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安子琛的車子才剛在停車場停妥,左梨悠就迫不及待地衝下車。
「小悠,等等,小心一點!」
安子琛趕緊追上去,她這個樣子讓他擔心極了。
當左梨悠正要從停車場奔往醫院大樓時,突然從左側車道衝出一輛車,她嚇得僵在原地,沒辦法有所反應。
當一陣激烈的煞車聲響起,安子琛也及時伸手一拉,將左梨悠扯進懷抱中。
「搞什麼呀?想死也不要找我!」駕駛破口大罵了幾句之後,氣沖沖地把車開走。
左梨悠臉色蒼白,還沒從驚嚇中回過神來。
「別怕,小悠,已經沒事了。」安子琛輕聲安撫,不忍再責怪她。
為了安全起見,他牽起她的手,帶著她一起奔進醫院。兩人一路衝到急診室中,表明了身份,向醫生詢問情況。
「醫生,我外婆……我外婆現在怎麼樣了?」
「陳女士已經動過手術了,現在暫時沒有立即性的生命危險,可是她的情況還是不太樂觀。」
左梨悠一陣暈眩踉蹌,安子琛趕緊摟住她。
「我……可以去看外婆嗎?」她顫聲開口。
「可以,兩位請跟我來。」醫生帶著他們,走到病房外。「她現在還沒有清醒,麻藥還要再過一陣子才會退。」
「我知道了,謝謝醫生。」
安子琛和左梨悠進入病房。看見外婆虛弱地躺在床上的模樣,左梨悠的眼淚就不聽使喚地掉個不停。
她立刻來到床邊,輕輕握住外婆的手,希望能給外婆一點力量。
安子琛臉色凝重地望著她們祖孫倆,從醫生剛才的那番話,他真不知道老人家的身子還能能夠再撐多久,而要是她真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到時候小悠肯定會傷心欲絕的。
想到他們之間還存在著誤會,要是不快點解開,到時候萬一外婆真發生什麼意外,她要找誰依靠?
「小悠,關於我們……」
「別說了,我現在沒有心情聽。」左梨悠哽咽著打斷他的話。
現在她只求外婆的身體可以快點康復,其他的事情她什麼都不想管,也沒有心思去想了。
「可是我……」安子琛還想說些什麼,身上的手機正好響起。
由於怕吵到外婆,他退到走廊外去接聽。
「喂?什麼事?」
電話那頭,秘書Sunny語氣急促地說:「總經理,公司出了重大的狀況,可以麻煩回來一趟嗎?」
「發生了什麼事?我現在走不開。」
「公司和開陽建設合作的那個建案,工地那裡出了很大的意外,但總裁現在人在高雄,趕不回來呀!」
「可是我……」安子琛一陣猶豫,看了看病房裡的左梨悠,要他在這個時候離開她,他實在放心不下。
「總經理要是不回來,那這件事情該怎麼辦才好?現在沒有人知道該怎麼處理呀!」
安子琛眉頭皺得死緊,身上背負的責任感,讓他沉重又無奈地嘆口氣。
「我知道了,我會馬上趕回去。」
結束通話之後,他想了想,走進病房。
「小悠,公司發生了嚴重的事,我必須立刻回去一趟,但是我一處理完就會儘快趕回來的。你先別胡思亂想,等我回來之後,再好好地聽我解釋清楚,好嗎?」
左梨悠刻意裝作沒聽見他的問話,只淡談地說:「你不是說公司急事要處理嗎?快回去吧、」
「小悠,我……」
看她別開臉,什麼都不想聽的模樣,安子琛知道自己現在就算說再多,她也聽不進去的。
他又沉重地嘆了口氣之後才轉身走出病房。
他一走,左梨悠的眼淚又忍不住掉個不停。
「外婆……你千萬不能離開我……千萬、千萬不能丟下我……」
左梨悠在病床旁傷心哭泣了不知道多久,突然感覺外婆的手輕輕動了動,她立刻抬起頭來,果然看見外婆緩緩睜開了眼睛。
「外婆,您終於醒了,我快擔心死了。」她哽咽地說著,美麗的雙眼早已哭得紅腫。
「小悠……」陳春惠有氣無力地輕喚了她一聲。「我……這個毛病……不是一天、兩天了……」
「什麼?外婆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呢?」
陳春惠虛弱地搖了搖頭,道:「就算告訴了你……也只是讓你多操心而已,於事無補啊……」
看著心愛的外孫女猛掉眼淚,陳春惠心裡一陣不舍,但是現在她連要拾起手替外孫女擦拭眼淚的力氣都沒有了。
「小悠……答應外婆一件事……好不好?」
「什麼事?外婆儘管說。」
「要是……外婆再有什麼意外……你就請醫生……放棄搶救……」
左梨悠震驚地倒抽一口氣,渾身發冷地猛搖頭。「不行,這怎麼可以?怎麼可以放棄呢?」
「乖……聽外婆的話……」
「不要!我不要!外婆,我怎麼可以這麼做?」左梨悠激動又心痛地猛搖頭,眼淚像壞了的水籠頭般流個不停。
陳春惠虛弱地嘆口氣,道:「當年……我的外婆和小阿姨,也生了同樣的病……雖然在儘力搶救下保住了性命……但是最後不但失去了意識,連人都認不得……更必須仰賴儀器而活……那個樣子,就算是活著,又有什麼意義呢?不是拉著大家一起受苦嗎……」
「這……可是……」
光是想像外婆所形容的那個情景,左梨悠就心如刀割,捨不得摯愛的親人變成那個樣子。
「外婆不想變成那個樣子……與其失去意識,誰都認不得了,還不如趁早放棄搶救……這樣,外婆也可以少受點折騰,不是嗎?」
左梨悠低著頭,沒辦法回答,難過得猛掉眼淚。
雖然在理智上,她可以明白外婆的想法,可是,她又怎麼割捨得下親情?
「傻孩子,別哭了……生老病死是每個人都會經歷的事……你這樣哭……只是讓外婆難受而已……」
一聽見外婆這麼說,左梨悠努力剋制淚水,就怕外婆都已這麼虛弱難受了,還得替她操心。
陳春惠見狀,欣慰地感嘆道:「我的好小悠,你就是這麼貼心……外婆本來心裡最放不下的就是你……怕你將來沒人可以依靠……好在現在有子琛在你的身邊,他會照顧你的……」
聽外婆提起安子琛,左梨悠的心不由得一陣剌痛。
或許,外婆就是怕她將來一個人無依無靠,所以才會瞞著她,和安子琛有那樣的協議吧?
她低著頭,不敢在這個時候說出自己已經知道了那件事,就怕會影響外婆的情緒。
「外婆先別想這麼多,先好好休息,說不定很快就會好起來的。」左梨悠安慰外婆的同時,也在心裡告訴自己要樂觀一點,就不定情況沒有那麼糟。
陳春惠笑了笑,沒說什麼,但是她心裡對於自己的身體狀況早已有了底,知道自己恐怕是撐不了多久了。
***
陳春惠的狀況相當不穩定,住院幾天之後,又陷入危急的情況。
面對醫生詢問是否要盡全力搶救的時候,左梨悠想起了外婆曾說過的話,最後作出一個令她痛苦萬分的決定——放棄搶救。
當醫生宣布外婆去世的那一刻,她淚如雨下,當場哭倒在安子琛的懷裡,完全不知道自己最後是怎麼離開醫院,怎麼被安子琛帶回家中的。
回到家之後,左梨悠彷彿成了行屍走肉,將自己的心封閉起來,不哭不笑,也什麼都不吃。
安子琛看她這個樣子,實在擔心極了。
「小悠,你要振作一點呀!」他心疼地勸著。
坐在沙發上的左梨悠緩緩地抬起頭,凝望著面前的男人。
他臉上的表情、眼裡的關心,看起來是這麼真摯,可是……她真的不知道自己還能相信什麼了。
畢竟,她曾經也毫不懷疑地相信他們是相愛的,想不到在她自以為幸福的表面之下,竟是如此殘酷的現實。
既然他的心從一開始就不要她的身上,既然他只是為了公司的利益、為了總經理之位而娶她,那她真的找不出什麼理由繼續和他走下去了。
「我們……離婚吧。」她幽幽地開口。
「你說什麼?」安子琛震驚地望著她。
「我們離婚吧,既然不相愛,又何必勉強繼續在一起呢?」左梨悠強忍心痛地說。
她心想,若是還給他自由,他應該也會開心一點吧?
「誰說我們不相愛?小悠……」
「難道你要告訴我,我們是相愛的?難道你以為在知道了一切之後,我還會愛你?」左梨悠刻意裝出早已對他心死的態度。
其實,即使知道了那些殘酷的事實,她還是無法自拔地愛著他,一顆心根本收不回來。
她就是這麼的愛他,這麼的在乎他,可是……單方面的愛,怎麼會幸福長久呢?
夠了,真的已經夠了,她就當自己作了一場短暫的美夢,現在已經該是清醒的時候。
「我會儘快收拾東西搬出去。」
左梨悠起身走進房裡,打開衣櫥,卻被追了過來的安子琛砰一聲將衣櫥關上。
「不!小悠,我不離婚!」他語氣認真又激動地說。
「為什麼?這又何必呢?」左梨悠轉頭望著他。「你……又不曾真正愛過我,不是嗎?」
看著她那心碎憂傷的眼神,安子琛的心彷彿被人狠狠地捅了一刀,揚起劇烈的痛楚。
她是真的想離開他?
他神情黯然,語氣苦澀地說:「如果我告訴你,我一直是愛你的,你相信嗎?」
左梨悠痛苦地凝望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眼淚更是順著兩頰滑落。
從她的神情,安子琛心痛地知道,她根本不相信他是真心愛她的。
難道……他真的沒辦法留住她了嗎?不,要他放手讓心愛的女人離開,他真的做不到!
「我絕對不會離婚的,小悠,等你情緒穩定一點之後,我們再好好地談談。至少多給我們一點時間吧!我會等你的,等到你願意好好聽我解釋。」
說完這幾句話之後,安子琛像是怕她不肯答應,也不等她開口回答,就立刻轉身走出去。
當房門一關上,左梨悠再也剋制不住,趴在床上痛哭失聲。
房間外,安子琛頹然地靠在門板上,聽著房內傳出的哭泣聲。
那一聲聲的悲泣撕扯著他的心,他無力地閉上雙眼,想進去擁抱她,又怕她將他遠遠地推開。
他到底該怎麼做,才能讓她知道他的真心?才能讓她願意繼續留在他身邊?
***
為了陪伴左梨悠度過失去親人的痛楚,更為了想好好挽救他們的婚姻,安子琛原本有意請假,在家中多陪陪她。
無奈安人傑先前捅的紕漏非但沒能好好地彌補,情況反而愈演愈烈,牽涉、影響的層面也愈來愈廣,身為總經理,雖然他認為那是安人傑自作自受,但畢竟事關公司的聲譽,他還是必須出面處理。
這天,安子琛一早就為了一場重要的會議而到公司去,左梨悠獨自一個人在家裡,正將自己的衣物一件件地收進行李箱。
經過了一陣子的沉澱之後,她的心裡雖然還是相當悲痛,但情緒已經穩定許多,也終於能好好思考自己下一步該怎麼走。
她不知道安子琛為什麼不肯離婚,也許是他同情她剛剛失去唯一親人,怕她一個人會活不下去,也許是他為了不破壞公司的形像,所以才不希望這樁婚姻的「內幕」有被八卦媒體揭露的可能。
然而,不管他不願離婚的真正原因是什麼,只要他並非真心愛她,那麼他們終究還是會走到分手的這條路上。
既然如此,又何必勉強硬撐下去,讓兩個人都痛苦?
在這間房子里,每一處都有著滿滿的回憶,他們曾在客廳的沙發上肩並著肩看電視,曾在飯廳里甜蜜溫馨地共進晚餐,曾在卧房的大床上激情狂野地歡愛……
不管任何角落,都有著他們相處的身影,而這些回憶佔據著她的心,讓她每天都觸景傷情。
為了早日走出傷痛,今天她想了一整個早上,終於下定了決心,等安子琛下班之後要跟他好好談一談。
不管他為了什麼理由暫時不願與她離婚,她都會試著接受,也可以同意暫時不辦離婚,但是她無論如何一定得搬離這裡,因為,要是她繼續待著不走,肯定會被那些兩人共有的回憶逼瘋。
就在左梨悠已收拾得差不多的時候,突然聽見門鈴聲響起。
「咦?會是誰?」她疑惑地輕蹙起眉頭。
安子琛有家裡的鑰匙,不可能需要按門鈴,但是自從搬到這裡以來,他們從沒有過任何訪客,何況剛才樓下的管理員也沒有事先對講機通知她有人上樓來。
該不會是管理員有什麼事情要通知她吧?
左梨悠懷著一絲疑惑將門打開,看見了意想不到的人——安龍廷,以及一個看起來可能是他秘書的年輕男子。
左梨悠遲疑了幾秒鐘,喊不出一聲爸。
「您好,請問有什麼事嗎?」
安龍廷瞪了她一眼,也不等她開口,就逕自大搖大擺地走進客廳坐下,他的秘書也跟了進來。
左梨悠只好關上門,走到沙發旁靜靜地等著,她知道安龍廷來找她必定有事情要說。
果然安龍廷也不浪費時間,直接開口道:「本來你外婆剛去世不久,是該多給你一些時間調適心情,可是你和子琛這樣拖著也不是辦法。」
他向身旁的秘書使了個眼色,秘書立刻從公事包中取出幾件文件,擱在客廳的玻璃茶几上。
左梨悠瞥了一眼,上頭「離婚協議書」五個字,剌痛了她的心。
「這是左小姐和總經理的離婚協議書,裡頭列明了將來總經理不需要支付左小姐任何贍養費,而離婚之後,你們之間將不再有任何關係。不過,左小姐不必擔心權益會受損同,只要你簽妥協議書之後,就可以取走這張支票。」說著,秘書從公事包里取出一張支票,擱在茶几上。
左梨悠低頭一看,發現那是一張面額一千萬的支票。
「這張支票,等於是將未來所有的贍養費一次付清,左小姐一點也不吃虧的」秘書解釋道。
安龍廷瞪了她一眼,催促道:「快簽一簽吧!我還有事要忙,要不是子琛沒空,拜託我幫這個忙,我還真懶得跑這一趟。」
看著離婚協議書和那張支票,左梨悠心裡酸楚,眼眶也不由得一熱。
儘管心裡早有打算要離婚,但是當離婚協議書擺在眼前,一旦簽下了就再也無法回頭時,她還是覺得很心痛,很難受。
畢竟,當初她是懷抱著美好的期待,深信自己嫁給子琛之後,會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想不到最後竟是這樣的結果。
安龍廷見她遲遲沒有動作,不滿地皺起眉頭。
「怎麼,一千萬嫌少嗎?要知道,以你的能力和條件,就算努力工作個二十年,都不一定能賺到一千萬,更別說先前那塊地,子琛給了你比市價還優渥的價格,這些錢已夠你一輩子吃喝不盡,你也該知足了!」
「是啊……我的確該知足了……」左梨悠幽幽地道。
能夠擁有短暫的美夢,她是該知足了,至少她在什麼都不知道的那段日子裡,她是真心感到幸福甜蜜的。
左梨悠拿起秘書遞來的鉛筆,以微顫的手在離婚協議書上籤下自己的名字,淚水終於剋制不住地溢出眼眶,滴在紙上。
簽好名之後,她接著取出印章蓋上。
安龍廷滿意地點頭,示意秘書將簽好的離婚協議書收起來。
「好,現在那張支票是你的了,隨便你愛怎麼用,只要別再糾纏子琛,也別想從我們安家再撈更多的錢,你們現在已經毫無瓜葛了。」
「放心,我今天就會離開這裡,而且我會走得遠遠的,不會再出現在他的面前。」左梨悠的聲音雖輕,語氣卻很堅定。
「如果能夠這樣當然最好,否則我自有辦法對付你!」撂下警告之後,安龍廷便起身離開。
當屋子裡只剩下左梨悠一個人時,她拿起了桌上的支票,看著上頭的一千萬面額,蒼白的臉上浮起一抹凄楚的微笑。
下一秒鐘,她狠狠地將安撕成碎片,任由那面額一千萬的支票成為飄散在地面上的一堆廢紙。
打從一開始,她就沒打算要收下這一千萬,因為那隻會在往後的日子裡不斷提醒她,她的婚姻從頭到尾都只是一場毫無情愛的買賣。
當初將土地賣給「安居不動產」的那筆錢,早已匯入她的銀行戶頭,那些錢畢竟是賣了那塊地得來的,她用得心安理得,而且那也已經足夠讓她到一個沒有人認識的地方,好好重新過生活了。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收下那張一千萬的支票,讓自己這樁短暫的婚姻真的和金錢利益畫上等號呢?
「是時候……該離開了……」
左梨悠擦乾了眼淚,轉身回到房裡,將剩餘的衣物收拾妥當之後,便拖著行李箱離開這個曾讓她幸福卻又讓她傷心欲絕的地方。
雖然沒能當面和安子琛說一聲再見,讓她的心中有些遺憾,但是,或許這也是最好的結果。
見他最後一面后再離開,肯定只會讓她的心更加痛楚、更加難受、更加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