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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朦朧的意識中,垣田亮介簌簌地顫抖著。無論是面孔還是手指,都好像凍結了一樣冷。無意識地為了尋找溫暖的東西而伸出去的手,卻在強力的拘束下啪地一聲落在地板上。胸口被壓迫著,他困難地淺淺喘息著。汗水和令人反胃的酒精味道一起強烈地衝進鼻子里。

亮介一下子進入了清醒的階段,他的眼睛凝視著無論睜開還是閉上都是一模一樣的黑暗。這讓他想起了孩提時曾去過的一個地方,祖父位於郊外的房子。那座舊家周圍沒有民居,到了夜裡,一關上燈,就陷入了一片會讓小孩子不由自主地相信迷信的、絕對的黑暗。

可是這裡並不是祖父在郊外的家的。在試圖伸展僵硬的手腳的時候,右腳腕上就傳來一陣劇痛,讓亮介無意識地把身體蜷縮了小小的一團。

「嗚……」

衝擊過去之後,仍然殘留著餘韻般的痙攣一樣的抽痛。咬緊牙關忍耐著疼痛的同時,亮介也為為什麼腳腕這麼疼而不解地搔著頭,而且自己到底又在哪裡呢?這裡有……酒精的味道。

習慣了黑暗之後,眼帘里緩緩浮出了剛才看不到的影子。排列得整整齊齊的森架子,規矩地擺在上面的瓶子,鼻子里聞到了獨特的老霉臭味。亮介皺起了眉頭。這裡是父親自豪的地下酒庫,自己已經多少年沒進過這裡了,為什麼現在競會躺在這種地方呢。

「阿亮,你醒了嗎?」

耳邊傳來了灼熱的呼吸,和一個熟悉的聲音。

「你,是,忍嗎?」

「嗯。阿亮你冷不冷?」

頭髮被撫摸著,身體被拉了過去。就算再怎麼冷,這個動作也未免太親密了些,平時的忍絕不會這麼做的。亮介用力地推開了眼前的身體,撐起了上半身來。身體就像灌了鉛一樣沉重,在直起背的時候,眼前就一花,用手扶著額頭時,為額頭的熱度而吃了一驚。

「為什麼……我會睡在這裡?」

一知道自己發燒了,嘔吐感就止不住地泛了上來。

「阿亮,你認得出我嗎?」

「那當然認得出啊。」

「你說我叫什麼名字?」

聽他這樣執拗地問著自己,亮介煩了起來,伸開雙手怒吼一樣地回答道:

「你一直說什麼廢話啊?你不就是忍嗎?菅原忍!」

輕輕的衝擊傳來,亮介突然被個子很高大的忍用力抱進了懷裡,他驚愕地推開了他。

「你幹什麼!」

眼前的黑影開始晃動起來。仔細一看,他在冰冷的黑暗中嗚嗚地抽泣了起來。

「阿亮終於回來了。」

顫抖的聲音里混著抽鼻子的響動,亮介皺起了眉頭。

「阿亮一直都好奇怪。完全都不睜眼睛,說些奇怪的夢話。我一直擔心你擔心得要命,怕你會就這麼死掉。阿亮要是死了,那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亮介用雙手按住了燒得滾燙和額頭。記憶就像過去的8毫米攝像機一樣,斷斷續續地在腦海中回放著。問著自己「是你認識的人在嗎?」的忍的聲音,崩塌下來的天花板,被巨大的聲音掩蓋的慘叫。為了逃走而從椅子上站起來,卻因為腳下的劇烈搖晃而重重地摔倒了。當頭狠撞在地面上的時候,記憶也就啪地一聲斷絕了。試著用手去摸了摸後腦,那裡還在鈍重地傷痛。

亮介打量著周圍。這個地下室一樣的酒庫是超級喜歡葡萄酒的父親建起來的。亮介好多年沒有進過這裡了。小學生的時候,亮介讓忍和自己在家裡玩捉迷藏,結果跑進酒庫里打破了酒瓶,被生氣的父親大罵了一頓。從那之後,亮介就再沒打開過地下酒庫的門了。一陣惡寒竄過他的後背,在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后,亮介細瘦的身體止不住地顫抖起來。雖然現在還是十月初,但地下室卻好像冰箱一樣的寒冷。

「喂,出去啦。真是的……你想在這麼冷的地方呆到什麼時候。」

彎了一下右膝,只是輕輕地彎了一下而已。腳腕就傳來了一陣劇烈的疼痛,疼得連叫都叫不出來,眼淚從眼角滲了出來。

「出去了也什麼都沒有,一定比這裡還冷的。」

「怎麼可能什麼都沒有!這裡是我家的地下室啊!」

亮介大聲地怒吼著。疼得令人抽搐的疼痛,加上忍夢話一樣的胡言亂語,更激起了他的火氣。試著摸了摸腳腕,亮介嚇了一大跳。他這才發現,劇烈疼痛著的那裡腫得像要圓木一樣。

「這、這是怎麼回事……」

摸摸左邊,兩隻腳的差別明顯極了。這很顯然並不是普通的狀態。

「我的腳是怎麼了?喂,我在問你到底是怎麼回事,你這笨蛋!別呆在那裡,快點送我去醫院啊!」

亮介氣得把兩隻手都攥成了拳頭大嚷。忍似乎被亮介嚇到,向後縮了過去。面對著這個即使揮著雙手也碰不到的傢伙,又無法縮短兩人間的距離,亮介從心底感到了憤怒。

「對……對不起。我不知道醫院到底在哪裡。光是找到阿亮家的地下室就已經很費勁了……」

「羅嗦,羅嗦,羅嗦!去叫我爸我媽來,現在就去叫!」

「伯父伯母都不見了。」

他的聲音因為畏怯而小到快聽不見。亮介唰唰地拚命抓著頭。

「你說什麼啊,夠了!我妹妹美香子也好,家政婦君江也好,誰都行,快點叫過來!」

「美香子還有媽媽也都不見了。」

「可惡!」

亮介憤憤地啊,用拳頭咚咚地打著水泥地面。跟這小子根本沒法說話,得出這個結論並沒費他很長的時間。

「喂,忍。你背著我上台階,帶我到大家那裡去。」

「阿亮,可是……」

「有說廢話的時間就快點給我做。不然我給你小子厲害看。」

眼前的影子慢慢地靠近了自己。一把抓住走到自己身邊的男人的手腕,粗暴地把他轉過去背對著自己。

「給我再彎點腰!笨蛋!」

一邊怒吼著一邊抓住了忍的肩膀。由於是坐著讓人背,沒法使出力量的亮介一時很難爬到他背上去,反而摔了下去。右腳磕在地面上,疼得他咬緊了牙齒。第三次嘗試的時候才好不容易抓住了忍的脖子,成功地被他背了起來。

被這個個子高大的男人背起來之後,天花板一下子變得很近。個子很高這一點,是這個頭腦不好又笨拙的童年玩伴唯一的長處,但他也沒有把這一點發揮在體育上,真上白長了這麼一個大個子。為什麼這小子會這麼高呢,亮介想到自己不滿一米七的身高,不由得覺得很是不甘心。

背著亮介,忍步調沉穩地走著,登上了鐵做的台階。咚,咚,鈍鈍的金屬音大大地響了起來。眼看著天花板以迅速的勢頭接近自己,可是那正在上台階的後背卻還是沒有任何的猶豫。

「喂、喂!快站住!」

忍慌忙停了下來,可是已經遲了。伴著咣的一聲響,亮介的頭狠狠地撞地天花板上,大叫了一聲「疼」。

「啊,阿亮,對不起……」

「你這個混蛋!」

亮介粗暴地毆打著那個愚笨又遲鈍的腦袋。被打的忍蹲在了台階上,一個勁地重複著「對不起,對不起」。直到打得手都疼了,亮介才住了手。

「你真的是做什麼都做不來的笨蛋啊。」

「對不起。」忍以顫抖的聲音回答。

「行了,快點把門打開。」

背著亮介站起來,小心地彎著腰,忍的手搭上了地下室的門。

「阿亮,不管外頭怎麼樣,你也不要嚇倒啊。」

他回過頭來,又說了這麼一句。

「快點打開!」

門被慢慢地推開了,在鐵門發出咯吱的傾軋聲打開的同時,什麼東西就唰地一聲流進了地下室里。

「嗚哇。」

慌忙低下頭去抱住頭。那東西流進頭髮里,又從手指的縫隙間嘩啦啦地流了下去,流過手腕,從手肘上滑下去,最後白白地堆在鐵做的台階上。是沙子。像灰一樣潔白的沙子。為什麼家裡會落了這麼多的沙子呢……「阿亮,你還好嗎?」

落下來的沙子總算落完了。既然已經知道是這樣,為什麼不在開門前告訴自己呢……雖然很想這樣抱怨一聲,但亮介的眼睛一下子睜圓了。暗淡的光線從門的對面投了下來,越過忍的肩膀,亮介看到了月亮。打開向自己伸來的手,甩下忍爬上台階,當把手搭上門框的時候,手指感到了沙子乾澀的感觸。緩緩地把頭探出門外,展現在亮介眼前的,是籠罩在柔和月光下的、純白的沙漠。

「……開玩笑的吧……」

冰冷的風扑打著臉頰,在耳邊回蕩著,發出嗖嗖的聲音。試著閉上眼睛再睜開看看,眼前的景色也沒有任何改變。三百六十度,不管往哪個方向看都是同樣的風景。這裡明明應該是樓梯旁邊窄小和空間,右手邊明明應該是廚房和走廊的,可是一切都是形影全無。

亮介愕然地看著月光下的沙漠,直到感到徹骨的寒意才驀然驚醒過來。他畏縮地向後退去,向著身邊的忍命令道:「關上門。」門關上之後,剛剛被月光照亮了的周圍的景色又沉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這是,是哪裡?」

他怔怔地問。

「是阿亮的家,在地下室里。」

這個他知道,地下室他還認得出來。

「那我家又怎麼了?為什麼會完全沒有了?我一點也不記得啊……」

能看到人影了,影子微微地顫抖著,用極小極小的聲音答道:

「我也不記得啊……三天前,和阿亮一起去『annys』,那時忽然有好大好大的聲音,店整個塌了下來。那之後外頭就變成這樣了。」

忍說是三天前,可亮介的記憶到『annys』店裡就中斷了,直到現在也接續不上。自己這三天里一直沒有意識嗎。可是記不得的這段時間裡的事情之類的,目前並沒有什麼意義。

「我想問的不是這個。我父親母親,還有美香子他們到底去了哪裡?」

他一把抓住眼前那個沉默下來的影子,揪著他的胸口粗暴地搖晃著。

「我、我不知道。雖然不知道,可是說不定是已經死了。」

如此簡單的脫口而出的「死」這個詞,讓胸口頓時變得一片寒冷。自己連祖父母都還健在,家族中的任何人都沒病沒災,至今到止,亮介對「死」從來沒有過感覺。那應該只是遠遠地眺望著、和自己毫無關係的東西才對。

「外頭變成這個樣子,一定是發生了什麼很糟糕的事情。我和阿亮活下來了,可是有很多孩子被塌下來的天花板砸在了底下。他們頭上冒著血,身體,都被壓爛了……」

「那你又有什麼理由說我家人都死了?」

癱坐在台階上的亮介抱住了頭。

「抱著動也不動的阿亮跑到外頭的時候,我一開始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哪裡了。到處都是白白的沙漠和水泥碎塊,其他的什麼也沒有。我還想也許是發生了時空跳躍了,可是卻又找到了阿亮家的地下室……」

找到了這個地下室,忍才明白這都是現實了吧。頭一跳一跳地作痛。只有兩個人,被留地了什麼也沒有的地方,這個現實越來越清晰地逼向了亮介。

對話聲中斷後,地下室里異常地安靜。微微能聽到門外翻卷著的風的聲音。不意間想起了親人們的面孔,心裡難過極了。就連一貫傲慢的美香子,現在也是那麼值得懷念。如果大家真的都死了的話,那該怎麼辦?他自問著。不,自己又沒有看到他們死去的樣子,也沒有任何人告訴自己他們確實死了,只是猜測而已,根本沒有根據。這只是噩夢而已,只要一睜開眼睛,什麼都恢復原本的樣子的吧。亮介狠狠地掐著自己的臉,一次又一次。但是,夢沒有醒,只有現實的痛楚在不斷增加著。

「這裡,是哪裡?」

他又重複了同樣的問題。

「是阿亮的家,在地下室里。」

得到了同樣的回答后,稍停了一下,忍又接著說了下去。

「你要再出去一次看看嗎?」

手邊能扔過去的東西,只有撒在台階上的沙子而已,真不甘心。

「你去死吧!」

亮介怒吼著抱住了頭,然後能聽到的就吸寂寞的風聲了。

從忍那裡拿來了手錶,按下小小的按鈕,就會有微弱的光顯示出液晶數字的時刻。在這個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的世界,只有時間還地規規矩矩地流動著。

一口氣被塞進自己腦子裡的「現實」讓神經清醒得有如泡了冷水,即使知道現在是夜裡,亮介仍然無法入睡。忍在一小時前頭開始一點一點的。在手錶發出短暫的電子音,報告現在是午夜三點時,他打了一個大哈欠,發出了濃重的鼻息。

緊靠著這個毫無一點神經的童年玩伴,亮介踡起了身體。如果不這樣做的話,說不定就會在這個被毫無溫暖感覺的水泥牆壁包圍的酒窖里凍死。聽忍說,雖然夜裡很冷,可白天的沙漠卻熱到像煎鍋一樣的程度,就和真的沙漠一樣。

身體會這麼沉重,是因為發燒的緣故吧,可是即使知道也無法做些什麼。無意識地把手搭在額頭上,伴著熱度的感覺,也感到了粘膩的前發,已經很久沒有洗澡了,雖然在意自己的味道,但是想到忍也是一樣,就覺得還是算了。

他就這樣橫躺著,回憶起了三天前的事情。那一天是高二學生提交第二次的志願調查表的日子。亮介在表上的第一志願里寫了都內有名的私立大學的名字。雖然國立公立大學也不錯,但亮介一來討厭在自己不喜歡的科目上用功,二來自己可以獲得上這所私立大學的推薦。亮介的成績是名列前茅的,在學校里常被評為模範學生,教師們都很喜歡他,這一點上可以說是無限有利的。

放學之後,為了賺取好感,他和忍一起幫班主任複印文件,然後才回家。路上肚子餓了,就進了位於娛樂大廈地下的快餐店「annys」。

「C套餐的可樂。」

這麼說著,亮介先坐了下來。因為聽自己的要求,把東西端過來是傭人的工作。忍馬上走到櫃檯前面的人群里,不過他那即使弓腰駝背也無法隱藏的身高很是醒目。個子太高了,一點也不適合穿立領學生制服,這些亮介從第一次見忍站在自己面前就知道的事情。

初次見面是兩個人都地讀小學三年級的時候,亮介第一眼看見忍,就覺得他好臟。那個吸著鼻子,怕生地躲在君江背後的瘦瘦的小鬼,比自己當時養的叫羅伊德的狗還要不親近自己。

那個時候,身為從打曾祖父那一代起就代代擔任國會議員的家族中的長男,父親當選了議員,母親也在國會議員的妻子職責和花道教室的興趣之間忙碌著,就為了照顧孩子做家事而雇了家政婦君江來。可是和嚴謹認真的雙親正相反的,君江很是懶散,常常會睡過了頭,或者因為趕不及做晚飯就在菜色上偷懶。

君江有個獨生兒子忍,是她的私生子。她雖說約好了要與她結婚的男人死了,但多半是被玩弄后拋棄了吧,亮介想。最初見面的時候,君江是三十多歲的年紀,模樣用恭維的也不能說漂亮,腦袋也不靈光。如果是自己的話,絕對不要這樣的女人,亮介幼小的心靈這樣想著。

忍和君江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腦袋不好,加上又笨拙得要命,膽子也小。在住進亮介家的同時,他也轉了學,自然立刻就成了被欺負的對象。雖然不想在女傭的臟兒子做朋友,但做傭人還算是可以的。所以為了保護「自己的東西」,亮介就不客氣地報復了那些欺負忍的孩子。

臟髒的小孩很快就跟上了亮介,不是自誇,自己一開始就劃清了「你是我的下人」的界線,忍還是毫不猶豫地接受了。這之後兩人就保持著「主人」與「傭人」的關係,一直到現在。

「來了,阿亮。」

托盤被放到桌子上。亮介連謝都沒道一聲,就拿起了漢堡。桌子對面的忍雙手合十,說了一聲「我開動了」,可是當他要彎下身去的時候,扣到咽喉的立領妨礙了他,於是他解開了最上面的搭鉤、「阿亮要上大學的吧。」

在吃飯的途中,他突然沒頭沒腦地問自己。亮介的意識正放在鄰桌的女孩子身上,隨便答了一聲「啊」。

「我也想上大學。」

「那很好啊。」

這種事情誰去管他。現在最重要的,就是鄰桌女孩子的反應。

「……雖然本來要工作,可伯父說如果上學的話會給我援助的。」

鄰桌的女孩子對面坐下了一個男人,然後她就再也不看亮介這邊了。那男人個子很高。亮介在心裡憤憤地嘀咕著:「你以為你自己多可愛,對別人拋什麼媚眼啊,醜八怪。」狠咬了一口漢堡。

「到了高三,就要按志願分班了。分到就職班去就會和阿亮分開,我不要那樣。阿亮你和我不在一個班也會不方便啦,比如中午去買麵包啦,去食堂佔位子啦……」

忍一個勁地說著無聊的廢話。

「我想和阿亮一起去大學。阿亮會和伯父一樣成為議員吧,那我當秘書好了。」

父親從一開始就很疼愛忍,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樣。他是個喜歡小孩子的人,覺得忍沒有父親太可憐了,在聖誕節或者生日的時候,他會像對親生兒女一樣地給忍一份禮物。可是從居然做到資助他升學這一步來看,自己的父親也溺愛他溺愛得過頭了。如果忍在父親面前說出「阿亮做議員的話,我就做秘書」這種沒邊沒沿的話來的話,父親一定會為他和兒子走上一樣的道路而高興萬分的吧。

「現在還不知道能不能繼承我老爸呢。」

「阿亮絕對會變得很偉大的。我就是這麼想的。」

鄰桌的女孩子站了起來,和那個高個子的男人手挽著手地走了出去。忍回頭看了一眼他們,扭回頭來問:

「是你認識的人嗎?」

亮介短促地咋了一下舌。

「誰會認識那種醜女啊。」

……就在這個瞬間,發生了地震一樣的巨大搖動,天花板立刻塌落了下來。到底發生了什麼?誰能來說明一下啊。告訴自己,為什麼什麼都消失了,為什麼只剩下一片沙漠,為什麼自己會受了傷。

只憑想象根本不知道會是什麼理由。是原子彈爆炸了嗎?可是就算是炸彈,也總會剩下一些建築物的殘骸的,為什麼連這些都不見了呢。變成這樣的只有自己居住的這個地區嗎?其他地區是不是也發生了同樣的事情呢?

頭刺痛著。以後會怎樣呢?自己該怎麼做才好呢,只要想一下就會覺得不會。總之必須要獲得援救才行。這片沙漠一定會有個盡頭的。背後的忍低聲地哼哼著,像要抱住亮介一樣抓住了他。平時的話,自己一定會一拳打倒他的,可是因為砭入肌骨的寒冷,就默許了他的舉動。雖然自己身邊的人是個愚蠢的傭人,也總比只剩自己一個人來得好些。亮介產生了一些睡意,事情就留到明天再想吧。明天……一想到這裡,亮介的鼻子就忍不住一酸,他閉上了眼睛。

嗶,一聲電子音讓亮介醒了過來。看看手腕,是十月十四日,上午十一點整。「annys」的房頂塌下來是在十月十日的事情,算上失去意識的三天,自己已經整整四天不飲不食了。更可以確認這一點的是,自己飢餓與乾渴強烈到異常的地步。

亮介粗暴地搖著睡得毫無防備的男人。可是忍只是「嗯嗯」地哼了幾聲,一點也沒有醒過來。亮介生了氣,向著傻瓜一樣張大了嘴的男人頭上狠狠打了下去。「嗚」的一聲呻吟后,忍皺起了臉,右手按住了被打的地方,總算把眼睛睜開了一條縫。

「給我拿點什麼喝的來,我快渴死了!」

忍揉著眼睛,嘟噥了一句「我知道了」站了起來。可是才走了兩三步就發出響亮的聲音撞到了東西。亮介嘆了口氣,忍慢慢地撐起身體,問道:「阿亮,現在幾點了?」

「十一點了。」

「哦,那外面已經亮了。」

以緩慢的步伐咚咚地爬上鐵質的台階,忍推開了門。耀眼的光芒頓時射進地下室。亮介閉上眼睛,一時不敢直視那道光線。總算適應了之後,他把視線投向了周圍。昨天沒有看清楚的地下室的全貌終於清晰地呈現在了眼前。以孩提時候的記憶,似乎應該比這大一點,這裡實際的大小和亮介的房間差不多,大概十疊左右。沿著牆壁放著架子,整齊地擺放著葡萄酒。中央也有兩個小一點的架子,裡面也是葡萄酒。中央的架子前面有一個木製的小桌子和一把椅子,天花板上裝著熒光燈,可到了這個時候,亮介也不指望它還能亮起來。

忍讓門開著,從台階上走了起來。

「白天還是開著的好,不然太暗了,連這裡有什麼都看不出來了。」

是把亮介定定地看著自己當成了發怒的前兆吧,忍低低地垂著頭,小聲地說著尋求亮介的諒解。亮介說了聲「沒什麼」,他才安心地出了一口氣。然後他走到牆壁的架子旁邊,隨手拔出了兩瓶葡萄酒,又拿了酒瓶起子。

「等一下,你這莫非是要讓我喝葡萄酒嗎?」

忍答了一聲:「嗯……」

「這樣空腹喝酒絕對會喝醉的啊,有沒有水?」

忍帶著困惑的表情,不知所措地搖晃著手中的開瓶器。

「可是,沒有其他可喝的啊。」

「沒有就去找來。」

「我不知道哪裡會有什麼啊。」

忍很無奈地低聲說著。

「所以我讓你去找啊。趁著現在亮趕快去找,水這類東西總會有什麼地方落著一兩瓶吧。」

面對著這個不說話一個勁低頭的男人,亮介簡直對他腦袋的愚笨忍無可忍。如果不確保食物和水的話,會餓死的。這本來是當然的事情,為什麼他就是不知道呢,真是不可思議。可是就算忍現在馬上到外面去找,到回來也要花好幾個小時吧。亮介短短地咋了咋舌。

「總之葡萄酒也行,先給我拿來。我嗓子都幹得冒煙了。」

忍表情陰暗地拔開了葡萄酒的瓶栓,遞給亮介。用襯衫的袖口擦了擦酒瓶的口,亮介迅速地把它送到嘴邊,雖然知道這是酒精,但現在也顧不得了,咕嘟咕嘟地就全喝了下去。肚子里一下子像燒起來了一樣,臉民一下子變得通紅。葡萄酒從嘴角流了下來,慌忙用手把它擦去。呼出的氣息也帶上了葡萄酒的味道。嗓子的乾渴治癒之後。焦躁的心情也得到了少許的緩和,亮介咽了一口唾液,轉頭看向自己的傭人。

「你去找有什麼可吃的東西。」

忍說著「可是……」露出不願意的樣子。

「在附近找了找,可是沒有什麼能吃的東西。」

「那是因為你總是呆在這裡吧?你這麼做怎麼可能填得飽肚子,我可絕對不要餓死地這裡。」

「可是真的什麼也……」

亮介把空瓶子向著他就扔了過去。忍低低地哼一聲「嗚」,抱住了肚子蹲了下去。酒瓶子骨碌碌地滾在了地上。

「快點給我出去,不然我就給你好看。不找到東西你就別回來。」

那畏怯的表情,就和小學生的亮介發起火來時的傭人們的表情一樣。忍顫巍巍站了起來,絕對不能用大來形容的眼睛里充滿了眼淚,鼻子用力地一抽一抽的。

「煩死人了,不準哭!」

怒吼只是讓抽泣聲越來越大了而已。

「這附近的樣子都完全一樣……再往遠處說不定會迷路回不來的。我不要那樣。」

忍的話也有道理。如果自己的傭人回不來的話……想象一下自己孤零零的樣子,興奮過頭的頭腦就一下子清醒了過來。

「你把那裡的桌子或者椅子拿出去做標記好了。反正沒有吃的我們絕對會死,我的腿受傷了,如果你不去我們就沒人可去了。」

忍不情不願地接受了留下標記的提案,拿了桌子和椅子,留下一句沒底氣的「那,阿亮我走了」的話,走了出去。

變成一個人後,地下室一下子變得非常安靜。從開著的門裡,時時伴著風聲灑進白色的沙子來。看著單調的景色,加上醉意,亮介不由得靠著牆壁睡著了。可是只睡了三十分鐘不到,就因為劇烈的尿意而醒了過來。低低地吐出一聲「可惡」,他手膝並用在地上爬了起來,只要稍稍震動一下,右腳腳腕就傳來一陣陣刺痛。可是只用膝蓋和手向前爬,就好像尺蠖蟲一樣只是蠕動,很難前進。好不容易到了鐵台階旁邊,可是要爬上去又是一件難事。

累得半死,好不容易才爬到了上面的時候,已經花了相當長的時間,尿意也達到了極限。急不可耐地把手搭上門框,可是就在這同時,一陣強風吹過,大量的沙子兜頭蓋臉地灑了下來。反射性地閉上眼睛轉過頭的瞬間,亮介喪失了平衡。

他叫著,亂抓著,可是雙手什麼也沒有抓住。就這樣向著後邊咕咚咕咚地滾了下去,當後背狠狠地撞地在地上的時候,一瞬間呼吸都停止了,還以為自己會死。在地上躺了一會兒,直到衝擊漸漸遠去,後背的疼痛殘留下來。

「哈,哈哈……」

亮介笑了。就是到這種時候,尿意居然還是不會消失,真是讓人悲哀的事。亮介再次向台階發起挑戰,因為下半身已經沒有再躊躇下去的餘裕了,腰都籟籟地顫抖了起來。拚命地忍耐著,這次俯著身體爬上台階。只不過是上個廁所,就要付出簡直要讓人昏過去的勞力。好不容易手摸到了門框,心想著「好了」的瞬間,忍耐的線就綳斷了。

「啊……」

腿間被暖暖的東西浸濕了。想要停止,可是怎麼也止不住。亮介為「尿了褲子」這個事實受到了極大的打擊,一時僵立在那裡動都不能動了。飄起的氨水臭味讓他覺得很噁心,黑色的水跡落在台階上的沙子上,漸漸擴展開去。向外看去,周圍是無盡的沙漠,在這什麼都沒有的潔白的空間里,遠近的感覺很快便麻痹了。到了現在,亮介終於知道忍為什麼不願意去找東西了。要走到這個空間當中去,自己也會覺得恐懼的。

點子就放在門的旁邊,上面疊著那把椅子,在一片白色中形成奇妙的存在。亮介癱坐在灼熱的沙子上,獃獃地看著自己的影子,然後若有所思地把沙子撒在雙腿之間。他以為這樣多少能吸走一些臭味,可是不管撒了多少沙子,被子幹了,臭味還是無法消失,聞著這股臭味,自我厭惡也越來越深。

額頭上掛下了汗水,頭腦熱得像燒了起來一樣。在這當中,帶著濕氣的風撫過亮介的臉頰。仰頭看看天空,剛才還蔚藍色的天已經被厚厚的灰雲遮蓋住,就好像關了燈一樣,天色迅速地暗了下來。滴答、滴答,沙子中出現了小小的黑色洞穴。不規則的雨滴迅速地變成了傾盆大雨。被雨水沖刷著,亮介笑了。他笑著把學生服的褲子和內褲脫了下來,就著雨水洗掉,然後大張開口咕咚咕咚地喝著雨水。但最初還像救命甘露一樣的雨水,過了五分鐘不到就成了殘酷地奪去人的體溫的冰冷東西。亮介拿著脫下來的衣服回到了地下室。雖然關上了門,但雨水還是會從門縫中浸進來,隔很長的時間會落下一滴。

把衣服全脫掉放進台階上,亮介在房間的角落裡蜷縮成了一團。他因為寒冷而籟籟地顫抖著。雖然喝點葡萄酒也許能讓身體暖和起來,但一想到上廁所的問題,亮介就再也不想伸出手去拿了。他聽著滴答滴答地規則掉下的水滴的聲音,蜷著身體。尿了褲子,又全裸著身體在這裡顫抖,自己實在是太難看了。

過了一個小時左右,不意間雨聲停了。雖然想去看看,但是考慮到爬上台階要花掉多少勞力,也就沒了特意去確定一下的心思。可是,就在很快之後,他因為難以忍耐寒冷還是爬了出去。等他上氣不接下氣地爬上台階,推開沉重的門后,看到的是從白色的沙子上蒸騰而起的水蒸氣,還有一點也看不出下雨痕迹的無盡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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