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丘辰的家,還是老樣子,一如國二那年,楚楚來他家練唱時的典雅堂皇。
以前有丘辰的父母和女傭同住,偌大的家還是顯得太過空曠,現在丘辰一個人獨住,真可說是遺世獨立了!
屋裡收拾得十分清爽明凈,看來得歸功於一周來三次的鐘點女傭,楚楚頑皮地伸指滑過桌緣,卻無砂塵著手,呵,纖塵不染!
「楚楚,快上樓來,丘辰知道你來了,直嚷著要下來看你!」衣若雪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就來了!」楚楚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沒錯,她才走了兩個階梯,就見到一個黑影,從二樓上,以非「人類」該有的極速向她急撲而來,不是那個生了病還不肯安分的丘辰還有誰?。
「楚楚!」
還好楚楚躲得快,否則早被丘辰緊摟入懷,那可就虧大了!不過,楚楚匆忙中瞥了他一眼,他一頭亂髮飛揚,神色疲憊卻不憔悴,笑得像什麼似的。這麼精神奕奕的人真的病了嗎?
「寶貝,楚楚是特地來探你病的!」
「媽,說過多少次,不要在別人面前再叫我寶貝,我不是小孩子了!」
「那叫你小辰好不好?」衣若雪雖才高八斗,也有詞窮的時候。
丘辰垮著一張臉,決定不予置評,轉向楚楚笑說:「我本來還在想,今天不管怎樣,一定爬起來去上課,好多天沒見到楚楚了!」
「我也是這樣想,這幾天不見你,心裡頭怪怪的,所以就自己跑來見你,你不會不高興吧?」
「我高興死了!」彷彿楚楚的一句話,就讓他病全好了似的。
「小辰,帶楚楚回房裡坐,別讓人家站著。」
「我都忘了……」丘辰還是喜得搔頭捉耳。
六年了,他總算等到楚楚親自來他家,他的喜悅豈是筆墨所能形容!
楚楚跟在他的身後,才發現他的步伐異常沉重,費力地很,才確定平日矯捷如龍的他真的病了,不知怎麼的,她的心驀地揪成一團。
「我扶你!」這三個字說出口時,楚楚自己也嚇了一大跳,卻沒有後悔的感覺。
「我還走得動,不信,我背你!」他卻出人意外地開口拒絕。
楚楚這時才發現平日嘻皮笑臉,陰魂不散,老愛逗她惹她,像個孩子似的丘辰,竟然這麼驕傲,更是大男人主義,死要面子——獅子座,這是獅子座的通性,楚楚自己都險些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所以她越過丘辰,在他的前頭快走,心想,他一定不能忍受有女人凌越他吧?
「楚楚!」
楚楚嚇了一大跳,不曉得丘辰是如何趕上她的。
「丘辰,快回房裡躺好!」衣若雪探了探他的額。「好像又發燒了……」
「媽,楚楚就是我的萬靈藥!」丘辰說時,以陽光般地笑容迎向楚楚。
楚楚的第一個反應是直搖頭,對於自己不那麼討厭丘辰,感到不安。
進到丘辰的房裡,在衣若雪和楚楚的堅持,丘辰躺在床上。
「丘辰,媽媽在美國的詩人協會明天要改選理事長,我非回去交接不可,楚楚說她願意替我來照顧你……」
「真的?」
楚楚僵硬地點頭,扯了一個勉強的笑容。
「對了,楚楚就住在這邊好了,反正我們家房間多得是,你愛住哪間就住哪間。」衣若雪突然口出驚人之語,以慈愛的眼光望向楚楚。「省得你兩頭跑,太累了!」
「這……」楚楚這時才發現大大的不對勁,搪塞道:「不行,我的父母不准我外宿的……」
「我已經取得你父母的支持和同意了。」衣若雪的笑容突然有點邪惡起來。
衣若雪拿出了一封信,說:「這是你家人要我轉交給你的信,希望你能安心地住在這裹。」
楚楚直忙接過速覽,才發現自己被家人出賣了,信上寫著:!
楚楚愛女如晤:住在人家家裡,不比自家,要自知分寸,不要做出有辱「門風」的事!
父字
楚楚:女兒啊,媽媽真高興,你總算願意接受丘辰了,你知道的,媽媽最欣賞他了,他上次報給我的那支股,已經上漲三倍了,嘻嘻,我正好拿這筆錢登峰,不不,還是最佳女主角好了,差點忘了寫最重要的事,雖然你和丘辰情投意合,但在他為你栽上十克拉的鑽戒之前,千萬別讓他佔到你的便宜,切記!切記!
母字
情投意合?楚楚有一種感覺,她媽媽為了股票明牌,可以把丘辰捧上天去,真的會怕她吃虧嗎?
小妹:你的日常用品及所有書本我們已經替你打包,交由丘辰的媽媽替你運去,你現在可是麻雀變鳳凰,照顧一下姊姊吧?想那唐朝的楊貴妃,惹得天下父母心,不願生男願生女,姊妹皆得榮封,你也好好效法一下!查查丘辰有沒有堂兄、表兄的,死會的也無妨,反正可以活標。
大姊、二姊草
三姊:你別想回家來住了,因為媽媽已經把你的房間出租給一個外地來的高中生了,房租充當我的零用錢,真是多謝你啦,替我問候姊夫喔!
弟弟筆:
什麼,她的房間出租了?這不是斷了她的後路嗎?
「楚楚,你就安心住在我們家吧!」衣若雪好心的過來安慰她。
楚楚卻石化成了一座雕像,連衣若雪走出房間,她也沒能反應過來。
「楚楚,你為什麼會來?」丘辰不傻,看得出其中必有原委。
他心中的藍圖是,大概要大學畢業,和楚楚相識的第十年,他才能真正得到楚楚的心。
所以,楚楚會主動來照顧他,他是作夢也想不到的。
楚楚望了丘辰即使化成灰,她也認得的熟悉臉龐一眼,明白了自己是騎虎難下,沒有退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丘辰,有一件事,我想我必須讓你知道!」她深吸了一口氣,迎向他的眼說:「我,喜歡你很久了!」
緩緩地,丘辰的兩隻眼睛及一張嘴,都成了意外的○字型……
「楚楚真的答應當我的女朋友嗎?」
這是一天之中,丘辰問自己的第一百次同樣的問題了,由此可想而知,他是受到多大的刺激了。
當楚楚親口對他說,「丘辰,有一件事,我想我必須讓你知道!」丘辰還暗叫不好,以為楚楚是來告訴他,她打算當卓越的女朋友了。
沒想到,楚楚說的下文卻是「我,喜歡你很久了!」
丘辰呆了兩秒,就從床上—躍而起,做的第一件事,是拿起床頭柜上的手錶,牢牢的、狠狠的,記下他這—生最最神奇,最最偉大的一刻。
然後,他並沒有回復冷靜,而是興奮過頭地樓上樓下到處亂跑亂竄,歡呼狂跳著,以發泄心頭那份滿得不能再滿的喜悅。
「猴子,真是猴子!」楚楚不禁搖了搖頭。
不過,這隻猴子還真有點可愛。
想到這,楚楚的心頭突然一陣難過,好像自己在欺騙別人的感情似的。
但她安慰自己說,搞清楚—點,七天之後被拋棄的人可是自己,是丘辰生厭,甩了自己吔!
當然如果,衣若雪說的可靠的話。
這時,丘辰已經奔回了她的面前,她原以為他要吻她,意外的是,他只是擁她入懷,極緊極緊!
「謝謝你,楚楚!謝謝你!我等這一天,等了好久好久……」
楚楚沒有答話,因為她沒能力答話,腦中陷入迷情的空白。
入睡前一定要做一件事讓他看不順眼,楚楚心想。
晚餐時,楚楚故意把菜做得很爛,到了連衣索匹亞饑民也食不下咽的地步。
只因為,星座書上說,獅子座的男人要的是完美的女人,要能帶得出家門,進得了廚房。
沒想到,丘辰好像還沒從狂喜之中乎復過來,連舌頭和嗅覺都麻痹了,竟對那些可怕的菜,吃得津津有味。
飯後,他更是沒有病人的樣子,反倒像服用興奮劑一般,精神太過旺盛。拉著楚楚東扯西扯,說得天花亂墜。
星座書上說,獅子座喜歡以自己為重心,當舞台的主角,重視權威,厭惡受人批評,他們絕對不會原諒踐踏他們自尊心的人。
所以楚楚就不斷地大放厥辭,打斷他的話,批評他的觀點,說他只瞻前不顧后,裝出一副他說的話十分無味的枯燥臉孔。
不過,最後一招有點難。
丘辰說的事通常相當引人入勝,加上他的肢體語言豐富,面部神情的千變萬化可以媲美金凱瑞,要不引人發笑都很難。
楚楚每次一開始都還記得要裝無聊,聽到後來,卻往往不自禁地笑開或詫異地反問。
於是,丘辰便越講越起勁,口沫橫飛。
至於,批評的部分,卻招來了反效果,丘辰反而一副深覺有理的臉孔,高興地說:「對吔!我怎麼都沒想到這一層?還是楚楚心細!」
就算她插嘴,他也聽得很樂意。反正他就是怎麼看她怎麼順眼。
結果,先感到筋疲力盡的人,竟是健康的楚楚,匆匆撇下丘辰,逃回自己的房間。
才發現已經是凌晨兩點鐘了。
她睡著之前,告訴自己,明天一定要惹他討厭。
隔天一早,她躡手躡腳地潛進丘辰房裡,發現他昨晚也真是累了,竟睡得很沉很沉,嘴上還漾著笑。
他就是那麼愛笑,怎麼樣才能惹得他不高興,甚至是生氣也好?
這一個問題困擾了她一整天。
可馨知道楚楚被迫趕出家門之後,非但沒有表達同情之心,反而笑得東倒西歪。
還拍著手,語不成句地說:「太好……笑了……怎……么會有……這種……家人……」
反正,在可馨那裡,是得不到建設性的主意,這一點,楚楚是認命了啦!
當晚,她又和丘辰過了一個「平靜」的夜。
她嘮嘮叨叨,呱噪地很,丘辰竟還大表感動,說他們之間越來越有話講了。
她嫌棄他一手布置的燭光晚餐俗氣,他也不以為意,說是有五十年的光陰,來讓楚楚發現他的進步;她又批評他的一言一語,一舉一動,雞蛋裡挑骨頭,找碴就是。
他卻是驀然沒有聲音,眉頭緊緊地攏了起來。
楚楚有個直覺,這次成功了,丘辰生氣了,怒意在凝聚,就要爆發了……
「楚楚,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他終於開口了,眼裡滿是溫柔的不舍。
楚楚無力地垂下頭,怎麼嘆氣也不能使自己稍減挫折感。
她真真是被丘辰打敗了。
「都是你啦……」她突然無理取鬧起來,看來又重燃信心,決定再試一次。「都是你的錯!」
「我……」
「你混蛋,你對不起我,我看到你就有氣……」
「楚楚,是不是虞允文對你說了什麼?」
虞允文?一聽到這個特別的名字,楚楚突然忘了使性子,不解地望向丘辰。
允文,自然還有允武啦,允文允武是一對龍鳳胎,哥哥允武,妹妹允文,兩人都是T大的高檔人物。
允武是楚楚這一屆電機系的榜首,妹妹則是法律系法學組的榜首,兩人相得益彰,光芒十足。
更令人咋舌的是,他們兄妹的頂尖成績不是苦讀出來的,而是玩出來的,他們兄妹可是東區任何新潮據點的大玩家。
兄妹兩人皆是雙子座,花心頻率一致,男女朋友汰換單位要以「打」計,少了他們兩人,T大的八卦新聞簡直就要黯然失色。
虞允文由於是女孩子,在風聲上要吃虧,常被說成花蝴蝶,美麗壞女人,不過,喜歡她的男孩子,卻還是多如過江之鯽,人說她是鑽石,楚楚是古玉。
不過,楚楚滿欣賞虞允文的,覺得她完美無懈,又勇於追求自己所欲所愛,比她有膽色多了。
丘辰為什麼會將她和虞允文扯在一起。
「她沒對你說什麼吧?」
「她又不認識我。」
丘辰好像鬆了一口氣,笑說:「那就好!」
被丘辰這麼一提,楚楚倒想起來了,虞允文最近常來修她們外文系的課,好像在找什麼人似的。
難不成,楚楚突然有一個靈感,虞允文和丘辰?
在愛情上,虞允文是以膽大行動派聞名的,只要她看上哪一個男孩子,她就能在五分鐘之內和那個男孩子變成朋友,再怎麼難纏的人物,也敵不過她的手指一勾,眼波一轉。
難道,這一次是虞允文看上丘辰了?,
「虞允文最近好像常來上我們系的課。」
丘辰似乎是無意提到虞允文,無論楚楚怎麼樣兜話,他總是草草帶過。
「楚楚,想不想去看黑文彗星?」
黑文彗星最近進入太陽系,它的軌道五十六年才出現一次,世事多變,這次不能親睹,五十六年後誰曉得世界又是什麼光景?
「你難道不知道台北看不見?」楚楚故意用著惡劣的態度回應。
不過,她說的也是實話,現在台灣進入梅雨季,恐怕得嘉義以南,才看得見彗星。
沒想到丘辰卻是絲毫不受影響,興高采烈的說:「我們可以明早駕車南下墾丁,去看彗星!楚楚,你可以想像佔了五分之一天空的彗星掃過天際那一瞬間的壯觀嗎?這可是一輩子一次的經驗……」
楚楚原本還要大作違心之論,但這次丘辰的提議真的挺讓她心動,拒絕丘辰容易,抗拒彗星難……
一瞬之間,她想出了一個完美之計,掃興地說:「你不是有病在身嗎?還是待在家裡休息地好,彗星,我找可馨去看,你別跟來,壞了我的興緻,還要抽空照顧你!」
「我根本就沒什麼病!」他笑嘻嘻地說。
「丘辰!」楚楚終於隱忍不住,問說:「我做什麼會讓你討厭的?」
「沒有。我一天比一天更喜歡楚楚!」他最會油嘴滑舌了。
「仔細想想,你最討厭我對你做什麼?」
「以前楚楚不理我,我真的受傷了!」丘辰的表情突然正經起來,不似玩笑。「心真的會痛。楚楚心痛過嗎?」
楚楚被他難得的正經弄得一愣一愣地,緩緩搖頭。
「每天早上一起來,想到楚楚,就椎心刺骨地痛,心好像要活活撕裂似的。」
「我不相信!」
「是真的,後來,疼痛就慢慢變小、消失,而我也等到楚楚了!」
自作自受!這是楚楚在一瞬間的領悟。
六年的追求,已經讓丘辰對她的所有惡劣免疫,甚至到了渾然不覺的地步。
可是,衣若雪說的不是這樣啊!
丘辰應該在她對他有意之後就生厭,甚至甩了她來做報復才是。
事實上,丘辰樂在其中得很。
楚楚無奈,只好使出最後的絕招,做出不雅的「摳腳」動作,來動搖自己在丘辰心目中的完美形象。
她記得她自己小時候十分迷戀隔壁的一位大哥哥,覺得他真是完美的白馬王子,卻在一次「不幸」中,白馬王子在她面前放了一個「屁」一時天崩地裂,因此白馬王子也從她心目中消失。
她相信丘辰一定會鄙夷她的摳腳。
「楚楚的腳型生得真美……」說著說著,丘辰的手就要伸過來握她的腳。
嚇得楚楚急忙收腳。
看來,她是忘了一件事,美人摳腳,還是美的,丘辰提醒了她。
於是,壯志未酬的楚楚,氣呼呼地奔回房間,輾轉難眠。
她受騙了,這是她的結論,丘辰根本不可能鬆手。
夜半,有個人影,如鬼魅一般,從房裡閃了出來,躡手躡腳地下樓,仔細一看,這個暗夜魅影其實還滿高的,臉長得滿帥的,笑起來的模樣也十分眼熟。
原來是丘辰。
他大半夜不睡覺,鬼鬼祟祟地跑下樓,當然不是找水喝這麼簡單,而是有計畫地做一件「壞」事。
雖然耍這種手段實在稱不上光彩,但為了避免抱「終生」之憾,他想,這樣使壞還是值得的。
楚楚最後也一定會諒解他的行徑,他有信心。
和楚楚「同居」的半個月以來,他發現楚楚有一個習慣,就是半夜一定要起床下樓喝水,約莫是在每天凌晨的三點鐘,不多一分,不少一秒,比鬧鐘還准。
所以,丘辰比她提早十分鐘下樓來,在酒櫥里找出兩、三瓶濃度在四十以上的烈酒,各倒一點進水瓶里去,如果,他沒記錯的話,烈酒相混,更易使人醉倒。
楚楚的酒量淺,是眾所皆知的,所以她向來很少沾酒,也就越發容易酒醉了。
把烈酒歸回原位后,丘辰就躲在一個隱密處,不容易被發現,卻可以將楚楚的一舉一動觀察得一清二楚。
三點鐘響,楚楚果然不出丘辰所料的下樓來喝水,眼睛還是半閉著的,喝下水后,臉色有點古怪,但大概是睡意太濃,也沒多想,便回頭走向樓梯。
丘辰在確定她不會發現自己,才躡手躡腳地跟在楚楚的身後,上樓去。
他想,楚楚應該一沾床,酒力就會發作,酒力和睡意應該會使她不省人事好一段時間。
他大大方方地打開她的房門,直直地走到她床榻之前,端詳她因醉酒而嫣紅的粉頰,她真是美得不可思議,教人著了心魔。
就趁這個時候吧,丘辰決定不再遲疑。
反正等「生米煮成熟飯」成既定事實后,楚楚嘴裡雖會嘟嚷,但最後一定會欣然接受。
這時,窗外爆發一場激烈的雷雨,打得枝頭嬌蕊四散。
一道閃電,映亮了丘辰的臉。
緊接而來的,正是震耳欲聾的雷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