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是單純的玩笑而已嗎？廣瀨雖然沒有經驗，不過也不禁懷疑起男人會經常和自己的同性朋友做些玩笑性的親密舉動嗎？

還是他搞錯了對象……？待會兒他醒來的時候自己應該用什麽態度來對待他才好呢？何況有田會不會記得還是個問題……他幾乎喝得爛醉如泥。自己是不是應該裝作什麽事都沒有發生呢？萬一問出來……恐怕連朋友都做不成了。

廣瀨輕悄悄地從棉被裡爬出來，把弄髒的內褲和睡衣包進垃圾袋中，換上新的衣服。幸好有田的衣服並沒有脫掉，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因為如果幫他換衣服，或許會把他吵醒。把一切都整理得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的廣瀨，離開有田裹在自己的毛巾被裡閉上眼睛。

在走廊吵雜的走動聲中醒來。廣瀨不知道自己曾幾何時睡著了趕緊慌忙起身，卻和已經醒來的有田的目光碰個正著而吃了一驚。

「啊……早安。」

廣瀨的招呼聲中透漏著几絲慌亂，有田扶著自已的額頭，草率地回了一句。

廣瀨覺得不作些什麼好像有點手足無措，於是跳起身來開始摺疊自己睡過的毛巾被。

「請前輩先去洗澡吧，我去拿條毛巾。」

廣瀨的視線因為不敢看有田所以像魚一樣浮遊不定。連把毛巾交給有田的時候眼光也刻意迴避。把有田趕進浴室後，廣瀨急忙收拾有田睡過的床鋪，把昨天幫他吊起來衣服拿出來。

待有田出來後，廣瀨像接力似地也進了浴室。浴畢出來，只見有田已經換上了西裝坐在桌旁看電視。

「前輩你肚子餓不餓？」

「還好……」

「要不要到外面去吃東西？」

「好啊。」

迅速把頭髮吹乾，廣瀨拿起放在桌上的錢包。

「前輩你預定幾點要回去？」

「你希望我早走嗎？」

聽出他話中帶刺，廣瀨慌忙回過身來。

「今天下午我還有事，所以可能會先走。這兩天打擾你了。」

有田的口氣在瞬間變得柔和。

「是嗎？」

剛才的感覺是自己太多心了吧。看著一如平日的有田，廣瀨鬆了一口氣。話才一說完，有田就提起公事包快步往門口走去。

「我送你出去。」

「不用了。我又不是小孩，可以一個人走。」

有田的語氣讓廣瀨有點掛心。怎麽都覺得他今天的態度有點奇怪，搞不清楚他到底是不是在生氣。

「到這裡就行了。下次見。」

被他這麼一說，就是想多送一下也不行。在房間門口目送著有田離去的廣瀨慌忙跑到窗口看到有田正要過馬路的背影…背影越來越小鍾至完全消失……

廣瀨主動打電話給有田是在那場意外事件過後一個月，梅雨已經停歇，開始露出夏日陽光的前一段時間。因為他一直記掛著那天離別時有田的態度。到現在廣瀨還想不通他究竟是不是在生氣。然而比這件事更令他不解的是那一晚有田就好像在誘惑自己似的親密行為，難以想像那會是連男人的凝視都無法忍受的人所做的事。

廣瀨雖然知道一定有什麼理由，但是還沒有自戀到以為原因是出自於對自己的愛意。

廣瀨也曾經想過是不是有田知道自己的感情，所以半開玩笑地調戲他。但是一向善解人意的有田，即使是開玩笑也不會做出這種事。

廣瀨摸不清有田的真意，只留下滿腦子尷尬的疑問。而且更尷尬的是只要一想起有田那一晚的動作，廣瀨的下半身就會開始麻癢發熱。他不只一次地咒罵自己的無恥，自己喜歡的應該是有田的內心而不是肉體啊。然而儘管廣瀨再怎麽勸誡自己，也無法在想到有田時只是清白地想念他的心靈。

連自己都如此厭惡這種感覺了，想必有田一定更後悔那天的舉動吧。一想到這裡，廣瀨就開始坐立不安。他害怕萬一打過去，有田一聽到自己的聲音就掛斷的話怎麽辦？越猶豫，時間就一分一秒飛快的過去。直到因為工作關係必須打電話給有田的機會來臨。

為了一個大型的展覽會，必須要向朝比奈分公司調大量的樣本商品。商品名單明明可以和訂正過的傳票一起送過去就行了，但是廣瀨偏偏選擇了打電話。

剛開始是打到有田的住所，但是有田不在家，廣瀨只好留言請有田回電。那一天有田沒有回電聯絡，連續三天也都音訊全無。第四天廣瀨再打了一次又沒人在，依照前例在答錄機里留言後，過了三天有田還是沒有回電。

廣瀨忍不住要懷疑有田真的不在家嗎……他是不是厭惡自己到連聲音都不願意聽的地步？

整日想著接不通的電話，廣瀨的心情焦躁到極點。平常他的工作雖慢但是有不出錯的自信，而現在卻是頻頻出錯…

時針指到十二點，中午休息時間的鈐聲一響起，川上就迫不及待地抓住廣瀨的衣領把他拖到外面去。

自從那一晚一起喝過酒之後，川上就開始和廣瀨熱絡起來。川上對廣瀨的評價有了調整，廣瀨也很高興解開了和川上的心結，在工作的配合上能達到租輔相成的效果。

走進街道深處，川上把廣瀨帶進了一家有點老舊髒亂的吃茶店。一進去，還沒問過廣瀨的川上就自作主張地叫了兩份簡餐和咖啡。

兩人面對面坐著，川上首先深呼吸了一口。而廣瀨只是沮喪得抬不起頭來。

「你沒事吧？」

川上的詢問意外地溫和。

「你最近有點不對勁，做什麽事都心不在焉。不過如果能準確地完成工作也就算了，可是你今天的表現實在是太差勁了。」

不用他說，廣瀨也知道自己的失常，根本無話可說。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說出來也好有個商量。」

這種事叫廣瀨怎麼說得出口？他喝了一口水，水已經微溫了。

「這家店很爛吧？」

川上附在廣瀨的耳邊小聲說。

「東西難吃，服務又差。不過有個好處就是公司的人絕對不會來。」

廣瀨不由得笑了出來，川上也是想逗他開心。廣瀨再喝了一口難喝的溫水。

「電話都打不通。」

「電話？」

川上叼著香煙，停下預備點火的動作口齒不清地回問廣瀨。

「你是說你戀人的事嗎？」

「是我自己在單相思，不過對方知道我的心情，也象朋友一樣對我……」

廣瀨慎重選擇措詞。川上吐了一口白煙。

「你做了什麽？」

廣瀨的背脊掠過一陣顫抖。自己明明什麼都沒說，為什麽就被川上一眼給看穿了？川上的臉上浮起惡作劇的表情。

「你做了什麼啊？色狼？」

「喝醉了……」

「然後就侵犯了她？」

「不是，醉的是對方…是他過來碰我……」

把香煙夾在指尖，川上誇張地往後一仰。

「那不是水到渠成嗎？」

「叫我怎麼高興得起來？他是喝醉了才肯碰我耶！要是連這個都高興的話豈不是太悲慘了？」

川上沉吟了一下。

「你也有自尊啊……，不過說不定對方明知是你才誘惑你也不一定啊！人的心意總是會改變的……」

「這絕不可能。」

自己告白後，花了多少時間才挽回這段友情…他對這種事的看法自己最清楚不過了……

從未有過朋友以上關係的奢求……，應該只要一個吻自己就能滿足了才對啊。感到一陣暈眩的廣瀨不禁用手覆住了臉龐。

「我想我的推測應該是八九不離十…雖然我不知道你的女友，不！朋友是怎麽想的，不過你既然這麼在意的話就去找她嘛。」

川上說得簡單。

「你一定想知道她的想法吧？乾脆直接問她喜不喜歡你算了，反正要被甩的話就被甩得徹底一點。」

「他是朝比奈分公司的人，也不是說見就能見到。」

「那又怎麼樣？下了班之後就搭最後一班新幹線去，今天晚上就把它一併解決掉。明天不是禮拜六嗎？運氣好的話說不定可以在她的床上共度到清晨哩。」

的確，想見他的話就能見到。但是廣瀨做不到，因為他害怕聽到判決的那一瞬間，他怕自已會支撐不住。

「如果這樣也不行的話，還可以托別人去問啊。上次跟我們一起喝酒的有田先生，不就是朝比奈分公司的人嗎？看他挺豪爽的，你們又很要好，可以拜託他去幫你問一下她對你有什麽感覺。」

「你叫我怎麼叫本人去問嘛！」

廣瀨說溜了嘴。看到川上的表情變得僵硬，廣瀨自己的臉色也愈來愈蒼白。儘管有田再怎麼特別，畢竟喜歡男人不是一件普通的事。被輕蔑也是應該的。

川上一時之間什麼話都沒說，廣瀨也開不了口。

兩人幾乎都沒吃那價格昂貴卻又內容貧瘠的簡餐，只喝了幾口咖啡就離開這家店，一路上無言地回到公司。

雖然好像卸下重擔，但是心情仍舊沮喪的廣瀨嘆了一口氣在位子上坐下。桌上放了一張剛才出去時沒有的便條紙，上面寫著幾句潦草的留言。

「有田先生打電話來，請回電到公司去。」

廣瀨覺得自己的手指都顫抖起來。才剛跟川上說完電話就來了。有田究竟想說什麽呢？是決裂的宣告嗎？一層不安加上一層期待，廣瀨凝視著便條一時之間無法動彈。

握著留言，廣瀨無法控制顫抖的手指撥出了第一個號碼。

「不好意思突然打電話給你，忙不忙？」

從話筒另一端傳來的有田的聲音跟平常沒什麽兩樣，聽不出一絲怒意，非常普通的感覺。

「不忙。」

跟他比起來，聲音發著抖的廣瀨覺得自己真沒用。

「那就好、沒什麽要緊的事。我下個禮拜四要到你那邊去，晚上有沒有空？如果有空的話要不要一起吃飯？」

廣瀨握著話筒，感到喉頭開始不自然的顫抖，無法立即做出回應。

「廣瀨？」

沒有聽到廣瀨的反應，有田訝異地反問。這幾天電話里的避不見面，讓廣瀨幾乎可以確信有田是在生氣。言猶在耳，有田卻又如此自然地好像什麽事都沒有發生似地打電話來邀自己吃飯。他究竟在想什麼？他記不記得那件事？他是不是討厭自己了？還是自己太多心？

如果他真的感到不悅，就應該不會再打電話來找自己。但是幾次的留言都像被閃躲似的一點迴音都沒有……廣瀨覺得自己的腦子都快想破了，也理不出一個合理的結論。

「廣瀨？」

有田再叫了一次。廣瀨握緊了話筒。

「下個星期五要接待客戶還要跟同事去喝酒。對不起。」

「是嗎？那就沒辦法了。下次再說吧。」

有田的聲音沒有透露太多惋惜，或許對他而言能不能跟後進一起吃飯並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這種負面的想法慢慢佔據了廣瀨的思維。

對廣瀨而言的那些左右自己思想行動的煩惱絲，對有田來說或許只不過是生活中的一點小意外而已。

「你趕快去上班吧……有空再聊。」

有田似乎想立刻結束電話，廣瀨開始焦急起來。拒絕了這次進餐的邀約，有田說下次還有機會，但是下次是什麼時候？一個星期？還是兩個星期？一個月、兩個月，還是半年？或許根本沒有下一次。

「星期四我有空。」

「啊？你剛才不是……」

「我看錯了，招待客戶是下下個禮拜的事。」

「不用勉強沒關係，又不是周末。」

「我沒有勉強。」

「是嗎。那…時間和地點就跟上次一樣。」

「晚上七點在公司大廳。」

「要不要約晚一點？」

「就照原定時間沒關係。」

「那下禮拜見。」

電話啪一聲切斷了。因為不習慣撒謊，廣瀨的心臟幾乎要凍結了。

「廣瀨先生你沒事吧？」

隔壁的女同事關心的詢問，廣瀨才慌忙回過頭來。

「你的臉色很難看，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我沒事。」

廣瀨笑著把視線移到電腦熒幕上，但是熒幕上的數字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廣瀨無力地深深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