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晚餐時,俞若憫食不知味的嚼著牛肉,望著坐在對面的白諶。冷峻的臉龐一如往常,沒有多餘的喜怒哀樂,就如同他一貫的處事態度——疏離、冷漠。
雖然知道他的內心是在乎她的,然而可悲的是,這卻是他為自己打造的堅固堡壘的唯一缺口,是他所痛恨卻又無法逃開的綿密情網,他唾棄自己背棄原則、沉溺於愛情,卻又捨不得離去,連他自己也矛盾不已。
「怎麼了?你看起來有些心不在焉。」白諶放下刀叉,凝視她黯然無神的雙眸。
「沒……沒什麼。」俞若憫也放下餐具,對今天的晚餐失去了胃口。
她望著白色餐盤裡搭配牛排的綠色花椰菜,考慮了一會兒,終於抬起頭,鼓起勇氣說:「諶,我們……結婚好不好?」
白諶原本帶著淡淡關懷的面孔倏地一沉,雙眸迸出冷光。
「我以為你很清楚,我們不談結婚的!」他一字字地說。
「那是以前……我以為經過這段日子的相處,你的想法會有所改變。」她將下唇咬得通紅,幾乎滲出血絲。
「那我現在可以清楚的告訴你,我不想結婚!不管經過多久,我都不會改變我的想法。如果你不懂,我可以再說一次,我不想結婚!我絕對、絕對不結婚!」
「那孩子呢?難道你從來不想要一個自己的孩子嗎?」她激動的問。
「不想!」他斬釘截鐵的回答。
「為什麼?我想要孩子呀……」她紅了眼眶,她真的好想擁有自己的孩子和一個溫暖的家。
「人生無常,連我們都無法預測自己能活多久,又怎能冒險生下孩子,讓他們得隨時承受失去父母的痛苦?我們受的苦還不夠多嗎?為什麼要讓孩子承受和我們一樣的苦?」白諶的情緒也激動起來。
「可是我們不一定會發生意外——」
「也沒人敢保證不會!」白諶打斷地的話,絕然地說:「反正結婚和生孩子這件事,不必再提了!」
「我懂了。」俞若憫倏然起身衝進卧房,只因她隱忍已久的淚,終於忍不住潰堤了。
白諶握緊雙拳,知道自己傷了她的心,可是他什麼事都能依她,就是結婚和生孩子這兩件事絕對不行。
他怕透了那種擁有后再失去的痛苦,唯有什麼都不去擁有,才不會在失去時承受無盡的悲傷與愴痛。
他不是真的無情,他只是想保護自己的心不再受傷呀!
***************
「若憫,我先走了,你休息吧。」
白諶將桌上吃剩的牛排用保鮮膜包好收進冰箱,餐盤、刀叉也一一洗凈后,才去敲俞若憫的房門。
「你要走了?」幾乎是立即地,俞若憫將房門打開,微紅的雙眼望著他,眼中有著說不出的感傷。
「我還有任務,今天是偷空過來的,明天凌晨四點就得走了,我怕吵了你的睡眠,所以不留下來了。」她累了,是該好好睡一覺。
「不要走!今晚留下來陪我,求你!」她拉著他的手,哀戚的乞求。
「若憫……」
「不要離開我,至少不要在今晚離開我。」
「你這是……」看見她眼角閃爍的淚光,他嘆息著妥協了。「好吧,我明天清晨再走。」
「謝謝你,我去幫你拿毛巾和換洗的衣服。」她破涕為笑,連忙拿出為他準備的毛巾和換洗衣物。
雙雙洗過澡,俞若憫便催促道:「先上床睡吧,你明天還要早起呢!」
白諶點點頭,放鬆身子躺上她柔軟舒適的床。
俞若憫也跟著上床,依戀的將頭倚在他溫暖的胸膛上,聆聽他規律平穩的心跳聲。
真奇怪,他的心是冷的,身體卻熱的。她撫摸他堅硬如石、光滑如絲的胸膛,哀傷地笑著。
「如果你沒那種心情,最好別挑逗我!」僵硬的警告自他的牙縫中迸出。
俞若憫愣了愣,不但沒移開她的雙手,反而更加挑逗地四處游移、撫摸。
如果今天是他們的最後一晚,那麼她寧願選擇在他的懷中度過。
「該死!」
就像烈火點著乾柴那般容易,他迅速受到她的誘惑,低咒一聲掀開被子,翻身壓上她,堅毅的雙唇倏然攫住她柔嫩的唇瓣,充滿霸氣的雙手,則撫上她柔軟的嬌軀,急切地剝下她身上的薄絲睡衣。
他的碰觸像劇烈燃燒的火焰,一陣陣燒向她,她的呼吸逐漸急促,悅耳的嬌喘輕吟聲,也像和他的動作相呼應似的,不時逸出口中。
他褪下最後一件衣服,疊上她的身子,但在最後一刻,他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你……避孕了嗎?」
「嗯,避……避了。」俞若憫遲疑數秒,敷衍地應了聲,沒有告訴他自己已經懷孕的事。
完全被激情纏繞的白諶也沒多問,低身一衝,便將他倆帶入五光十色的絢麗世界里。
今天她不知道怎麼回事,似乎想捕捉些什麼,特別熱情的回應,逼得他幾欲瘋狂。
他閉上眼,奮力衝刺,動作十分激狂,似乎想將她揉進自己的身體里。
一聲聲的輕柔呻吟自俞若憫口中逸出,即使身在令人迷醉的激情中,她仍不忘伸手護住自己的肚子,深怕不知情的他傷了腹中的孩子。
激狂的熱情結束后,兩人相偎著享受激情的餘韻。
白諶撫摸她布滿紅暈的臉頰,以難得溫柔的語氣說:「若憫,我知道你想要個孩子,可是像我們現在這樣有什麼不好?我自認可能不是個好父親,無法照顧好一個家庭,所以我們何不像目前這樣就好?毫無負擔的在一起,這樣就算有一天我們失去對方,還是可以活得很好,你說這樣是不是比結婚更好?」
「或許你說得對。」可是我沒辦法認同!
她輕輕挪開他的手,轉身背對他,流下心碎的眼淚。
她好愛他!他知不知道,她有多愛他?
從小時候單純的依賴,到長大后青澀的愛慕,一直到後來演變為深情無悔的摯愛,這一路走來,宛如紀錄片般一一在眼前浮現。
她和他有著相同的命運,同樣在一夜間破碎的家園,卻帶給他們不同的傷害。
她失去了親愛的父母和家園之後,變得非常沒有安全感,她怕透了那種孤苦無依的感覺,就像在茫茫大海中,駕著一葉扁舟孤獨航行,令人惶恐而無措。
正因為沒有家,所以她極度渴望擁有一個家,有一個相知相契的丈夫和幾個活潑可愛的孩子。而白諶卻恰好相反。
他曾經有家、有父母、兄妹,卻殘酷的在短短數小時內完全付之一炬,天人永隔,從此,他再也不相信愛人是一件幸福的事。
因為一旦有了感情,就是一切牽絆的開始,他的心將被牽引、被左右,他會因為擁有而喜悅,也會因為失去而痛苦。
他受夠了那種忽喜忽悲的折磨,他不認為自己能再次承受失去所有的痛苦,所以他強迫自己變成一個冷漠無情的人,就像一座堅固的堡壘,護衛著他脆弱的心。也唯有冷眼看待世間的人、事、物,才能令他免於失去的恐懼。
他不想要家,也不需要家!
但是她呢?
渴望被家庭羽翼庇護,而且還懷有他骨肉的她,該怎麼辦?
她無語問蒼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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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墊傳來輕微的震動,幾乎一夜無眠的俞若憫立刻被驚醒,她微眯著眼,靜靜看著白諶起身著衣,走進浴室盥洗。
片刻之後,白諶走出浴室,發現她是醒著的,不覺有些訝異。
「吵醒你了?」
俞若憫望著他,搖頭不語。
「時間還早,繼續睡吧。」
「不,我想送你離開。」
「我又不是第一次來這裡,何必送呢?」他為她的傻氣感到好笑,忽略了這句話背後真正的含意。
「沒關係,我送你出去。」俞若憫十分堅持。
她下床披了件晨褸,親自送他到門口。
「我走了。」到了門外,白諶毫不遲疑的舉步離去。
「等一等!」俞若憫追上去,強忍著淚,替他整理襯衫的領口和肩線。
「你自己要小心一點。無論發生任何事,都要堅強的面對,好嗎?」她的眼眶已經紅了,但臉上仍帶著笑容,手指依戀不舍地撫過他剛毅的面頰和嘴唇。
「我還不夠堅強嗎?世上已經沒有任何事能擊垮我了。」白諶劍眉微蹙,心裡隱隱感到不安。
「那麼上班去吧,要小心喔。」她再次叮囑。
白諶點點頭,轉身下樓。剛走兩個階梯,又轉身望著她,情不自禁脫口說:「等我回來!」
他從不說這種意味著承諾的話,但是他感覺得出來,她不太對勁。
他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怕自己會失去她。
「嗯。再見!」俞若憫只是輕應一聲,帶著凄楚的笑容,揮手與他道別。
見她應允了,白諶才放下一顆憂慮的心,真的轉身走了。然而他並不知道,這是他最後一次見到她。
三天之後,當他再來到這裡時,屋裡已人去樓空,她沒有告知任何人她的去處,只留了一封信寄給他,簡單地說了些道別的話。
諶:
當你收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離開了。
相信你一定會問為什麼要離開?
關於這點,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告訴你,我只能說,我的離去是逼不得已的。
如果能夠,我絕不想離開你,然而有些事,卻迫使我不得不走。可是請你相信我,我愛你如昔,即使不在你身邊,我依然會像從前那般愛你。
不要怪我,也不要恨我,誠如你所說,人生苦短,所以試著讓自己快樂一點吧!
愛你的憫
握著那張薄薄的淺綠色信紙,白諶悲憤欲狂。
很好!他又再一次被遺棄了。
先是他的家人,然後是她,為什麼他們總在他最需要的時候,一聲不響的離開?難道這個世上,就沒有一個真正值得他信賴的人嗎?
家人的逝去是不得已的,但她的離去卻是蓄意且惡劣的,不說一聲就突然消失,這樣算什麼?在她的心中,又把他當成什麼了?一個排遣寂寞,可有可無的填充品?
她說過愛他,可是他根本無法從她毅然離去的舉動中,看見任何一絲情愛,如果她真的愛他,根本不會捨得離開他。
她走了,代表她根本不愛他!
哈!他在乎了一輩子的女人,居然一聲不吭的消失在他的生命中,這真是一個天大的笑話,然而他卻笑不出來。
他將手中的信紙揉成一團丟進垃圾桶,踩著踉蹌的腳步離開。
夠了!
這輩子,他再也不愛任何人了!
再也不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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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離開?」
這句話白諶一直想問,只是遲了四年。
「我……不能說。」俞若憫心虛地迴避他的視線。
「為什麼不能說?」白諶不由得勃然大怒「四年前你一聲不響的離去,害我深陷於痛苦之中,我沒有一天不在想,你為什麼離開?難道我不該為這四年來的痛苦與折磨,向你要一個交代嗎?」
「我只能說,我離開你是不得已的。」
她不能讓他知道小辰的存在,現在他也許會怨她、怪她,可是如果讓他知道她瞞著他生下孩子,他絕對會恨她的!
再說一旦他得知小辰是他的親生兒子,負責的他一定會強迫自己娶她,好讓兒子有個父親和正常的家庭,她毫不懷疑這一點,可是她不想用婚姻來綁住他。
她要的是真心誠意的愛和心甘情願的承諾,而不是勉強得來的婚姻,如果她要的只是婚姻,那麼四年前她就不會走了。
而且說不定他還會以為這是她的陰謀,故意設計懷孕,然後逼他娶她。她無法承受他的鄙夷和唾棄。
「逼不得已?」白諶一步步逼向她,「你會在殺了一個人之後,無關緊要的說,那是逼不得已的嗎?」
「我沒有殺人。」她虛弱地辯駁。
「你有!你殺了我的心。」他那顆脆弱的心,好不容易才認定她,她卻一聲不響的離去,那比殺了他還令他痛苦。
「我沒有……」她的眼眶迅速盈滿淚水,還來不及解釋,許敏山便走了進來。
「你們還沒談完呀?」他看了看俞若憫,驚訝地問:「你怎麼哭了?是不是這小子欺負你?」
「沒有,乾爹,他沒有欺負我。」俞若憫連忙擦去淚水,深怕許敏山怪罪白諶。
「乾爹?」白諶的眉頭皺成一團,他不知道這個勢力龐大的怪老頭是她的乾爹。
「怎麼樣,不服氣嗎?」許敏山挑釁地睨著他。
他最愛看白諶這個冷冰冰的小子被他氣得七竅生煙的樣子,很好玩哪!
「乾爹,您別生白諶的氣,他只是驚訝,沒有別的意思。」俞若憫急著解釋。
「別為他解釋!」
「別為我解釋!」
許敏山和白諶異口同聲地說。
俞若憫眨眼看著他們,發現他們其實挺有默契的。
對於這份巧合,許敏山可不覺得高興。「臭小子!誰教你學我說話的?」
「怎麼不說是你學我?」白諶冷冷地回嘴。
「你這小子就是這點討人厭,既頑固、嘴巴又壞。」許敏山喃喃抱怨。
白諶根本懶得理他。他說的應該是他自己吧?
「乾爹,白諶就是這樣,您別跟他計較。」俞若憫連忙居中調停。
「你別擔心,我只是發發牢騷,不會隨便動這小子的。」
畢竟他是他干外孫的老爸、未來的乾女婿,哪怕只動了他一根寒毛,小憫他們母子倆恐怕也會哭紅眼向他抗議,他向來心疼他們母子,因此對於白諶的傲慢無禮,他並不打算計較。反正他向來也不甩長幼尊卑那一套,和白諶鬥嘴,純粹是因為無聊。
白諶不屑地轉頭冷哼。他根本不在乎許敏山動不動他,如果他不是若憫的乾爹,他根本不屑和他說話。
「你怎麼會成為他的乾女兒?」他用拇指比比許敏山,神情沒有一絲尊敬。
「這件事說來話長。簡單的說,有一次乾爹的孫女莉安差點出車禍,我無意中救了她,乾爹為了感激我,所以讓我在這裡工作,收我為乾女兒,還分發一間宿舍給我。」俞若憫簡短地解釋。
白諶聽了,對許敏山不禁少了幾分敵視、多了幾分尊敬。至少他讓若憫免於顛沛流離之苦,這點他必須感謝他。
「臭小子,這下你總該明白我對她的重要性了吧?」許敏山得意的嗤笑著,隨後從外套口袋取出一個珠寶盒遞給俞若憫。
「小憫,你知道它對我的意義,現在我把它交給你了。」
「這是……」俞若憫顫巍巍地打開盒蓋,金黃澄澈的鑽石,立刻閃出耀眼奪目的光芒。「千禧之星?」
「是的。那個偷走寶石的竊賊,覬覦的就是這顆千禧之星,我先把它交給你保管,那個傢伙絕對想不到我會把這麼貴重的鑽石放在你身上,這招叫聲東擊西。」
「這樣若憫太危險了!」白諶立刻提出抗議。
許敏山這麼做,無異讓她成為眾人掠奪的獵物,萬一消息外泄,讓人知道千禧之星在她身上,那麼她的安危將會受到極大的威脅。
即使她背棄了他,他也不容許她受到一絲傷害。
「所以我才找你來呀!從今天起,小憫的安全就由你全權負責,你得一天二十四小時、寸步不離的跟著她,只要她少了一根頭髮,你們特勤組的人……嘿嘿,可就要遭殃了!」許敏山把醜話說在前頭。
「這點你大可放心,有我在,沒人動得了若憫一根頭髮!」這點白諶有絕對的自信。
「可是,乾爹,我恐怕沒辦法……」俞若憫不認為自己能與白諶朝夕相處而相安無事。
「別擔心,你保護得了千禧之星,不會有問題的。」許敏山故意曲解她的話。
「我不是這個意思——」
「小憫,答應乾爹吧!就算是乾爹對你的請託,好嗎?」
望著許敏山凝重而嚴肅的面孔,俞若憫知道自己沒有拒絕的理由。
或許一開始是她有恩於他,可是這四年來他對她的提攜與照顧,早已遠遠超過她當年救了莉安的恩情,換句話說,是他有恩於她才對,她怎麼忍心拒絕恩人的請求呢?
她無法拒絕,只能點點頭說:「那我儘力而為。」
就當是回報乾爹的恩情吧,就算拼了命,她也要保衛千禧之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