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台灣台北

時序雖進入四月，但台灣的天氣已經很熱。

清揚熱得連領帶都不想打，真想把西裝外套脫掉拎在手上。

「叫你穿薄一點的衣服你偏不聽。」紫臣嬌笑道。

清揚沒好氣的睨了她一眼，「我怎麼知道才四月台灣就熱得像暖爐一樣。」

他甩甩頭，將原本一絲不茍的髮型搖散了，他取下無框眼鏡，同紫臣一樣戴上墨鏡。「我們這樣像不像黑道人物？」

「不像。」紫臣將頭髮盤成一個髮髻，身穿一襲亞麻質料的連身洋裝，無袖貼身的剪裁襯托出她姣好的身材。「司機，這兒下車，謝謝。」

一直在偷聽兩人談話的司機這才回過神，連忙停下車。「兩千元，謝謝。」

清揚付了帳，提著他和紫臣的行李下車。

他抬頭打量矗立在眼前的豪宅。「五千萬美金有吧！」

「你在說什麼？」紫臣幫他打好領帶，然後再看看身著米白色西裝的清揚，緊捉著他肩膀的指關節幾乎泛白，久久，她才拉著他朝大門走去。「嗯，我們走吧！」

「我說你家少說也要五千萬美金。」清揚不知道房子是用來住的還是用來炫耀的，一進到這樣的屋子他全身的寒毛都會豎起。

「我向來就不喜歡這幢房子。」紫臣冷冷的說，愈接近冷家她就愈緊張。

清揚握住她的手，朝她露出一個暖陽般的笑容，減低紫臣不少的緊張情緒。

她回他一個笑容，深吸口氣然後伸手按門鈴。

不久，出現一個老人前來開門，一見紫臣和清揚，立刻朝她行個禮，恭聲喚道：「紫臣小姐。」

紫臣冷漠高傲的輕點下頭，「老爺呢？」

「老太爺、老爺和太太、少爺、小姐都在廳里。」老人恭敬的說。

紫臣聽完便拉著清揚一起進屋，她的雙唇抿得緊緊的，清揚在走進客廳前突然停下腳步。

她也頓住腳步，一臉疑惑的望著他，「怎麼停下來了呢？」

清揚俯首輕吻她唇角緊張的線條，唇上沾上些許她的唇膏，紫臣愕然的睜大眼，連墨鏡都快掉下來。

「別緊張，有我在。」清揚自在開朗的朝她眨眨眼，舔掉唇上的唇膏，讓紫臣緊繃的臉上多了一抹紅赧。「你緊張我也會跟著緊張的。」

「對不起，只要一走進這幢房子，我就會想抽煙。」紫臣也意識到自己過於失常，連忙露出個笑容。

「對，就是要保持笑容。」清揚捏捏她水嫩的粉頰，取下她的墨鏡，滿是愛意的望著她。「瞧，我的紫臣多美啊！」

紫臣深吸口氣，伸手抱住他，想從他身上汲取一些勇氣。清揚合上眼，反手抱住她，安定她惶惑的心。

不知過了多久，紫臣才重新抬首，對上清揚的眸子，嘴角緩緩漾起一抹笑容。

「好了？」清揚含笑柔問。

「進去吧。」說完，紫臣便拉著他走進客廳。

布置得金碧輝煌的客廳，厚重的紫紅色色調，即使有窗戶仍是沉重得教人喘不過氣，法國路易十四時代的座椅上坐著冷宇及冷明新夫婦和冷紫峻、冷紫薇。

擺開的陣仗活像是包公審人犯。

冷宇威嚴的望著走在紫臣身邊的清揚，他看來從容，完全沒有一般初入客廳被壓得喘不過氣的窘態，軒昂的氣勢並未因他的打量而失卻。冷宇打量的目光從清揚身上轉移到他和紫臣交握的手上，再回到清揚唇際的笑容，不得不承認紫臣的確有眼光，這男人絕非池中之物。

冷明新和冷黃莉則是迅速看了紫臣和清揚一眼，並沒有說話。

而紫薇不敢相信紫臣的好運，她竟然三番四次受到命運的眷顧，先是爺爺替她安排的名律師，現在又是一個超級帥哥拜倒她的裙下。紫薇不禁怨恨的瞪著紫臣，為什麼她就沒有這種好運？

「爺爺、爸、媽、大哥，我回來了。」紫臣出聲打破沉默。

冷宇點點頭，「知道回來了，嗯？去休息一下吧！養足精神準備跟洪濤結婚，這個新聞不能再鬧下去了。」

「爺爺，紫臣是回來解除婚約的。」紫臣握緊清揚的手，語氣堅定的說。

「哦？」冷宇看來一點也不訝異。其實他單從紫峻那兒聽聞，他也明白自己決定下得錯誤，但他得確定清揚是否真能帶給紫臣快樂和幸福。「洪濤有什麼地方不好嗎？」

「我不愛他。我愛的是他。」她將一直沒說話的清揚推到身前。「風清揚，美國華僑，律師。」

「爺爺您好。」清揚露出禮貌性的笑容。

「誰准你叫我爺爺的？」冷宇蹙眉，不給面子的回絕清揚的親好之意。

「紫臣的爺爺就是我的爺爺，除非有一天紫臣不認您做爺爺，否則，於情於理我都應該叫您一聲爺爺的。」清揚語氣從容地回道。

聞言，冷宇微挑一眉，「律師都是伶牙俐齒，我如何知道你是真心愛紫臣而非看中她背後的冷家呢？」

他的話讓紫臣訝然，她從不知道爺爺會有這一面，她一直以為爺爺根本就打從心底厭惡她，才會將她丟給洪濤。可是一個極度厭惡她的爺爺可能這樣問嗎？他問的是清揚是否真心愛她，而不是直截了當的說清揚娶了她是得不到冷家一絲利益的。

清揚盯著冷宇老謀深算的眼，微微一笑，「請恕清揚無禮，我不懂我娶了紫臣，冷家可以給我什麼好處？畢竟，你們不是很想將紫臣趕出冷家嗎？你們不是視她為冷家的叛徒嗎？怎麼現在我要娶紫臣竟然可以得到你們這麼大的關注？」

清揚一席話，教冷宇和冷明新夫婦立時變了臉。

「風清揚，你這是什麼意思？」冷明新面子掛不住的起身怒斥。

「難道伯父看不出來，我是在表達內心最忠實的疑問嗎？」清揚露出一個天使般的笑臉，但眸里的笑意卻是諷刺的。

「紫臣，如果你是找他回來教訓我們的，大可不必。」冷黃莉也起身指責道。

紫臣看見母親眸里的厭惡，冷聲道：「母親，這是您教我的。小時候您不是常在客人面前說：『我的二女兒沒什麼用處，所以送去寄宿學校讓她磨練一下性格。』的嗎？」

見冷黃莉臉色大變，紫臣心底泛起一陣悲哀，當初為何要答應清揚回來？他們不要去理這些事不就好了？她何必要回來面對這些？

「母親，您怎麼了？怎麼不說了呢？」

冰綠色的眼眸直視冷黃莉，看得冷黃莉氣勢全消，她永遠記得在看見紫臣眼睛時的驚恐，紫臣不是她女兒，她不是！

「冷紫臣，你別太過分！」紫薇見母親的模樣，連忙起身扶她坐下，怒吼道：「你根本就不是冷家的一分子，冷家的臉都讓你丟光了。先是種種行徑令冷家蒙羞，再來是鬧出逃婚的新聞，現在又帶這個不知道是不是騙徒的人來我們家，你到底要把我們家弄成怎樣你才甘心？」

紫臣全身一震，握緊拳頭不想因紫薇傷人的話而顯出她的脆弱。

清揚連忙將她攬入懷裡，提供她一個港靠。紫臣緊攀著清揚，不停的顫抖著。

他極其輕柔的拍拍她的背，轉向紫薇的眸光卻變得危險難測，原本有禮的儀態變成冷漠而陰驚，看得紫薇雙腿一軟，跌坐在身後的椅中。

「道歉。」清揚低沉的命令著，語氣里的寒意讓紫薇完全無法控制的顫抖著。

「對……對不起……姊姊……對不起……」紫薇幾乎是用哭的說出歉語。

「紫峻，帶紫薇上樓去。」冷明新看得出清揚不是好惹的，遂命兒子帶出言不遜的紫薇回房。

紫峻扶起紫薇正要往樓梯走去，就被冷宇喚住，「慢著。」

「爺爺？」

「爸？」

冷宇起身走到紫薇面前，看著孫女滿是淚痕的小臉，輕嘆一聲，「紫薇，你一向那麼乖巧，為什麼會說出這種話呢？」他沒想到看著長大的孫女竟然吐出這麼傷人的話。

「爺爺，我有說錯嗎？她根本就不是冷家人，我沒有姊姊，只有哥哥。」紫薇忿忿不平的瞪著清揚懷裡的紫臣，但一見清揚回瞪馬上收回視線。

「紫薇。」紫峻放開扶著妹妹的手，目光帶著責的望著她，「你怎麼會這樣想？」

「我沒說錯，為什麼哥哥你也袒護她？」紫薇語氣激動的說，但下一刻，「啪」的一聲，讓所有人都愣住了。

冷宇放下已舉起但還沒打下去的手，冷黃莉不敢相信乖巧的兒子會出手打人，而且打的還是自己的妹妹。

「紫薇，你從小過得像公主般的生活，你可知你姊姊她過的是什麼生活嗎？」紫峻痛心的說。

紫薇捂著臉頰，眼睛睜得大大的望著紫峻。

「你姊從小就在寄宿學校念書，沒有嘗到一絲親情，只因為她的眼睛跟我們不一樣。但你看看她，除了眼睛外，哪一個地方不跟你神似？你竟然說得出你沒有姊姊這種話，假若是如此，我也只有紫臣一個妹妹，沒有你這個說話刻薄的妹妹。」紫峻望著紫薇受傷的表情，「現在你明白你的話有多傷人吧？」

紫峻這番話聽得紫臣不禁訝然，她沒想到只會在私底下對她和善的哥哥，竟然會公開護衛她，她的心流過一道暖流。

紫薇望著大哥，再望望清揚和紫臣，畏怯的尋找母親的安慰。

冷黃莉擁緊女兒，抬頭看向兒子，「紫峻，她是你妹妹。」

「媽，紫臣也是我妹妹，為什麼你就不能待紫臣像待紫薇這樣呢？」

兒子的話令冷黃莉啞口無言，她向來就沒想過自己有兩個女兒，她根本當自己只有一個女兒，每次一見到紫臣，她就想避開，不想接近她。

說什麼母女連心，她和紫臣根本連不了心。

清揚拍拍紫臣的背，低聲道：「沒想到你哥哥這麼敢於表明自己的立場。」

紫臣淡然一笑，「我也沒想到爺爺原來是疼我的。」

「你不為這場鬧劇表一有一下意見嗎？」清揚鼓勵道。如果紫臣願意，就算她跟冷家完全脫離關係，他也會支持。

紫臣環視所有人，心中下了決定，她離開清揚的懷抱。

「哥，算了，有你為我說話我已經心滿意足。」她上前回紫峻擁抱了下，然後轉身看向冷宇，笑道：「爺爺，到今天我才知道，您管我是為我好，您是疼我的。」

冷宇一愣，紫臣的稜角全收了起來。他笑了笑，一臉安慰的說：「你明白就好，明白就好。」

他以為紫臣這輩子都會讓仇恨蒙蔽雙眼，而看不清還是有人關心她。

「但是爺爺，我希望您能取消和洪濤的交易，我還沒有差到要您替我物色結婚對象的地步。」紫臣上前抱住冷宇，露出一個如釋重負的笑容。「爺爺，您保重。」

然後，她轉身和清揚一道離開。

「紫臣。」紫峻和冷宇同時喚住她。

紫臣回過頭，洒脫的笑道：「我下次開畫展時會請你們到場的。」

「紫臣。」清揚低喚。

紫臣知道他要問什麼。「我不後悔，至少還有哥哥和爺爺關心我，我已經很高興了。至於我的父母……我已經看透了。」

「哦？」清揚拂著她的髮絲，跟著她走向車庫，開出那輛紅色法拉利。

「是的。」紫臣含淚的眸子在光線照耀下顯得動人。「在我看見他們的樣子之後，我發現我所做的一切很蠢，你能要求一個討厭你至深的人愛你嗎？不能，對不對？」

「不。」清揚否認她的話，「雖然你的行為看起來是挺蠢的，但至少你試過，不是嗎？在你將來回想到這段日子時，你不會後悔，因為在你嘗試之後，結果仍是如此，那就不是你的原因。而且，假如你沒回來，說不定還不知道你爺爺原來這麼關心你呢！」說著他露出一個笑容，「何況，我覺得不管你父母是討厭你或是喜愛你，至少他們已經將你記進他們的腦子。」

「嗄？」紫臣不解的看著他。

「在冷家這個園內，永遠還有一塊空白，這塊空白名為冷紫臣，不是嗎？以後他們在想起冷家的時候一定會想起你。憎厭這種情緒跟愛一樣，都是十分強烈且不容易忘懷的情感。所以，你至少已做到他們不會將你忘記這個地步。」

紫臣一聽，不知該笑還是該哭。「我都不知道原來還可以這樣看事情。」

清揚心疼的摟住她，吻去她眼角的淚。「當然，這種話只有我說得出來。」

紫臣翻翻白眼，他還不是普通的自大。她笑著發動車子，心情不再如以往那般陰霾，反而有種雨過天晴的感覺。

清揚盯著她熟練的轉動方向盤，突然冒出一句，「從今以後，有我疼你。」

「從今以後？永遠嗎？」紫臣那雙冰綠色瞳眸掠過一抹淘氣的笑意。

清揚邪邪地勾出一個迷人的笑容，許下他的承諾，「永遠。」

紅色法拉利絕塵而去，駛向一個不再是黑暗孤獨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