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就算再怎麼親近，在知道是惡魔的瞬間都會敬而遠之。同樣的事一再重複。但是我不再絕望了。現在有你在……」

就算周圍的人再怎麼孤立自己，回到家都有人在等待自己。永遠也不要一個人了。認為他不再拒絕自己，已接受自己了。除此之外沒別的理由了。所以天使有什麼企圖，沃倫不可能會知道的。

已經有相當長的時間不曾使用床鋪。從受傷不能動的時候起，拿進許多被單開始在溫室中生活，此後一直以溫室的角落代替床鋪。

清晨透過玻璃的陽光閃耀到眩目的程度，但是，懷中的溫暖卻還沒有清醒的樣子。因為聊天到很晚，一定還沒睡飽吧。睡眠中的天使像花般虛幻美麗，親吻那毫不抵抗的臉頰。從不能到村中起，整天都和凱伊爾一起在溫室中渡過。在溫暖的房間里，隨意地抱緊那柔軟的身軀，賦予沃倫至今不曾有過的滿足時光。

凱伊爾很少說話。但是因為想要更進一步地了解自己唯一的天使，好幾次央求他開口。雖然一開始說得不情不願，但是，彷彿輸給他的再三催促及超強耐力似的終於斷斷續續地說了起來。其中在提到天界的大天使，阿加莎大人的時候，凱伊爾露出至今不曾見過的愉悅神情。每當聽見在幸福的過去，讓凱伊爾傾慕著稱為阿加莎的大天使名字時，一想起那金色長發的美麗天使，不由得嫉妒起來。

雖然沃倫想了解有關凱伊爾的所有事。但是，凱伊爾卻不問任何有關自己的事。認為並非因為對他不抱有興趣，而是特意體諒他不去挖掘他不幸的過去。

從溫室所見外面的景色，天空日漸蔚藍。雪景也漸漸像突然消失般，不再堆積了。如果再暖和些，沃倫打算帶凱伊爾到戶外走走。在綠色的新芽冒出頭的季節里，帶他到山丘南側的丘陵去。開滿了淡色系小花的地方，凱伊爾一定會喜歡的。

明知道會妨礙他安穩的睡眠，還是無法壓抑住衝動將他緊抱在懷中。將小鳥般發抖的身體以白色被單包裹，親吻他楚楚可憐的櫻色嘴唇。凱伊爾在懷中掙扎，但是像那樣的抵抗輕而易舉地被沃倫給封鎖住繼續地親吻。想要更加更加地愛著這個天使。也想要被愛。

「我愛你，凱伊爾。」

在柔軟的金髮中搓揉著。

「你是怎麼看待我的？」

為了確認真實性，盯著綠色瞳孔看。但是他的嘴唇抖動著，瞳孔濕潤著卻什麼都沒說。

「不像以前一樣只有嫌惡吧。」

逃避說話，在沃倫看來是對自己偶爾的體諒，反而更加地確信凱伊爾對自己的愛情。

「我想得到你的愛。但是我不會逼你的，因為有的是時間。如果你感受到對我的愛的話，請用你櫻色的嘴唇說出你愛我。」

那個時刻來臨的話，一定要說出來。對自己的過去，滿溢到壓抑不住的愛情。

沃倫很幸福。但是沒想到這份幸福再過數日即將中斷。

半夜突然清醒。目光凝視著持續不斷燃燒的暖爐所透出的些微光明。一開始還以為什麼都沒有，可是，還是有。房間角落有一隻怪物，動也不動地蹲著窺視這裡的動靜。

凱伊爾將視線轉向背後。惡魔發出規則的鼾聲，安下心的凱伊爾再次躺下。再過一陣子，再一陣子後房間內將再也看不見怪物了。這麼一來自己就可以回到天界去了。圈在腰部的手臂，凱伊爾輕輕地拉到胸前。在那之前不能不被好好地保護著。在這時期被怪物襲擊的話，自己將後悔莫及。

因為忘了將蘇奈亞的忠告轉達，毫不知情到村子中的惡魔被村人攻擊逃回來。自那天起，惡魔連日地對著自己低語「我愛你」。推不開的愛情令人鬱悶，不需要惡魔那樣的愛著自己，感覺不舒服。惡魔愛著自己一事，也許是對神的冒瀆也不一定，但是，現在的狀況是自己除了被一途別無他途。

庭園裡總算開始綻放春天的花朵了。凱伊爾想像著自己在盛開的花中，張開又白又大的翅膀來回飛舞。夢想馬上就可以實現了。待在這裡也只剩這一陣子了，對背後的惡魔至今對自己的感情，覺得很可憐。訴說著想要成為人類的惡魔，的確生為惡魔是很可憐，但是，就像蜘蛛再怎麼焦急也成不了蝴蝶一樣，對凱伊爾來說，只覺得是任性。

還有自己回到天界也一樣，是理所當然的事。就算惡魔再怎麼不願意，再怎麼捨不得自己也一樣。時機成熟了。沉浸在幸福幻想中的凱伊爾突然發覺到，可以飛的話，自己就回到天界去。可是到時候這個惡魔要怎麼辦？他不斷地低語著愛我，突然不見了會來找我吧。不會被追到吧。因為自己是天使，不可能不到人界迎接生命結束的靈魂。到時被發現的話，會被留在人界吧？背上好不容易才長出來的翅膀再被吃掉的話……忍不住打起哆嗦。同樣的事情會再次發生吧。一直不能離開惡魔的身邊，畏懼著怪物的影子……，就算過了幾百年也是如此。

這樣是逃不掉的。最好的辦法是，讓惡魔認為不見的自己是死掉了。死掉的話惡魔就不會去找我了。之後再拜託阿加莎大人，不要到這個村子的附近來迎接靈魂就可以避開了。在人界過了一百多年，長到令人暈眩的時間，沒道理再為了惡魔而浪費自己的時間。

但是突然說出「我死了」太過於唐突。惡魔也不能理解吧。這樣的話做出「我要死了」的樣子如何呢。稍微裝出虛弱的樣子，最後瞞過惡魔的耳目偷偷回到天界去。還好有預先向惡魔說過天使死掉的話什麼都不剩的事，不見的話，惡魔死也不會發現。對腦海浮現的妙計凱伊爾洋洋得意。沒錯，這樣就對了。說謊和欺騙都是罪。但是凱伊爾並沒有絲毫的罪惡感。怎麼可能會對惡魔抱有罪惡感呢？

巧妙地倒下他會擔心吧。意識著背後的視線，先讓手中的水瓶掉落。悄悄地把手放開，水瓶沒破，在地上打滾，只有水慢慢地灑落在腳邊。膝蓋一彎，雖然猶豫了一下還是在冰冷的水上蹲下。

「凱伊爾？」

因為無論如何不想讓臉弄髒微微抬起了臉。急促的腳步聲接近。粗暴地抓住肩膀，抬了起來。

「怎麼了？」

閉著眼睛，搖晃著身體。在惡魔懷中的凱伊爾微微地皺著眉，稍稍睜開眼睛。眼前惡魔的臉，也許是心理作用看來很蒼白。

「突然一陣頭暈……」

低語著，被抱到溫室角落的被單上橫放。濡濕的衣服被惡魔的手不客氣地剝掉，再換穿新的衣物。

「早上起來就覺得不舒服。」

惡魔將被單直拉到橫躺的凱伊爾胸前。

「對不起。我完全沒發覺到。」

惡魔以殷切到令人悲傷的眼光，盯著凱伊爾看。長長的指尖撫著臉頰。

「稍微睡一下。這樣一定會好的。」

凱伊爾微微一笑，閉上眼睛。

「想要什麼嗎？」

聽見聲音的凱伊爾搖頭。

「我想一個人好好休息。」

惡魔靜靜地離開房間。腳步聲一消失凱伊爾就從床上跳起來，拿了桌上的詩集后再次回到被單中。今天才第一天，大半天像這樣躺著過已足夠了。

中午，來察看情況的惡魔進入溫室。從被單中起來，笑著說沒事了，惡魔放心的嘆了口氣。睡夠了想站起來，惡魔說「別太勉強」，用抱的抱到搖椅上坐。想要照顧花，也不被允許站起來。一直是自己在照顧的玫瑰花……澆水和拔掉枯黃的葉子的事全都由惡魔做。

什麼都不用做也很快樂，看著惡魔的背影凱伊爾迷迷糊糊地想著。坐在椅子上的結果也是打起磕睡。到黃昏的時候，最近雖然有吸取必要程度的精氣，肚子卻還是會餓。單手制止因擔心而靠近的惡魔，接過遞出的玫瑰。在心中「對不起」地道歉，從各種顏色的花上吸取精氣。肚子填飽，滿足地回過頭的凱伊爾，被惡魔盯著自己看的銳利視線嚇得發抖。

「你食量變小了嗎？」

對搜尋什麼似的視線，凱伊爾猜測著翅膀和力量的事該不會被發現了吧，喉頭髮出咕地聲響。

「一直沒變啊。」

拚命地裝出平靜的樣子，但是，惡魔無法理解。大步地靠近，撫著凱伊爾的臉頰。

「怎麼看都變小了。花朵完全沒枯萎不是嗎？」

凱伊爾的胸腔如警鈴般地響著，緊握的手微微發抖。

「我之前就說過了吧。有生命的花朵，比摘下來的花朵更有精氣，只要吸取一點就夠了。因為這裡有很多花，多少能從大家那分得一點，所以一株都沒有枯萎。」

「但是太奇怪了。你應該更……」

窮追不捨的惡魔很可怕。再被追問下去的話，自己一定不能高明地避開吧。把手搭到額頭上，趕緊轉移話題……但是什麼都想不出來。此時靈機一動，凱伊爾故意大幅搖晃身體，啪噠地就地坐下去。

「凱伊爾。」

在把自己抱起來的惡魔懷中，凱伊爾軟綿綿地沉陷。

「頭好暈……」

簡直像對待易碎品似的將自己橫放在被單上的惡魔，蒼白的臉緊緊地靠在枕頭邊。

「到底今天是怎麼一回事。」

凱伊爾像無力傳達似的，慢慢地虛弱地搖著頭。

「不知道。」

「至今從沒發生過這種事不是嗎？」

沒打算一天昏倒兩次，但是，也只有這個辦法了。惡魔看著自己的目光那麼認真，毫不懷疑地相信自己是不舒服。領悟到照這樣下去事情的進展沒問題了。本來準備過兩三天再說的話，凱伊爾靜靜地吐露出。

「我也許活不久了。」

說出口的同時，惡魔的臉唰地一片慘白。

「如沃倫所說，我的食量變小了。雖然至今不想讓你擔心而沒說，但是，已經到極限了。壽命將盡的天使首先食量會變小，接著力量會變弱，再過不了幾天就會死去。」

「騙人。」

惡魔大叫，雙手抱住頭。被他激烈的反應嚇了跳，凱伊爾肩膀發顫。

「你要說是騙人我也沒辦法。我至今已經看過好幾位像這樣的天使了。」

天使與惡魔到達一定的年齡后，外表上的年齡就不會變。外表看不出年齡，這是眾所周知而非謊言。

「到人界的時候，我的年齡已經超過八百歲了。之後在人界也渡過了一百多年……本來還可以再活一百看左右，但是，背上沒了翅膀，也許和其他的天使比起來壽命會縮短也說不定。」

「怎麼會……這麼說是我害的嗎？難道說是因為把你的翅膀給拔掉，所以壽命才會縮短的嗎？」

惡魔大聲地咆哮，散亂著頭髮，蒼白著臉在房間中踱步。抱著頭蹲下，又站起來在房間中彷徨無措地來回走著。在一旁看著這光景也覺得很異樣。凱伊爾逐漸害怕起來。突然惡魔停止步伐，衝到凱伊爾的跟前。

「但是，還沒確定就是那回事沒錯吧。我認識的人……是惡魔，有精通藥物和法術的。請去見他一面吧。」

這麼做的話，說謊的事會被揭穿的。凱伊爾鐵青著臉。

「不要，絕對不要。」

「拜託你，請不要這麼嫌惡。就算是惡魔，你什麼都不用怕。就算看看要付出代價，也有我來付的。所以沒關係，你什麼都不用擔心。」

惡魔想把自己抱起來的樣子。不允許惡魔現在馬上就把自己帶走，凱伊爾在被單上後退。

「對要死的天使，到哪都沒有可以治療的葯。你用什麼來路不明的魂魄將我掩埋，再說得救了。擔任接送靈魂任務的我，能漠視那種事嗎？」

指尖，在碰到前停了下來。

「那種事我絕對不要。我不想見到你以外的惡魔。除了你以外……我不想被碰觸，沃倫。」

眼角要溢出淚水的樣子，不是因為悲傷，而是興奮到壓抑不住才落下的淚水。惡魔蒼白著臉獨自低語。

「好不容易才情投意合，你卻要丟下我嗎？難道說此後的日子要我一直忍耐獨自一人嗎？」

認為情投意合，是惡魔的幻想。自己不過是妥協罷了，如此而已。但是凱伊爾為了圓謊，朝著惡魔輕輕地伸出手。

「雖然留下寂寞的你獨自一人會令我掛心，但是，這也是無可奈何的啊。請忍耐。但是也用不著覺得這是不合理的事。就算是天使，生命也總有結束的一天。」

惡魔在身邊像孩子似的大聲哭泣。看來他對自己會「死」一事已經深信不疑。總算成功了，凱伊爾呼地撫著胸口。但是老哭個不停的惡魔看到了，問凱伊爾胸口哪裡不舒服而搞得心情再度煩悶起來。

「不要哭。」

再怎麼安慰，再怎麼溫柔的聲音都無法止住眼淚。凱伊爾想著難不成要自己抱著惡魔渡過這個夜晚嗎，真沒想到。

也許會死，從告知之後惡魔片刻也不離開凱伊爾。想往哪去，才一站起身，馬上就被抱起來。因為他覺得走路多少也會使用到體力，那生命也會縮短。就算在打磕睡，也頻頻地被叫醒。為什麼要重複做那樣討厭的行為，一開始並不明白。最後才知道，惡魔是想自己在睡覺的時候，會不會死掉而不安。所以每當被叫醒時，凱伊爾不得不擺出笑臉說「不要緊的」。

初期因為惡魔愛著自己而無可奈何，令人同情所以原諒他的行為，但是，四天、五天、一星期……在持續的日子中，凱伊爾僵硬著臉對身旁惡魔的存在漸漸感到鬱悶起來。加上從前天開始就不再見到怪物的影子了。就算不吸取溫室中的玫瑰的精氣肚子也不會餓，力量已完全回復了。翅膀一定也長到可以飛回天界的程度了。但是惡魔如此的緊纏不放，想確認也辦不到。到底怎麼才能讓惡魔遠離自己……思索著，凱伊爾向惡魔訴說「好久沒吃玫瑰花了」，不是在溫室中的玫瑰，想吃的是其他的玫瑰。

在聽到的同時，惡魔從溫室中衝出去。透過溫室的玻璃確認惡魔出門去了，凱伊爾將最近只有無聊地睡覺的身體充分伸展，把背上的翅膀大大地打開。振振翅膀，力量強大到可以把自己提到天空上去。從前……和翅膀還在時一樣的觸感。時機成熟了。自己總算是可以回到天界去了。

接下來要怎麼讓惡魔認為他「死掉」呢。裝成更加更加難過的樣子……在思索期間，察覺到溫室中的玫瑰一直目不轉睛地看向這裡。大家都注視著自己雪白色的翅膀。凱伊爾微微一笑，在玫瑰們的面前將那美麗的翅膀炫耀似的大大張開，滴滴溜溜地轉動。像跳舞般在玫瑰花盆間走動的凱伊爾，為推開鐵門進入的影子嚇得連呼吸都差點停掉。

慌忙地收起翅膀，從玫瑰花盆間離開的同時，溫室的門被大大打開。本來還以為不到黃昏不會回來的，結果惡魔不到一小時之內就回來了。

「凱伊爾！」

惡魔手中的紅玫瑰，啪地散落在溫室門前。惡魔以強而有力的步伐接近，將凱伊爾的身體輕輕抱起。

「為什麼起來走路？」

「我覺得精神還不錯。」

惡魔顫動的手指抱緊自己，橫放在溫室角落的被單上。撿起散落地板的花朵從房間中消失，過不了幾分鐘拿著盛滿花朵的盤子回來。在眼前遞出盛著花朵的白色盤子。被折斷的花朵臨終的叫聲在雙耳內迴響，不是演技而是真的感到不適，小聲低語著要惡魔把花拿走。

「為什麼？不想吃嗎？」

低語著沒食慾。惡魔以生氣的口吻斥責凱伊爾「都是因為走路的緣故」。為什麼非為了這種事向自己發怒不可……覺得沒道理而不回答，凱伊爾沉默地低下頭。一陣斥責之後，惡魔獨自低語。

「我不相信。」

是被玫瑰的刺給傷到的吧，惡魔輕撫著自己臉頰的手指上有微微的裂傷。

「我不相信像這樣美麗的玫瑰色臉頰，再沒多久就會消失。」

在凱伊爾的面前崩潰似的跪下，惡魔祈禱一般地合攏雙掌。

「凱伊爾，凱伊爾。我愛你。所以請不要把我丟下。」

從惡魔的雙眼中溢出淚水。顫抖的手指緊握住指尖，中斷的聲音低語著。

「生命可以分享的話，要多少我都給你。」

雖然知道這是他的真心話，卻沒料到他會提出來。沒聽說過有接受惡魔生命活下去的天使。如果自己真的死了，接受惡魔的靈魂而回到天界，如此羞恥的事神或阿加莎大人都不會接受的。

「有想要的東西就告訴我。你的願望無論是什麼我都會達成。」

什麼都……是惡魔說的哦。惡作劇的念頭萌芽，決定讓他為難的凱伊爾低語著。

「我想回天界……」

明明說出什麼都會達成的，惡魔卻一臉為難的閉上嘴。

「我想再見阿加莎大人一面。」

明知道惡魔不可能完成他的願望，凱伊爾重複了兩次。

翌日，惡魔一早就出門。到哪去也沒說。以為他馬上就會回來，誰知道過了中午還沒回來。惡魔沒回來？這……不就是絕佳的時機嗎？凱伊爾從被單中站起來，往溫室外走去。一直走到好幾天沒靠近的玄關為止。推開門的同時全身被一陣溫柔的花香包圍。比起焚燒著暖爐的火的溫室，更加暖和的空氣。風也很柔和，庭園中到處冒出新芽，開滿了小小的花，告知著冬天已經結束了。

凱伊爾站在庭園中央，慢慢地呼著氣。啪地張大背上的翅膀。兩手朝天空張開，一道溫暖柔和的眩目光線直往自己延伸。往天界的通道開了。神也在等待自己的回歸。凱伊爾振著背後的翅膀大幅搖動。

「凱伊爾。」

呼喚自己的聲音及突然被打開的鐵門。慌張地收起翅膀回過頭，那是數月不見的孩子的臉。

「啊，蘇奈亞。」

凱伊爾伸出雙手，小狗般可愛的孩子咚地撲入懷中。

「凱伊爾，凱伊爾。」

「可愛的蘇奈亞，終於來了。因為你最近很少來玩，我還以為你忘了我呢。」

蘇奈亞茶色的瞳孔悄然低垂。

「到處都流傳著小孩子會被惡魔帶走的謠言，所以不能外出。但是已經是春天了，為了播種大家都很忙。也沒人看見惡魔的影子，因為小孩子也要幫忙好不容易才可以外出。雖然我也要幫奶奶照顧田裡，但是，稍微跑來看看。」

「真難為你了，蘇奈亞。」

凱伊爾溫柔地撫著孩子的頭。茶色的瞳孔直盯著自己看，小小的手緊握著衣角。

「我……還以為凱伊爾已經回到天界去了。」

凱伊爾聳著肩微微一笑。

「我是要回去了啊。因為聽到蘇奈亞的聲音，我才停住不飛的。太好了。我剛還在想回去前要再見蘇奈亞一面呢。」

在聽到回去的同時，蘇奈亞的雙眼溢出淚水，掉了下來。

「好不容易才見面的，卻要說再見嗎？」

「沒錯。會寂寞呢。」

對緊抱著的孩子，凱伊爾也很難受。但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抬起頭的孩子，以溢出淚水的茶色瞳孔四處眺望。

「沃倫在哪裡？」

凱伊爾搖頭。

「不知道，一早就出去了，還沒回來。」

蘇奈亞緊緊握住凱伊爾的手。

「你不向沃倫告別嗎？」

「不可能吧。一定會被留下來的。」

說到這裡，凱伊爾聲調降低。

「其實，我騙惡魔說我的生命只剩一點點了。所以我不論何時消失，惡魔都不會覺得不可思議的。」

「你騙他……」

對責備的口吻，凱伊爾慌張地解釋。

「因為，我也沒辦法啊。」

嘰地鐵門軋動聲。凱伊爾慌張地回過頭，在心中「糟了」地咋舌。本來是回到天界的大好時機，在和蘇奈亞說話時惡魔卻回來了。

從門外潛入的惡魔身影，對他的異樣感凱伊爾歪著頭。除了在他虛弱的時候外，一直都是人形的惡魔，早上也還是啊，為什麼現在沒有使用那個法術呢？但是……對惡魔的樣子說不上是哪有點奇怪。尖銳的牙齒，鉤爪的指尖……看起來沒什麼不對，但就是很奇怪。

「做什麼？凱伊爾。」

丟下手中的什麼東西，惡魔衝過來，伸出雙手。尖銳的鉤爪掠過皮膚，稍微被擦傷了。

「好痛。」

沒發覺他低微的叫聲，惡魔強力地抱住自己。比往常還要來得濃厚的惡魔臭氣。有些微妙地……不同惡魔的味道混在裡面。雖然只有一點點，但那惡魔的味道相當強烈，過分的噁心感讓凱伊爾頭暈。

「像這樣的身體到庭園中怎麼會不頭暈呢。太胡鬧了，要多保重自己的身體。」

雖然惡魔湊近了臉頰，但是，那淺黑色的臉頰很乾燥，簡直像是質地粗糙的布料一樣。

「不要，不要……」

明知道不能拒絕他，但味道和觸感都無法忍受，拚命地掙扎。好不容易惡魔放開手，凱伊爾主地癱軟坐下。

「我把你討厭這個模樣的事忘得一乾二淨。請你原諒我。我現在無法使用變成人類的法術。」

惡魔在自己面前彎下腰。抬起頭的凱伊爾，終於發現了異樣感在哪。平時大到總是將惡魔覆蓋住的蝙蝠翅膀，惡魔的翅膀不見了。

「沃倫，這是怎麼回事？」

聽到蘇奈亞的聲音，氣沖沖地回過頭。

「是你把凱伊爾帶到外面的嗎？蘇奈亞！」

惡魔嚴峻斥責的聲音，讓蘇奈亞伸直了背脊打顫。

「凱伊爾的身體很虛弱。最近連從床上起來都不能。怎麼還能把他帶到庭園中呢？」

「我……我……」

蘇奈亞一臉要哭的低下頭。沒犯任何錯卻被斥責的孩子太可憐了，凱伊爾慌忙地擠進兩人之間。

「是我，是我自己到外面的。待在家裡太無聊了……不關蘇奈亞的事。」

緊緊抓著惡魔的衣角。黑色的瞳孔，只有右眼憂鬱地看著自己，以指尖撫著臉頰。

「要到外面去的話，請在我在的時候。你希望的話，到哪兒我都會帶你去。」

惡魔回過頭，對著因為大聲怒吼而害怕到要哭的孩子低下頭說「對不起」。

「好不容易來這兒玩，我還罵你，真對不起。請你原諒我。」

蘇奈亞紅著臉咬緊牙關，搖了搖頭。對這樣的孩子，在他手中放了兩枚巨大的灰色翅膀。

「這個……是什麼？」

一問他，惡魔一臉愉快地笑了。但是眯細的眼睛只有一隻，為何左眼一直緊緊地閉著。

「是翅膀喲，凱伊爾。有這個的話你就能回到天界去了。」

「到底是在哪……」

凱伊爾的話，被惡魔強行打斷。

「你什麼都不用擔心。這對翅膀裝到背後的話，之後就能隨意把你直送到天界去。」

「這種翅膀……」

從哪撿來的也不知道，來歷不明的東西。怎麼可能讓這種噁心的東西裝在身上呢。

「不是從他人身上奪來的翅膀。這是可以確定的。」

「那到底……」

什麼都沒有做的話，可以弄出翅膀嗎？惡魔沒有回答。不回答的話，背後一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原因在。一定是的。而且……為什麼惡魔從剛才就一直只用右眼看我。

「沃倫的背後，」

沉默的蘇奈亞獨自低語。

「為什麼沒有翅膀……」

沃倫的表情像很狼狽似的僵硬著。凱伊爾也覺得很不可思議。不隱藏住惡魔的模樣的話，那翅膀也不可能藏起來啊。那為什麼只有翅膀會「看不見」呢。

「你什麼都不用擔心。我沒有翅膀也沒關係的。」

瞬間完全領會的凱伊爾，凝視著蘇奈亞手中的翅膀「啊」地大叫起來。那對翅膀，雖然做的和天界的翅膀非常相似，但是，是「惡魔的翅膀」不會錯的。哪天帶著這種東西回去，一定會在天界中成為天使的笑柄。

「不……不要！」

凱伊爾大叫。

「我才不要這種翅膀。」

「別說這種話，請使用它吧。用它回去天界，見你想見的人。」

怎麼也辦不到。凱伊爾雙手掩面。想不出有什麼理由可以拒絕使用那對翅膀，怎麼也辦不到。

「那，那翅膀不是白的。不是白的……」

惡魔「啊……」地小聲低語。

「我也猜惡魔的形狀，你用起來一定會很難受，契約中才訂有改變惡魔的形狀，但是怎麼都無法變成白色的。對不起。」

契約……。這對翅膀是這個惡魔和其他的惡魔訂契約做出來的。沾滿以惡魔血訂的契約而來的翅膀，光是想到要將之帶在身上主打了一陣冷顫。惡魔的契約是多麼的恐怖啊，那是要用身體的一部分來交換才可以，凱伊爾很清楚。在得到翅膀的同時，手沒了，腳沒了……不是沒有可能的。

「契約是我訂的，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安心地使用吧。」

一定是在騙人。契約交換的惡魔除了翅膀以外，什麼都沒有不見。什麼都……接著凱伊爾察覺到了。惡魔的左眼，一直都沒有睜開。就這樣緊閉著。

「眼睛……」

惡魔剩下的右眼大大地打開。

「左眼……」

「你什麼都不用擔心。」

閉著左眼，遞出灰色的翅膀。惡魔的翅膀！凱伊爾一陣噁心。這次不是演戲，就地蹲了下去。額頭冷汗涔涔，胸口一陣緊縮，不停地痛著。

蘇奈亞之後馬上回家。因為凱伊爾身體不舒服……惡魔要他早點回去。凱伊爾橫躺在被單上，悶悶不樂地思考著。翅膀已經長齊了。自己可以飛了。已經沒有待在這兒的必要了。

「你不使用它嗎？使用的話，你的願望就可以達成了。」

蹲在床緣的惡魔，好幾次對著橫卧的凱伊爾訴說。

「可以達成你最後的願望。」

「像這種事，我辦不到。」

一心愿使用惡魔的翅膀，凱伊爾繼續地拒絕。

「我並不希望從你身體上榨取一部分，回到天界去。」

不加思索地脫口而出。因為同情而說的謊，令惡魔的右眼溢出了淚水。

「溫柔的凱伊爾，你不用為我擔心。因為只要你好，我這樣就可以了。」

每當看見惡魔睜不開的左眼，凱伊爾就一陣內疚。訂契約不是自己指使的，是惡魔自己隨意的行為。沒必要有什麼罪惡感，看到卻令人難受。甩掉令人厭煩的思緒，凱伊爾像不願見到惡魔似的低垂著臉。

「翅膀的事……那個，請再稍微考慮一下。」

惡魔指尖的鉤爪彷彿怕傷到自己肌膚一般，慎重地撫摸。隨著身體的接近以嘴唇觸著臉頰，指尖抬起了下顎。尖銳的牙齒磨擦著嘴唇，在輕啄似的吻中，凱伊爾悄悄地睜開眼睛。閉著雙眼的惡魔，令人不由自主地想到那隻左眼的深處失去了瞳孔。凱伊爾輕輕地碰觸那隻左眼，惡魔吃了一驚似地睜開右眼。

「不會痛嗎？」

惡魔以毫不難過的表情搖著頭，握住凱伊爾的手腕，在手背上輕輕地吻著。

「我愛你，我愛你，凱伊爾。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改變我對你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