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李鴻藻愣了
散了學,同治那個隨侍的太監便催著「萬歲爺下學」。同治剛叫載深這邊吊起個癮頭來,哪裡肯走,呵斥著攆開了,眨巴著眼睛攏著這二弟,隨意跟竄過來的幾個叔伯兄弟招呼了一聲,便纏著載深要問怎麼個好看法?
載深看那邊載?邁著步子晃悠不肯走,知道這傢伙也有些想法,便招手喚了他過來:「載?,你家裡頭園子大,給二哥我逮兩蛐蛐兒來成不成?明兒咱們跟皇上手裡這個――」同治配合的把蒙布一掀,叫載?看了看,得意洋洋的白了一臉艷羨的載?一眼道:「載?,你不會是沒玩兒過吧?」
載?哪經的他這激將?但總歸是不敢跟皇帝頂牛,便應著載深的話說:「成!二哥您明兒瞧著,非得給您弄一不敗將軍來!」
同治又要回嘴,卻叫載深扯住了,招呼著兩人住了嘴,瞟了一眼載?帶過來的幾個隨侍護衛,壓低了聲音道:「載?,你阿瑪就給你這東倒西歪的東西使喚?」說的自然是恭親王府里的護衛。
他是算計好了的,要叫安德海吃癟,自己年紀小,雖說是長的比其他幾個健壯些,但畢竟是沒什麼力氣,而自家的幾個護衛都是?親王府上的人,?親王沒什麼重要職差在身,旁人不惹他他也不去招惹旁人,自個兒過得愜意,家裡頭的護衛當然不是敢惹事的主兒。
但恭親王家就不一樣了,那是議政王,同治同治,一層講兩宮同治,另一層可就講的是兩宮與輔政親王同治呢,恭王府的護衛,少不了眼高於頂的人物,加之恭親王對安德海那是什麼態度,載深不會不了解。所以,要叫安德海吃一個憋的話,必得要載?這小子幫忙。但今天帶的這兩可不行,一臉的忠厚樣,像保姆多過像護衛。
就這麼兩句話一交待,扯上同治再一陣比劃,載?終於弄明白了,這是要叫他綁著一塊兒給皇帝出氣呢。少年心性,誰還怕個什麼事了?當下就計議好,明天帶兩不怕事的來。
弘德殿上書房,是個相對獨立的地方,雖說往來大臣護軍不少,但兩個黃帶子小祖宗收拾一個太監,敢管的那也沒幾個的。
就這麼著,載深招呼著載濂幾個套車回家,稍稍跟他哥仨透了點口風出去,於是第二天上學的時候,幾個小王爺貝勒們紛紛一傳,便連年長了十來歲的老八老九都知道了。但他兩年紀大終究膽子也小些,只瞞著了惠親王家的小子,悶著聲不出氣等著看這一場皇帝親自參與的把戲。
同治當然也有準備,當著安德海跟慈禧回話的時候,免不了的撩撥安德海幾句,加之慈禧也有心把那個晟親王的罪狀多整出些來,將來在慈安面前,也有話說不是?
這算是為同治出氣?這天夜裡躺在床上,載深望著黑洞洞的天花板,輕笑著搖頭。或許是有這麼個成分在的,只是更多的,也許是因為比旁人多出百年的見識以及幾十年的閱歷的緣故吧。載深知道,自己這個五歲的晟親王,在京城中王公大臣,滿猛親貴們眼裡,是很有些名聲的,甚至,已經隱隱有人拿他跟如今政柄在握的恭親王比了,說什麼當年道光立嗣留下了遺憾,現在看看皇帝跟晟親王,只怕是先帝也……這哪裡是什麼好事?
老這麼下去,遲早有一天要招那位聖母皇太后的大忌的。如今打一頓小安子,雖說是擺明了不給慈禧臉面。但,眼前眼后算起來,還未必就不是件好事呢!況且還能賣皇帝一個人情不是?
第二天是李鴻藻的課,講朱子的《四書集注》,今兒說的是尚書。從這課程安排里就能看的出來,舍開同治之外的幾個,特別是載深這個晟親王,以及恭親王家的載?的教育,基本上是不太看重的,從道理上來說,這兩剛進學,怎麼說也該從千字文開始吧!
不過這兩也不在乎,一個是天性不愛讀書,而載深呢,哪裡還需要這些粗淺的教育?他來讀書,嘿,那是跟同治老哥套近乎的!
李鴻藻人品很端正,也是同治的第一個師傅,對著他,同治是交雜著親切和敬畏,全不像昨天那樣心不在焉,擺了課本來,似模似樣的聽著。
反正安德海也沒見動靜,載深便悶頭聽了好一陣的課,一面跟幾個臉漲的通紅躍躍欲試的小爺們閑話幾句。卻不料同治一見他活絡起來,頓時也沒了什麼讀書的興緻,趁著李鴻藻埋頭講書的時候,轉過頭來便在載?頭上啪的打了一記:「載?,可帶來了?」
「皇上說的可真是……我是那樣的人么!」載?佯作生氣的樣子,從桌子地下掏出一個小瓷罐來。同治竄了過來,一把揭開蓋子,出一聲誇張的驚叫。載深側頭看了一眼,從樣子上來說,確實是個好蛐蛐兒。
這般動靜,自然要落在李鴻藻眼裡的。他卻不是那種嚴師的風範,頓了一頓。心裡到底是有些奇怪,怎麼這小晟親王人長的不賴,看起來也是個穩重的性子,可怎麼他一來讀書,皇帝就不用功了呢?連帶著幾個小爺也皮鬧了!這麼想著,臉色就板了起來。
「李師傅,我聽不太懂。」正思量著呢,李鴻藻便聽見那小晟親王悶悶的話音,抬眼一看,這少年老成的傢伙已經提溜了一個蛐蛐罐子站了起來,悶著臉看著自己:「李師傅,我剛進學,千字文都沒念過,您講的太深了,我頭昏,想出去玩兒一陣,請李師傅成全。」
李鴻藻一陣頭暈,這傢伙彬彬有禮的,說的也頭頭是道,很講課堂規矩的請師傅批准這樣那樣,但……這哪是來上學的啊!
可要說他不尊師重道吧,人說的句句占理,卻是,他也不明白為什麼上頭不安排晟親王從蒙學階段慢慢開始念起,這會兒不懂集注這種頗有些深度的經典也是正常的。再一個,人家小歸小,但尊師之禮做的很是到位,做個什麼事請師傅同意。只是這事兒……
轉頭一看儲秀宮那邊的太監安德海站在院子里,一時半會當真不知道是准好還是不準好了。
同治臉上也露出躍躍欲試的表情,李鴻藻一想壞了,再僵在這,只怕皇帝的心也要野掉了。於是擠出點兒笑容來:「王爺便去吧。」
載深嘿嘿一笑,提溜著三個罐子便竄了出去。
三隻罐子往院子里一攤,便擺開了一個斗蛐蛐兒的架勢。其實載深根本就不會玩這個,連怎麼撩撥兩隻蛐蛐兒護斗都不知道。招呼了恭親王府里兩護衛過來幫忙,一面吩咐著,一面低聲問道:「你們小主子交代過什麼吧?」
濃眉大眼的這位便起身打千應了一聲:「給王爺回話,小的主子吩咐過奴才,萬事憑王爺您吩咐。」
「吩咐過就好――」晟親王若無其事的瞟了一眼安德海,吩咐那護衛道:「這地上本王看不清楚,你們幫我把它們弄那兒上頭去,我要看斗蛐蛐兒!」壓低了聲線沖安德海那邊一瞟:「等會我摔了罐子,你們兩就摁住小安子,也不用你兩動手。兩位老哥一看就知道武藝高強,怕把他給打死了。」
給晟王爺效力,那是倍兒有光彩的事,況且您聽聽,人王爺這話說的多中聽?聽他這麼吩咐著,兩護衛便綻開了笑容,抬眼往載深指著的「那兒上頭」望去。
那兒上頭,說的就是安德海近處那闌乾颱子上。那闌干不高不矮,借著這地勢,制服一個小安子,那還不是個輕而易舉的事。
安德海倒不是怕他,而是懶得理他罷了,這也容易理解,作為聖母皇太后駕前最得寵的太監,平日里除了有限的那幾位之外,宮外便算是恭親王,宮中便算是慈安太后或者是皇帝,他也有的是手段去借力打力的。
對這麼個五六歲的小毛孩子晟親王,他當然是不樂意去低三下四的行禮的。更何況這位小爺,還是宮裡那主子的眼中釘呢――誰叫那位貴太妃前幾年老是仗著這麼個兒子跟自家主子爭前爭后的呢?如今一個是太后,一個是貴太妃,可算是爭出個眉目來了吧!
所以,見對面一小王爺帶著兩護衛提溜著三罐子湊過來,安德海很不樂意的一皺眉,剛想避的時候,已經避無可避了。
「小安子,見到本王也不知道行個禮!」晟親王吆喝著,臉上雖是和氣,但話卻是個挑理的話,安德海心裡暗哼一聲,垂手打了個千:「小安子見過王爺。」
「來,陪著本王斗蛐蛐兒,你要是輸了,非揍你不可!」晟親王抬手摔了個罐子給他,安德海哪裡反應的過來?抬手去接時,已經是來不及了,啪的一聲,罐子摔在地下,那油光亮的蛐蛐兒飛快的便跑了。
「小安子!」晟親王哭喪著臉看著蛐蛐跑了沒了,橫眉怒目看著安德海:「你賠我蛐蛐兒!」
這句就是個暗號了,聽得這話,裡頭早已無心聽李鴻藻講學的小爺們哄鬧著就沖了出來,人人臉上都帶著一股興奮勁兒,口中嚷嚷著:「賠蛐蛐兒!賠蛐蛐兒!」
「萬歲爺――」安德海還指望同治幫忙解圍呢,他哪裡知道,跑了的那隻,就是萬歲爺的蛐蛐兒!
「載深,揍他!」同治臉上興奮的泛光,在載?幾個的簇擁下,叉腰指著安德海就令。
那兩護衛也是機靈的很,一左一右把安德海架了起來,摁到在闌乾颱子上,順手就自腰間掏了一根快板來,遞給面有得色,湊在同治身邊的載?。載深看在眼裡,就是一樂呵,呵,敢情載?這傢伙什麼都交待好了啊!好,倒是一把捅婁子的好手!
少年人雖說力氣不大,但那兩護衛身強力壯,將安德海摁的死死的,鼓著臉一左一右的挨著載?的板子。
載深知道,這惡人不能叫載?一個人當,不然今天恭親王非得找他五哥,家裡那位?親王吵架不可。加之見載?打得不過癮,順手搶了過來,一面抽著安德海的臉,一面狠:「叫你摔我的蛐蛐兒!叫你摔我的蛐蛐兒!今兒非打得你怕不可!」
冬天裡血管什麼的都很脆,硬木頭板子打在臉上,疼的安德海直流眼淚,嘴裡含混不清的分辨著什麼,不過還沒等人分辨清楚說的是什麼,就已經只剩下哼啊哎唷了。臉上腫的一塊一塊的血印子,看上去倒挺奼紫嫣紅的。
身後輕咳一聲,李鴻藻踱步出來,眯著眼笑看了一眼,搖著頭卻又回去了。同治原本還有點怕的,這會兒見師傅立場明確,立時也興奮了起來,再搶過板子:「抽你個賤胚子!抽你個賤胚子!敢摔你二爺的蛐蛐兒!」
那幾個小爺們似乎人人也都想來過過手癮,但載深知道,這種事情當然不能鬧得太過。
太過了,那就不是皇帝跟晟親王兄弟幾個玩兒,而是有意要削慈禧太后的臉了。到時候要是連慈安的轉圜話都不好開口的話,那麻煩可真是大了。所以,扯住意猶未盡的同治老哥。瞪著安德海惡聲惡氣的道:「你給小爺聽著,明兒不賠我蛐蛐兒,見你一回打一回!」
說完撂了板子,帶著一幫小兄弟雄赳赳氣昂昂的回了課堂。李鴻藻再看他的時候,眼神里就有些別的意思了。一揮手,招了載深過去,蹲下身子來壓低了聲音道:「王爺,可不能太皮性了。高宗皇帝打殺太監是家常便飯,但那畢竟有傷天和的。您今兒這樣,不好。」撫了撫小王爺的腦袋,臉色一板,鄭重其事的吩咐道:「去吧,好好兒讀書。」
載深嘿嘿一笑,沖李鴻藻一豎大拇哥:「李師傅,你是個好師傅。」
看著他顛吧著腳步離去的背影,李鴻藻一愣一愣的,這爺們今年當真是五歲?真的理解我這話里的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