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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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又恢復了跟前跟後的貼身隨侍生涯。

拓拔弘或許是余怒未消,或許是心存芥蒂,始終對我冷冷地板著一張臉,說話的口氣也冷冰冰的,不再象以前那樣時不時地問我幾個問題,或是興味十足地戲弄我一番,而是一副只要見到我就心情不爽的樣子。

看我不順眼的話,不要讓我跟那麼緊好了。我心裡暗自嘀咕,表面上當然恭恭敬敬,不敢對他說半個不字。

過了幾天,北燕的郊獵正式開始。郊獵之期長達半月,範圍更是遠及京畿百里。參加者除王室貴族、京城近衛外,還有自各個州郡層層選拔出的的佼佼者,總計多達數萬人。時間之長,範圍之廣,人數之眾,遠非其他各國的春郊秋獵可比,差不多等於藉此機會選拔操練新軍。北燕的尚武之風如此興盛,也難怪它能以兵強將猛、軍隊強悍著稱於各國了。

郊獵需要宿營,我原以為自己不必跟去,可以在府中舒舒服服地閑半個月的。誰知道拓拔弘一聲令下,我只得乖乖地跟著大隊到了郊外,吃乾糧住帳篷,重新過起了行軍作戰式的艱苦生涯。

唉,其實硬要我跟來有什麼用呢?我功力未復,舊傷仍在,只要稍微活動得激烈一點,肋骨的斷處就會隱隱作痛。這種狀態下的我,拉不得弓,騎不得馬,使不得劍。別人較騎較射的時候我只能看著,上台競技的時候還是只能看著,到了全體行圍打獵的時候,因為根本跟不上大隊,乾脆連看都不用看了,還不是躲在帳篷里悶頭睡覺?

真是無聊得緊。

第一天睡覺,第二天還是睡覺,第三天……睡到第五天,我就算是只豬也沒法繼續睡下去了。看看別人還在忙著爭相較量,實在無事可做,我拿了一卷書,一壺酒,打算找個風景幽靜的地方消磨上半天。這座帳篷離校場太近,喧嘩的鼓樂聲近在耳邊,未免太吵了一點。

向著與人群相反的方向一路行來,走了半個時辰,終於被我在河邊找到了一個好地方。這裡與獵場中間隔了一座山丘,燕水在山下繞了一個彎,曲折的河灣深處有片青翠茂盛的柳樹林,水聲脈脈,楊柳依依,風景清幽雅靜,正正合了我的胃口。

我眼睛一亮,興緻勃勃地緊走幾步,正打算挑個舒服地方坐下。無意間一抬眼,才發現柳林深處彷彿有兩條人影,緊緊地貼在一處。

咦?原來這個地方已有人捷足先登了?我微覺失望,自然不想湊這份熱鬧。按照北燕的風俗,郊獵期間亦是青年男女的求偶季節。所有人無論尊卑,不分男女,都可以放膽追求自己心儀的對象。只要兩人情投意合,便可以卿卿我我,盡情親密,誰也不會多事干涉。郊獵之期一過,那便是兩家議親的時候到了。這兩人挑中了這裡偷偷相會,多半是年輕人情熱如火,要避開眾人親熱一番,我怎麼好意思打擾人家的好事呢?

剛要轉身離開,林中突然傳出『啪』的一聲脆響,跟著便是一聲驚呼,一聲低罵,語聲雖然有些模糊,卻聽得出都是男子的聲音。

我輕噫一聲,心裡大感意外,知道自己多半是料錯了。於是又向前輕輕走了幾步,才發現林中的兩人都是年輕男子。一個人個子不高,身材纖瘦,因為背對著我,只能看到一個纖細的背影,襯著一件片塵不染的雪白長衣,一頭光亮柔滑的烏黑長發,雖然看不到五官相貌,仍令人覺得神清骨秀,俊雅出塵,一定不是個尋常人物。另一人身形高挑,衣著華貴,側臉的輪廓有些熟悉。我正凝目細看,他突然向著我的方向偏了下頭。我本能地身子一閃,藏到了一株柳樹後面,同時也認清了那個人。

原來是武安候衛宏遠。

衛宏遠是三皇子拓拔圭的心腹死黨,兩人一向形影不離。那一次我與拓拔圭比劍時他也在場,怪不得我看著會眼熟了。

衛宏遠這一側頭,我正可以看清他的面目。他的左臉上清清楚楚地印著一個鮮明的巴掌印,想必就是剛才那一聲脆響時留下的。這一記耳光顯然激怒了他。他咬著牙,又驚又怒地瞪著對面的人,突然抬手也是一記重重的耳光,打得那白衣人身子一偏,還沒等站直身子,已被他抓住雙手,向上高高地舉過了頭頂。

白衣人一聲驚呼,竭力掙扎著想要擺脫,但是力氣畢竟差得太遠,衛宏遠沒費多大力氣,輕輕鬆鬆就單手握住了他的雙腕。空出的另一隻手利落之極,刷刷幾聲,便將白衣人身上的衣服扯成了幾片。接著便邪邪一笑,低頭含住了他的胸前,另一隻手也不規矩地向他身下伸了過去。

白衣人身子一震,喉中低低地『唔』了一聲,臉色立時漲得通紅,卻不再叫喊,只是緊緊咬住了下唇。

衛宏遠顯然是個中老手,經驗異常豐富。一邊得意地低聲輕笑,一邊熟練之極地盡情調弄,雙手與唇舌無所不至,肆意輕薄,在對方身上留下無數青紫的印痕。白衣人一言不發,竭力忍耐,優美的頸項向後微仰,雖然時不時發出一聲壓抑的呻吟,臉上的表情卻滿是屈辱,雙眼緊閉,兩道淚水順著臉頰無聲地流了下來。

我起初還不能確定這白衣人是否情願,沒敢貿然出頭干預。現在見了他臉上羞憤欲絕的受辱之色,心中再無懷疑。我雖然不知道這白衣人是何身份,但即便他是出身低賤的伶官戲子、隨從僕役,也自有做人的尊嚴與自主,不應該任人欺凌踐踏。儘管我也知道這樣的事情世上比比皆是,管不勝管,但是我看不到的也就罷了,既然發生在我眼前,總不能就這麼袖手旁觀地看著吧?

21

我輕咳一聲,故意放重了腳步,緩緩走向兩人。

「衛侯爺好閑的興緻啊。郊獵之際,衛侯爺不去與人賭強爭勝,在大王面前表現一番,倒這麼有空,跑到這裡賞花看景來了。」

兩人聞聲都是一怔。衛宏遠抬頭看我一眼,立刻認出了我的身份,輕蔑的冷冷一笑,竟對我理也不理,低頭繼續任意輕薄,就當我這個人不存在一般。

那白衣人聽到有人在場,身子一僵,臉色陡然變得慘白,卻沒有掙扎呼救,只是淚水流得更急,眼睛也閉得越發緊了。雪白的牙齒深深地陷進下唇,一道細細的鮮血順著嘴角直流了下來。

我怔了一下,對他的反應多多少少有點意外。雖然不知道他為何不向我求助,但看他情形,遭人強迫絕無疑問。我既然已出頭管了閑事,也不好就此半途而廢。

「衛侯爺,強人所難,君子不為。你這樣強迫人家,未免有些過分吧?」

「滾開!少管閑事!」

這一次,衛宏遠索性連頭也不抬了。

「管也管了,只好繼續管下去。」我輕輕一笑,「反正我閑著也是閑著。」

衛宏遠被我幾次三番地從中打岔,就算興緻再好也早已被掃了個乾淨。他緩緩站直了身子,手裡仍抓著白衣人雙腕不放,冷笑著掃了我一眼。

「一個信王府里的幸臣男寵,不過是得了拓拔弘一點寵愛,就敢狗仗人勢,想欺到本侯頭上來了?」

真奇怪,為什麼每個人都認定我是拓拔弘的幸臣?他又有什麼地方寵著我了?我疑惑地摸摸自己的臉,依然是輪廓分明,線條剛硬,一派男子的陽剛之氣,哪裡有半分男寵的妖嬈嫵媚?真真豈有此理之極。

「侯爺言重了,江逸不敢。」,我恭恭敬敬地道,「只要侯爺不去欺人,已經是別人的萬幸了。」

衛宏遠哼了一聲,眼中露出分明的怒意,嘴裡的言辭也越發刻薄。

「一個低三下四的男寵,竟也敢這樣對我說話?當真是活得不耐煩了。本侯就算殺了你,也不過等於殺了一條狗。想要命就給我快滾!」

我心裡有氣,臉上照常微笑自若。「如果我偏偏就是活得不耐煩呢?」

「就憑你那點全無內力的破功夫,也敢在本侯面前撒野?真是想死都不知道挑時候。」衛宏遠輕蔑地斜睨我一眼。

好大的口氣!不過,他倒也不全是口出狂言。衛宏遠的功夫並不在拓拔圭之下,武功又是走的剛猛霸道一路,招式大開大闔,威力驚人,不大與人拚花巧招式。若是換了平時,這種硬碰硬的打法我才不會放在眼裡。但是我現在內力不足,又因為受傷影響了身手的靈活程度,這種霸道的打法就正正成了我的剋星。

以己之弱,對敵之強,優劣之勢立時判然,也難怪他完全不把我放在眼中,連一絲半毫的顧忌都沒有。

可是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我如果這樣就被他嚇回去,那我也不是祈越了……

「是嗎?」我臉色一寒,緩緩自腰間抽出軟劍。「衛侯爺,只要江逸手中有劍,還從來無人敢在我面前這樣說話。既是如此,侯爺請!」

衛宏遠大約沒有想到我對他毫不畏懼,說打就打。見我神情冷峻,氣勢逼人,臉色不由得微微一變。

「你真敢跟我動手?」

「為什麼不敢?」我冷冷一笑,「別以為你靠著內力硬碰硬地猛攻就能取勝。就憑我手中這一柄劍,我可以讓你連出手的機會都沒有。」

「哼,我才不信。你要是真有這麼厲害,拓拔圭又怎麼可能傷得到你?」

嗯,又一個看出我肋下受傷的,眼光本領果然不差。但是……

「你應當知道,殺人與比武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我對拓拔弘有所顧忌,並沒有使出真正的殺招。可是現在換了你……我可不會再手下留情了。」

我臉若寒冰地向前踏上一步,手臂微揚,長劍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遙遙指向衛宏遠的要害。劍氣森然,寒光如雪,映著我臉上平靜得近乎漠然的冷冽表情,整個人透出一股威凌天下的凜然氣勢,足可令眼前的對手被壓製得喘不過氣來。

衛宏遠的呼吸微微一窒,看著我眼中冷冷的殺機,目光中第一次流露出怯意。

「怎麼,難道你敢殺了我?」

我面無表情地牽牽唇角。

「這裡又沒有別人,就算我殺了你,誰又知道是我下的手?只要處理得乾淨點也就是了。如果你不信,那也不妨動手試試。不過……」

我頓了一下,才淡淡地接著道:「有些事情,一生只能試這麼一次,希望你不會後悔就好。」

「你……」衛宏遠緊緊咬著牙,手握劍柄,臉上的神色變幻不定,顯然已經被我的氣勢震住,卻還不甘心低頭認輸。

「要動手嗎?」我又向前踏了一步,對著衛宏遠微微一笑,笑容冰冷得不帶一絲溫度,「也許我取勝的把握只有百分之五十。但是我可以保證,要讓你我同歸於盡,我的把握是百分之百。」

在我的步步緊逼之下,衛宏遠的氣勢再而衰,三而竭,終於被我的最後一句話擊破了底線。

這種玉堂金馬的貴族子弟,一向把自己的性命看得比什麼都重。

猶豫片刻,衛宏遠狠狠瞪我一眼,咬牙道,「好,今天算你走運。這筆帳本侯自有跟你算的日子。」一把將白衣人推倒在地上,臉色鐵青地大步走了。

看到衛宏遠的背影消失在樹林之外,我才身子一晃,輕輕吁出一口氣。只覺得背後隱隱生涼,冷汗已經濕透了重衣。

這一出空城計唱得好險!

我收回軟劍,慢慢走到白衣人面前,見他神情獃滯,身無寸縷地怔怔坐著,忍不住嘆了口氣,脫下外衣覆在他身上。他低垂著頭,微不可聞地輕聲說了聲謝謝,緊緊地蜷著身子靠在樹上,既不說話也不抬頭,更絲毫沒有起身的意思。

我也沒有開口,靜靜地在他旁邊坐下。

剛才只顧著跟衛宏遠對峙,也沒有心情留意白衣人的相貌。現在面對面地仔細打量,我才發現他果然生得十分美麗,容顏清俊,唇紅齒白,肌膚瑩潔得皎如白玉,五官精緻得宛若雕琢,整個人的味道更是溫溫潤潤,柔和秀致,令人一見便覺得出塵脫俗,丰神俊雅,簡直象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中人。

我雖然不是個喜歡自我陶醉的人,對自己的相貌倒也不願妄自菲薄。可是今日與這白衣人一比,頓時覺得自愧不如。『皎如玉樹,秀若芝蘭』這兩句話,竟象是天造地設,專門為他度身打造的。

紅顏累人,果然不假。我不由暗自感嘆。生了這樣一副秀美出塵的好相貌,卻又無力保護自己,也難怪容易招人戲侮輕薄了。

那白衣人顯然受辱極深,雖然知道我就在身邊,卻始終默然低頭不語,緊緊地閉著雙眼,長長的睫毛不住顫動,大顆大顆的淚珠順著白玉般的臉頰不斷滾落。不一會兒,他胸前的衣襟便濕了一片。

過了良久,他才漸漸止住淚水,努力抑制住凌亂的呼吸,低聲對我說,「謝謝你,我沒事了,不必管我。」

聲音竟是說不出的柔和悅耳,動聽之極。

我笑了笑。「可是你現在這個樣子,只怕不方便回去吧?不如先到我那兒換身衣服,梳洗一下?」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臉色尷尬地漲紅了,低頭囁嚅著說不出話來。

「別在意,遇到那樣的人,就當被瘋狗咬了一口。」我對他安慰地微笑,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命有窮通,人無貴賤。地位低微又怎麼樣?象衛宏遠這種飛揚跋扈的世家子弟,又能比咱們高貴到哪裡?」

象是聽進了我的話,他終於抬起頭,肯面對我的眼睛了。好黑好亮的一雙眼睛!雖然還隱隱含著霧氣,卻仍然清澈得明如秋水,閃亮得燦若星辰。也難怪衛宏遠捨不得放手,象這樣難得一見的可人兒,連我都快要忍不住動心了。

「謝謝你。」他向我感激地一笑。「我叫蕭冉。」

來到北燕之後,我還是第一次有機會與人平等論交。且不論蕭冉的氣質清秀絕俗,柔和雅靜,一見便令人心生好感。不知為什麼,看著他的一言一舉,容顏相貌,我總覺得有種隱約的熟悉之感,立刻便從心裡接受了他。

這樣的朋友不交何待?

我握住他的手,誠懇地以微笑回報。「江逸。」

蕭冉的眼睛一亮。「啊,我知道你。聽說你在身無內力的情形下,光憑著一手妙絕天下的劍法就勝了三皇子拓拔圭,那時我還以為是他們言過其實。沒想到你真的這麼厲害,居然一招未發就把衛宏遠給逼退了。」

「這個么……」我哈哈一笑,忍不住很老實地告訴他,「其實我剛才只是虛張聲勢,硬是把他給嚇走的。如果他敢跟我動手,就憑我現在的狀況,輸的人一定是我啦。」

蕭冉聽得瞪大了眼。「那你還敢向他挑戰?萬一他一時按不住火氣,真的出手怎麼辦?」

「放心,他才不敢。」

「你怎麼知道?」

「我當然知道。」

象這樣的皇親貴族,我自小身邊就經常圍著一大堆。還會有人比我更了解他們的心思和弱點嗎?

「……」蕭冉沉默了片刻,突然垂下頭,又低聲地說了句,「對不起。謝謝。」

明白蕭冉話中的意思,我笑著拍拍蕭冉的肩膀,「我們是朋友?」

「嗯。」

「那我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

「嗯。」

「求求你,別再說謝謝這兩個字了。再聽我就要臉紅了哦。」

「……」蕭冉抬起清亮的眼睛,看看我故意做出的誇張表情,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

22

回到營地,拓拔弘率隊打獵仍未回來,帳篷附近杳無人聲,安靜得很。

我帶著蕭冉進了自己的帳篷,讓他到後面自行梳洗,然後打開衣包,給他找出了一整套衣服送了過去。蕭冉的個子比我矮了一個頭,身材又過於纖細,穿我的衣服並不合身,可總比光披著一件外衣的狼狽情形要好得多了。

蕭冉換好衣服,從帳篷後面轉出來,一邊還在低頭系著衣帶。我看了一眼,已經忍俊不禁地笑出了聲。

「唉,怎麼這件衣服到了你身上……」就變得鬆鬆垮垮,拖拖絆絆,樣子顯得那麼滑稽?怎麼看都象是偷來的。

我搖頭一笑,伸手替他挽起袖子,又緊了緊腰帶。

「趁著他們都沒回來,你趕快溜回去再換身衣服吧。要不然,人家看了你這樣子,說不定要當你是賊了。」

我正一邊笑著說話,一邊替他整理衣服,帳篷的門帘突然『刷』一聲被人撩起。

「江逸,過來……」

說了一半,興奮的招呼陡然變成了憤怒的低吼。

「你們這是在幹什麼?!」

「……」

我驚訝地抬頭,拓拔弘一臉不快地站在門口,隱隱含怒的目光正盯在我環著蕭冉,正替他系了一半腰帶的手上。

「呃……沒什麼,我只是幫他換件衣服。」我含糊其詞地解釋,「他原來的衣服……嗯,不小心弄破了。」

受辱於人又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想來蕭冉也不願張揚出去吧?

「弄破了?」拓拔弘鋒利地盯了蕭冉一眼,「怎麼,蕭皇子今天心情這麼好,也想在郊獵時一試身手?」

蕭皇子?我愕然地張了張嘴,轉頭獃獃看著身邊的蕭冉。

蕭冉……蕭……

我恍然大悟。

「你就是東齊向北燕求和時送來的質子,東齊王的皇長子蕭冉?」

蕭冉臉色蒼白,咬著嘴唇點點頭,眼中又浮起一層淡淡的水霧。顯然他並不希望我知道他的身份,寧可我把他當成一名普通的伶人,也不願讓人知道,東齊的皇子在北燕的地位是如此低賤,竟可以任人隨意欺凌。

也難怪。東齊地處平原,無險可恃,雖然國家十分富庶,卻因為尚文好禮,民風文弱,國力一直不算強盛,一直是周邊強國虎視眈眈的對象。十四年前,北燕大舉入侵東齊,三十萬鐵騎渡江東下,旌麾指處,所向披靡,一路直打到東齊的都城臨清才肯停手。東齊王戰敗求和,被迫將年方弱冠,新立為儲君的皇長子蕭冉送到北燕做為人質。蕭冉從此一去無回,整整在北燕留了十四年。

聽說東齊王死後新君仍未繼位,執掌大權的攝政王蕭儼卻無意迎回儲君,反而一力扶持東齊王的侄子肅王蕭靖繼承王位。蕭冉以敗方人質的身份滯留敵國,無權無勢,地位低下,再少了本國的支持做為後盾,自然免不了任人欺辱。如果他為人剛勇強悍,或是索性生得丑些倒也罷了,可是偏偏他又生了這樣一副斯文柔弱、秀美無倫的好相貌……

我暗暗嘆了口氣,伸手用力握了下他冰冷的手,對他無聲地安慰一笑。

蕭冉輕輕抬起頭,對我感激地笑了笑,轉頭看到拓拔弘陰沉的眼神,臉色又變得蒼白如紙。

拓拔弘冷哼一聲,對著我們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幾眼。冰冷的目光在我環在蕭冉腰間的手上打了一個轉,又緩緩掃過蕭冉紅腫的雙唇和齒痕宛然的雪白頸項,臉色一沉,眼中的怒火又盛了幾分。

「怎麼?蕭皇子不甘寂寞,靜極思動,又想出來找些消遣了?」

聽了這句話,蕭冉立刻如被針刺地震了一下,緊緊地咬著嘴唇不說話,眼神在一剎那間變得異常黯淡,完全失去了明亮的神采。

「蕭冉,你也累了吧?來,我送你回去。」

雖然不清楚拓拔弘的話中隱藏著怎樣的鋒芒,更知道我的強自出頭的舉動必然會惹怒拓拔弘,我還是打斷了兩人的對話,拉著蕭冉向外就走。

拓拔弘平時的氣勢已是驚人,要是脾氣一旦發作,那份狂風暴雨般的怒意就不是一般人所能夠承受的。別說蕭冉,連我應付起來只怕都吃力得很。看他的態度,分明對蕭冉沒有多少好感,更沒把他的皇子身份當一回事,說話時毫不客氣,連眼角都沒掃他一下。同為皇子,一個高高在上,一個忍辱吞聲,這份判若雲泥的差別委實令人難堪。看著蕭冉忍耐的表情,我對他屈辱的心情感同身受,自然把所有的同情分都給了他。就算明知道觸怒拓拔弘的後果會十分嚴重,也要先護住蕭冉再說了。

「站住。」

拓拔弘冷冷地喝住我。

「蕭皇子身份尊貴,還輪不到你來替我送客。秦華,周超,替我好好送蕭皇子回營休息。順便告訴守衛小心巡察,別再讓蕭皇子一個人出來亂走,免得出了什麼意外。至於你……」

他沉著臉看看我。「先去把衣服穿好再說!」

呃?我低頭看了自己一眼,才想起在河邊的林子里,我已把身上的外衣脫給了蕭冉。剛剛一陣忙亂,竟一直忘了穿回去。我還笑蕭冉樣子狼狽呢,其實就我這衣冠不整的模樣,比蕭冉也實在好不了多少。

可是,這等小事,跟拓拔弘有什麼關係嗎?

我瞟一眼拓拔弘冰冷的表情,無所謂地聳聳肩。

算了,生氣的人最好別去惹。反正現在他是老大,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不過,看拓拔弘的表情,我好象已經激怒了他。

唉,以後的日子一定又要不好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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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歌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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