臉紅的模樣,這些阿公阿嬤們紛紛搶著分享他們新婚時,害羞嬌怯的甜蜜回憶。
唐羽葳只覺哭笑不得,不過看他們開心的訴說著三、四十年前的往事,有些阿嬤還掄起小拳頭輕身旁的老伴,叫他們「麥擱講」,那表情看起來就像十八歲戀愛中的少女,煞是可愛呢。
沉醉在他們帶來的美好回憶里,她也不再多作解釋,可聽著聽著,腦海中竟浮現出樓南尉的身影?!
見鬼了!
怎麼想起他?
她搖著頭,試著想甩開他的面容。
一早離開家門后,就老是分神,一定是睡眠不足的緣故。她想。
昨晚要不是他堅持要住下,她也不會失控……
該死、該死!唐羽葳紅著臉,握起拳頭敲著自己的腦袋。
可下一個揚起的聲音,卻令她心下大駭——
「小唐,才說人,人就到,你的頭家下就在那裡?」阿公看到坐在不遠處的樓南尉說著。
唐羽葳回頭一看,樓南尉果然站在餐廳門口,還以難得微笑回應阿公阿嬤們熱情的招呼。
她的臉因緊張而變紅,想趁機跑開,可她的腳卻像生了根似的釘在原地,倒是一旁的阿公阿們比平時還熱情。
「你乃這呢晚才來,讓恁某等得都失了神。」阿嬤指指呆立在一旁的唐羽葳說。
「是啊,新婚吧。才會分開一刻都失魂落魄呢。」另一位阿嬤附和道。
天啊!什麼跟什麼嘛!
她必須中斷這些可怕的談話才行,唐羽葳命令自己迅速恢復神智,瞬間,一道光閃過腦際——
只要他敢提起昨晚的事,她就先一口咬定是他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並指責他衣冠禽獸,連一個人妖都不放過,先發制人再說了。
見他走來,她刻意坦然問道:「早安!老闆,特地來這裡找我什麼事嗎?」
樓南尉挑眉看著她,真是出乎意料之外,他還以為她會害羞得抬不起頭來。
經過昨夜之後,她的味道他再也忘不了,也想一輩子擁有她的氣息、她的一切,而在朦朦朧朧的當時,她也應允了,該不會不承認吧?!
「吃飯。」他淺笑著簡短答道。
「吃飯?到處都有飯館,何必一定要來這裡?」
「這裡的東西合我胃口。」其實是想和你一起用餐。樓南尉伸手順了順唐羽葳耳上的發。
可他這舉動立刻讓唐羽葳起了反感,她想起在台灣的幾次應酬,樓南尉會在有必要的時候,表現出溫柔體貼的模樣,不是為了擋開其他女人的騷擾,就是為了引來敵手羨慕的眼光,那親密動作背後的動機,讓她覺得心痛不已。
「吃完飯後,我有事要忙。」言下之意是:你自行離開,別再跟著我了。
「對啊,我們今天要去東芭樂園看大象表演,還有猴子摘椰子喔。」其中一位阿公突然插進話。
「太好了!剛好今夭我沒事,也沒去過東芭樂園,就和你們一起去吧。」他順著話說,一臉得意。
「什麼——」唐羽葳幾乎尖叫出來。
那怎麼可以?
既要演人妖,還得當個正常的女導遊,一整天下來,她不瘋了才怪!
現在正是諜對諜的關鍵時刻,容不得她身兼二職啊。
「也不差我一個位置吧?!辛苦工作了好幾年,沒機會度假,來泰國也都是為了談生意,這次正好由你當導遊,我會加倍付你小費的。」
「哎唷,夫妻還說什麼小不小費嘛!」阿嬤拍了樓南尉一下。
「人多好玩,就讓他一起去吧。」另一位阿嬤也附和。
「反正車上還有位子,就一起玩吧。」一旁的阿公也幫他說情。
一時,整團的人幾乎為他沸騰起來,真不知道他哪來那麼好的老人緣?!
「隨你。」她嘟起嘴,不想再和他多說什麼。
其實她害怕的不只是身分的問題,更擔心自己會愈陷愈深。
多希望從沒遇到他,不認識他,就不會愛上他,雖然沒有年薪仟萬、華服美食,卻保有原來自由快樂的生活。
唉!愛或不愛都兩難、都痛苦。
而愛上了,就回不去原點。
永遠也回不去了。
她又嘆了一口氣。
「你怎麼了?」樓南尉關心問道。
「要你管!」所有一切都是因你而起,竟還一副沒事人的樣子,真是寡廉鮮恥到了極點。
看她一臉失神和無精打採的模樣,他真的擔心起來,不忍再逗她了。
他心知、她肚明就好,如今他已知曉一切,管他們說是什麼關係,那也是由別人看去。現在他只想好好的陪她,和她度過下來的每分每秒。
可唐羽葳卻不這麼想。
他愈是靠近她,她愈是全身不對勁;而他以深情眼眸相望,她便速速別過頭,不敢正視他眼底迸射出的莫名訊號,那強烈的注視不同以往,沒了懷疑和不安的閃爍,只有溫柔和平靜。就算不抬頭,她也能用全身細胞去感受他的熾熱燒灼。
到底為什麼,他要這樣靜靜的看著她?
她不解,但心裡響起兩個聲音在抗衡——
或許,他是真的關心自己,不然不會一路追來泰國。告訴他實情吧,他不會計較的。
不要再被騙了,他的目的是把你逮回台灣履行合約。
不、如果是這樣,他大可立刻要求你回台灣,不必陪你在這裡乾耗,他的時間可是很寶貴,以他的個性,怎麼可能讓時間白白度過?一定是他愛上你了。
笑死人了,你在他的心中,是個人妖,他不會愛上一個半男不女的人。
可是昨天晚上,我們……
你以為他記得那一切嗎?他會以為那是在作夢!
除非你自己招認出自己是女人,不然他鐵定不會愛上你的,但是現在說出來也太遲了,當他發現從頭到尾都被你所騙,以他那麼愛面子又大男人主義的人,會咽得下這口氣嗎?
別再痴心妄想了。
唐羽葳嘆了口氣,心情很沮喪。
要不是顧慮到現在正在帶團,他又坐在對面看著她,真想好好大哭一場!
「小唐?小唐?捺遇到頭家就變作獃獃?」
阿公阿嬤們吃飽好一陣子,等不到她來便開始尋找,這才在窗邊發現坐在那裡發獃的唐羽葳。
「歹勢喔。」她有些不好意思,連忙站起身。
「看到頭家來就失神,還在談戀愛,真甘甜。」阿公阿嬤們又在「虧」她了。
「好了,我們走吧。」她不想再被當成討論的對象。
在去過東芭樂園之後,是傳統的泰式按摩,樓南尉一路跟著,幾個阿撞也圍在他身邊雞同鴨講的說說笑笑,很是輕鬆自在。
唐羽葳也實在無力去管他們說些什麼了,只希望老天保佑他別捅出樓子就好了。
終於,總算結束了一天的行程。
「房間幫你訂好了。」唐羽葳不想再像昨天一樣,她希望能痛快的洗個澡,然後好好睡個美容覺。
「怎麼?不歡迎我嗎?住房費我照算給你,就以五星級雙人房的價錢算吧。」他說著,給她一個微笑。
錢能解快的都算小事,現在卡在彼此之間的,已不是錢的問題了。
唐羽葳已經無力與他爭辯。「五星級總統套房外加一個陪睡小姐的價錢。」白了他一眼。
一向愛面子的他,何時像一隻趕不走的蒼蠅?!
再說,那小地方值得他付出高價嗎?
「陪睡『小姐』?」他揚起眉看她,提高音調。
「就外形而言,我難道不是嗎?」她為自己不小心說溜嘴而捏了把冷汗。
其實,人妖的心理和女人的沒啥兩樣,沒有一個人妖會故意讓人家知道她是人妖,所以當別人以為她們是百分之百的女人時,對她們而言是莫大的讚美與驕傲。但是唐羽葳因為心虛怕識破,才會一直強調自己是個貨真價實的人妖。
安頓好客人之後,為了不讓他起疑心,最後她還是讓他跟著回家了。
只是,唐羽葳眼底的怒氣和糾擰成結的眉心,都沒逃過樓南尉的眼睛,她的一舉手、一投足,全是他注意的焦點。
而在一天二十四小時的相處之後,他更無法將目光從她身上移開,因為,他想用眼睛觀察、用心去看,好好重新認識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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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達住所,打開房門,唐羽葳就被眼前的東西給嚇住了——
牆壁上多了一台新的冷氣。
「早上我叫人來裝的。」
他脫了鞋,打開冷氣,一室悶熱的空氣即漸漸被涼風取代。
「為什麼?」她不解。
他不是一心要抓她的把柄,為何還對她這麼好?
「昨晚我睡得全身冒汗。」
「昨晚」兩個字像利刃般咻地射在唐羽葳頭上,她的臉一下子又紅了起來。
「我……我去洗澡了。」抓起衣服就衝進浴間,她已搞不清他了。
又開始胡思亂想的同時,竟然停電了,唐羽葳面對一片漆黑,身上堆滿泡泡的只能僵在原地。
「該死,一定是跳電了。」樓南尉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我來換保險絲。」唐羽葳在黑暗中胡亂把泡泡抹掉,用浴巾一圍便走了出來,只有她才知道電箱在哪裡。
她站在椅子上換保險絲,樓南尉則站在她身後忙拿手電筒照著,同時扶著她的身體。
他是如此地靠近她,血液隨著心跳加快而急速奔流全身,手透過浴巾更是清楚感覺到她曼妙的曲線,一道電流剎時竄進了他體內。
「都是你啦,擅自叫人來裝冷氣,用電過度才會跳電了。」
唐羽葳說著,一不留腳下竟踩了空,重心不穩之下已倒向樓南尉身上——
「哎唷!」
「小心!」
兩個人同時叫出聲。
此時,唐羽葳的浴巾竟不知被什麼東西給勾住,正全身赤裸的趴在樓南尉身上。
他的兩隻大手便順勢環在她的背脊上,雪般的肌膚、光滑細緻的觸感從手心傳來,反而令他只想緊緊的抱著她。
他不想殘忍地剋制自己,於是瘋狂的親吻她的唇瓣、她的耳垂、她的粉頸……
「不可以這樣,不可以……」唐羽葳柔弱的抵抗不但無效,聽起來卻像呻吟嬌喘。
明知道這是個危險的開始,但是當他的手輕觸她的背時,她竟是無力掙扎,全身像被施了魔咒般,只能任由他在身上探索。
再次地,她被他淹沒了,所有的解釋恐怕都已說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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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南尉比預期時間提早兩天回台灣,離開得很匆忙。
這對唐羽葳來說並不稀奇,為她早習慣他風一樣來去的行蹤。
這天傍晚,她結束了最後一天旅行團的行,回台灣前,她前去絹絹的店裡想跟她道別。
「明天要回去了。」唐羽葳支著頭。
「你的跟屁蟲呢?怎麼不見他人影?」絹絹故作誇張的四下張望。
「別再提他了。」她嘆了口氣。
「吵架啦?算了,像他那種人,不要也罷,別再唉聲嘆氣的。」絹絹試著安慰。
只見唐羽葳搖搖頭。
「沒吵架?那你幹嘛哭喪著臉?」這些日子以來,她發向來樂觀活潑的好友竟變得多愁善感,不免有些擔心。
「我們發生關係了。」她仍是嘆氣。
「真的?那是好事啊!」到了這把年紀她還小姑獨處,這聽起來當然是好事近嘍。
「什麼好事?!你想想,我在他心裡可是個人妖,像他那種大人,怎麼會對我做那種事呢?」
「嗯……這的確很古怪……」由於一時太為好友高興了,她全然忘了該有的合理性。
「這就是我擔心的地方。」
「咦!搞不好,他已經知道你是女人了呢?!」絹絹興奮說道。
「不會吧?!這樣可會害了你,如果他真確定我是女人而到處去說,到時你的秀場生意鐵定受影響。」
「原來你是擔心這個,放心啦,秀場結束就算了,大不了再開一家重新來過,可是好姻緣錯過就一生難再求,別顧慮太多了。」絹絹樓著好友的肩,幹了杯中酒,祝福好友能找到幸福。
「拜託,和那種人會有什麼好姻緣?!」一想到自己在他眼裡只值兩座破工廠,唐羽葳就百感交集。
「我想,他只是一時失心吧,一個一時被錢奴役的人並不代表他本就如此,而且,依他這幾天來的表現,我對他倒有了不同以往的感覺呢,況且,最重要的是你啊。」絹絹誠懇分析著。
「我?」
「你怎麼看他,怎麼看自己,什麼才是你真正想要的,就只有你自己最清楚。」
「我承認我是愛他,卻無法承受他個性中冷漠無情的那部分,或許是愛得不夠深吧。」
唐羽葳深深吸了一口氣,思緒陷人混沌之中。
他真的對她有感情嗎?如果有,那究竟是真是假?
可一切還是純屬自己猜測啊,看來仍是似有若無……想了半天,她仍舊沒有一個肯定的答案。
「唉,時間一到,一切就會劃上休止符了。」
「工作可以終止結束,那感情呢?」
「我不願再想這麼多了,實在混亂,目前也沒多餘的力氣釐清頭緒,還是先回台灣履行合約,到時再說吧。」
「羽葳,有機會還是要把握,別錯失好男人,我想,我是不會看錯人的。」絹絹信心十足的說。
像他那麼沒長心,算是哪門子的好男人哪?!雖然這樣嘀咕,可唐羽葳心裡卻感動有人替她掛心。
之後,唐羽葳離開秀場,回到了自己的小套房。
一看到牆上的冷氣,她就自然而然的想起他,當然,也憶起了接連兩天所發生的事。
這一切,真的不是夢嗎?!
明天就要再回到台灣了,該如何面對他呢?
不自覺地又想到他的唇印在自己唇上的濕潤感,以及那寬闊溫暖的臂彎,強而有力的緊緊圈住自己袒裸的身軀,那股打從心底傳來的悸動深深震撼著她。
而那樣令人窒息到宛如即將爆炸的熱情,更令她有些懷念
唐羽葳撫摸著自己的雙頰,竟像燃著熊熊烈火般的——
熱烘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