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這天是情人節。公司同事全都下班和情人、朋友慶祝這個特別的節日去了,只剩下白宇婕。
一來,她是沒情人可以一起過節;二來,是她得把握這難得機會誘惑應振天。
一一推掉男同事熱情的邀約,白字婕眼前堆著小山般的檔案,終於剩下最後一份,那是公司歷年來的內部資料,身為董事長秘書,不但要替他安排開會時間,還得了解每個部門的業務。
秘書工作比想像中還要複雜,但是以她的聰明和學習能力,還難不倒她。
董事長辦公室的燈還亮著,應振天還沒走。
上班第三天了,每天都加班到八點,今晚,一定要有所行動。
白宇婕看了桌上的鐘,七點五十分,她起身到洗手間重整儀容,補了妝、上好口紅,抬頭挺胸走回辦公室,正巧撞見要離開的應振天。
「董事長,你要下班了?!」故意用「好像很巧」的口吻說。
「嗯。」以為所有人都走了,對於突然冒出的白宇婕,他有一點驚訝。
今天是情人節,就算沒對象的人,也會想和朋友一起聚餐吃飯,怎麼她還在辦公室?
「我正好也要離開。」她嬌聲說道。
趕快問我要去那裡,順道載我一程,去吃個宵夜也好。白宇婕睜著大眼望嚮應振天,等他開口約她。
他挑眉望了她一眼,還是面無表情。
「公司不鼓勵員工加班,以後早點離開公司。」應振天以一貫冷冷的聲音說。
哇咧——工作這麼辛苦,無薪加班,你這個當老闆的不感激還叫我早點走,腦袋有沒有問題呀?
白宇捷強忍住跳起來咆哮的衝動,一臉委屈又無辜道:「可是資料太多,人家一下子看不完嘛。」
「那就多分幾天消化。」他邊說邊打量她,才發現她的五官很清秀。
長得好看的女人他不是沒看過,隨手一抓就一大把,眼前正搔首弄姿的白宇婕,卻給他一種很不一樣的感覺。
雖然是一樣的柔媚長捲髮披肩、朱紅性感的雙唇、經過保養細嫩的皮膚、豐腴得恰到好處的身材和過濃的睫毛膏,還有那刻意討好的態度,和他以前見過的女人沒兩樣。
唯一引起他注意的,是她清澈如水的眸,那和她外表的打顯得格格不入。
那對散發著童真、略帶稚氣的眼睛,嵌在一具氣質完全相反的軀殼裡,就像是十幾歲的小孩拿著麥克風,苦著臉用偽飾哀怨的聲音唱著成人的歌,唱得雖然好聽,裝得也唯妙唯肖,總還是一個孩子。
被他毫無預警的凝視,白宇婕趕緊借口回座位拿包包,一顆心卻怦怦地跳著。
怎麼搞的,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嗎?
可為什麼當他專心的看著自己時,卻有種呼吸困難、快要窒息的感覺?
像要把人看穿似的,鎖住目標后目光凝固,那種充滿力道的眼神,並不是被她的美麗催眠為之傾倒的眼神,倒像在檢查寶石里的雜質,審視的銳利眼神,剎時,她以為自己的靈魂就要被他吸走——
要不是抽身得快,差一點就被他看死了。
白宇婕撫摸著微紅的雙頰,吞了幾口口水,輕拍胸口,心跳還不聽使喚的混亂著。
等她呼吸恢復正常后,才發現電梯前連個鬼影也沒有。
人呢?
不會吧?!他竟然丟下她一個人在這裡?!太沒人性了。
白宇婕氣得踢著牆壁大罵,迴音在空無一人的辦公大樓詭異的飄來盪去,更顯她一人的形單影隻。
今晚的計劃又沒成功,自己反而像個落荒而逃的笨蛋。
踩著心碎的步伐,連計程車都攔不到,她索性壓馬路回家。
一個人的情人節,天上飄下的雨又苦又澀。
應振天的座車從地下一樓停車場駛出來,眼角瞥見一抹小小的身影在飯店外的人行道上閃動著,他囑咐司機放慢速度。
白宇婕絲毫沒察覺到被一雙銳利的眼神跟蹤,賭氣似的走了一大段路,腳實在太酸,口又渴,只好轉身進速食店,叫了一杯飲料大灌幾口,聞到食物的香味,才發現連晚餐都還沒吃。
已經九點了。
隨便點個漢堡,吞了幾口,她突然覺得很不甘心,為什麼要為了那個沒血沒心的應振天,在這裡委屈的過情人節,用難吃得要死的漢堡打發情人節大餐?!
他只不過是一個報仇的對象,應該是他要痛苦、生氣、不安,怎麼搞到最後,是自己患得患失?更何況戰爭還沒開始。
白宇婕把吃了一半漢堡丟在一旁,背起包包準備要去大吃一頓,工作了一整天,還受了一肚子氣,她得好好補充體力,明天星期六不必上班,回到家后可以睡到自然醒。
報仇也要打下班卡,不然會《I上上到累死。
她可不會輕易打退堂鼓呢!
推開速食店的玻璃門,她立即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大跳
應振天穩穩的坐在車內,眼睛和灰色西裝一樣冷漠,正望著一臉撞鬼表情的白宇婕。
那樣詫異突兀的表情讓他覺得十分可笑,和白天上班的幹練條理又帶點狐媚的味道,相差十萬八千里,卻比較接近她給他的直覺。
「董……董事長?」他怎麼會在這裡?難道也來吃漢堡?
「上車。」
一聲令下,白宇婕乖順得像只小綿羊,上了他的車。
車外細細雨絲斜斜地划滿車窗,白宇婕有一點緊張,一大堆問題壓在心上,她想開口問:「為什麼知道我在這裡?接下來要去哪裡?要做什麼?」
但是……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車子開到台北最昂貴、以氣氛聞名的觀景餐廳門口。
白宇婕跟在應振天後面走著,他的步伐又大又快,低聲交代服務人員后,白宇捷即被帶到一間包廂。
「小姐,您等一會兒,我們馬上為您上菜。」服務人員禮貌的說。
上菜?意思是說,他要和自己共度情人節?
「可是我還沒點呀。」白宇婕還沒弄清到底怎麼一回事。
「應先生已經替您點好了。」
他還不知道我喜歡吃什麼,就擅自作主的點了菜?真霸道!
連話都沒好好說上幾句,也沒聽他開口說要一起用餐,怎麼就變成情人了?還被帶到包廂里。
不過,這包廂的布置處處可見用心巧思,牆上的壁畫是高級磁磚經過特殊處理后,呈現出來的人像拼貼;銀灰色的地板是白宇婕從沒見過的高級材質鋪成;桌椅、餐具、布幔,甚至連用過即拋的擦手巾,都可以感覺到它們的做工細緻,質地特別。
就算凱晶飯店的總統套房,也沒有這樣的高品質。
看來倒像一間個人收藏室,或是專為某人量身訂做的個別座。
而那個人正是應振天,因為她看見酒柜上擺著他最愛的AN黑咖啡。
那種又苦又澀帶點酸焦味的墨汁,世界上很少人會喜歡,只有他這種怪胎迷戀,中了它的毒,因為買的人太少,所以才會停產。
白宇婕走過去,想知道那是否和自己費盡心思找到的那一罐,是同一間咖啡館賣出,可卻從重量發現,原來它已經是空的。
「那是應先生最喜歡的咖啡,現在已經停產,再也買不到了。」服務生端著開胃酒和小菜進來,看見白宇婕拿空咖啡罐嗅聞著,解釋道。
她當然很清楚,為此,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那一罐咖啡,恐怕再也挖不出第二罐了。
等服務生上主菜時,她才知道原來眼前一大桌滿滿的食物全是她一個人的。
「應先生呢?」
把我帶到這裡,不是要一起共享燭光情人晚餐,為什麼過了那麼久還不見人影?—
「他在另一間包廂和客人用餐。他交代過,請您先用餐。」服務生禮貌的回答后即退出包廂。
什麼?真是太自大了,自以為我想和他一起吃飯,把我架到這裡后又約了別人,到底當我是什麼人?
想用食物收買我?門都沒有!
這時候,該死的食物香味陣陣飄到鼻子里,勾起肚子的抗議,她的肚子已咕嚕嚕不爭氣地叫了起來。
斜眼偷看眼前的山珍海味,那是她最愛吃的料理,實在抵擋不了它的誘惑,因為肚子真的餓壞了。
吃飯皇帝大,報仇也得要先吃飽。
好吧,既來之則吃之,不要白白浪費一桌食物和美味香醇的好酒。
我可是不忍心看美食被倒進餿水桶才吃的,不代表我接受他的好意。
白宇婕確定心念后,就放心吃將了起來。
一個小時過後,飯菜吃得差不多,酒也喝了一大杯,白宇婕解開裙扣,放鬆過度膨脹的胃。
這種為個人量身烹煮的食物,和精緻但大量供應的西餐氣質完全下一樣,果然不同凡響,深得人心,尤其是那杯酒,真是濃淡得恰到好處,味道甘甜很好人喉,不知不覺間,她竟然已把它喝光了。
食物的份量雖然多了一點,但是很合胃口,通通被她吞到肚子里,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少了她最愛的提拉米蘇。
「食慾不錯嘛。」應振天斜倚著門,欣賞白宇婕的側面。
看她把桌上的食物吃光光,他眼底不自覺流露出笑意。
嚇!他什麼時候站在那裡的,怎麼一點都沒察覺?
白宇婕被他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
「還喜歡嗎?」低沉溫柔的嗓音從微微上的簿唇溜出,撫順了每一個因戒備而緊縮的毛孔。他的聲音透出一種濃得不能再濃的溫柔,彷彿要將她融化。
白宇婕討厭死自己了,明明說好不被他的食物收買,怎麼經他這麼一問,心裡竟舒坦得不得了,隱約感覺到些微的異狀在心底蠢動,兩朵紅霞咻地飛上臉頰。
到底怎麼搞的,傳說中的應振天不是無情、沒心沒血、冷漠至極的感情殺手嗎?為什麼此刻看起來是那麼溫柔,和白天的冷酷截然不同?
慘了…一定是那杯酒的關係。
白宇婕幾乎要醉死在他那低沉更勝醇酒的嗓音、和邪魅迷人的笑容里了!
她起身想去洗把臉讓自己清醒,腳卻不聽使喚的翮翮起舞,整個房間都在轉圈圈。
該死,有點醉了。
應振天依舊倚著門,看著團團轉的白宇婕東倒西歪扭著高跟鞋。
她昂貴合身的名牌套裝經她這一扭,原來被鬆開的扣子幾乎要讓裙子落地,她慌張地拉緊裙子,一手扶著桌子試圖穩住身體,可憐的高跟鞋卻在這個時候——「啪!」斷了,她的腳拐了一下,整個人跌坐在椅子上。
實是可笑至極的一幕,應振天眼底嘴角溫和含蓄的笑意,立刻綻放成一朵盛開的花,忍不住哈哈大笑出聲,笑聲大到自己都覺得意外。
他從不是個趁人之危取笑他人的壞蛋,但是現下所見實在引起他打從心裡捧腹大笑的慾望。
很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
白宇婕瞪大眼睛望著應振天,氣得腸胃翻滾,還未消化完全的食物在肚子里如奔騰馬匹,血液直衝腦門。
「我要回去了。」她咬著牙說。在心裡發誓,再也不接受他的好處。
「我送你。」應振天察覺白宇婕的怒意,收斂丁笑臉。
「不必了,謝謝你今天的招待,我……」自己回去就好了。話還沒說完,白宇婕即感到一陣頭重腳輕,身體彷彿飄離了地面。
應振天一把抱起白宇婕,大步走出包廂外,邁向停車場。
看見應振天的懷裡竟然抱著一個衣衫不整的女人,鞋跟還在半空中要死不活的蕩來蕩去,所有人無不瞠目結舌。
今天是什麼怪日子,向來是女人追著他跑,怎麼有個幸運兒可以衝破防線進攻本壘?真想看清楚究竟是長得多漂亮的女人,能得到他的青睞。
但他寬闊的肩膀卻像一堵高牆,遮擋所有背後投來的目光,懷裡的她嬌小玲瓏的彷彿不存在,要不是那尖銳的叫聲,恐怕沒人會發現她。
「放我下來。」白宇婕大叫,兩隻腳拚命的亂踢,想掙脫他的懷抱。
「你喝醉,鞋子又壞了,放你下來,你怎麼走?」為了不讓她掉下來,他略施力道,將她嵌進懷抱更深處。
他的體溫伴隨心跳,隔著鐵灰色的西裝傳達到白宇婕的肩膀,瞬間鑽進她的心窩,令她整個人震了一下。
人在醉酒的時候,四肢雖然癱瘓,其他感官卻異常清醒。
她聞到了他身上的味道,高級古龍水混著一點點男人特有的體味。
熨燙平整筆直的西裝下,是柔軟舒服的棉質襯衫,銀藍色的領帶飽含他的體溫和味道,像一支火紅的烙鐵壓在白宇婕酡紅的雙頰上。
她不再開口,只知道自己醉得太厲害。
當他霸道得不顧她反對,將她抱到三樓住家門口,她再也提不起力氣去防備和媚惑他。
只是輕輕的說聲再見,就關上大門,倒頭趴在床上呼呼大睡。
深夜的台北,大樓下的車燈奔竄流動,整個城市才剛蘇醒。
黑亮的玻璃倒映著挺拔的身軀,窗外星光閃爍於天幕,應振天無法入睡,手裡高腳杯的酒已經被喝掉四分之三,胸膛還殘留著白字婕的發香,她的小手緊抓著他西裝外套衣領時,他感到喉嚨像被什麼東西卡住,呼吸也不自覺的混亂。
誰都沒辦法拒絕一個嬌媚美麗的女人,尤其是當她依偎在懷裡的時候,是那麼的可愛。
或許是哪根神經不小心搭錯線,他才會同情心發作,把她從速食店拎上車,還自找麻煩的帶她去吃飯。
應振天一頭仰盡杯中物,對自己的反常舉動一笑置之。
像白宇婕這樣的女人,他從小看太多,父親身邊多得是這種想嫁人豪門、不擇手段的女人。
母親就是這樣走進應家大門。
自己不過是母親抓住父親的手段,她成功了,嫁給有錢的父親,生下了他,得到所有的錢財,卻失了心——
遺失一顆母親、妻子的愛心。
人人對母愛歌功頌德時,應振天不知道該用什麼心情,去看待棄家庭不顧的母親。
打牌、穿戴名牌、交際應酬,甚至夜不歸營,小時候聞慣了母親身上濃郁的香水味和終日瀰漫家裡的煙硝味,她和父親維持名義上的夫妻名分,只為了不鬧笑話。
白宇婕終究還是和一般女子沒什麼兩樣,崇尚名牌、揮霍、物質化,十足十的資本主義城市產物,打扮光鮮亮麗其實只是為了狩獵,伺機等候一個有錢、有地位的笨蛋上鉤,管他是老還是丑,反正她們要的只是錢。
新加入商場的年輕女孩,最拿手的伎倆,就是刻意散發她們美好的雌性激素,把感情空乏寂寞、口袋鈔票滿溢的男人迷得團團轉。
第二個像母親一樣的女人。
他可不會那麼輕易上當,戴上刻意疏離冷漠的面具,就是為了區隔和他人過度的親近以保護自己。
她眼底的那一抹純真,只不過是自己內心渴求的靈魂幻影。
不可能真實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