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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黃昏,泉野果然一約來到隆一的家。想到泉野來的時候要是每人在家不好,所以隆一拒絕了古澤和美鈴的邀約,在五點半這種近日以來難得會出現的時間回家。

泉野是在六點左右抵達。聽到有點猶豫的鈴聲,隆一心想他還是真的來了而大嘆口氣。他打開大門,穿著淺藍色長袖襯衫和棉長褲的泉野右手拿著公事包,左手提著超市的袋子,低頭站在門口。

「你好。」泉野沒有看隆一的臉,當他抬起臉時視線也不自然地在四周遊移,絕不從正面看著隆一。但是,他說話的語氣還是跟在學校一樣,形成有趣的對比。

「以後……受你照顧了。」隆一也反射性地回話。

「我可以進去嗎?」

「啊,請進。」隆一連忙把客用拖鞋拿了出來,泉野把鞋子脫下換上拖鞋,踏出的第一步卻像被什麼東西絆到似地不穩。他雖然沒有跌倒,但是那種危險的走路方式讓看的人也不覺一陣心驚。

泉野臉上掠過一陣困惑的表情,隨即變成掩飾般的苦笑。

「我會幫你做晚飯和準備明天的早餐,衣服也會洗好。至於午餐就請你在學校自理了……」

「我中午一向都是自己解決的,沒關係啦!」

「是嗎?那請帶我到廚房。」泉野跟在隆一的身後進了廚房,把超市的袋子放在餐桌上。

「我會努力做飯,不過要麻煩你等一下了。」手足無措地站在廚房一角的隆一突然想到一個好點子。

「我從來沒有拿過菜刀,可能幫不上你什麼忙……所以我想到房間去用功可以嗎?」他雖然迷惘著該不該幫忙,但是即使是短時間待在一個讓你緊張得呼吸也不順暢的人身邊做飯實在是太辛苦了,隆一不得不編造離開的藉口。

而且不只隆一,看來泉野希望如此,因為他聽了隆一的話后明顯的露出鬆了口氣的表情。

「你不用在意我,好好去用功吧!飯做好了我會叫你。」想到不用跟他獨處不覺鬆了一口氣的隆一,隨便點了點頭就走出廚房。當他到客廳拿了一本文庫準備上樓時回頭看了廚房一眼,剛好看到泉野正在穿圍裙。

在旁觀者眼裡看來不用做飯和洗衣服似乎輕鬆,但是只要泉野到家裡來的話自己也得待在家裡,無形中時間就被限制了。而且,還得比平常更神經緊繃。一想到這種情況要維持一個月,隆一就覺得自己的人生是黑白的。

逃進房裡的隆一無聊地滾在床上。他不想這麼早就埋頭苦讀,想打電玩,主機和電視卻在客廳里,而客廳和廚房是連接在一起的,不管做什麼都會被泉野看到。

當他起身想拿漫畫看的時候,卻被突如其來的敲門聲嚇了一大跳。隆一趕緊走到書桌前坐下來打開課本。

「什、什麼事?」隆一已經擺好POSE,門卻沒有打開。

「抱歉,打擾你用功,油放在那裡啊?我找了半天都找不到。」

「在流理台下左邊的柜子里。」

「不好意思打擾你了。」聽到腳步聲下樓后隆一才鬆了口氣躺在床上重新看起漫畫。當他還看不到一頁時敲門聲又響了。隆一放下起身。

「不好意思,請問一下鍋鏟放在哪裡?」

「在右邊數來第二個抽屜里。」

「我知道了。」過不到五分鐘他又來敲門。這次隆一沒有回答直接就走過去打開門。沒想到門會突然打開的泉野吃驚的往後退了兩步。

「這次又要找什麼?」隆一自認不是個沒耐性的人,但是被問了太多次總會煩。

「醬油……」隆一拿了本參考書先泉野走下樓梯。有點不解的泉野也隨後跟下來。隆一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把書攤在桌上。

「醬油在右邊柜子下面。我就坐在這裡,有什麼不知道的就來問我吧!」

「對不起,打擾你用功了……」泉野有點畏縮起來。隆一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說出實話。

「無所謂,反正我也只是在看漫畫。」

「……漫畫……」泉野重複了一次卻沒有追問,隆一心想反正都說出來了就懶得辯解。他努力注意做飯中的男人而翻開無趣的參考書,但是從廚房傳來的劈啪聲卻讓他無法忽視。

就算不熟悉別人家的廚房,泉野也彷彿在跟廚具格鬥一樣。

心想他一定不常做菜的隆一,果然就看到泉野扣得緊緊的袖口已經因為洗菜,而被水濺濕了。

泉野看了自己的袖口半晌才慢慢把鈕扣解開。他翻起袖口后露出兩邊腕上的繃帶,隆一打從心底抖了一下迅速移開視線,他覺得自己好像看到不該看的東西。

學校都已經換季了,泉野也應該換上短袖襯衫才對,但是他今天穿的卻是一件長袖襯衫。

事先沒有注意到的隆一心想或許是為了隱藏手腕上的繃帶才……。

他想到父親說過的話。食身的馬、自殺未遂的男人。如果繃帶下是他割腕的痕迹怎麼辦?就算是也不能怎麼辦的隆一焦躁不已。如果沒有讓他來照顧自己的話,說不定他真的會再度自殺,父親的話絕不是在開玩笑。

無法集中注意力在參考書上的隆一,坐在沙發一角窺伺著廚房的動靜。泉野拿著菜刀的技術遠比他說英文要差,幾次都讓隆一看到他差點切到手的場面而冷汗直冒。

隆一在客廳坐不到十分鐘就已經可以確定泉野根本是個不善廚藝的人。

明知道要是自己來做的話一定會快十倍,但隆一無法奪下他的菜刀,因為他必須讓泉野以為他什麼都不會,一切都要受他照顧才行。結果隆一坐困愁城一個半小時。

從泉野開始做菜后一個半小時隆一才被叫到餐桌上。看著餐桌上的炒飯、湯和沙拉,隆一真想揪住泉野的衣領問:這麼簡單的幾道菜為什麼需要做上一個半小時。

而且,還得不辜負別人心意地『真好吃』,隆一越吃越覺得空虛。只做了一個人份的泉野等隆一坐上餐桌就退到客廳里。

隆一強忍住嘆息拿起湯匙,眼前的事物就跟看到的一樣,炒飯炒得太黏而且又咸,湯也已經冷了,連沙拉的萵苣菜都沒有把枯萎的部分挑掉,咬起來一點口感也沒有。

這是隆一近期來吃過最難吃的一頓飯,但是嚮導泉野做得辛苦又不能剩下,他囫圇吞棗似地把晚餐全部咽下胃裡。

起碼的飽漲感是有,但是近乎狂吞的方式讓隆一一點也沒有吃過飯的感覺。

這頓飯如果能像星一澈一樣說『難吃死了』就能退回的話,不知該有多好。但是,這麼做的話,或許泉野又會受傷得想去自殺。

不知道什麼事會成為他自殺動機的現在,隆一心想還是少聲事端為妙。

「我吃飽了。」隆一還沒站起泉野就走進廚房。

「很好吃,謝謝你。」無視隆一的奉承,泉野逕自把餐具受到水槽里去洗。一看就知道他巴不得趕快把事情做完好趕快走人。

「不好意思還讓你收拾。」

「沒關係。」泉野扭開水龍頭,水花濺到他手腕的繃帶上,隆一不由得凝視著他的手腕。察覺到隆一視線的泉野慌忙把袖口拉下遮住傷口。

「我燙傷了,不過不嚴重。」如果只是單純的燙傷需要那麼慌張嗎?看到泉野特意解釋的模樣,隆一更是對自己『自殺未遂』的揣測深信不疑。

「是嗎?」然而他不能追問,最好的方法就是裝作什麼都不知道。隆一回到客廳坐在沙發上不到十分鐘就聽不到水聲,隨即聽到泉野的叫喚聲。泉野把他叫到洗衣機前。

「我不知道這個洗衣機怎麼用。」

「呃……」隆一回頭看了壁上的時鐘一眼,已經快九點了。考慮到左鄰右舍的安寧,隆一平常不是在放學回家后就是隔天早上才洗衣服。不過尷尬的氣氛讓他無法叫泉野因為時間太晚而別洗衣服。

「……你也不知道?」泉野看到沉默的隆一誤以為他也不知道,於是就手把隆一塞在洗衣機里的衣服移到自己帶來的塑料袋裡。看到泉野抓起自己內褲的模樣,隆一不由得叫出來。

「老、老師你在幹什麼啦!」劈手就奪走泉野手上的內褲和塑料袋的隆一臊得滿臉通紅。

「因為我不知道這台洗衣機怎麼用,所以只好把衣服拿回我家洗……」

「衣服我自己會洗啦!你不用管!」泉野也沒有堅持要把衣服帶回去。

「……既然你自己會洗的話就不需要我了。我先回去了,記得晚上要把門窗關好,有什麼事的話再打電話給我。」泉野留下自宅的電話號碼后就回去了,聽到泉野關上門的那一瞬間隆一全身脫力。其實也沒做什麼卻覺得異常疲累,隆一整個人攤倒在沙發上。

一想到這種緊張的情況還要維持一個半月,隆一就覺得自己的胃隱隱抽痛起來。連休很快就過去了,還沒把身心收回來的隆一結束了一天的課程正準備回家,走出教室時卻跟美鈴碰著正著。

「你還真早回家啊!」美鈴不滿的瞪著隆一。自從泉野開始來照顧他,已經有二個星期沒有和美鈴一起回家,也沒跟她說上幾句話。

「有早回家不可的理由嗎?還是你另外有了女朋友?」面對美鈴的胡亂猜測,隆一輕罵了她一句「傻瓜」就牽起她的小手。

如果真如美鈴猜測有新女友的話不知該有多好。因為在現實生活里,隆一每天都要和比女人還難搞的男人一起生活。

泉野來到隆一家也快兩個星期了,他每天一定準時來做難吃的飯菜,打掃完家裡之後離去。隆一沒有對任何人說起泉野到自己家來的事。

要是這件事傳出去的話,說不定又會刺激到泉野的自尊心。在還不明白他自殺的真正原因之前,不論什麼導火線都離得越遠越好。

要是泉野真的為了傳聞而自殺的話,那隆一真的會不明白自己究竟為了什麼要忍受他難吃的手藝。直到最近隆一才稍微習慣了有泉野存在的生活。

光看泉野對自己的態度就知道他只是在盡義務而已,而且他那毫不友善的樣子也讓隆一不用太顧慮他。

一旦熟悉了隆一的家之後,泉野就不再去煩隆一了。

看著像機器人般動作的泉野,隆一不禁要懷疑這個屋子裡是不是真的有兩個人。不過,不講話也好,起碼不必為了要說什麼而煩惱。

像前天晚上兩人只交換過三句話。

『你好。飯煮好了。晚安。』生硬且冷淡的關係隆一都可以無所謂,但是他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泉野的手藝。因為飢餓還有看在泉野太辛苦的份上,隆一每次都會把他做的東西吃光。

但是老實說隆一從來沒有吃過這麼難吃的食物。然而就算難吃泉野也沒有偷懶,看在他奮力跟食物搏鬥的模樣,隆一就算想抗議也說不出口。

要不要到我家來?對於美鈴可愛的誘惑,隆一以父親最近的情況不好而拒絕了。放學后他順便繞到醫院,剛好是手術前三天。隆一站在門口望著室內,看到父親盤腿坐在床上看著電視里的綜藝節目哈哈大笑。雖然發現了隆一的存在,也只抬起右手招呼一下,連視線也沒有從電視上移開。

隆一嘆了口氣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一直等到廣告父親才轉過頭來面對隆一。

「剛才醫生有來做手術說明。好象要這樣剖開肚子拿出膽結石,只要花四、五個小時就可以完成。」父親的說明太籠統讓隆一聽不出所以然,不過他也沒有多加追問,反正再怎麼問也問不出個結果。

「還是要動手術啊!」手術時間雖然不長,但是一聽到『手術』二字難免不安。父親聳聳肩笑著說:「別擔心啦,醫生說只要一下子就好了。而且,我也很期待在手術後有漂亮的護士小姐喂我吃飯呢!」「色老頭。」明知父親是為了讓自己寬心才這麼說的,隆一還是忍不住要在嘴上討便宜。

「這家醫院的伙食還不錯哦,你爸我胖了兩公斤哩!」一聽到伙食不錯的隆一倏地吊起眉毛。

「真羨慕啊,我也想吃醫院的伙食。那個泉野一定是天生的味覺白痴,不管做什麼菜都難吃的要死,我想在過不久我的舌頭一定會失去味覺。」日積月累對於泉野『廚藝』的不滿:諸如軟啪啪的義大利面、辣的半死的味噌湯、吃不出來是軟或硬的白飯……真要抱怨的話說到天亮也說不完。

「有什麼關係?飯難吃又餓不死人。」關於隆一的死活問題,父親還是一笑置之。

「你老師是個好人啊,他每天都來看我。」隆一不知道泉野除了家裡之外還每天往醫院跑。

「我也每天來啊,怎麼從來沒遇過他?」

「說的也是,他都是在你走了之後才來。」在家中的沉默時光突然掠過隆一的腦海。

「他每天來看你……都說些什麼?」父親歪著頭想了一下。

「有時聊聊天氣或一些小事情,有個護士看他天天來還以為他是我弟弟呢,真是個態度認真的人。」這時病房外傳來敲門聲。隆一轉過頭來想看看來者是誰,卻看到穿著長袖襯衫、打著條紋領帶,就像一個累斃了的上班族般的泉野站在門口。

他看到隆一的時候也吃了一驚。隆一慌忙看了一下手錶,時間正指著六點十分。

「泉野先生啊?請坐、請坐。」父親用病人難以想象的宏亮聲調把泉野迎進來。

「你的情況怎麼樣?」

「還不錯啊!」

「是嗎?來之前我看到這東西還滿好吃的樣子,就順便買過來了。」泉野遞給父親一盒在附近相當有名的蛋糕。

「常麻煩你真是不好意思。」父親高興地眼角都往下垂,泉野似乎知道父親喜歡吃甜食。

「你來得正好,順便把這傢伙也帶回家吧!他從一來就一直羅嗦到現在。」

「爸!」這是對專程來探病的兒子所說的話嗎?

「我還要回去準備吉川同學的晚餐就先告辭了。」泉野走出病房后,父親意味深長的看了隆一一眼暗示他跟出去。泉野在走出醫院前回頭過一次,雖然看到隆一跟在身後,卻沒有說『到我身邊來』或『一起回去吧』。

隆一和泉野保持著二公尺左右的微妙距離一前一後地走著。坐進電車后擁擠的人潮讓兩人之間的距離迅速被填滿,這麼一來就好象素不相識的陌生人一樣,這也正意味著自己和泉野的關係。

先下車的泉野放慢步調。泉野在夕陽中的背影看來是那麼卑屈及寂寞。他走到超市門口突然停下來轉過頭。

「我要去買東西,你可以先回去。」

「今天的晚飯是什麼?」儘管知道他不管做什麼都難吃,隆一還是忍不住要問。

「我要進去看了才決定。」

「我可以跟你一起買嗎?」隆一偶爾也想吃吃好吃的食物。就算是天生的味覺白痴,只要選擇一些經過調理的加工食品說不定也不難吃。這是隆一目前最渴切的盼望。

「可以是可以……你有什麼想吃的東西嗎?」

「也不是啦!」隆一當然也不可能把因為你做的食物太難吃,所以我打算買一些加工食品的算盤說出來。

泉野拿起籃子率先走進超市,隆一慌忙隨後跟去。

一進到店裡首先映入隆一眼帘的是每日一物的大廣告,今天的每日一物是『鰺魚』。說到鰺魚就想到烤魚。從泉野一開始到家裡來做飯,隆一就沒有吃過魚,如果只是單純烤魚的話,只要不烤焦味道應該不會變吧?找到結論后,隆一對著泉野的背影叫了一聲,等泉野轉過頭來他才提出「我想吃烤鰺魚」的要求。

「鰺魚啊……我知道了。」泉野點了點頭,往魚肉類的冰櫃走去。

「啊啊,鰺魚剛好在特價。」

泉野邊念邊看著冰櫃里的魚。看著他挑魚的手指,隆一感到萬分不安。因為他怎麼挑都是挑中看來不怎麼新鮮的魚。

那條魚的眼睛不是濁的嗎?下面那條的顏色又沒有光澤。明明是右邊的比較好,泉野卻偏偏挑了左邊一條最老的魚,拿起來準備放進籃子里。

「啊,我覺得右邊那條比較好。」

泉野的手停在半空中。

「魚不都一樣嗎?」

隆一頑固的強調右邊的魚比較好。

「我覺得那條魚比較大……。」

隆一撕裂嘴也不敢說出新鮮兩個字。因為要是被泉野發現自己知道食物新不新鮮,或許會被追問有沒有下過廚,他決不能讓泉野知道自己會做飯。

沒有察覺隆一心思的泉野喃喃自語的說:「魚要挑大條……跟小孩子一樣。」

隆一當然覺得不爽,但是也只能緊咬嘴唇忍耐。

「算了……你還在成長期啊!」

自言自語完后,泉野終於挑了右邊的魚放進籃子里。之後,他又買了半個萵苣和一顆番茄,還有,500CC的牛奶。或許是因為飢餓又看到食物的關係吧,隆一的肚子開始忍不住咕咕叫。

他奇怪為什麼泉野一副全然不餓的模樣。

「我有個疑問,老師都在什麼時候吃飯啊?」

因為泉野總是只做一個人的份量,這個疑問已經存在隆一心中很久了。

「我回到家后才吃。」

泉野頭也不回地回答。

「反正要做的話一人份跟兩人份也沒什麼差別,你何不一起做了就在我家吃?」

隆一會提出這個要求不是想跟泉野哥倆好地共進晚餐,而是想讓他親口嘗嘗什麼叫做難吃至極的食物之後,期望他能對以後的伙食有所改善。

「我想好好吃飯。」

就跟隆一和泉野在一起是那凝重的氣氛一樣,泉野跟隆一在一起時同樣也難以呼吸,雖然兩人同為『一丘之貉』,但是這樣當面被『拒絕』任誰都不有好心情。

「老師你喜歡一個人獨處吧?還是因為討厭我所以不願意一起吃飯?」

隆一雖然沒有人痛處的意圖,但是泉野轉過來的臉已經相當不悅了。

「平常我都是跟父親一起吃飯,所以一個人總覺得寂寞。」

這是隆一故意對不想和自己吃飯的泉野的諷刺。泉野皺起眉頭望著隆一,三分鐘轉過後突然又走了出去。

隆一和他保持一定距離跟過去后,發現他停在冰櫃前又挑了一條鰺魚,放進籃子里。看到他的動作,隆一隱約有不詳的預感。

果然,在晚餐時刻,當隆一被叫到桌前時,不詳的預感成真了。

「我可以用你們家的餐具嗎?」

「……可以啊!」

隆一後悔早知道就不應該用寂寞來諷刺他,他每喲想到光是一句話就會造成現在的局面。這兩個星期以來兩人沒有交換過一句像樣的對話。

所以就算面對面用餐也不會突然變得高談闊論起來,而且就算兩人一起,要是不說話還不如一個人的好。

餐桌上的兩人像守夜般地沉默,空氣中只流動著兩人咀嚼食物的聲音。那僵硬的氣氛讓烤得還不錯的魚吃起來也索然無味。

除了隆一指名的烤魚之外,今晚的菜單還有硬得顆顆如豆的白飯,紫菜泡得太軟的味噌湯,以及半枯萎的萵苣和小黃瓜的生菜沙拉。就像平常一樣難吃的晚餐……。

不斷重複的嘆息和停滯不前的筷子,隆一到現在才能體會到泉野所說的「想好好吃飯」的心情,他是對的。

已經厭倦吃飯的隆一抬起頭來正好跟泉野的視線相接。即使是視線相接,泉野也視若無睹地低下頭去。從壁上始終傳來的滴答聲就像配合著隆一的心跳聲般,在幽靜的廚房裡迴響。

「你這次沒有說出來。」

泉野突然這麼說。

隆一抬起頭來跟苦笑的泉野視線相遇。

「說什麼?」

「我讓你父親受傷,然後每天到你家來照顧你的生活。」

隆一本來就不是個愛嚼舌根的人,而且要是把這個曾經自殺未遂的男人逼到絕路的話,說不定真的會去死。別說到處宣傳了,隆一還巴不得隱藏事實呢!泉野的說法令他意外。

「我為什麼要說……」

隆一話還沒說完就被泉野強硬的截了去話尾。

「把我被小松美鈴拒絕的事大肆宣傳的不是你嗎?我還以為這次的事一定又是新聞的好材料了。」

泉野的口氣中充滿了譏嘲。他那單方面指責隆一是散播謠言的人,又不肯聽他解釋的態度,讓隆一氣得把筷子重重放在桌上。

「是美鈴。」

聽到美鈴的名字,泉野的肩膀動了一下。

「是美鈴說的。是她隱藏自己的名字而把你被她甩了的事說出來,所以各種傳言才會一下子鬧得那麼大。」

說到這裡的隆一突然屏住氣息。因為平常表情缺乏變化的泉野卻形如鬼魅般地瞪著自己。

「她不是那種饒舌的人。」

他語氣肯定地否定了隆一的解釋。他憑什麼肯定美鈴不是個喜歡嚼舌根的人?隆一一定要說個明白。

「你怎麼知道美鈴不會說出去?她可是個愛嚼舌根的女孩子啊!你說你喜歡美鈴,但你卻一點也不了解她。」

泉野全身顫抖,連嘴唇也咬得通紅。

「或許……你真的比我了解她……」

他顫抖地低語。

「但是,我對她的思慕之情絕對不輸給你。」

「我不在乎。」

一股沒來由的優越感讓隆一從鼻子里哼出一聲。

「反正美鈴喜歡的只有我,而且我要給你一個忠告,她對老頭可沒興趣。」

泉野那因僵硬而簌簌抖動的身體讓隆一大吃一驚。

隨著他身體的震動連帶的桌子也開始抖起來。泉野抱緊自己的雙肩試圖停止顫抖,但是一點也沒有用。他顫抖的手想要拿起桌上的茶杯卻都得把杯中的茶灑了一桌子。

「啊……好燙……」

在隆一眼前不斷重複的惡性循環。想要拿起桌上的茶杯的泉野卻不小心把茶杯摔在地上立時變成了碎片,接著想要站起來的他卻因為腳下不穩而扶住了桌子,然而在他站穩之前已先失去平衡了。

整個人往後倒去的泉野卻沒有鬆開手而使得桌上的食物也跟著彈向半空中后掉落在地上。

隆一愕然地凝視現場的慘狀及在一堆摔壞的餐具中發獃的泉野。他顫抖地拿起一片瓷器的碎片。

「我會……我會賠償……」

他低聲說完后痛苦地閉上眼睛,一滴淚水從緊閉的眼帘中滲出來。

「不好……」

隆一開始緊張了,他曾經不只一次企圖自殺,要是再把他逼到絕境的話……。

「呃……我……」

坐在地上的男人沒有抬起頭,只有成串的眼淚落在碎片上。這該怎麼才好?究竟原因是……究竟是什麼原因?對了,是因為我把散播謠言的人是美玲說出來……是我。

「呃……對不起,我騙了你。其實謠言真的是我而不是美玲散播的,但是我沒想到居然會傳得那麼厲害。」

泉野濕潤著眼眶仰望隆一。

「果然……果然是你啊!」

「對不起……沒想到哪個流言給你帶來那麼多麻煩……我真的覺得很抱歉。」

管他什麼真的假的?他如果認為真兇是我的話就讓他去吧!隆一凝神地觀察泉野的表情,他的眼淚雖然停了,不過臉上的表情還是一樣僵硬。

「而且,我剛才說美玲對老頭沒興趣……也是騙你的啦,我是一時火大才這麼說的。」

泉野的身體這才慢慢停止顫抖,隆一忍不住鬆了一口氣。

「我沒有把你到我們家的事告訴任何人,以後也不會說,你可以放心。」

隆一說到一半的失火泉野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沒多久就拿了一個塑料袋過來,然後徒手把歲片放進袋中,隆一也過來幫忙,兩人就這樣無言地收拾著地面的殘局。

「好痛!」

泉野叫了一聲縮回手來,握住的手制慢慢打開,被銳利的歲片刺傷的指尖慢慢滲出血來。

「你沒事吧?」

隆一緊張得抓住泉野的手卻誤觸到他腕上的繃帶。泉野粗魯地甩開他的手時,不小心拉開了繃帶的結頭而整個散開了。泉野雖然想比開隆一的眼光,但是隆一已經從鬆開了繃帶的縫隙中看到了。

果然跟他猜想的一樣,他腕上的動脈處留下好幾條怵目驚心的紅色傷痕。泉野笨拙地想把繃帶紮好,但是無奈受傷的手指不聽使喚。看不下去的隆一隻好開口。

「……我幫你重新包紮吧!」

看到隆一手上的繃帶,泉野表情扭曲地說:

「沒這個必要。」

怒吼的泉野把隆一的手甩開后吞了一口氣就趴在地板上大哭起來。看著眼前這個號啕大哭的男人,隆一找不到任何可以安慰他的話,只能木然地凝視著他蜷縮的背影。終於發現徒手撿瓷器相當危險的隆一用掃把將地面清理乾淨。在隆一整理時泉野仍趴在地上哭泣著。看到一個老大不小的人像小孩一樣泣不成聲,隆一不禁動了惻隱知心。

收拾完后的隆一拉起泉野的手,剛開始還被甩掉,第二次他就不反抗了。滿臉疲憊的泉野被隆一帶到客廳,整個人崩潰似地跌坐在沙發上。

隆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幫泉野把傷痕包紮起來,而泉野知識心神恍惚地看著隆一的動作。

「你看到了吧?」

隆一不用問也知道他指的是什麼。

「嗯。」

「是我自己弄的。」

「是嗎?」

對於泉野自虐般的語氣,隆一也只能隨便應應。

「你一點都不吃驚啊……」

現在再隱藏也沒什麼意義了。

「我聽我爸說過了。」

泉野咬住下唇。

「是嗎?原來你早就知道了。你打算把這件事告訴誰?還是早就說出去了?」

「我沒有說,也不打算說。」

泉野甩開隆一的手,扎到一半的繃帶又鬆掉了。泉野抱頭低垂著頸項。

「你騙我。你一定會說出去,就是你害我蒙羞啊!喜歡上一個人有什麼錯?只是她剛好是高中生啊,我什麼也沒有做,只是向她告白而已,結果全校的人都把我當作淫賊一樣……」

泉野的呼吸好象剛跑過百里似地急促,看的人都不免心驚起來。

「誰都會談戀愛啊……我做錯了什麼?」

他焦躁地抓著傷口,那才剛癒合沒多久的一層皮立刻被抓破,整個手腕上都是血。無法阻止他的隆一隻能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男人的自虐行為。

看著泉野讓他想到國中是隔壁班的一個自殺的學生。學業的壓力是表面上的自殺原因,但是全校師生都知道真正逼死他的原因是校園暴力。那個人的臉跟泉野模糊地重疊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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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冷情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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