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隔天,有田向廣瀨道謝。而廣瀨說想把到國外旅行時的照片給有田看,於是兩人相約到居酒屋看著廣瀨帶來的相簿。廣瀨邊翻相簿邊熱心地向有田解說這是他到印度時拍的照片。

聽著聽著,有田有點想到印度去旅行了。

最近下了班,只要時間能夠配合兩人都會一起到居酒屋去吃飯。因為兩人都是獨居又懶得做飯,所以幾乎每天都在那家店解決晚餐。

在公司雖然常擦身而過,但那是在所難免,然而兩人卻經常在外面不期而遇。這時的廣瀨必定會喜悅地帶著靦腆的笑坐在有田身邊,就像理所當然一樣。

有時弟弟也會打電話來。雖然沒說什麽,但是最後一定會問有田,你最近怎麽樣?聽到有田回答「很好啊」之後,再問了父母的近況後才會安心地掛掉電話。

每當接到這種電話的隔天見到廣瀨時,有田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起他曾經向自己表白的事。廣瀨和弟弟的戀人不同,非常有分寸又不求回報。和他單獨相處的時候他不會說令人起雞皮疙瘩的甜言蜜語,只是單純的聊天而已。有田其實並不討厭聊天。

所以當廣瀨提出兜風的邀請時,有田原本猶豫該不該去,然而看到廣瀨就像個要去遠足的小學生一樣興奮時,有田又覺得自己多慮了。

廣瀨不討厭開車,如果有想去的地方無論開多久的車都不見他有一絲厭煩。雖然有時有田也會兒覺不好意思和他輪流開,不過絕大部分的時間還是廣瀨握著方向盤。廣瀨每次出遠門的時候。後座必定書放著一個裝相機的大袋子。

到了目的地後,廣瀨先在車內把相機組裝好。那是一部散發著黑色光澤,看來不輕的單眼相機。第一次和他出遠門時,有田稀奇地看著廣瀨手上的動作,而他則洋洋得意地拿出直徑有六、七公分寬的鏡頭現給有田看。

「這就是我上次提到的那台泡過溫泉的olmpus」

一想到廣瀨悲慘的遭遇,再看到東西,有田不禁笑得腸子都快打結了。扛著三腳架和大型相機,廣瀨走到中意的地方就停下來拍照。

廣瀨也在有田的要求之下替他拍了不少照片,還有一些天空、海、山的自然景觀照片。但有田懶得放進相薄中,就把全部收在文件夾里,想起來的時候就會拿出來看。

受到廣瀨的影響,有田也想買相機了。不過他不好意思向廣瀨求助,只有自己到相機專門店收集產品目錄來參考。一想到買了之後拿到廣瀨眼前時他那吃驚的表情,有田就獨自竊喜。

和廣瀨外出不需要像陪女性一樣必須時時細心照顧。不管去哪裡,就算吃飯也是平均分攤沒有什麽壓力。

而且廣瀨不會任性的提出無理要求。有田沒有什麼可以給他的,他也不會向有田要求什麼。

「因為我最近常常跟有田前輩在一起,所以經常有女同志來向我打聽你的事。象是你喜歡什麼、有沒有女朋友之類……」

「那麼多情敵登場你可忙壞了吧?有沒有把我的情報泄漏給別人啊?」有田調侃似的問道。

「怎麼可能?我就說我什麽都不知道敷衍過去。情敵再增加下去我可受不了。」

廣瀨也笑著這麽回答,在居酒屋的平常交談已經可以這麽輕鬆了。時序不知何時已至冬末,季節流轉到二月的尾聲,有田三十歲的生日也即將來臨。

在冬盡春來的某日早晨,意外的下了一場冰冷的雪。不斷摩擦雙手藉以取暖的有田剛好跟部長坐一部電梯。

部長正好有事找有田,所以兩人一同走進了部長室。原來部長是正為了要送誰去參加總公司四月份開始,為期一年的研修工作而大傷腦筋。「我打算從業務和文書事物部門各派一個人選,可就是不知該派誰比較好。如果以年資來說,大概是從進公司五、六年的界、高見和廣瀨三個人中挑選吧。」

「是啊……」

有田從前也曾經參加過這種研修。工作雖然辛苦但是十分有趣,工作的也很愉快。而且這個研修對參加者而言只有好處沒有壞處,不但可以增加實務經驗,做得好的話自已在公司的評價也會大大加分。所以有田毫不猶豫的提出建議。

「我覺得廣瀨是不錯的人選,不但細心而且有責任感。」

「是啊……我也問過好幾個人的意見,都覺得界和廣瀨不錯。既然你這麽說,那就推薦廣瀨吧。」

雖然不願意被部長認為自己是跟廣瀨私交好才推薦他,但是有田真的很想讓去廣瀨參加這次的研修。當然他不在一定會倍感寂寞,不過忍耐一年也就過去了。

有田心想,這份研修有助於日後廣瀨在工作上的升遷,不管怎麽樣一定要說服他去。

……廣瀨的表情鬱悶。他雖然不是第一次表現出這種沈默的態度,但是今天卻格外令人難以接近,其中彷佛還帶著一絲憂鬱。一進常去的居酒屋,廣瀨就史無前例的先叫了兩瓶酒,板著一張臉自斟自飲。

他一定有什麽地方不對勁,不過廣瀨既然沒有想說的意願,有田也就不多問默默地陪他喝酒。

「我今天被部長叫去。」

有田不解地歪著頭。廣瀨鬆開了領帶嘆了一口氣,眼眶四周有一點微紅。

「他想派我去總公司參加一年的研修,好像已經決定了。」

「哦……」

有田裝做頭一次聽到似地應著話。

「就是針對公司中堅份子的那個培訓計劃吧?太好了,恭喜你。以前我也曾經參加過,對你絕對有幫助。而且這多少會影響到日後的升遷。」

「升不升遷對我來說都無所謂…。:」

廣瀨鬧情緒的語氣讓有田皺起了眉頭。有田不打算告訴廣瀨自己也推薦過他,怕的是他向自己道謝的時候會不好意思。而且有田也不想讓廣瀨認為自己對他偏心,關於這一點廣瀨可是相當過分的。但是不感謝也就算了,沒想到他居然還深感不滿。

「別人自求之不得呢,你應該感到高興才對啊。」

「我一點都不想去,哪裡高興得起來?」

還廣斬釘截鐵的說。

「你太任性了吧?別人求之不得的機會,你還嫌東嫌西?」

難得自己這樣推薦他,他卻一點也不知道珍惜這個難得的好機會,有田覺得自己的一番心意有被糟蹋的感覺。看著有田憤慨的神情,廣瀨輕輕低下頭。帶著難以釋懷的情緒,有田把嘴湊近杯口才發現杯中早已無酒。他拿起酒瓶晃了幾下;感覺不到水的震動。在他考慮要不要追加酒而把瓶子放在桌上時,一抬頭正和廣瀨的目光碰個正著。

象揮之不去的熱氣一樣,視線化成無數觸手般將他包圍。從頭髮、臉頰、頸項。:到有田握著酒瓶無法鬆開的指尖。

「……廣瀨。」

彷彿被一雙癮形的手掐住脖子般的呼吸困難,有田奮力地擠出一絲聲音。聽到自己的名字,廣瀨才如夢初醒齦慌忙地用拳頭壓住臉。

「我可能是喝醉了吧…有點發獃。…:對不起。」

就像草原中突然颳起了一陣狂風一樣令人措手不及,無形的風雨讓有田像個傘就快被刮跑的孩子,慌張地把身體蜷縮在一起。從臉上到指尖,廣瀨窺伺著有田的反應,他眼睛濕潤,表情複雜地凝視著有田。

「我每一天都過得很快樂。上班、下班後一起吃飯聊天都讓我雀躍無比。到了要出遠門的前一天,我還會像孩子一樣高興得睡不著覺。雖然我明知有田前輩對我並沒有任何一絲特殊的感情……」

廣瀨的雙肘攤在桌上,掌心則頂著下巴直直瞪著桌面。

「真沒面子……」

輕聲低語了一句,廣瀨抬起頭來對有田微笑。只是那個笑容因為忻然欲泣而變得扭曲起來。

「其實我也很想到總公司去見習看看。規模一定跟這裡不一樣吧?而且有前輩的保證應該值得期待,還是要趁現在多累積一點工作經驗比較好。」

跟剛才不完全不同的、雀躍的聲音。

「是啊…」、:「那邊的房租一定很貴吧;不曉得能不能應付得來。雖然很想把車子帶去,但是可能要花掉不少停車費吧……」

「總公司有宿舍……」

「啊啊,真的嗎?那…就太好了。」

廣瀨一旦閉口,有田也無話可說。他們在四周吵雜的人群中對坐無語。

在跟平常一台樣岔路上分手。這時的廣瀨似乎已經酒醒,為著自己剛才所說的怪話向有田道歉。

「沒關係,我不在意。」

有田知道這兩句話足以讓廣瀨安心地嘆了一口氣。

回到家之後,有田像平時一樣在浴缸里放滿水準備洗澡,洗澡時卻沒來由地想起廣瀨的臉。全身浸泡在熱水裡的有田呼出一口氣,把難毛巾蓋在額頭上閉起熱眼睛。

彷佛在說能夠見面真愉快一樣,廣瀨為了自己的失言而道歉。研修對他來說絕不是值得高興的事,但他卻在臨別時強顏歡笑。還有那不尋常的視線……

「因為我喜歡你所以不想和你分開;期待每天都能見到你所以不想去參加研修。」

廣瀨的態度說明了他想表達的情緒。有田緩緩往下沉,把鼻子以下的部位全浸泡在水裡。見不到你我當然也會覺得寂寞,但是為了工作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啊。有田自言自語著,越想越覺得生氣。草草洗完澡走出了浴室。

他換上睡衣,打開冰箱拿了一日啤酒出來,坐在床緣一口氣喝掉半罐。眼睛明明看著電視,但卻好像一點也沒看進去。

有田發現自己滿腦子都在想著廣瀨的事。

昨天才剛過去,今天的通勤電車上又相遇了。先發現的是有田。昨晚不知怎麽的就是睡不好,所以今天早上睡過頭的有田,才坐上這班距離上班時間已經很近的電車。

電車非常擁擠,一開始有田也沒發覺到廣瀨在同一個車廂中。但是因為廣瀨那鶴立雞群的身高,讓有田很容易就認出他。廣瀨抓著頭上的吊環打瞌睡,頭還前後規律地擺動。每當車子轉彎或枕動比較大的時候他就會被驚醒,但是不消幾分鐘又開始划起船來。看得有田覺得有趣極了,目光停他身上無法離。一會兒,他好象是被誰撞到肩膀而轉過頭來,惺忪的視線和有天的相遇在一起。睡的迷迷糊糊的眼睛帶著愉快的神情向右田笑了。

他分開車內擁擠的人群擠到有田身邊來。

「前輩早安。」

「你今天好像有點晚哦,也是睡過了頭嗎?」

「……看書看得欲罷不能……所以就睡晚了。」

「是什麼書這麼好看呀?」

不能說是想廣瀨想得睡不著,有田只好臨時編了一個謊話。一時想不出書名的有田看到車箱里的廣告靈機一動。

「……零的法則。」

「是梅拉。史凱特麥亞嗎?沒想到有田前輩也看推理小說啊,真意外。」

廣瀨微歪著頭,好像讀出有田因撒謊而立即後悔的表情。

這時,一陣像地震般的巨大震動讓電車停了下來。身體向前傾倒的有田,正好一頭撞向廣瀨的鼻尖。

「好痛……」

廣瀨痛得皺起眉頭。有田慌忙想挺起自己*在廣瀨胸膛的身體,但是背後被人擋住了無法站直。

「不好意思,你沒事吧?」

「……還好。」

廣瀨連舉起手捂住鼻子都沒有辦法。有田抓住廣瀨的雙肘再試著想要把自己的身體撐開但仍舊徒勞無功。透過襯衫,兩人緊貼的胸膛傳來彼此的體溫。

「…非常抱歉,現在前方……」

車廂內傳來有車子停放在前方軌道上的廣播,因為要移開它所以必須暫時停車,可能要花上五到十分鐘左右的時間吧。無可奈何的有田只好全身僵硬地貼在廣瀨身上。在面對面的狀況下凝視著對方實在非常奇怪,所以有田向右邊微微撇開了頭。突然他聞到廣瀨的頸部傳來一陣香味。

「你有擦香水嗎?」

「擦了一點。」

有田感到有點意外,因為廣瀨不像是一個會用香水的男人。他抬起頭,迎上了廣瀨有點不知所措的眼光。

「這是我妹到國外旅行時買給我的禮物,她叫我要趕得上流行的腳步,剛開始我是為了應付她才擦,現在則是很喜歡這個味道。」

「哦…這香水是什麽牌子?」

「它的名字很奇怪,好象是德國制的吧,是用一個物理學家的名字來命名……」

有田的背被人推了一下。儘管電車都已經停了再動也沒用,但還是有人不安分地亂動。

有田整個人貼在廣瀨身上不說,一隻瞪著高跟鞋的腳還踩上了他的右腳。

有田皺著眉頭,反射性地把右腳往前移。此刻兩人心中都暗自叫了一聲不妙,感到自己的大腿緊貼在廣瀨的兩腿之間,有田不禁慌得立刻想要把腳抽回,但是退路卻已經被別人的腿堵住了。

「有田前輩,求求你別動了……」

聽到廣瀨的哀求,有田趕緊停下了動作。有田也意識到了,廣瀨貼在自己大腿上的某個東西逐漸變得堅硬起來。

「對不起……」

有田不由自主道歉,廣瀨則把頭轉開沒有答話。有田沉默地維持著僵硬的姿勢,鼻尖卻又傳來那股香水味。兩人緊貼在一起的胸膛好熱,自己抓住廣瀨手肘的指尖好熱,腿上的堅硬感觸也好熱。

有田的背脊突然升起一陣顫慄。有田雖然無法將這種感覺定名,但是那絕不是今人不愉快的感觸。瞬間,兩個男人互相赤裸擁抱的感覺不知道會是怎麼樣的想法掠過有田腦中,讓他整個耳根都發熱起來。

電車開始啟動。到了下一個車站,混雜在人潮中的廣瀨快步走在有田前面。兩人在通往公司的路上雖然一起走著但是廣瀨卻只是低著頭一句話也不說。

「對不起。」

不管有田怎麽道歉,廣瀨還是只會搖頭。

「我真的很差勁。」

在進入公司之前,廣瀨咬著下唇迸出的這一句話,一整天都纏繞在有田的耳邊不肯離去。

廣瀨開始閃避有田。有田雖然也感覺尷尬,但是廣瀨的不自在似乎更勝於他,除了公事之外幾乎都不同有田交談。

為了改善這種情形,有田也曾多次邀他一起吃飯或外出;但都被廣瀨以模糊不清的理由拒絕了。

兩人一天比一天疏遠。有田縱然有心想做什麼,遇到廣瀨這種閃躲的態度也實在無計可施。漸漸地,有田也開始生氣起來。我這麼辛苦地想挽回我們的關係,你卻如此不合作。一想到這裡,有田也像鬧起小孩子脾氣般不再跟廣瀨說話,還故意在他面前和其他同事相約出遊。但是廣瀨依然毫無反應。

一個月過後公文正式發下,公布廣瀨被派遣到總公司作為期一年的研修。

出發前一天,公司替廣瀨餞行。因為年底實在太忙,故一直到他臨行之前才挪出空檔。

第一攤在居酒屋,第二攤則在KTV.雖然有點猶豫,但因為在第一攤的時候有田幾乎沒有跟廣瀨講到什麼話,如果就這台回去怕自己會留下遺憾,所以有田還是全程參加。不過廣瀨在第一攤的時候就已經被灌得爛醉,但因為他是主角所以非得參加第二攤不可,只見他抱著滿手同事送的花束,坐在角落的椅子里呼呼大睡。

跟他說話得不到一句完整的回答也就算了,五音不全的有田還被強迫唱了好幾條流行歌,搞得他的心情更加惡劣。直到午夜時分這場聚會才終於有結束的跡象。因為有田的住所和廣瀨的同方向,所以有田就負起了要將爛醉的廣瀨送回去的任務。有田背起了廣瀨一起坐進計程車中。廣瀨醉到無法維持正常的坐姿,整個上半身倒在有田的腿上抱著他的膝蓋酣睡。

有田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車子停在廣瀨住的公寓前,有田付了車資後把廣瀨拖下車。

要把完全無法走路的廣瀨拉上樓梯實在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有田讓他*著牆後自己也坐下來鬆了口氣。

「咦……有田前輩?」

終於睜開眼睛說出一句人話的廣瀨,朦朧的凝視著有田。

「你的公寓到了,自己可以上樓吧?」

看著一點動靜都沒有的廣瀨,有田催促似地伸出手想要拉他。然而廣瀨只是歪著頭搔搔自己的臉頰。

「我是…什麽時候回來的啊?啊…對了,這裡我已經退租,連鑰匙都交回去了。今晚是要借住在我大學同學那兒…」

有田聞言不禁全身脫力,無奈的嘆了一口氣。

「你同學的公寓在哪裡?」

「在三丘站附近…」

「跟這裡完全是反方向嘛。真是的。只好走到車站附近叫計程車了。」

聽到有田幾乎是怒吼的叫罵聲,廣瀨嚇得縮了縮肩膀。「抱歉給你添麻煩了。我自己可以去搭車,請你先回去吧。明天還要上班呢。」

「我才不相信醉鬼的話!不看到你上車我是無法安心睡覺的,廢話少說,快走吧!」

可能酒真的醒了吧,廣瀨的腳步比剛才穩多了。兩人並肩在安靜的住宅區道路走著,不時聽見遠處傳來的狗吠聲。

「有田前輩。」

廣瀨喚了一聲。有田停下了腳步轉頭,剛好遇上廣瀨凝視的眼光。那是一雙充滿血絲的跟;充滿醉意的眼。

「……我喜歡你。」

這次沒有第一次聽到時的厭惡感。或許是自己已經太了解廣瀨的心意吧。

「是嗎?」

有田靜靜的回答。

「只要一次就好,請讓我吻你。」

看著廣瀨認真的目光,有田被這個意想不到的要求攪亂了心湖。自已一定得回答他,但是該對他說什麼才好呢?不會傷到他的話…要怎麼說他才能接受?還是就讓他吻一次……?

反正一個吻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如果這樣就能滿足廣瀨的話……

突然有兩個高中生朝這裡走過來。有田怕他們看到兩個男人站在馬路中間互相凝視會覺得奇怪而感到焦急。

「別說傻話了,快走吧。」

廣瀨像被斥責的孩子似的俯視著有田,像放棄般的垂頭喪氣。

「是。」

走到車站,坐進計程車之前的廣瀨說了句普通至極的道別語。

「你多保重。」

有田也回答。

「你也要小心身體。」

除了這句,他還能說什麽?

回到公寓已經午夜兩點了。一回到家就往沙發一攤的有田呆然地凝視著天花板。廣瀨明天就不在了。說不在是有點誇張,反正一年就回來了啊。有田搖搖頭企圖甩掉自己異常的感傷。再發獃下去,不趕快洗澡上床睡覺的話明天可就累了。

有田猛然起身準備進浴室,半途中卻在書架前面停下了腳步。

書架上有個大文件夾。有田一將它打開,裡面的東西全散落在地上。

那是一堆整理不完的照片。有田一張一張的把它們撿起來,那全是廣瀨拍的照片。山跟海,河川與天空。還有幾張像有田遊記的照片。他小心地把照片收進夾中。其中只有一張是廣瀨的照片。

是有田借廣瀨的相機幫他拍的。因為相機太重有田拿不穩,所以鏡頭裡廣瀨的笑容有點模糊重疊。有田這才想起來廣瀨今天都沒有笑過。不,廣瀨一直笑,只是……沒有看見他向自己笑……」

看著照片,有田突然生出一股急切地想見廣瀨的衝動。剛才還跟他一起走著,也不是有什麼特別想說的話,為什麽會有想見到他的情緒連有田自己也搞不清楚。想到這裡,莫名其妙就生起氣來的有田把廣瀨的照片撕掉之後丟進垃圾桶。連那一堆像山一樣的照片也一張不剩的全都撕掉。把殘骸丟進垃圾桶,有田心裡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這麼做。

「搞什麼嘛……」

風吹得窗戶格格做響。有田連澡也懶得洗,走近窗邊檢查有無上鎖後就準備就寢。他拉動窗帘,不經意地把視線投向窗外時,突然看到公寓前好像有個人影在晃動。

有田用力仔細地看了一眼,視線和影子相遇了。影子歪著頭,伸出手輕搖了兩下。

「你這個大傻瓜?」

聽到有田的怒吼,廣瀨畏怯地縮了一下肩膀。他和分手時同樣的穿著,一定是沒有到朋友家又直接繞回來了。

「我想再看一次前輩的臉……,原本以為可能要等到天亮了,沒想到這麼早就能見到,真是太幸運了。」

廣瀨的悠哉已經到了今人吃驚的地步。有天再想罵也罵不出口,只有嘆氣。

「先上來再說吧。」

「不,我要走了。」

廣瀨笑著搖搖頭。

「休假的時候我會回來,我們再一起出去玩吧。直到……你有了女朋友為止。」

有田覺得心好痛,就像被人揪住一樣。他看著眼前這個俯首而今人憐愛的高大男人,突然有股認真的衝動,好想抱住他的頭親吻他。

「我還沒幫你餞行呢。」

「不用了,這樣就夠了。」

有田抓住廣瀨的外套袖口。低垂著頸項的廣瀨突然抬起頭來。有田凝視著廣瀨的眼神滿溢著溫柔。

「什麼都可以,告訴我你想要的東西。」

笑容從廣瀨臉上消失。他凝視著有田的眼神里,充滿不容動搖的執著。

「我想要你的吻。」

輕觸到肩膀而已就心跳不止。感覺一雙手環上了自己的背脊,有田也伸出不安定的手回擁著廣瀨。只是輕輕的擁抱而已,有田的臉就因為羞恥而火熱通紅,然而彼此的接觸卻又是那麼溫暖。

即使是半夜,兩個大男人在街頭上擁抱可不是一件普通的事。但是現在的有田已經顧不得什麼道德規範只想擁抱廣瀨。不抵抗的有田讓廣瀨順利疊上他的嘴唇。從重疊的唇瓣傳來的那種熱度讓有田幾乎眩暈。只是接觸,微妙地改變著角度的吻。廣瀨的舌尖輕觸有田的唇像邀請似的,讓有田張開了嘴。

也不知道吻了多久。廣瀨慢慢有了離開的跡象,但有田還想多吻一會兒,留戀地拉住他的衣袖。但是想離開的廣瀨力量較強。

「我還有點醉……」

把手留在有田的肩上,廣瀨像找借口似的低語著。有田在心中暗說我可沒有醉。

「對不起,提出這種任性的要求。」

有田不希望他道歉,卻也不準備原諒他的任性。

「我走了……」

廣瀨留戀地收回在有田肩上廝磨的手。看著他將離去,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的有田只能呆然地看著他的背影。

「廣瀨。」

叫住他的聲音里有一股莫名的亢奮。已經離開一段距離的背影停住腳步轉過頭來。叫是叫住了他,但有田還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到了那邊馬上打電話給我。」

「是。」

好大的聲音。

「回來之前要記得先跟我聯絡。」

「是,我知道。」

廣瀨微笑了,他笑著消失在有田面前。

有田站在自己的房間中央發獃,不敢相信自己剛才還在路上和廣瀨接吻。但是那不是幻覺,因為唇上還留著那幾乎挑起情慾的觸感。

一定是哪裡有問題。一定是哪裡出了錯。自己怎麽會跟一個男人接吻呢?有田扶住自己的額頭呻吟出聲。自己跟弟弟不一樣,不是那種對男人有感覺的男人,只是純粹同情廣瀨而已。只是覺得那個說喜歡自己、想親近自己的男人很可憐而已。沒有其他意思。

但是如果不是有田那麽說的話,廣瀨是不會敢來吻他的。的確是自己在誘惑廣瀨。

為什麼廣瀨會站在外面呢?如果他沒有站在那裡;如果有田沒有發覺,如果不是半夜,他們應該不會接吻。而且為什麽在有田想要見廣瀨的時候,廣瀨也會那麼湊巧地想要見有田呢?

有田混亂的腦子裡自然給不出合理的答案。忍不住房裡難奈的沉默,有田打開音樂轉出一個廣播節目。

混合著雜音的西洋音樂流泄出沙啞的女聲。在歌曲的尾聲慢慢加入D.J.的話聲。

「剛剛那首歌曲是喬安娜。斯拉菲思在八六年所出的專輯《YELLOWSUN》里的[LOVETIMES].」

有田像崩潰似的坐倒在沙發上。焦躁的情緒、不安定的交談、極端不自然的自己……有田想逃也逃不了。

廣瀨花了六八年時間才確定自己對有田的感情,但是自己跟廣瀨不一樣,跟那個一天要三十個小時的男人不一樣。有田只要半年就夠了。

怎麼辦?有田蒼白著臉用力剁腳。弟弟的事情,父母的反應,有田已經無法全面顧及地陷入廣瀨的柔情陷阱之中。

找不到方法可以抵抗那令人暈眩的灼熱感,有田只能像個孩子一樣抱頭煩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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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愛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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