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事情發生時,尹朔唯的腦袋瞬間一片空白,愣愣的看著那個大吼大叫的人,好一會兒才認出他是指揮助理。

認出人沒用,她的耳朵鬧烘烘的,根本聽不見他在吼什麼。

她模糊的視界里,簡士琛放大的臉是唯一清晰可見的,奇異的是,他的聲音不大,她卻聽得一清二楚。

「讓我來。」

她胡亂的點頭,搖搖晃晃的起身。

林清江趕緊扶住她,深怕她站不穩,跌倒地上。

指揮助理還在大吼。

簡士琛接手控音,很快的,騷動結束了。

方才在台上怒罵的指揮回頭,看了眼主控室,鎮定自若的繼續指揮。

主控室卻亂成一團。

「是誰下令要鋼琴的聲音推大的?」這話不是他們自己人問出來的,反倒是負責視訊工程的人率先開炮。

—陣靜默。

「是我。」

所有的人轉頭,看向一旁的公關。

接收到眾人不善的目光,公關立刻為自己辯解,「我是看指揮的意思似乎是……」

指揮助理冷冷的看著他,意思很明顯:你當我死了?

「那朔唯會聽錯也很正常。」

因為公關跟指揮助理站在同一邊,節目在RUN的時候,有時侯很難分辨指令到底是誰發出的,通常下指令的人只有一個,就是指揮助理,除非像今天的公關這麼多嘴,再加上從開演前就諸事不順,大概除了觀眾還能抱持愉悅的心情進場之外,其他人全都苦著一張臉硬幹。

即使責任釐清,但方才的失誤已經不能重來,他們音響控管在觀眾心裡必定黑了八成。

怎麼也沒想到,出錯的不是前一天綵排得七零八落,指揮罵到臭頭的樂團,反而是這些早早進場準備的音響控管人員。

今天原本就諸事不順,六點的通告,負責開場的樂手還有人六點半才到——就是那個不記譜的鋼琴手,簡士琛的大嫂的妹妹。六點半觀眾進場時,還有人在台上調音,七點開始表演,結果鋼琴手竟然在六點五十五分時要求為她的鋼琴加麥克風。

出錯的就是那支麥克風,因為多了它,使得聲音的平衡受到影響,而尹朔唯又在聽錯指令的情況下,將麥克風的音量調大,破壞了舞台上悅耳動聽的樂音的平衡。

在場的人,不管是聽眾還是指揮,尤其是指揮,因為這個緣故,根本無法聽清楚樂團的演奏,他才會中斷演奏,當場發脾氣。

當然,即使源頭是那支麥克風,可是會出現這樣的錯誤,跟場地和很多因素有關係,最重要的因素還是在她身上,是她心不在焉,導致聽錯指令。

尹朔唯抹了抹臉,仍感覺到指尖末梢無力的冰冷掌控著她的情緒。

蠢死了!真的是蠢死了!蠢蠢蠢蠢蠢蠢蠢……

臉頰上的冰涼喚回她陷入自我譴責的心神,她伸手一摸,摸到易開罐的觸感,抬頭一看正好望進簡士琛柔和的眼底。

「謝謝。」她雙手捧著易開罐,遲遲沒拉開拉環。

簡士琛摸摸她的頭,這回她沒躲開,感覺他坐在身邊,她壓抑下想靠著他的手臂的衝動卻在下一秒被他攬住肩頭,往他懷裡帶。

「放心,沒事的。」

事情都發生了,連補救也來不及,當然會沒事。這些話梗在喉嚨間,尹朔唯委屈得說不出口。

「至少在同業里,我們沒有黑掉,反而是公關黑了。」簡士琛確信經過今晚與會人員的大肆宣揚,這位擅自開口的公關在所有同業的心裡都被標上黑名單的首位了。

「謝謝安慰。」尹朔唯勉強一笑。即使如此,身為下游廠商的他們,在那位公關有案子給時,還是得接呀!反而公司搞不好會因為她一時的錯聽,成了眾活動公關的黑名單。「不用擔心我,沒事的。」

簡士琛加重攬著她的肩膀的力道,沒再說話。

她靠著他,耳朵貼在他的胸膛,聽著他穩定的心跳聲,不禁笑出聲,覺得沮喪消失了。

「怎麼了?」

「我想到之前有一次,就是社團去萬里攀岩那一次。」只不過現在情形是倒過來的。

『啊,你是說我跌下去那一次?」

簡士琛算不上攀岩能手,萬里的岩石其實難度不高,但他就是有辦法手滑腳溜的在爬上第一步時跌下去。

那時,多少女生想貢獻她們的懷抱與大腿給他當枕頭與被子啊!結果,最後是她被男生們推出來照顧他。

「那一次是美好的回憶。」簡士琛有感而發。

「是嗎?你被送到醫院,我們都嚇傻了。」在此之前,尹朔唯一直以為他只是體力差了點,並不是什麼罹患絕症、救不活的病人,但那一次他跌下去,一點小傷卻止不住血的可怕模樣,是造成她日後過度保護他的主因。

「我沒有血友病,只是因為吃藥的關係,凝血能力比較差。」他似乎在她的肚子里養了蛔蟲,再不然就是像駭客一樣入侵她的腦袋,每次都很能精準的說出她心中所想的事情。

「之後沒人敢再讓你攀岩,而且照顧你的責任落到了我身上。」

「嗯哼,這也是為什麼大家都覺得我們在交往的原因,你想這樣說,對吧?」簡士琛笑道。

尹朔唯沒有被戳破心事的難堪,「所以你有沒有覺得也許你對我的感情是錯覺?」

「所以我的告白的確造成你不小的困擾,還讓你在工作上出了錯?」他反問。

她沒有回應,氣惱得往他的懷裡鑽。

「哈!真值得,太值得了。」簡士琛開懷不己,緊緊抱住她。

他的分量比重在她心裡比他想像的大許多,沒有什麼比確認這個事實來得令人振奮。

「你瘋啦!賭上公司的信譽幹這種事,很值得開心嗎?」尹朔唯邊數邊捶他。

他的指尖撫過她的臉頰,深深的凝睇,「我沒有。出社會這麼久,什麼意外沒見過?」他要她看看後台其他工作人員們說話的模樣,「當然,現場發生的事己經是事實,我們沒辦法改變它,也沒辦法扭轉觀眾心裡的形象,不過這就是表演,也是這行好玩跟刺激的地方,你永遠無法知道會發生什麼事,不是嗎?」

「可是……」尹朔唯這才發現自己反應太過度,「學長,你……你太奸詐了。」

「我只是誠實的面對我自己,面對你。」簡士琛摸了摸她的耳垂,「天知道我有多害怕你開始躲我,有多害怕你一聲不響的離開我。」

「不能公私不分啊!」

「是嗎?」他五內俱傷的問。

尹朔唯無所適從的看著簡士琛,她的答案明明是這麼的肯定,然而一面對他,原有的堅持卻前所未有的動搖,甚至無法果斷的拒絕他。

也許是看出她的混亂,所有的理智與難以名狀的情感起了衝突,他的掌心貼著她的臉頰,拇指在她的眼下來回撫弄,她禁不起這般柔情碰觸,防護網碎裂的瞬間,他的唇也覆上她的。

她怔忡兩秒,像被下了咒語,雙手環抱他的脖子,加深這一吻,唇齒相依,感受彼此口腔的熱度,探索對方每一寸細膩肌膚的同時,也體會到前所未有的奇妙感覺。

她全身的力氣彷彿消失了,癱在他的懷裡,懷疑是她自己忘了呼吸,否則胸口怎麼會這麼痛,全身的血液像是火山爆發一樣的沸騰?

費了好大的氣力,她才抓住僅存的一絲理智,剎那間,她也獲得了推開他的力量。

簡士琛眼神狂亂,嘴唇微顫,平時壓抑在冷靜表面下的激情顯露無遺。

尹朔唯難以承受的喘息著,捂住嘴巴,倒退好幾步,眼睛沒有離開過他,像是頭一回發現他很迷人,不知道怎麼處理紊亂的內心,以及沒有絲毫條理的情緒。

「我……我去看……」她不知道要看什麼,微喘著氣的樣子活像是剛跑完馬拉松,「看看別人要不要幫忙。」

簡士琛望著她,眼眸深幽,微微一笑,強壓下想拉著她躲到大型道具後面好好纏綿的念頭。

「好。」

尹朔唯落荒而逃。

尹朔唯戴著墨鏡,遮掩兩個大大的熊貓眼,走進公司,迎面而來的簡士琛露出閃亮無比的笑臉。

「早。」他神清氣爽的打招呼。

「早。」她覺得自己會被他害到瞎眼。

「朔唯,你的眼睛不舒服嗎?」庄姊問。

「啊,沒有,只是失眠……有黑眼圈……你知道……」今天天空灰濛濛的,即使辦公室已經點了燈,在戴上墨鏡的情況下,仍對她的視線有所妨礙,不小心撞到桌角。「噢。」

「朔唯?!」

「我沒事。」尹朔唯捂著疼痛的腹部,在自己的座位坐下,「沒事。」

「你還好吧?」簡士琛關懷的問。

她摘下墨鏡,點點頭,「沒事,真的。」

「小心點,真是的,這麼大的人了,走路還會撞到東西。」庄姊好笑的說。

要不是簡士琛,她才不會這麼失常。尹朔唯只能苦笑,不敢說出埋怨的話語,深怕被他知道,必定會得意得飛上天。

「等等還痛的話,別忘了去看看有沒有淤青。」簡士琛一副過來人的樣子。

她的眼神不由自主的落到他的嘴唇,一顆心微微悸動,趕忙低下頭,手抓著滑鼠,在桌面亂移。

「你的電腦開機了嗎?」庄姊坐在她的後方,發現她的動作怪異,不解的問。

尹朔唯這才發現自己做了什麼蠢事,竟然在電腦沒開的情況下移動滑鼠,於是連忙打開電腦,在等待的短短几秒內,對上簡士琛瞭然於心的凝望眼眸。

他居然這麼了解她,讓她懊惱得低咒幾聲。

「你真的還好嗎?」他不打算放她一個人安靜。

尹朔唯狠狠的瞪著他。

庄姊察覺到辦公室的氣氛不對勁,拿起支票與一些匯兌的資料,站起身,「我去銀行,過中午才回來。」

「嗯,路上小心。」簡士琛笑說。

庄姊趁著尹朔唯沒看到的時侯,以眼神告誡他,要他加把勁。

他會意的點頭,比了個OK的手勢。

尹朔唯沒發現他們兩人的眼神交流,兀自懊悔自己定力不夠,等到發現辦公室里只剩下她跟簡士琛時,才安撫好的情緒又變得緊張。

「咦?庄姊呢?」

「她去銀行。」他遞了杯咖啡給她。

「謝謝。」尹朔唯接過咖啡杯,「應該是我幫你泡咖啡才對。」

「反正都是喝下肚,誰泡的,有差嗎?」

當然有。她不敢說她喝下去的是名為「愛情」的穿腸毒藥,即使難以下咽,還是得在他的目光下,將它當成香醇的咖啡飲下。

「很難喝嗎?」他偏著頭,眼鏡的鏡片倒映著她略皺眉頭的苦澀表情。

「不難喝。」她瞄他一眼,終於忍不住了,「你可不可以不要靠我那麼近?」

他的氣息籠罩著她,害她連呼吸也得分享他的氣息,這樣的連鎖反應讓她不由自主的想起咋天晚上那個吻,瞬間不知所措。

「嗯?」她不想看他,覺得一看他,自己就變得好奇怪。

「你對咖啡過敏嗎?」簡士琛的聲音聽起來很緊張,而且很近。

「啊?」尹朔唯不解的看向他。

「你的手起紅疹了。」他執起她的手,只見她的手臂起了一顆又一顆的紅疹。「別喝咖啡了,會癢嗎?」

「不會。」她愣愣的回應,「咖啡是新的嗎?」

「不是。」他去茶水間拿了咖啡粉,然後拿起車鑰匙,「我們去醫院。」

「不用了,又不癢,而且那罐咖啡有一半是我喝的,先前都沒事。」笑話!喝咖啡喝了十多年,現在才發現自己對咖啡過敏,也太好笑了吧?

「還是去給醫生看一下比較好。」簡士琛慌了手腳,「或是你今天早上吃了什麼東西讓你過敏?」

「我只喝了麥片粥。」他這兩天都住家裡,她又沒有免費早餐可以吃,也沒那麼勤勞出門去買,就隨便泡了點東西喝。

「過期了?」簡士琛再問。

「我喝的時候沒感覺,哎呀,我沒事啦,又不癢,等一下紅疹就會消失了,你不用擔心。」尹朔唯主動拉開與他的距離,隨即發現手臂上的紅疹漸漸淡去,不明所以的她還很高興的抬高手,「你看,比較不紅了。」

簡士琛憂心忡忡的望著她,握住她抬起的手,不過幾秒的時間,她手臂上的疹子再次泛紅。

「呃……」

他皺起眉頭,放開她的手,退後幾步,紅疹淡去。他一靠近,紅疹又變得嚴重。

她的過敏原竟然是簡士琛!

尹朔唯的呼吸一窒,「怎麼會這樣?」

相處十多年都沒事,怎麼今天會這樣?

簡士琛不解的微偏頭,與她十指緊握。

「學長……」她想縮回手,但是怎麼也擺脫不了他,「學長,你放開我。」

「真不知道應該說你是排斥我還是怎樣……」他若有所思的看著她手臂上的紅疹,認真的問:「你討厭我嗎?」

「我不討厭你。」她想打哈哈也不行。

「但是你在我向你告白之後起紅疹,這種異常的過敏反應,讓我覺得你的不討厭不是真心的。」簡士琛直視著她,端正乾淨得過分的帥臉逐漸湊近她。

尹朔唯頓時難以呼吸,直想咳嗽,趕緊表明態度,「我真的不討厭你,學長,你一直是個很好的人,也是個好上司、好學長,真的!」

簡士琛看著她急忙解釋的模樣,不由得笑了,笑容帶點哀傷,口吻也帶點傷心,「我是開玩笑的,你幹嘛那麼認真?」

你的告白要是也是玩笑一場,那該有多好?尹朔唯抿著唇,如此希冀。

「白心亞什麼時候回來?」簡士琛突然開口。

「啊?」她一愣,懷疑自己聽錯了。

「我說,白心亞什麼時候度完蜜月回來?」他重複一遍,望著她手臂上那剌目的紅疹。

「她才去三天而己,聽說她老公請了半年的長假,要跟她在半年之內把歐洲玩透透。」

簡士琛微眯起眼,「真不錯,要是我們結婚,也可以依循這種模式。」

她不以為然的撇撇嘴,「你在妄想喔?」

「想想又不犯罪。」他聳聳肩。

在他柔情的目光注視下,她再次確信他的魅力無窮,不敢說自己免疫,不過經過昨晚那一吻,她什麼都不肯定了。

「我們無法回到過去了嗎?」尹朔唯忍不住問。

「過去?」

「就是單純的學長和學妹的關係。」

簡士琛歪著頭,打量她。

被他看到心慌意亂,她想縮回手,但是他不肯鬆開手,一拉一扯間,兩人心裡的攻與防也有了變化。

「朔唯。」他刻意壓低嗓音。

「幹嘛?」她反而揚高聲音,像是在為漸漸處於弱勢的自己壯大聲勢。

「你這連續兩個驚喜,我不確定我的心臟是否承受得了。」他嘴巴這麼說,卻露出燦爛笑容,照亮了整個辦公室,「但是我喜歡,如果在我死前能聽到你說你也愛我就好了。」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我會等你的,目前的進度快到我有點不知所措,不過我會適應的。」簡士琛深受感動,將她的手貼在心窩,還陶醉的閉上眼睛,「所以你放馬過來,我照單全收。」

尹朔唯這下不只起紅疹,還起了雞度疙瘩。

這個人有這麼厚臉皮嗎?到底之前她認識的那個學長跑哪裡去了?

「學長,你……」

「嗯?」他睜開眼,晶亮的眼眸閃著大大的愛心。

「我……」她不知道應該說什麼,望著他得意的笑臉,終於發覺自己原來被這張牲畜無害的臉龐騙了十多年。「我去倉庫。」

「你又想逃啦?」簡士琛無可奈何的問。

尹朔唯像是被念了不動咒,又坐回座位,氣惱的看著他。

「我去吧!」他忍不住嘆口氣,還是不忍心逼她逼得太緊,朝著門口走去。

直到看不見他的身影,她頓時覺得心裡也空了個大洞。

「啊啊啊,尹朔唯,你振作一點,不要被一時的衝動沖昏了頭。」

她用力撞了下辦公桌,額頭出現紅印,痛得眼眶含淚,教不知名的情感侵襲的腦袋也清醒不少。

「對,這只是衝動,維持不了多久。」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的心卻因為這個認知而隱隱作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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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的防護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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