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陰謀

川原紅綠一時新,

暮雨朝晴更可人;

書冊埋頭無了日,

不如拋卻去尋春。

——朱熹·出山道中作

跋綸一早醒來,發現主子不見了!

事實上,從整齊的被褥來看,主子根本沒回來睡過,跋綸想象不出有嚴重潔癖的主子能上哪裡去將就一夜。

畢竟,就算是主子所坐的車轎,都要裹裡外外、上上下下熏得香噴噴的,何況是就寢這等大事!

這時,他突然聽見對岸有女人的尖叫。

聽那凄厲的大叫,似乎是發生了很嚴重的兇殺案件。

雖然主子曾不只一次見死不救,可他仍然沒學會這等的鐵石心腸,再加上他們正借住在人家的屋子裡,當然偶爾要發點善心。

所以,跋綸掠過湖去,當他看見那俏丫頭就要一頭栽進湖裡時,他當下不假思索地一把抱住了她。

這下,陷入近岸淤泥里的就變作跋綸自己了,不過,看見那俏丫頭還是乾乾淨淨的,他的心情仍然滿開心的。

可他沒想到的是,那丫頭竟揮手給了他一巴掌!

「呃?」這是怎幺回事?跋綸被打昏了頭。

「你們主僕倆都不是什幺好東西!」這回葵祥簡直是在尖叫了。

「爺,這丫頭究竟出什幺事了?」跋綸在無可奈何之下,只好請問主子,他心想,總不成救人也是錯誤吧!

「如果你把手從那小丫頭的胸部挪開,我想,她就不會這幺憤怒了。」燕南平戲謔的道。

呃!不會這幺巧吧?

跋綸楞了一下,然後才感覺到手掌確實握著一團豐盈綿軟。這下他的臉紅得就像被燙著了似的,情急之下趕緊放手,可當他意識到自己又做了件蠢事時,已經來不及了!

「對不起!」

這下也顧不了什幺泥啊水的,他只能趕緊將那小丫頭從水裡撈出來。

可葵祥已是一身濕,外加一身爛泥了。

「我要殺了你!」葵祥咬牙切齒的朝他怒吼。

看著葵祥真我的反應,恍然間,柳清歡似乎回到了從前,她還是那個十五歲的天真少女,不解世憂、不識愁苦……

在朦朦朧朧中,她露出了微笑。

可一切都回不去了呀!一個凡人,怎能可能讓時間倒流呢?!

燕南平頓時喜歡上她的笑容,他甚至想要留住她的微笑!

於是,他微笑著挑起嘴角,「還記得我們的新約定嗎?」

「約定?在什幺時候?」起床時是她一天中最不清醒的時候,柳清歡想不起他們何時有了新的約定。

「就在我為你講解這輛馬車設計圖時,」燕南平壞壞地笑說:「我們訂了一份契約,用以保障我們彼此的利益。」

「這樣做很好。」

事先簽定有開契約,以免日後發生糾紛,這比較像是她的作風。

不過,她仍隱隱覺得這一切似乎都透著一些詭異。

「這幺說……你願意履行契約了?」燕南平設下圈套。

「既然是契約,就該被尊重。」這是她一貫的態度,幾乎與守時一樣的根深柢固。

「很好。」

「我僱用你了嗎?」

他對馬車的設計有著極其豐富的知識,更別提他每每出人意料的創意了。

不難想象,有了他的加入,那神秘的花茶,以及這製造精良、舒適的卧式馬車,都將會是柳家未來最賺錢的買賣。

「也許……可以這幺說。」

「那……還有問題嗎?」

「還有一些小問題。」燕南平的笑容更深了。

「你對我出的價格不滿意嗎?」

對那些有助於生意發展的人,她一向不吝嗇以重金聘用,這也是她成功的秘訣之一。

「恰恰相反,我很滿意。」聞著她身上那股沁人心脾的清香,燕南平不由得有些心猿意馬起來。

「那……還有什幺問題嗎?」他的表情讓柳清歡更疑惑了。

「還有執行的問題。」燕南平忍不住想象,當她知道自己花了六個吻才買下他的點子時,會有怎樣的反應。

「我會讓帳房按時支銀子給你,如果你想要預支也可以,只要事先打個招呼就可以了。」只是,他一點都不像是缺錢的樣子。

「你弄錯了,不是銀子!」燕南平用一根手指封住她的唇。

「那……是什幺?」這下柳清歡是徹底被他搞糊塗了。

「吻!」他的手指曖昧地在她的唇上游移,「小清歡,是你的吻。」

「呃?」柳清歡大大的驚異起來。

「六個,由我決定時間、地點。」燕南平從懷裡取出一張紙,在她眼前晃了晃。

她是個極重證據的女商人,而他給了她確鑿的證據。柳清歡當下啞口無言,她有預感這下她逃不了了。

「能不能毀約?」她沉默了一會兒,才謹慎的道。

「能,不過……」燕南平再掏出一張紙晃一晃,「你得陪我一個晚上。」

老天!她一定是瘋了。

否則,她怎幺會訂出如此瘋狂的契約?!

可這明明是她的筆跡、她的行文風格,甚至是她房裡的特製紙張,怎幺會……

柳清歡四目環顧,終於在角落看見一個已經空了的酒瓶,看得出她是被設計了。不過,既然她無意嫁人,那幺六個吻就六個吻吧!反正左右都不必對其它人負責。

「那……就六個吻吧!」她認栽了。

「小姐,不可以!」那廂,葵祥好不容易才拖著一身泥水掙紮上岸,聽到這荒唐的契約,差點沒抓狂。

「契約既然簽訂了,就有遵守它的必要。」這是柳清歡一向的堅持。

葵祥知道以小姐的死硬脾氣,這件事已經是沒得商量了。不過,她仍惡狠狠的瞪了一眼這對奸詐到極點的主僕。

「葵祥,放輕鬆點,天並沒有塌下來。」柳清歡試圖安撫她。

事實上,在這筆買賣中,她們還是賺到了。因為,她回憶起契約中有一條是,他得負責將柳家的生意引入京城。

這可是她多年來夢寐以求的機會啊!

「哦 ̄ ̄」葵祥扁扁嘴,雖然心有不甘,卻知道小姐說的是對的。

「我會記得索回屬於我的六個吻。」

「五個。」柳清歡趕快更正,「別忘了算剛才那個。」

契約是昨晚簽訂的,換言之,從那時就已經生效了。

「你真是個可敬的對手!」燕南平稱讚道。

然後他拿起筆,慢條斯理地寫了一張「茲收到一個吻」的收據給她。

她則嚴肅地收下了。

「那幺……請容你的債主告退吧!」他的語氣是調侃的。

「可以。」但她的語氣則是嚴肅的。

***

回享荷院的路上,跋綸拖著一身泥水跟在燕南平身後,一臉都是不贊成的表情。「王爺,我覺得這柳清歡……」他好容易下定決心開口「忠諫」。

不料,他的主子卻拋出一句,「好好把你自己打理乾淨。」

跋綸想想自己身上那股帶著湖底淤泥的酸臭味,確實不太適於發表長篇大論,於是便認命地去洗乾淨自己。

可當他再次試圖侃侃而談時,燕南平則是淡淡地給了他一句,正好堵上他想要滔滔不絕的嘴。

「既然都打理好了,反正你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去素春齋買點素菜吧!」

「可是……」他還有話要講耶!

「怎幺?是日子過得太舒坦,連骨頭都癢啦?」燕南平斜睨他一眼。

至於他的人呢?早舒適地躺倒在離他最近的那張貴妃椅上了。

什幺嘛!外面可是烈日高照,這幺出去,不死也得曬脫掉一張皮耶!跋綸暗暗嘀咕。

「怎幺?我已經差不動你了?」燕南平的眼神一冷。

看樣子,跋綸那最深得他心的察言觀色本事,已經被湖底的臭泥泡得差不多了,他有必要好好提醒跋綸一下。

「屬下這就去。」跋綸這下哪裡還敢多話。

「還有,狀元樓的太白酒也順便帶點回來。」

什幺順便,明明一個在城東、一個在城西,跋綸差點要哭了,然後才後知後覺的發覺這是主子嫌他話太多,正使著法子在整他!

這下他哪裡還敢亂給主子出主意,趕緊溜之大吉。

等他東跑西顛,好不容易買齊了東西回來,卻發現他的噩運才剛開始。主子只留下一封信,容不得他喘口氣,就打發他再次上路。

「回……回京城?」跋綸忍不住結巴了。

「怎幺?你有意見?」燕南平似笑非笑的問。

「不……不……不!」他哪敢哪!惹毛了主子,他的下場就不是一個慘字了得的,「屬下這就上路。」

天哪!他這是招誰惹誰了?

跋綸悲嘆著踏上前往應天府的路。

哼!還算你這小子聰明,燕南平冷冷地望著跋綸騎馬而去的背影,他絕不允許有人對他的人生比手畫腳的,即使是他最信任的親信跋綸也一樣!

「希望回來時,你能變得更聰明些。」

***

不久,柳清歡得到來自福建長樂的消息。「船已經進港了?這消息確鑿嗎?」

「確鑿,據說貨物已經開始報審驗關了。」葵祥回答。

「知道了。」

照例,驗關是從官家的貨船開始,然後,就是按資排輩地進行。一般來說,有背景或資本雄厚的,會排在前面一些。

以楊柳山莊的老資格,大概會在前七個。也就是說,那會是一個半月之後的事了。

「柳安,你帶人去接應二小姐。」

這是清喜第一次下西洋,柳清歡的內心竟比自己第一次出洋都緊張。

「是。」

「那你就先去準備。」柳清歡示意他可以先行離去。

本來,她是不在意能否收並吉祥行的,可一想到即將到來的大批西洋貨,柳清歡卻覺得有些遺憾,畢竟,吉祥行仍有極強的人脈。

或許,她該想個其它的可行之法……

柳清歡思忖著。

「葵祥,你也下去吧!」

等清喜一回來,就會更忙了,她決定縱容自己小睡片刻。

也許二十二歲真的已經算是高齡了,否則,怎幺解釋她近來常常會睏倦呢?柳清歡不禁苦笑了。

「是。」主子發話,小丫頭當然沒有異議,葵祥乖乖地退出書房。

***

當柳清歡終於能腳踩堅實的大地時,已是大半個月之後的事了。

而燕南平亦因此贏得了楊柳山莊所有人的敬佩,甚至包括一開始就對他們主僕敵意甚重的葵祥。

福建長樂那邊,柳家的貨物已通過了驗關的種種程序,開始返回杭州。

一切都堪稱順利,只除了她在拒絕陳絎生的同時,也為自己樹立了一個頗為強大的敵人。

現在,她該怎幺辦呢?柳清歡苦惱地蹙緊眉。

其實,做生意最根本的目的就是為了賺錢,而如果連老本都賠進去,那還算什幺高招呢?

可陳絎生損人不利己的怪招,確實使楊柳青的生意滑到了谷底,也困住了她。

這猝不及防的迎頭一擊將她打昏了,她甚至分析不出陳絎生會這幺做的動機!

「怎幺了,誰又讓你煩心了?」開口的是燕南平。

在她受傷的那些日子,他倆已經培養了這樣的默契——不必照顧她的傷腿時,她在這邊看帳,他就在那邊窗下躺著,夏天賞荷,至於現在則是觀看秋日的麗陽,外加看看閑書。

「陳絎生。」

「他?」燕南平放下手裡的書冊,難得有興緻的翻了兩下她的卷宗,「他迫不及待的想關門大吉了嗎?」

他的話很毒,卻正中靶心。

他的話頓時點醒了柳清歡。

確實,這種自殺式的經營方式絕非持久之道,只要楊柳青能頂得住現在的壓力,那幺不用多久……

「楊柳青的資金不是很充裕嗎?多買些存貨應該沒問題吧?」燕南平又拋出淡淡的一句。

是啊!吉祥行的許多貨色已低過進價,她大可趁此良機,先吃進一大批貨囤著,到時再等著坐收漁翁之利。

反正承受損失的人又不是她!

她的雀躍燕南平全都看在眼裡,當下忍不住微笑起來,她雖精明,卻不至於讓人生厭,她偶爾泛起的小迷糊也讓人生憐。

也許她算不上是傾國傾城的美女子,卻絕對是個能帶給他驚奇的「怪」女子。

他——喜歡她的陪伴!

轉眼已到她的復健時間,燕南平拉出專屬於他的矮凳坐下,讓她的一隻腳擱在他的大腿上,「今天有沒有好些?」

「莫非你對自己的醫術不放心?」柳清歡淡笑著。

她的傷腿已經下地行走七天了,加上骨頭癒合后,他就一直在替她按摩,以便讓那些受損肌肉的功能恢復,現在好得就像從未受傷似的。

「我說的不是這次受傷的地方,而是以前受傷的地方。」他除去她的鞋襪,將她瑩白的腳掌握在手裡,「這裡還在痛嗎?」

他指的是當年纏足時強行拗折的地方,雖然她自行放開了雙足,可每到陰雨天,那舊傷處就開始作痛,有時甚至會疼得連走路也變得蹣跚。

不過,她從未想到他竟會細心地注意到!

他以有力的按摩抒解她曾嚴重受損的趾骨與筋肌。

「謝……謝謝。」她的心驀然溫暖了一下。

「我該說不客氣嗎?」燕南平咧嘴笑問。

柳清歡楞了一下,然後才意識到他是在跟她開玩笑,可她……該回應他嗎?

她的理智還沒考慮好,嘴角卻已揚起了。

「看,沒那幺難是不?」

她的笑容是如此的動人,燕南平忍不住在她的唇瓣上輕輕印了一吻。

她仍欠他五個吻,這次……該向他要收條嗎?

柳清歡又是一愣。

就當是感謝吧!畢竟,因為他的按摩,她久受折磨的雙足才會舒服許多。

「你在看什幺?」燕南平注意到她的桌上攤放著一封蓋有官府大印的文書。

「是知府老爺的信。」

這些日子,他已成為楊柳山莊的一份子,她對他已沒有秘密可言。

「知道是什幺事嗎?」

「信上沒說,只邀我過府一敘,說是大老爺的夫人很『仰慕』我。」最後幾個字,柳清歡說得很諷刺。

這些年,她已受夠那些愚婦愚夫所謂的「仰慕」了!

不過,理那些做啥?

要「瞻仰」就給她瞻仰吧!反正謠言只在當事人在意時,才會發生傷害作用。

相較於她的洒脫,燕南平卻聞到了陰謀的味道。「你——小心些。」

一切都在不言中。

***

之前,陳絎生還為攀上京城來的王爺而感到沾沾自喜,可現在一張臉已經扭得像苦瓜一樣。

畢竟,他本以為不惜血本來場大降價,不出十天半月,就能整垮柳清歡的楊柳青,誰會想到,原本擬訂速戰速決的策略竟演變為遙遙無期的長期抗戰!

這下,他不由得萌生退意。

可牽扯到朝廷王爺的事,哪是他說收手就能收手的呢?

不過,再這幺演變下去,吉祥行就真的要垮了!

陳絎生只得鼓起勇氣,戰戰兢兢地問道:「王爺,這事情……不能……」

「什幺?」朱高燧挑起濃眉,眉宇間顯得有些殺氣。

「哦!是……是……再這幺下去,吉祥行就要垮了!」陳絎生帶著哭腔道。

「似乎有誰說過,這吉祥行是江南最大的商號,垮不了的。」

「原先是……是這樣呀!可現在……」陳絎生此時只覺得悔不當初。

「莫非陳爺是說我指揮失誤?」

他才不在乎區區一家吉祥行的存亡呢!他介入此事,除了要在父皇眼前展現自己的才能,剩下的就是要給他那同父異母的私生子「哥哥」添點「樂子」罷了。

否則,老三的日子豈不寂寞?!

「這……這……小人沒這個意思。」

「我這裡倒是有個法子。」就在陳絎生以為已經沒救的時候,朱高燧丟出了一根救命繩。

「請王爺指教。」陳絎生大喜過望。

「你不是想娶柳清歡嗎?我讓你娶到她好不好?到那時,楊柳山莊就是你的了。」但他沒說的是,等柳家的財產落到這個笨蛋的手裡時,就是他出手掠奪之時。

「當然……當然好了。」

「那你就等著吧!很快就有好消息了。」

聽說老三這些天和那柳清歡走得很近,他已迫不及待想考察一下,老三在意她到了什幺程度。

朱高燧陰沉地笑著思忖,老三,你就等著接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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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你的吻來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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