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對不起。」
明智再說了一遍。這時不知道是什麼人從背後推了明智一把。
「啊啊，不好意思。」
是物理老師田中。緊張在剎那間消失后，隨之而來的是一陣不快感，明智整個人坐倒在地上。整個視線就像突然罩上一層黑色簾幕一樣完全失去顏色，連人聲也漸漸遠去。
明智睜開眼睛時，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保健室的白色天花板。他轉頭環顧四周，砂原就坐在他的床邊。
「你知不知道自己昏倒了？」
明智點點頭。
「不過，保健老師說你沒什麼大礙。你已經睡了二十分鐘了，現在雖然還是上課時間，但是你可以不用回去上課，多睡一下。」
捨不得閉上眼睛的明智眨也不眨地凝視著砂原的臉，砂原離開他的視線站起來。明智想不到任何言語可以挽留他。
砂原頭也不回地走出保健室。淚腺早已乾涸的明智流不出一滴淚，只能用薄被蓋住頭，緊緊閉上雙眼。
窮極無聊的春假開始了。明智每天都在家裡懶散的虛度光陰，也沒想過要找大友出去，等他想到大友的時候，她們全家已經去旅行了……只有報紙他每天必讀，砂原真的要轉到一所名不見經傳的高中。明智茫然地覺得一切好像真的全部結束了。
電話是在宣布轉校之後的隔天打來的。家裡一個人都沒有的明智只得自己出來接電話。
「喂喂，這裡是明智……」
生活日夜顛倒的明智聲音就像還沒有睡醒的人一樣，等了一會兒還不回答以為是惡作劇電話正準備掛斷的時候。
「我是砂原……」
對方報上的姓名讓明智的瞌睡蟲一下子全飛光了。
「你可以出來嗎？」
「你現在在哪裡？」
「……公園。」
「十分，不！十五分鐘后我馬上到。」
說完，明智立刻掛上電話，以最快的速度換上外出服，連梳頭都沒時間的他，只能用水把東翹西翹的頭髮弄濕，生怕晚到一分鐘砂原就會消失似地出了家門，然後在經常相約的公園前看到了那輛熟悉的藍色汽車。站在車旁的砂原看到明智，說了一聲「上來吧！」
砂原一語不發地開著車。只有兩個人的空間流動著難耐的沉默，砂原為了填補時間空隙似地插上了卡帶，車裡開始流瀉出西洋老歌的旋律。
一個小時之後砂原把車停下來。
「公休啊！」
他自言自語地把車開進停車場。拉上窗帘掛著「closed」牌子的咖啡館，是上次明智向砂原提出分手的那家店。
砂原下了車，漫無目的地吸著煙，在空無一人的停車場上走著。今天的砂原穿著一件淺綠色的外套，所以看起來不像國中生也不像高中生。走了一會兒，砂原在面海約有腰高的柵欄上坐下來。雖然沒有手勢也沒有開口，但是感覺自己好像被呼喚的明智走到砂原面前站定。
「以前……我就是在這裡被女朋友給甩了。好像跟你的話差不多，兩次都一樣過分。」
也不像是說給明智聽，倒像是在自言自語的砂原，拾起右手撩起掉落在額頭的瀏海。
「這裡應該是一個做了結的好地方。我要調到另一所高中去了，正好趁這個機會把跟你的事告一個段落，……我們似乎沒有好好談過。」
告一個段落……是指當作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嗎？其實不用特地這麼做，只要相隔兩地，立刻就可以變成完全不相關的人啊！
「我不是你所以不知道你現在在想什麼。或許你會因為突然被我叫出來而生氣；或許會因為本來連面都不願意見，但是為了義務不得不來聽我發牢騷而覺得煩躁。即使你會這麼想，我覺得有些事還是要說清楚比較好。我不喜歡半調子的感覺，所以我想把我想說的話都說出來。我曾經喜歡過你，明知你是我的學生還是同性，卻像傻瓜似地沉醉在其中。」
他很明顯用的是過去式。砂原苦笑地再加上一句。
「我們就這樣結束吧！」
這還是明智第一次聽到砂原說出喜歡這兩個字。他曾經說過向自己花了一年的時間才有勇氣向喜歡的女孩表白，而這次卻有進步地只花了半年。看著文風不動，連表情也沒什麼變化的明智，砂原嘆了一口氣。
「走吧！」
他這麼說。
「還是你有什麼話要說？」
「我沒有什麼話要對你說，只覺得你是個傻瓜而已。」
砂原也不怒的靜靜微笑。
「我雖然沒有話要說，但是有事想要拜託你。」
「那要看是什麼拜託了。要是叫我突然從這裡跳下去，我可做不到。」
明智突然攤開雙手。砂原表情僵硬了起來，或許他以為明智真的打算把他推下去。明智頭的高度剛好在坐著的砂原的胸部附近，他把頭埋進砂原的胸膛抱住了他的背。
「明智……」
「我想永遠陪在你身邊。如果你願意的話……」
明智輕輕的低語，聲音雖小但足以傳到砂原的耳里。明智可以從他的衣服里聞到香煙的味道：
「不行。」
砂原把明智的肩膀推開。
「我受不了。跟你在一起會擾亂我的步調。雖然我喜歡你……還是把話說清楚好了。我不想再為這種事煩惱下去了，你的一言一行都足以讓我沮喪或受傷，包括嫉妒。我已經厭惡這種生活了。」
「但是，你喜歡我啊！」
「對，就是喜歡才受不了你的任性。」
這實在是太奇怪了，就這樣分手絕對於理不合。砂原喜歡我，而我也喜歡砂原……
「我不接受你這種毫無道理的理由，要是你敢說你是認真的話，我就把你從這裡推下去。」
海浪的聲音聽來格外刺耳。砂原輕嘆了一聲。
「這就是你的任性。你是那種平常冷靜，但衝動起來就會瞻前不顧后而讓自己後悔的人。」
再這樣下去一切真的會結束，起碼砂原已經無心戀棧。明智絕不能讓這種情況持續下去。砂原是一個成年人但明智不是，不論用什麼手段，他都想跟砂原在一起。
「你才把我當作傻瓜吧？還把責任推給我的任性。我知道你一定覺得跟一個高中生，而且還是同性沒有辦法談戀愛。」
「你說得對。」
「怎麼說你都只考慮到你自己，一點都沒有為我著想。」
「我沒有為你著想？你還敢說我，你又為我著想過了嗎？」
我不是為了跟你吵架才找你出來，砂原這麼說道。明明是砂原為了說清楚而叫明智出來的，結果卻想中途把話題腰斬。
「我喜歡你。在跟大友交往的時候我一點也不快樂，腦子裡想的都是你的事；……我強行侵犯了你之後非常後悔，看到掛川和林田能跟你像朋友一樣來往更是嫉妒得快發瘋。我好想跟你說話，好想……再吻你一次。」
砂原臉上布滿了吃驚的表情。
「要是你都沒有考慮到我的話我也不替你著想。即使你不願意我也要待在你身邊。」
明智堵住砂原有話要說的嘴，他不想再聽那些奇怪的理由了。令人迷惑的吻慢慢有了回應。
「我已經一團混亂。」
砂原這麼說。
「事情應該不是這樣。」
砂原的心臟在狂跳著。猶豫了好幾分鐘后，才伸手抱住了明智貼在他胸膛前的頭，然後閉上眼睛把自己的額頭貼在明智的頭髮上。
「喜歡我嗎？」
像是再度確認似地砂原說道。
「喜歡我的話……就不要討厭我。」
問題還沒有解決。跟大友的關係還待清算，也不能一直瞞著掛川下去。雖然難題尚在眼前，但是明智並沒有人太在意，因為現在在開車的人已經是屬於自己的了……
車子在黑暗的空間中前進著，太陽已經下山的現在，四周一片漆黑。砂原的車在車流量很少的國道遇到紅燈停了下來，旁邊沒有其他的車子。
「冷不冷？」
砂原這麼問道。才剛進入春天，白天的溫度雖高但是到了夜晚就會急速下降。
「還好。
一看到砂原的臉，明智就忍不住想吻他的衝動。確信他不會抵抗的明智轉過身去吻住砂原。砂原雖然吃了一驚卻沒有抵抗。燈號轉綠，不知何時出現在後面的一輛白車正不耐地按著喇叭。陸續而來的車陣也響起一陣喇叭的合奏。反方向的車看到這輛不動的車都好奇的嘆頭出來，然而在黑暗的環境下根本看不清楚車內的情況。
明智和砂原都聽不到喇叭的聲音，只陶醉在甜蜜的熱吻之中。
[番外]捉弄
一出開著空調的教室，全身就被黏膩的空氣所包圍。走廊里沒有冷氣，只好終日大敞著窗戶。從外面吹進來的風帶著潮濕，暖乎乎的。
六月過半，梅雨正旺。今年雨水特別多，幾乎難得放晴。這些日子老為了帶不帶傘去學校的問題苦惱，實在叫人鬱悶。
教室里很乾燥，連喉嚨都乾渴起來。明智拓磨琢磨著去喝杯冰咖啡什麼的，朝著安放有自動販賣機的學生會館大廳走去。腳邊到處散亂著座椅和沙發，結果只能就地站在牆邊把咖啡往嘴裡送。
他一邊喝一邊打開手機……沒有新來的簡訊。
「明智！」
聽到同樣是醫學部二年生的島田庸介叫自己的名字，明智趕忙關上手機塞進了口袋裡。
「你也上第三節課了吧？好像還坐在前頭，對吧？」
「嗯。」
「下午的課還真是累啊。我啊，最起碼睡了半節課。不過你還真了不起，坐在前排卻能一點瞌睡都不打地聽下來，連筆記也沒落過。」
島田笑得極為親昵。雖說考試前好幾次借給過他筆記，但自己從來沒把他納入可以如此親近的範疇，現在突然這麼親熱地打招呼，實在很奇怪。而且他比起平常來態度古怪了許多，明智心想，這傢伙怕是有事相求吧。
即便沒有繼續說話，島田也沒有走開，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然後，冷不丁地在明智跟前雙手合十。
「拜託，能不能跟我一起去今天的聯誼？」
明智心想，原來如此。
「怎麼這麼突然啊。」
「原本要去的傢伙突然放我們鴿子，弄得男生人數不夠。再加上之前跟對方女生說過這次全都是醫學院的學生，也不能拜託其他學部的人了。」
雖然沒什麼特別要做的事，去也就去了，可明智卻故意露出十分為難的表情來。
「可我還有家教要做，雖然可以請假，不過……」
一派胡言。家教只有周一和周四，周五明明什麼事都沒有。
「你就想法幫幫忙吧，大不了你的費用讓其他男生平攤好了。」
「……真是沒辦法，那就這麼辦吧。」
見明智勉勉強強點了頭，島田那邊便如釋重負地叫著「可得救了」，摸著胸口長出了口氣。這下，不光能免費吃喝，還順便賣了個人情。再怎麼說自己也是為了幫忙才去參加聯誼的，有這點回禮是理所當然的。
「啊，對了，我有女朋友，不要緊嗎？」
島田驚訝地眨了眨眼。
「明智你有女朋友？」
「有啊。」
這樣啊……島田摸了摸蓄著一小撮鬍鬚的下巴。
「因為沒聽人說起過你有女朋友的事，還以為你沒有。不過，要是跟那些女生說你已經有了，怕是會掃她們的興吧。反正不管怎麼樣，你先說你沒有好了，這樣對你也方便吧？要是碰到可愛的就趁機把現在這個換掉吧。」
島田的態度還真是輕浮得可以。
「下午七點在小室車站西面出口集合，一定要來哦。」
既然已經確保了人數，也就沒其他事情值得流連，島田很快消失在學生食堂的盡頭。雖然身為醫學院的學生，但由於入學才兩年，具體專業還沒分，閑暇時間相對比較多。也許是因為這個原因，明智經常會被叫去參加聯誼。
雖然有人叫的話他也去，但說實話，明智並不喜歡這種活動。只是一直不去的話不太好，這才偶爾露露面。
下午七點開始的話，第一攤結束大概要九點了吧。明智嘆了口氣，從牛仔褲口袋裡摸出手機。和剛才看的時候一樣，沒有簡訊通知。雖然對方會回復，但每次都很晚。弄得不好等個大半天都有可能。這不禁讓明智焦躁起來。
狠狠合上手機，塞進口袋裡。就算對方現在回復也沒用了，鬼才理他呢！想歸想，要是簡訊真的來了，難保自己不會立刻高高興興地回他。想到這裡，明智越發不快起來。
在事先約好的小室車站西面出口集合的一共男女十人。明智匆匆掃了一眼男生們的面孔。大都是同在一個學部但幾乎沒有說過什麼話的熟臉。
明智冷靜地判斷著，在這些人裡面，若論相貌果然還是自己的最好啊……本來聯誼這種場合大家就是以貌取人的。這麼一來，自己自然而然就成為女生們注目的焦點了吧。
一旁的一個男人朝這裡看了幾眼，就附在島田耳邊竊竊私語起來。別帶那種礙眼的傢伙來……多半是在說這種話。
總之，集合后大家便一起去了事先預約過的小酒館「MIM－ILOG」。雖說是小酒館，但那種玻璃外窗和復古的紅磚外牆反而更貼近於咖啡廳的感覺。古董風格的桌椅也頗具趣味。說不定白天就是在作為咖啡廳營業的。
從自我介紹開始，就能感到女生們的視線在自己身上徘徊不去。好些女生明明坐得很遠也要想辦法和自己搭話。雖然沒覺得誰有魅力，也沒有交往的慾望，但受歡迎顯然不是一件壞事情。
就連女生中最可愛的岡村茉莉也只跟自己頻繁搭話，這讓明智不禁有了優越感。
「明智君有女朋友嗎？」
聽見有人這麼直截了當地發問，明智看了島田一眼后回答，「沒有啊。」
「那麼，喜歡什麼類型的女孩子呢？比如用明星來舉例的話？」
面對這種隨處可見的問題，明智卻裝模作樣地考慮了半天。
「明星之類的我不太清楚。不過說到喜歡的類型倒是幾乎沒有……怎麼說呢，我這個人大概是把喜歡的對象當成中意類型的那種吧。」
比起隨便定個類型，還是這種曖昧的話語更能讓女生們心動。
她們會想，既然這樣，自己說不定也有希望。
明智就這樣一邊沐浴在女生們的視線中，一邊心情愉快地大口喝著啤酒。直到起身去洗手間回途中遇上了島田。島田一看見他，便苦笑起來。
「今天簡直就是明智的個人秀專場嘛。」
他在揶揄自己獨佔女孩子，可明明是他要自己來的，真是難伺候。但是，要讓男生們反感的話，自己也沒什麼好果子吃。明智並沒有忘記這點。
「啊，對不起，我還以為把大家的情緒調動起來比較好。」
明智的聲音突然低了下去。
「因為是島田你我才說的，其實，我看到漂亮的人就頭大。」
「頭大是什麼意思？」島田湊了過來。
「雖然還不至於到只喜歡醜女的地步，不過，我還是比較欣賞與眾不同的長相。現在的女朋友也是這種類型的。所以今天一看到那麼多漂亮女孩我就頭大了。」
島田聽完，露出一臉「原來明智喜歡醜女啊」的半是同情半是寬慰的表情。只要明智不是真的動心，那麼島田便有可能和自己心儀的女孩配對成功。
回到座位，明智繼續在女孩們的簇擁中快樂地消磨時光。說自己喜歡醜女當然是說謊的。女孩的話，絕對是越可愛越好，明智一直都是這麼覺得的。
「前段時間，我和朋友兩個人一起去了金澤，雖然是山裡的旅館，但露天浴場又大又舒服，料理也好吃極了。」
聽到那個叫岡村的美女提到「溫泉」這字眼，明智體內的雷達立刻反應起來。
「露天浴場啊，真好呢。我也最喜歡溫泉了。前些天剛拿到駕照，等車技熟練后也想去那裡看看。對了，是金澤的哪塊地方？」
就在和岡村談論金澤的話題時，第一攤結束了。就像之前說好的那樣，明智喝完第一攤，便甩開女孩們緊緊糾纏的視線退場了。雖說退場，也是在和五個女孩中的四個交換了電子郵箱后才走的。
雖然沒有和她們繼續聯絡的打算，但在男生羨慕的目光中和女孩們交換聯絡方式實在有趣。想到自己這麼大受歡迎魅力十足，不禁越發自信起來。結果，心情一好就發現自己好象有點喝過頭了。明明只喝了啤酒和雞尾酒而已，腳步卻一反常態地搖搖晃晃起來。嘎噔，嘎噔，電車也搖晃著，這種感覺很舒服，讓明智險些錯過了站，匆匆忙忙跳下電車。
總覺得今天這個偏僻的站台比平日還要冷清，晚上九點過後，前方道路兩旁的商店都關了，越發叫人感到寂寥。只有便利店裡亮著燈。穿過商業街，再過一條馬路，就可以看見大橋了。明智沒有過橋，而是沿著面前的堤岸走了起來。空氣裡帶著潮濕，像是快要下雨了。即使抬起頭，也只有黑洞洞的一片，什麼都看不見。
沿著堤岸步行大約五分鐘后，就看見了那座鋼筋水泥結構的五層樓公寓。三樓的房間亮著燈，窗子也開著。屋子的主人似乎已經回來了，但尚未就寢。登上混凝土澆制的狹長台階，來到房門前。雖然有備用鑰匙，但明智還是敲了敲門。
一陣腳步聲傳來，緊接著，門開了。
「哪位？」
屋子的主人砂原看到明智，輕輕嘀咕了聲「啊」。也許是剛下班回家，他還穿著淡藍色的半袖襯衫和西裝長褲。
「有事嗎？」
冷淡的態度讓明智不禁怒從中來。
「沒什麼。正好轉到這附近。」
砂原站在玄關沒有動。似乎在猶豫要不要讓明智進屋。如果是平時，至少會說聲「進來吧」，這反常的表現讓明智越發注意起屋子裡的情況來。可疑……一邊這麼想一邊低下頭的明智發現了一雙不曾見過的鞋子。尺碼明顯比砂原的要大。
「有客人？」
「啊，是我高中時代的朋友。今天他……」
「哦——？」
明智不滿地嘟囔了一聲，把手搭在砂原的肩上。
「既然如此，那我也去打個招呼好了。」
砂原趕忙攔住明智。
「喂，你要搞什麼啊！」
「別擔心，不會說你我是戀人的，我不過想見識見識老師你認識的人長什麼樣而已。」
在他耳旁這麼輕聲說完，明智便強行推開阻攔他的雙手進了屋。連同走道邊的廚房一共才八疊大的狹小房間里，有個男人在。明智看到他坐在單人床上的樣子就火大。這人大概三十歲左右，有一張與年齡相稱的臉，雖說談不上什麼特別挺拔英俊，也不至於難看就是了。
「你好。」
明智面對男人微微低頭示意。男人也點了點頭。稍後進入房間的砂原把明智介紹成「以前教的高中的學生」。
「雖然兩年前就高中畢業了，但現在還時不時會來老師家玩。」
砂原的友人用那張很和藹的面孔輕輕微笑著。
「唉，原來你也有好好當老師啊！」
「什麼叫也有啊。」
砂原的友人聳了聳肩。
「不過，我可忘不了那個高中入學式后就躲在學校角落裡抽煙的某人呢。我還想呢，這傢伙一定是不良少年，沒想到認真起來還蠻有一套的嘛。」
砂原頗為尷尬地咋了咋舌。
「那種事情就不用再提啦。」
男人苦笑道「不說不行哦」叫，然後看了一眼手錶。
「啊，已經這時候了。我差不多該回去？。」
男人從床上站起來，走向玄關，跟砂原又說了一兩句后就回去了。砂原因到房間，一邊抓著後腦勺一邊嘆著氣。
「我打攪你們了？」
「沒有的事。」
戀人面無表情地在地毯上坐下。然後抬起頭，看向站著不動的明智。那眼神彷彿在問，你幹嗎老站著不動？
「白天我給你發消息了。」
砂原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兒：「啊，好像是收到了。」
「那你幹嗎不馬上回我！」
不知不覺就演變成了生氣的口氣。察覺到這變化的砂原也不禁皺起了眉頭。
「老師你每次都回得很晚！弄得不好第二天才回也不是沒有過！」
「那是白天太忙，只能中午或者放學后才能抽空回一下。」
砂原的忙碌明智不會不知道，即使如此，還是希望他能優先考慮到自己的事情，哪怕只有一丁點兒也好。每次主動搭話的人是自己，制訂約會計劃的人也是自己。有時，禁不住要懷疑他到底是不是喜歡自己，心裡很不安。
「你覺得我今天都幹什麼去了？」
「我怎麼知道。」
真是一點都不可愛的回答。明智不禁皺起眉頭。
「我啊，和女大學生聯誼去了。一共來了五個，我和其中的四個都交換了聯絡方式哦。我這人果然招女生喜歡啊。」
砂原的臉色眼看著陰沉了下去。
「自己誇自己可能叫旁人聽得不太舒服，但我這張臉事實上就是帥啊，所以招人喜歡再正常不過了……」
陰沉的臉色唰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面無表情。
「覺得女大學生好就跟她們交往好了。聽你在這裡自吹自擂實在太噁心了。」
說完，他背過身去。明智卻蹲下身，湊近砂原的耳邊低聲道：
「今天還有美女哦。最受歡迎的女孩子好像很喜歡我的樣子，一個勁兒和我搭話，煩都煩死。」
砂原回頭。
「一股酒臭！早點滾回去吧！你這醉鬼！」
明明是一副大發雷霆的樣子，可明智見了，卻不知為何砰然心動，伸手抱住了砂原。
「那女孩真是又纖細又可愛，腳髁那裡也很細……」
明智故意在他耳邊這麼說，懷抱中的砂原掙抱起來。可明智一旦抱住他便沒有鬆手的意思。推搡中，兩人一同倒在了地毯上。即便如此，明智也沒有停止刻意的話語。
「長相也可愛，光是看著心情就變好了。」
砂原明明怒不可遏，眼角卻有些濕潤。他這是在嫉妒……一想到這裡，明智就是一陣無可抑制的欣喜。
「生氣了？」
即使問砂原，他也只是轉過頭不說話。明智隔著布料一把抓住他的股間，他的脊背頓時顫抖了一下。
「後悔了？」
從濕潤的眼睛里落下了一滴滴的淚水。
「是不是在想『你明明喜歡的是我，卻和其他女生搭話，真氣人'？」
砂原把頭埋進地毯，表情不得而知。或許是不想讓自己看到他哭泣的樣子吧。明智想著，伸手輕輕摸了摸他正在顫抖的頭。
「都是因為老師你對我太冷淡了。回個消息也慢，聯絡也都是我主動，朋友來了還要把我轟走。」
明智抱緊砂原，輕輕搖晃著。
「去聯誼是沒辦法，因為人家拜託我無論如何要去，雖然那邊的女孩是蠻可愛，但也不過如此……」
「那就別跟我說！」
砂原低著頭怒吼道：
「聯誼也好什麼也好你想去就去！你要幹什麼我管不著！就是別跟我說！」
砂原喜歡自己，才會為自己而嫉妒，為自己而哭泣，一想到這點明智就興奮激動不已。與此同時，也察覺到了自己對這具小小身體的激烈慾望。即便知道這是具不僅不柔軟還又瘦又硬的軀體……
強行將埋進地毯的身體翻過來。砂原的眼睛紅紅的，臉頰也濕了。明智按住那張極力想要背過去的臉，用力吻了上去。手指撫過他的臉頰。
「我喜歡的是老師你啊，只有老師你而已。」
如同安撫一般反反覆復強調著「喜歡」這個詞，然後變成了親吻。最初因為討厭而拒絕的唇一點點地開始習慣了。
「我喜歡你，所以，你也多想想我的事吧，多說幾次你喜歡我，說你不要我去聯誼，好嗎？」
砂原把鼻尖埋進明智的脖頸里，最後還是沒能把「好」字說出口。
聽見雨聲，明智睜開雙眼。時鐘上顯示的時間恰好是十二點。剛才背上痛得要死，雖然最後還是勉強爬到床上，但已經連淋浴都覺得麻煩了。
想著窗子大概沒關好，明智爬起身，路燈下，雨絲清晰可見。關好窗回到床上，鑽進全裸地包裹在床單中的戀人身旁。貼上那纖細的後背，緊緊地抱住，再把腿伸到他的兩腿之間。明智就是喜歡這種層層纏繞的感覺。
路燈透過窗帘的空隙漏進房間，戀人的面孔朦朧地浮現在燈光中。鼻樑並不算高，周圍還有些許雀斑，如孩童一般，顏色很淡。
輕觸他的臉龐，用大拇指摩挲那些雀斑，戀人便「嗯」了一聲，轉過頭，卻沒有醒……
臉雖然小小的，耳垂卻大而柔軟，如同那裡尚未勃起時的樣子。
輕輕啃咬，懷抱中的身體立刻顫抖了一下。
原本緊閉的眼突然睜開，看著明智。兩個人對視了片刻，親吻起來。
「老師，放暑假的時候一起去旅行吧。」
旅行……砂原喃喃自語道。
「開車去金澤吧。那邊的旅館里有露天浴場，料理好像也很不錯的樣子。」
「是嗎？」
「反正我也拿到駕照了，車可以兩個人輪流開。」
「這樣啊。」
「喂，去吧。」
反覆強調好幾遍后，砂原終於回答「好吧」。
「露天浴場啊……」看起來砂原也不是不樂意。明智不禁開始喜滋滋地想象兩個人旅行的畫面。二手車沒裝GPS導航器，估計只能靠地圖了。既然是難得的旅行，就乾脆多休息幾天，再順便多去幾個地方。觀光地也好，主題公園也不錯。
晚上的話就在旅館里悠然度過。兩個人一起去露天浴場什麼的……想到這裡，下半身突然開始變熱。而這變化自然瞞不過與他緊貼在一起的砂原。明智只得硬著頭皮接受砂原預料之中的指責。
「剛才不小心想到色色的地方去了……」
硬起來的部分頂上仍然殘留有餘韻的部位。
「別再來了……累都累死了！」
「放心好了，就算進去我也不會動的。」
砂原愕然。
「你不動也能行嗎？」
「不信的話試試看就知道了。」
也許是之前的交合讓身後的部位變軟了，明智進入得輕而易舉。
「再等十分鐘就好……」
「你是好了，我這邊怎麼覺得會沒完沒了啊。」
話說到一半時手機響了，是簡訊到來的鈴聲。明智伸手去拿。為了不讓這個舉動切斷兩人的連接，他特意將砂原的腰部拉近。
簡訊是聯誼時的第一美女岡村發的。大家似乎已經結束了第二攤，所以她在簡訊中寫道「我現在在電車上。今天真的很開心。如果下次能有機會再見明智君就好了」。
明智單手按著回信。
「剛才聯誼的女孩給我發了條簡訊。我想回她，你看怎麼樣？」
明智把手機遞過去，砂原便一臉泫然欲泣的表情。
「這種時候你還……」
「讀讀看啊。」
明智把手機強行塞到他面前。
「上面是不是寫著『對不起，其實我有戀人。所以無法和你繼續保持聯繫'？」
砂原輕輕點頭。
「那麼，發送鍵就由老師來按吧。如果老師你不按，我是不會按的。如果不回，天曉得那女生還會發多少次。」
砂原握著手機，卻沒有動。為什麼還不按下去啊……明智見他這樣，不禁焦躁起來。好半天，砂原才顫抖著手指按下了發送鍵。與此同時，他把手機扔到了地板上，然後趴在床上哭出了聲。
「你這個人最爛了！」
面對這個邊罵邊哭的人明智忽然又有了慾望。還在砂原體內的部分喜悅地膨脹起來。明智貼緊那具顫抖的軀體。自己也弄不明白為什麼會那麼喜歡這個人。長得不怎麼樣，身材又矮小，稍微欺負一下就會掉眼淚。儘管如此……
「老師，這張床不要讓任何人坐上去哦。看到你那個朋友坐在上頭，我心裡別提有多火了。因為能呆在這張床上頭的，只有我和老師而已。」
「爛人！」明智聽見砂原又這麼嘟嚷了一句。
就算我是爛人，老師你還不是照樣喜歡我……雖然想這麼反駁，但明智還是乖乖閉上了嘴。
砂原睜開眼時已經十點了。或許是下雨的緣故，外面很黑。即便天亮了也不知道。身體沉沉的，腰部特別重。結果昨天還是讓明智進去了四次。雖說不是什麼不舒服的事……否則也不會做了……但果然還是累壞了。身為接受方的自己或許更能感受到這點吧。
而且是身心俱疲。在那兩小時中，反覆咀嚼著生氣與哭泣的滋味。平時決不會有這種情感混亂的情況出現。勉強要說的話，自己原本應該是個冷靜的人。可是一遇上這個男人，一切就都亂了套。
這個小自己七歲的同性戀人。
明智還在睡，之前雖然自誇說他有多麼招女孩喜歡，但也不見得都是吹牛。即便是在同性看來，他也有著一張端正漂亮的面孔。
昨天半夜他逼著砂原給聯誼時認識的女孩發了回絕的簡訊，這事砂原一想起來就氣。一般人會做這種事情嗎！早知如此，那時不告訴對方聯繫方式不就行了？他卻偏偏要讓自己按下發送鍵成為共犯，這實在叫人惱火。至少對那個女孩就是極其失禮的事。
可是，面對明智的睡臉再怎麼臭罵他「混球」也無濟於事。自己明明知道了他就是這種樣子的人才開始交往的。要是真心討厭的話，分手不就好了。
砂原坐在床單上微微搖動著身體，呼地伸了個大懶腰，明智的眼睛便睜開了。
「老師，早安……」
明智睜著沒睡醒的眼說得含含糊糊，然後慢慢起身，如同撒嬌的貓咪一般去蹭砂原。
「現在幾點？」
「……十點。」
「哦。」
他邊嘟囔邊抱往砂原。像狗一樣去嗅他脖頸的味道，慢慢撫著他的後背。
「腰還疼嗎？」
「也不是很厲害……」
「我昨天太亂來了，對不起。」
耳畔傳來低語，心便有些亂了。明智的笑臉很溫柔。砂原意識到自己不覺看得入了迷，趕忙低下頭去。接下去，一隻大手從耳邊揉亂了他的頭髮。
「肚子不餓嗎？有什麼想吃的沒有？」
肚子倒還不太餓，比起這個來……砂原反手環住抱著他的明智。
「再睡個半小時吧。」
其實不睡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但是若要老老實實說出「我想再抱你一會兒」這種話，實在太難為情了。親吻也罷，上床也好，都沒什麼，只有這個是他不擅長的。
「好。」明智應了一聲，兩個人就這麼抱著又躺在了床上。
「吶，老師，旅行的事情你考慮過了嗎？」
砂原閉著眼睛點了點頭。
「還有床，別讓我以外的其他傢伙坐上來哦。」自己明明都說想睡覺了，他卻一點沒有讓自己睡下去的意思。
察覺到明智這種孩子氣的舉動，砂原在目瞪口呆前先笑出了聲。
「還帶簡訊，也別忘了當天回我啊。」
「知道了知道了。你就不能安靜一點嗎？」
好容易安靜下來了，就在自己開心地做著夢的間隙，又被「老師」的呼喚招了回來。
「要不要吃我的吻？」相互注視了許久。
「……要吃。」
一邊吻著，一邊越來越覺得問題是出在自己這邊了。因為對這樣的男人如此著迷的自己……中了愛情之毒，有了徹底無藥可救的戀心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