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谷協伸一也對這突如其來的事大吃一驚。原因一定是那次的性愛沒錯,但沒想到他會因為那樣的小事就要轉科來逃避自己。

「我也沒聽說。只是他以前曾說過對腎臟有興趣,所以想鑽研內科方面的事…」

「這樣啊,那真傷腦筋了。他可說是難得一見的人才,實在不想就這樣讓他離開…人要是這麼堅持的話,我們也不能不說不行。」

一方面被主任拜託,另一方面是要將那想逃走的魚綁住。就這樣,谷協伸一在下班后造訪了松元家。

雖然是傍晚了,但天色還很明亮。將車子停在松元家門前時,那在外面遊玩的孩童聲音傳進耳中。可能是住家太過密集的緣故,從打開的窗戶中飄出陣陣聊天聲和晚餐的香味。

涼爽的風輕拂著谷協伸一的額頭,正告知了夏天就要消逝的訊息。從不關心夏天結束風景的谷協伸一,不知怎地內心開始感到哀愁。松元家那只有兩坪半大小的庭院更哀愁地滿園荒蕪著。乏人照顧的花盆中雜草叢生,在那雜草的夾縫中淺紅色的波斯菊正隨風飄揚。推開那長滿鐵鏽像是裝飾品般的深咖啡色大門時,門邊傳出吱吱聲響。

門旁並沒有訪客鈴,谷協伸一隻好敲門。在反覆敲了幾次后,谷協伸一聽到一陣匆忙下樓梯的腳步聲,之後門就打開了。

「您好…」

家中的主人看見是谷協伸一,一瞬間就變得愁眉苦臉起來,並準備將打開的門再次關起。谷協伸一將身體擠人讓他無法關上后,松元朗便放手沒再用力硬要關上。

「請你回去。」

那像是對待陌生人般的冷淡語氣。谷協伸一倚靠在門邊,並用眼神向上瞄著松元朗的臉。不知道他請病假的事是真是假,不過下巴上那沒刮的鬍渣特別引人注意。

「我聽主任說你想申請轉到第二內科,不是認真的吧?還是你真的對我做的事感到很生氣嗎?」

「…我原本就想到第二內科的,沒什麼好驚訝的吧?因為知道比起外科,還是內科比較適合我后,我就決定轉科了。雖然會給大家添麻煩…」

「嗯,不過你再怎麼找其它借口,我還是主要的原因吧?如果真是那樣的話,你就老實說出來不就得了。」

「…說了也於事無補,乾脆不要說的好。」

松元朗低著頭,忍不住用雙手蓋住自己的臉。

「之前我就覺得你怪怪的。不!也許你打從一開始就是那樣,而我只是被你的花言巧語所騙,所以沒發覺。你一直都對我很溫柔,但都是裝出來的。」

谷協伸一感到松元朗那緊咬住的嘴唇好像發出吱吱的聲音。

「你雖然會說喜歡我或我很可愛之類的話,但都不是出自內心的,你也從沒認真地替我想過。不是那樣的話,你就不會明知道我很討厭還去搞外遇。」

松元朗抬起頭來。

「因為彼此都是男人…想到這一點,我就不跟你計較了,因為我不想被認為是個很會吃醋的男人或被你討厭,所以我一直很努力不去生氣也不抱怨。可是之前…那個…惟有那個是我無法忍受的。我明明都說不要了,說了不知幾百遍,可是你卻不住手。」

松元朗的眼角中泛著淚光。

「只要你覺得有趣,甚至連我的心也能踐踏。上一次的事讓我徹底覺悟了。」

松元朗嘆息著。

「我不想再見到你。我不是你的玩偶。也是有自尊的人。」

「我從沒把你當成玩偶啊!之前是我不對,我本來認為你也樂在其中的。」

松元朗的臉頓時蒼白起來。

「你在被插入后,還舒服地勃起了吧?身體最誠實了,你不承認嗎?」

谷協伸一冷不防地被推了出去,然後整個人跌在門前的水泥地上。眼前的那扇門關了起來,之後不管敲幾次門,松元朗都沒再出來過。松元朗說過「不想再見到你」。但谷協伸一併不認為松元朗會這樣一直逞強下去。松元朗已經完全迷戀上自己,谷協伸一很清楚。心想那無視性別迷戀上自己的男人,是不會那麼容易離自己而去。谷協伸一深深相信他只是故意裝冷淡而已,過不久就會回到自己身邊。之前他心裡不高興時也是這麼做。所以離開那破舊的住處時,谷協伸一不曾回過頭。

秋天在不經意中遠離,即將迎接初冬。松元朗如願轉到第二內科。剛開始時,大家都興高采烈地談論著,但不出一個月後便乏人問津。最後討論的結果是因為松元朗很任性。

起初少了松元朗那煩人的監視時,谷協伸一立刻隨便找人享受性愛的歡愉,但沒過多久后突然發現自己對這樣的情形開始感到厭倦。自那之後,松元朗都沒和自己聯絡過。他轉去別科已經過了兩個月,但卻連通電話都沒打過。第一外科位在四樓,而第二內科在六樓,由於樓層不同,谷協伸一也沒有機會碰到他。再加上外科和內科並沒什麼聯繫,所以也不會因工作而碰面。

就算松元朗很長一段時間都沒跟自己聯絡,谷協伸一還是不認為松元朗捨棄了他。因為谷協伸一不認為過去曾那麼迷戀過他的人,會簡單地說變心就變心。看來百依百順的男人也會有一些倔強的地方,他一定是在那樣大發脾氣后,覺得不好意思來向自己道歉吧?谷協伸一自己解釋著他沒打電話的原因。不過谷協伸一覺得自己要是不給他台階下的話,松元期恐怕是不會回來了。

是要說想看看他過得如何而直接跑去第二外科、還是用電話找他出來…那一天谷協伸一邊考慮著要怎麼做,而從醫院回到家時,發現在塞滿廣告信件的信箱中混雜著一個紅色信封。

為什麼那種信封總是千篇一律?真是一點創意都沒有。那是個結婚喜帖。當谷協伸一翻到背面時,嚇了一大跳。寄件人正是松元朗。谷協伸一粗魯地撕開信封,把喜帖拿出來看時,更是嚇得目瞪口呆。松元朗的結婚對象竟是半年前還和谷協伸一交往的野烏江美子。雖然有從松元朗口中聽說他們原是…朋友的事,但他們是怎麼進行到結婚這個階段的?自己沒有照顧他也才不過是兩個月的時間,而他竟然就要…

婚禮選在12月上旬舉行,他還真是性急。是真的想要結婚嗎?谷協伸一半信半疑地進入房裡,並將喜帖丟在桌上。谷協伸一心中覺得自己費了好大工夫所親手調教的男人,就這樣被奪走了。又是曾跟自己發生過關係的女人所為,怒火更是高漲。谷協伸一不想承認自己會對那種男人吃醋,這種心情定谷協伸一這一生中最厭惡的。

谷協伸一毛躁地拉著領帶的一端時,突然靈機一動。松元朗結婚並不代表他就此改變了,只要稍稍轉變思考角度,松元朗從今後就是有「家室」的人。要是結婚後他還跟自己發生關係的話,很明顯就是在搞「婚外情」了。

因為他自己也在搞婚外情,就沒立場去抱怨谷協伸一的外遇,最後就會變得沒有怨言了。這或許會成為自己一開始就希望的單純享受性愛歡愉的無負擔關係。

「這或許是個不錯的發展。」

谷協伸一從原本想撕掉的喜帖中拿出回信用的明信片,並在出席的那一欄打個圓圈。

結婚典禮當天,天氣晴朗地讓人感到有點討厭,讓人感覺不出來是12月。喜宴上,谷協伸一幾乎沒有和新郎講話的機會,只好期待接下來的聚會。

第二次聚會是在讓人感到平靜的高級酒吧中舉行。因為新人是同一家醫院的,所以那裡聚集的都是一些醫院相關人士的熟面孔。

新娘說她身體感到不太舒服,所以露一下臉后,很早就回去了,只有松元朗一個人在那裡忙來忙去,一個一個向前來參加婚禮的新娘朋友道謝。谷協伸一邊和第一外科的同事講話,邊若無其事地注意著松元朗,同時還不忘物色新娘的朋友。倘若首那種只想玩玩又習慣跟男人做愛的女人,是再好也不過了…谷協伸一專心物色著那群水平滿高的女人時,身旁的那位同事偷偷向谷協伸一說了句悄悄話。

「聽說新娘已經懷孕5個月了。」

原本沒用心聽他說話的谷協伸一在聽到這件事時,驚訝地回過頭來。那同事看到谷協伸一充滿興趣的反應后,繼續說了下去。

「他們連婚檔都匆促舉行的原因,好像就是因為這樣。虧他還是個醫生,連避孕的工作都做不好。不過也可能是那女人很多人追,所以他才故意這樣做也說不定。因為好像他們學生時代就曾經交往過。那傢伙的同學說他們曾經分手過一次,不知怎地又重修舊好。」

谷協伸一驟然回想起往事。松元朗在還沒同意跟自己交往前,不是有說過他有個喜歡到想結婚的女友嗎?要是他喜歡的女友就是野烏江美子的話,那一切的事就說得通了。自己的外遇那麼快曝光的事,還有他們這麼快就結婚,也一定是從以前就關係匪淺的緣故。但就算是如此,那女人懷孕5個月的事真是嚇到了谷協伸一。不用算也知道他在和谷協伸一分手前,兩個人就有一腿了。

松元朗明明對谷協伸一外遇的事感到那麼生氣,自己卻又幹了什麼好事?谷協伸一心中強烈這樣想的同時,卻一點都沒有去責備他的念頭,反而想去誇讚如此聰明的做法。既然他都那樣了,自己也沒什麼好客氣了吧?谷協伸一站起來朝著跟新娘的朋友問候完而累得坐在櫃檯一角休息的松元朗走去。

「恭喜!」

像是被谷協伸一的聲音嚇到般,松元朗抬起他那原本低著的頭。

「謝謝。」

松元朗輕輕點了個頭。

「新娘真是漂亮!能找到那麼漂亮的女人當老婆,你真是幸幅。」

「…我原本想你不會來的。」

「為什麼?」

松元朗沒有說出理由。不在意回答的谷協伸一就坐在他隔壁的凳子上。

「剛才我聽別人說了,你好像要有孩子了吧?」

松元朗明顯露出一臉驚慌的模樣。

「這已是眾所皆知的秘密了。預產期是明年的2月還是3月?真令人期待。」

松元朗的視線突然低下來。谷協伸一假裝要去拿右手邊的煙灰缸,將身體靠近松元朗,並在他耳邊細語著。

「你還滿有一套的嘛!」

松元期的眼睛頓時睜得大大地。

「一直不停生氣我外遇的事,自己卻又狡滑地在外面生小孩。不過算了,這樣一來我們就扯平了。話說回來,那個懷孕的女人不能好好跟你做愛吧?那裡會不會癢得受不了啊?」

「你到底在…」

「要不要我像之前那樣慰藉你啊?不管你是結婚了或有小孩,我都不會在意。」

差勁透頂…那發不出聲音的嘴像是在這麼說著。松元朗用手指揉了揉太陽穴的地方。

「請不要把大家都想成跟你一樣。我從來沒對你說謊過。請你不要再破壞在我心目中的形象。」

谷協伸一咬若嘴唇而臉色蒼白。以前不曾向自己頂嘴過的男人突然理直氣壯地教訓著自己,讓谷協伸一感到很生氣。

「虧你敢說沒對我說過謊,現在不就…」

現在不就有小孩了嗎?你要如何去推翻這個事實?該不會說是聖母瑪麗亞賜給你的吧?

「你難不成要說小孩不是你的嗎?就算你再怎麼厲害也不可能…」

那本來只是玩笑話,卻讓松元朗像是凍僵地歪著嘴。

「那是我的小孩!」

在他肯定回答前,停頓了一小段時間。谷協伸一不相信松元朗所說的話。要是那女人肚子里的小孩不是松元朗的,那會是誰的?

「難不成是…」

自己跟那女人最後一次做愛是什麼時候的事?谷協伸一怎麼都想不起來。

「是我的…」

松元朗像是知道他接下來要講什麼似地,而在谷協伸一說到一半時就打斷。

「怎麼可能有那種事,開玩笑也要有個限度。」

這真是個傑作!他真是個笨到無可救藥的濫好人。谷協伸一呵呵地嘲笑著。

「是她拜託你當孩子的父親嗎?」

松元朗什麼也沒說地離開座位,朝跟自己同年紀的朋友那邊走過去。他雖然外表看起來沒事的樣子,可是步伐開始搖晃起來。這等於是默認了。

谷協伸一對松元朗那奇怪的行為感到無可救藥。你們兩人養育我的小孩做何打算?是想說我會因此心存感激,還是懷有罪惡感?那隻不過是個臭小孩而已。還是說喜歡我到想扶養我的小孩?縱使不能原諒我的外遇,也願意如此…

谷協伸一沈浸在自己勝利的優越感中。那個男人是屬於我的。只要換個方式約地出來,讓他屈服的手段可是多到數不清。谷協伸一淡淡露出微笑。下次要用什麼方法約小朗出來?光是想著這些,就讓谷協伸一快樂得不得了。

漫長手術的主要部分結束后,剩下縫合傷口的手續,谷協伸一放手交給學弟處理。之後,谷協伸一脫去被濺得滿是血跡的手術服,並換上白色上衣。

谷協伸一在休息室茫然吸煙的時候,身穿手術服的若宮勝志走了進來。

「好久不見。」

看到打招呼的谷協伸一,若宮勝志只是稍微點了頭響應后,就坐在他的對面。因為手術服是圓領的設計,所以脖子露出的部分十分多。那殘留著的除了是吻痕外,谷協伸一想不到會是其它東西的小塊紅腫。谷協伸一特地繞到若宮勝志背後,並輕輕捏起即塊地方。

嚇得背部緊縮成一團的右宮勝忘口過頭來,狠狠瞪著谷協伸一。

「你在做什麼?」

「想辦法遮住你那引人想入非非的地方吧!」

聽到谷協伸一的話后,若宮勝志慌忙遮住脖子。

「你是打算跟別人炫耀嗎?」

那一瞬間,若宮勝志的臉雖然很紅,怕在將醫生上衣套在手術服上后,他又恢復到平常的那副朴克臉。明知道是自費功夫,但谷協伸一還是試著去約他。

「你今天有空嗎?」

這是要約若宮勝志去做愛的慣用語。若宮勝志指了指脖子后,就很惹人厭地燦爛微笑著。

「你看到這個了吧?我這一生都被人訂走了。」

「真無聊。」

谷協伸一將香煙壓在煙灰缸上。微微笑著的若宮勝志,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地看著谷協申一。

「你…知道那位松元醫師嗎?他現在在第二內科,不過聽說他之前是在第一外科…」

聽到那目前正困擾自己思緒的始作俑者的名字時,谷協伸一些微皺起了眉頭。

「我當然知道…他可是我以前的『情人』。原本以為好不容易才將他馴服得服服貼貼,他就突然結婚了,現在我正在策畫捕獲他的作戰。」

若宮勝志皺起眉頭。

「那傢伙怎麼了?」

「是我搞錯了。」

「什麼嘛,快跟我說!」

若宮勝志無視於谷協伸一的催促而牢牢緊閉嘴。在小孩子面前拿出糖果誘惑他,之後又趁小孩不注意時將糖果藏了起來,谷協伸一覺得若宮勝志的態度就像那樣般惹人厭。谷協伸一整個人都感到坐立難安。若宮勝志越隱瞞,谷協伸一越想知道究竟怎麼一回事。

再加上谷協伸一最近可說是走投無路,因為理應還深愛著自己的松元朗的防線實在難以攻破。本來還以為不管有老婆,還是那女人懷有自己孩子都不是重點,只要自己約他的話,松元朗就會自己投懷送抱,沒想到松元朗很頑固地拒絕。他明明都喜歡我別想扶養「我的」小孩,自己也說過會好好疼愛他,他何苦拘泥於那小小的自尊而冥頑不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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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在薔薇花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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