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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裡剛剛鬆了一口氣,頭頂上突然鴿哨聲鳴,一隻腳上綁著紅布的的信鴿從空中低低飛過。

蕭青的臉色頓時大變。

糟了!我立刻知道事情有變,只怕他馬上就要下令動手。緊急關頭,我已經來不及多做考慮,只能使詐冒險一拚了。

「那邊有敵人!」我指著蕭青背後大聲驚叫。

蕭青本就心中有鬼,再加上飛鴿傳訊,先入為主,自然不疑我存心說謊,本能地轉頭回望。與此同時,我驟然提氣縱身急掠,一個飛身騰躍,凌空撲向馬上的蕭青。人在半空時已反手抽出了腰間的軟劍,順勢一展,不等他回身反應過來,我的軟劍已架在了他的咽喉。

這一招「凌空虛渡」是我輕身功夫中最為靈動迅捷的一式,難得之處在於身法輕靈,縱掠無聲,最最適於背後偷襲。否則以我現在的功夫,也不會那麼容易就一擊得手。等到蕭青回過神來,自己的要害已經受制,再想反擊就困難了。

「你想幹什麼?」他臉色鐵青地咬牙道。

「沒什麼,只是覺得蕭將軍指揮得累了,應該好好休息一下。」我對他親切地微笑,手上的軟劍卻輕輕一送,雪亮的劍鋒立刻在他的喉間切入了幾分。一股細細的鮮血沿著脖子流了下來。

「你真敢殺我?」蕭青的態度還算強硬,底氣卻有點略顯不足。

「要不要試試?」看出他強硬背後的色厲內荏,我笑得越發輕鬆自信了。

其實在含笑威脅他的同時,我自己的手心裡也捏著一把冷汗。以我現在的身體狀況,剛剛那一下飛身騰躍幾乎已耗盡了我全部體力。僅余的那一點力氣也就是夠我用來穩穩噹噹地坐在馬上,以及維持著手裡的軟劍不要晃動,再多半分也沒有了。

如果蕭青的膽子再大一點,或者脾氣再剛硬一點……

幸好我看人的眼光還算精準——象蕭青這種少年得志的世家公子,生平沒受過什麼挫折,應變的能力決不會太強。一旦被人打亂陣腳,很容易就會變得不知所措。而他的生活又如此優裕,錦衣玉食,嬌妻美妾,舒服日子過慣了,又怎會捨得性命來與我一拚?

果然,他幾乎沒有做任何反抗,就乖乖地聽命讓部下後退半里,給了我重整隊形準備應變的時間。而我又不敢讓他的隊伍退得太遠——蕭青雖然在我手裡,但是我無法確定他的隊伍中還有沒有其他的指揮者。如果讓他們離開我的視線,局面隨時都可能失控的。

於是,當拓拔弘率軍趕到的時候,面對的就是這樣一副場面——送親的隊伍與迎親的行列遙遙對峙,劍拔弩張,氣氛緊張得一觸即發。而我與蕭青則恰恰停在兩軍對壘的陣地中心,以親密的姿態共乘一騎,相依相偎,耳鬢廝磨。如果不是多了那把明晃晃的鋒利軟劍,倒象是一對難捨難分的多情愛侶。

在這種情形下,我好象沒有辦法不成為所有人注目的焦點。

這種意想不到的會面方式實在是大大超出了我的計劃。我不由暗嘆造化弄人——我明明是千方百計想避開拓拔弘悄悄溜走的,怎麼到了最後,反而以如此大出風頭的方式出場亮相呢?當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看到拓拔弘,我還沒開口呢,蕭青倒第一個叫了起來。聲稱我挾持皇親,威脅公主,肯定是存心圖謀不軌,要求拓拔弘替他作主。

我立刻拋下手裡的軟劍,指指前方的峽谷,簡短地說,

「裡面有埋伏。」

拓拔弘一言不發地擺了擺手,他手下的侍衛馬上跑過來圍住我,拔劍指著我的要害。我合作地舉起雙手,看著另一隊士兵在拓拔弘的示意下去峽谷中搜查。不出我所料,那裡面果然被做了手腳,好幾處關鍵的地方埋了炸藥,一旦點著引線,山體崩塌,谷里的人非被盡數活埋不可。

顯然是有人不想看到這場政治婚姻順利完成,多半是某個與拓拔弘有利益衝突的人。

這個人可是不簡單啊!為了打擊對手無所不用其極。好大的膽量,好深的心機,好狠的手段。

拓拔弘多半也想到了這一點。他的臉色略顯陰沉,銳利的目光在我與蕭青的臉上來回往複地細細掃過,最後卻什麼也沒說,只是下令連夜趕回京城。

只不過……呃,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他好象忘了讓手下放開我。

我被帶到拓拔弘的書房。

他坐在寬大的紫檀書案後面,面無表情地看著我慢慢走到他的面前,站定,行禮,連頭都不點一下,顯然更沒有讓我坐下的意思。

真是失禮。說起來我怎麼也應該跟他平起平坐的啊,甚至,身份還要稍稍高上那麼一點點……唉,虎落平陽,果然是誰都能欺到頭上了。

他冷冷地看著我,目光中沒有半點溫度。

「你是誰?」

「……」這個問題,我應該怎樣回答才好?說實話?除非我活得不耐煩了。撒個謊騙騙他?可是憑我對他的了解,要是我隨便編一個謊話就能騙過他,他也不是拓拔弘了。

「同樣的問題不要讓我問兩次。」他的聲音並不大,沉沉的語調里卻帶著一股說不出的威脅意味。

「……公主的隨從。」好象也只能這麼說了。

「是嗎?為什麼送親的隊伍里沒有一個人知道你是誰?」

啊?才不過這麼一會兒功夫,他已經一一查問過了?

「公主知道就夠了。」我不卑不亢地回答,心裡卻有些底氣不足。公主……我已經救過她兩次命,她總該肯替我圓謊吧?可是……汗,我突然想起她從來沒有問過我的名字。早知道就該做個自我介紹的。

拓拔弘的目光閃動了一下,彷彿有刀鋒般的光芒從他眼中一掠而過。

「江逸!」

「啊?在!」感謝我敏捷過人的頭腦,總算是及時對他的招呼做出了反應。江逸?一定是公主隨口編出的名字了。江……逸?唉,看來這可憐的公主對心上人真是無時或忘,連替我撒謊都會順口帶出他的名字。

「你到底姓江還是姓白?」拓拔弘的臉色突然一沉,冷冷地問。

「……江,當然是姓江。」我硬著頭皮回答。現在就算想改也太遲了。再說,清寧公主就算再思念心上人,也不會連名帶姓地全數照搬到我身上吧?

輕輕一哼,他冷電般的眼神向我直掃過來,臉色陰沉,身體的姿態與動作散發出無形的怒氣與壓迫感。

哦……我恍然大悟,怪不得他對我敵意濃厚,原來是錯把我當成情敵了。看來他對於清寧公主的過去倒了解得很哪。難怪,見到未婚妻子的送親隊伍里多出個來歷不明的年輕男子,竟然還公然住在她的船上,生死關頭,又肯為了她的安全捨命相拚,大概是任誰也要誤會的吧?

唉,得想個辦法澄清誤會才好。我可不想成為破壞他與公主幸福的第三者……雖然這個第三者確實存在,而對於他們是否有幸福,我也實在懷疑得很。

我張了張嘴,想要開口說話,又在他冰冷的注視下咽了回去。

現在可不是解釋的好時候——我身份未明,來歷不清,又與公主關係曖昧,只怕我無論說些什麼他都不會相信,只能是越描越黑了。

拓拔弘站起身,緩緩走到我的面前,居高臨下地注視著我。北方人果然身材高大,我的個子也算是高的了,可是與他站到一處,還是顯得略矮了少許。他背著光,面部表情隱藏在燭火的陰影中,看不清是否怒火高漲。但身體語言卻流露出鮮明的霸氣與壓迫感,不給人留下半分退避的空間和餘地。

我當然無意逃避退讓,可是也不想與他這樣僵持下去……唔,老實說,在這種不平等的情勢下與他對峙可不是什麼愉快的事情……

他突然伸手鉗住我的下顎,迫使我微微仰起臉,任他賞鑒般細細打量。

我咬牙。他這是什麼動作!仗勢欺人也不能這樣啊。這種侮慢輕薄的姿勢是無行浪子調戲良家婦女慣用的專利,想我乃堂堂的鬚眉男子,怎能夠容忍他用在我身上?

我握緊拳,考慮著要不要給他的臉上來上一下。

拓拔弘察覺到我的心思,手上的力道突然加重,捏得我顎骨幾欲碎裂。劇烈的疼痛令我不禁皺了皺眉,卻忍耐著沒有立即還手。

我很清醒,以我現在的功力而言,貿然動手只能是自取其辱罷了。

拓拔弘眉毛一挑,似乎滿意地沉沉一笑。

「百無一用是書生。就憑你學的那幾招三腳貓功夫,趁亂偷襲蕭青那樣的毛頭小子還可能管用,用在我身上就差太遠了。」

看來不管我說什麼,他已經認定我就是白天逸了。好吧,白天逸就白天逸,雖然身份有點尷尬,可總比讓他知道我的真實身份還要強一點。

我認命地在心裡嘆了口氣,無奈地想,我一直不想以敵人的身份落到他手上,如今總算是達到目的了。只可惜現在這身份也沒什麼好,情敵……看他的脾氣,說不定遭遇會更悲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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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歌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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