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月色皎潔,狂風呼號。

一輛銀白色的進口高級轎車沿著濱海公路風馳電掣。

路邊的警告標誌矗立著「注意連續轉彎」的告示牌,開車的男人,臉色深沉陰暗,視若無睹;坐在他身邊的女人,右手緊抓住車門上方的把手,花容失色。

連續幾個坡道轉彎,男人腳下的油門依舊踩到底,幾度與對面車道迎來的車輛驚險閃過;然而閃過了這一邊,另一邊的懸崖峭壁又成了另一個威脅。

「你車開得這麼快做什麼?你不想活了是不是?」女人因緊張而開始破口大罵。

「對,我是不想活了!」男人的臉色更陰沉。

「你是什麼意思?」她只是脫口而出,他卻說得跟真的一樣。

「你以為我們真的是要去談生意?哼,我是要帶你一起去死。」男人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講著。

「要死,你自己去死,不要拖我下水!」她驚叫一聲,閉上了眼,又閃過了一個驚心動魄的會車。

「真正該死的是你,你自己不知道嗎?你給我牢牢記住,待會兒在黃泉路上,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不要再對我糾纏不清。」男人說話的口氣,表露出赴死的決心。

「我不會再對你糾纏不清,你停車,你那麼愛你老婆,要死,你找她陪你,黃泉路上才有伴。」說什麼患難見真情,平常口口聲聲說愛,到了生死關頭,卻是一文不值了!

「你明知道她不該死,該死的是我們兩個。」他雖已萬念俱灰,但還搞得清楚是非恩怨。

「我知道我們該死,但好死不如賴活著,現在科技這麼發達,也許……」

「不會有也許的。」男人打斷女人的話,他的心已如槁木死灰,不相信還有任何希望。

「你聽我說,我不會再對你糾纏不清,你可以回去好好愛你老婆,一切都還來得及。」她軟化了,此時此刻,也不需要再去爭什麼名分了!

「來不及了!我已經沒有資格再愛她了,更沒有資格再活下去,現在要是不死,以後會死得更難看。」他在轉彎處超車,引來對面車輛猛按喇叭,劃破了寂靜的夜空。

「你這瘋子,要死也挑一個舒服一點的死法。」一陣驚嚇,女人又恢復了潑辣的本性。

「我挑這個方法,應該不會痛苦太久,更會讓人以為我們是意外身亡,你不會希望讓人家知道我們真正想死的原因吧?」男人的深沉冷靜、思慮周到,讓女人更慌了!

她打開窗戶,對著外面大喊救命,她的聲音讓車外與車速一樣迅疾的夜風吞沒了!根本沒人聽得見她,還引來男人的諷刺大笑。

惟一看得到她的,是那一輪皎潔的明月,偏偏它無法幫她,倒像是等著要欣賞她的驚慌與臨死前的痛苦。

「你想想你老婆,你們才結婚一年,你就這樣死了,你甘心嗎?」她平時絕口不提的情敵,現在倒成了救命的靈丹妙藥。

車子駛過了懸崖峭壁那一段路,進入了寬平大道,雖然車速依舊,女人卻稍緩了一口氣。

「我就是不甘心,才拉著你這個罪魁禍首一起死。」男人算得上英俊的臉上,出現了痛苦的表情。

剛結婚時,他刻意冷落自己的妻子,只因他們的婚約是父母訂的,但相處不到二個月,他便被她吸引,噩耗卻也在此時傳來。

「既然要死,那你也把她找來一起死,她一定也……」

「住口!」男人怒喝,雖然他現在連死都不怕,他卻怕聽到女人即將要說出口的字眼,「她沒有,她乾乾淨淨的!」

「看來,你真的很愛她。」女人這時才恍然覺悟。

「我對不起她,更沒有資格擁有她,她猶如天使般潔凈明亮。」要他離開她,他河其不舍,偏偏每看她一眼,他就覺得自己骯髒齷齪到了極點。

「好,要死就死吧!你總得讓我交代個遺囑!」女人似乎妥協了!

「不用了!我也稍有名氣,我不想留個不乾不淨的名聲死去,一切我已打算好了,你等著跟我同年同月同日死吧!」他套用女人常對他講的話。

男人講得太真,反而讓女人起了懷疑,有了僥倖之心,她心想:他可能只是要用這個方法與她斷交。

「如果我們自殺沒死成,我會祝福你和你老婆。」她故意試探著。

「你這個祝福來得太慢了,早在我要和你斷交之前,你就要祝福我了,你不但沒祝福我還害我,今天算是你咎由自取!」每當講到氣憤之處,男人的車就顯得不穩。

「是你始亂終棄,怨不得我!」女人隨著車身搖晃著身子喊著。

「打從一開始,我就跟你約法三章,我們之間只是玩玩,你偏偏要壞了約定,毀了我一生。」說到激動處,車子又進入有懸崖峭壁的坡道。

「我也是因為愛你啊!要不是你對我不理不睬,我怎麼會去找其他男人,又怎會用自殺威脅你!」女人提到自殺后,才發現這字眼太敏感。

「所以我成全你!」男人轉了一個大彎,話說得直截了當。

女人不敢看車外,因為這段路比前一段路更難行,速限四十公里,男人的車速卻超過一百公里,她提心弔膽、雙眼緊閉。

「我求求你,先把車停下來,我們好好談一談!」女人閉著眼,感受著車身轉過一個又一個的彎。

「沒什麼好談的,到了下面,等閻王問起再談。」他此刻只希望死後有知,更希望靈魂之說是真的,這麼他才能再看到他的妻子,用乾淨的靈魂重新擁抱她。

女人身心飽受著自知即將要死的凌虐折磨,一種除了深深恐懼之外無法形容的痛苦。

「快到了!」男人突然說道。

「什麼快到了?」

「自殺的地方快到了!」

「你真的是瘋了!」女人哭喊出聲。

「記住我跟你說的話,待會兒黃泉路上,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不要再對我糾纏不清。」

「你若真害死了我,我做鬼都不饒你!」

到時候他也會是鬼,她到底在說些什麼?恐怕已經驚慌得胡言亂語了!

男人聽完,哈哈大笑著,「我更加不會饒你。」

「你要怎樣才肯把車停下來?」女人的驚恐已到極限。

「等到我們都死了,車就自動會停下來!」他繼續狂笑著。

女人受不了這種折磨,她開始亂叫亂喊。

接著又來幾個連續轉彎,到了一個下坡處,路面變窄,轉彎角度也變小,男人不轉彎,直接全速沖向白色護欄,一聲驚天巨響,車子衝破了護欄,宛如一隻銀白色飛馬頂著皎潔的月光飛落凡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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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後——

月光下,尚未維修好、斷掉的護欄旁,矗立著一抹纖細身影。

沈伊柔身著黑色外套、黑色牛仔長褲,她頭上的一頂黑色鴨舌帽壓得極低,一支黑色墨鏡遮去了大半的臉孔。

她手上抱著一大把百合,然後將一朵朵百合往下拋,思念的淚水被海風拂去,卻全被黑色墨鏡擋了去。

每個星期她都會到這裡來看她的丈夫傅光堯,她會陪他說說話,問他在另一個世界里過得好不好?

但她接收不到她丈夫給她的隻字片語或訊息,她惟一感覺到的是陣陣掠過的海風,而在風裡,她嗅不到他的任何氣息。

他人不在了,魂魄似乎也不在了。

他未曾到過她夢裡,如果,他是在另一個世界里優閑享福而忘了她,她不怪他;她怕的是,他在另一個世界里受苦受罪,而她卻幫不了他。

將車停在前一個轉彎處,他站在距離斷掉的護欄約二十公尺處,注意著沈伊柔的一舉一動。

她每丟下一朵百合,唇角的線條便跟著牽動,有時見她喃喃低語,有時見她輕咬著下唇。

盯沈伊柔已經二個星期了,這次組織接的Case就是找到沈伊柔與傅光堯之死有關係的證據,而他負責盯沈伊柔。

二個星期來,沈伊柔的行為的確很怪異,她出門一定是眼前這副打扮,進門一定將窗帘拉上,因此至今尚未見過她的真面目。

沈伊柔固定會在每個星期三的午夜來此,因為她的丈夫就是在這個時間墜落大海身亡的,如果她沒猜錯的話。

沈伊柔丟下最後一朵百合花,便轉身走回她搭來的計程車。在她驟然轉身的那一刻,似乎流露出不再留戀的決心,踏步而去時,她卻又頻頻回首。

見她將離開,也準備回他的車,但就在此時,一輛黑色轎車在計程車旁停下,四道車門全開,各走下四名男子,計程車司機見狀,未等沈伊柔上車,便自顧自的揚長而去。

迅速走到對面車道,利用山壁的陰影掩護悄悄靠近他們。

他見一名男子抓著沈伊柔的手臂,將她拉到斷掉的護欄前,作勢要將她推下。

寂靜的濱海公路上,除了偶爾呼嘯而過的車輛,便是由懸崖下傳來的海浪聲;以為他會聽到沈伊柔的驚叫哭喊聲,沒想到卻只聽到男子的怒吼聲。

「你這賤人,說!你是怎麼害死我妹妹的?」

「我沒有害死她,是她害死自己的。」沈伊柔的聲音雖有著恐懼,卻聽得出她壓抑得很成功。

「你在說什麼瘋話,是她害死自己的?我也把你推下去,就說是你害死你自己的。」說完,男子將沈伊柔再往前推一步,她另一隻自由的手臂在懸崖上空搖晃著。

「啊!」沈伊柔只是輕喚了一聲,然後很快的找到了平衡,她穩住慌亂的心跳說著:「我沒害死你妹妹,這是一場意外。」

「意外?待會兒你掉下去時,也會是意外。」男子繼續保持原有的姿勢說著。

「難道你不相信警方說的話?」警方已判定是意外,她拿證據說服男子。

「那是騙局外人的,你休想騙我!你到底說不說,你是怎麼害死我妹妹的?」男子的手故意鬆了一下又再度抓緊,沈伊柔的身子又搖晃起來。

「我說沒有害死你妹妹,就是沒有,你不相信,我也沒辦法。」她也再度試圖穩住身子。

「阿龍,把她交給我!」一名身材較矮的男子出聲。

這個名叫阿龍的男子,是傅光堯的情婦李詩晴的哥哥,他將沈伊柔一把拉回,甩給這名身材較矮的男子,「雄哥,只要她肯說出如何害死詩晴的,今晚就饒了她一命!」

雄哥用一隻手臂將沈伊柔鉗制在懷裡,另一隻手晃著一把刀,刀在月光的照射下,鋒利的刀鋒閃著危險光芒。

「你再不說,我就先毀你的容,再好好玩你,等我玩夠了,再讓兄弟們玩個夠,然後在你身上潑滿汽油,點一把火把你從這裡推下去,你覺得我這個提議好不好?」

「我真的沒有害死李詩晴,你直接把我推下去好了!」

「不怕死!原來你不怕死!兄弟們,帶回去,好好跟她玩一玩!」雄哥將沈伊柔推給另外兩名男子。

「不要!我寧可死,你們放開我,我自己跳!」沈伊柔這時才大聲驚叫。

已悄悄來到他們的車后,他朝四人大喊一聲:「住手!」

他猶如鬼魅般無聲無息地悄然出現,霎時,四人連同沈伊柔全將目光集中到聲音來源處,才赫然看見一個高大魁梧的身影,正繞過車子朝他們走來。

「你是什麼人?」阿龍問道。

「路過的人。」犀利的眼神掃過四人。

「那我勸你不要管閑事。」雄哥兩手抱胸,擺起老大的威風。

「我可以不管,但這個女人我要了!」講得自信且瀟洒,渾身散發出不怒而威的氣勢。

「我勸你還是趕快走你的路,不要學人家英雄救美,免得受皮肉之苦。」雄哥的刀子刻意在月光下晃了晃。

「先生,你趕快走吧,謝謝你的好意,他們人那麼多,你幫不了我的。」沈伊柔不希望有人因為她而受傷,況且他還是個陌生人。

「我既然說要帶你走,就一定會帶你走!」看著沈伊柔,卻只看得到她欲言又止、微啟后又緊閉的雙唇。

「阿龍,給他一點教訓。」雄哥命令著。

阿龍握緊拳頭,一拳朝的顏面而去,在他的拳頭到眼前之際,用手掌硬生生的擋了下來,一個反掌再往前一推,阿龍的臂膀便脫了臼,吃痛地叫出聲。

雄哥見狀,知道來人不簡單,便命令另外兩名弟兄一起上。

兩人手上不知何時各拿了一根棍棒,一起向前揮打攻擊,轉一個身,閃過第一個攻擊,也在轉過身後,手上多出了一條皮帶。

他將皮帶一揮,捲住了其中一根棒子,再用力抽回皮帶,連帶著也將棒子一併抽回,他接下棒子擋下另一根棒子的攻擊,並迅速一記回攻,他的力道震得對方手中的棒子脫落。

兩人手中沒有了棒子,也沒了信心,紛紛倒退。

「走!」雄哥明白好漢不吃眼前虧的道理,他喊了一聲,四人便上車走了。

將皮帶穿回褲腰上,拍一拍、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再順一順他的頭髮。

「謝謝你!」沈伊柔看著他每一個動作,他的動作好像是一種習慣般自然且帥氣。

「不客氣!」看著她帶了墨鏡的臉,天色已經夠暗了,她卻還帶著墨鏡,她想隱藏些什麼?

的眼神深幽犀利,沈伊柔懷疑她的墨鏡根本擋不住那道想探索的光芒,她丟下一句:「再見!」轉身便走。

「你不會是想要走回家吧!」跟上她的腳步問著。

「我邊走邊攔車,真的很謝謝你的幫忙。」

「如果你不想再有任何危險,就讓我送你回家吧!」

沈伊柔停下了腳步,猶豫了半晌,她才輕聲說道:「那你不可以問有關剛剛的事,包括我的名字。」

她的要求雖出乎的意料之外,但她會格外小心倒是有跡可循;現在,不只傅光堯的大哥認為她跟傅光堯的死有關聯,就連李詩晴的家人也找上門了!

「好,我不問。」答應道。

兩人上了車,如他所應允的,非但一句未問,就連口也沒開。

沈伊柔則是沉浸在靜默的氣氛里,她倚靠在椅背里,臉始終朝著窗外,臉平靜。

思忖著她剛剛的表現,不怕死卻怕被強暴,若說女人的心態皆是如此,倒是可以理解,只是,當他要救她時,她反而勇敢又善良的要他走,只因為怕他受傷,完全不因自己身在險境而主動求助。

對一個女人來講,她勇敢得有些離譜,卻又不失善良本性;她若不是大膽得殺人不眨眼,便真的是問心無愧,他得找出證據來印證她是屬於哪一種。

一回到市區,沈伊柔便要求下車,攔了計程車而去,這次她連謝謝都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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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鴞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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