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那天早晨,雨瀟瀟地下,姬冰玉蜷縮在榻上,心情冷得就如這清晨的冷空氣。「小姐你看……」夏荷向她展示一件色澤艷麗得如同火一樣的紅狐皮披風。「好美!」姬冰玉撫過柔軟的狐皮。

「上面的每一張狐皮都是王爺親手獵的。」見王爺對小姐寵愛,夏荷也有與之共榮的感覺。「今天天氣冷,王爺出門前交代一定要小姐披上。」

老天似乎也在等著看她的笑話,竟要她穿著代表他愛意的紅狐披風去背叛他!她笑,可笑容未成淚已落下了。

「小姐?」夏荷被她的淚嚇著了。

「我沒事,」姬冰玉胡亂地抹去眼淚,「我只想出去走走。」

「好啊,女婢這就吩咐僕人們準備,後花園好不好?或者您更願意去掬月軒?還是……」夏荷熱心地建議。

「我要去前門外的七里亭。」

「可是小姐,王爺吩咐過您不能隨便出府的。」夏荷嚇了一跳。

「我要去!」

「可是……」小姐異常的堅持讓夏荷沒了主意,只有乖乖地出去準備雨具。終於……

姬冰玉伸手抓住夏荷的手,夏荷的手火熱,而她的則冰冷。

回頭望一眼平城冷雨中的佐政王府,初冬的雨蕭瑟而又冰冷,就如她此刻的心情。

自三八六年道武帝建立北魏起,一百多年來夏和柔然一直是北魏的心腹大患,現在夏雖已不在,可南方的慕容仍威脅這平城的安全。目下柔然主阿那瑰雖然按兵不動,但從長遠看仍是北魏的威脅。

所以遷都勢在必行!

可恨那些朝中老朽,一味只知因循守舊,還不時搬出已故的文明太後來壓元宏!拓跋扈從偏殿議事出來仍然忿忿不已。

「元扈!」

「公主。」雖然他和拓跋若蘭在宮外已經熟不拘禮,但在宮裡他仍堅持君臣之份。「元扈,」拓跋若蘭可不管這些,「我們的親事你向皇帝哥哥提了嗎?『「還沒正式提起。」這些日子先是陪著姬玉,後來又忙著處理那些擱置的事務,再加上遷都洛陽的先行準備事宜,忙得他幾乎忘了還有這麼回事。

「哦,這樣。」讓他奇怪的是一向脾氣極大的若蘭只是抿了抿嘴角。

不過他實在無意深究什麼,姬玉是他唯一想要了解的女人,至於別人……廊外雨正瀟瀟,拓跋扈不由走神了:她必然是依著火盆,披著那領紅狐披風,啜一杯來自江南的清茶吧。

他在想那個女人!拓跋若蘭的眼裡掠過一絲羞惱,「急著要走嗎?」

「公主還有什麼吩咐?」拓跋扈勉強壓抑住自己思歸的心緒。

「吩咐嘛倒還沒有,」拓跋若蘭笑得甜美。

「那麼,在下失陪了。」他已迫不及待要加入有她的畫面。

「如果府上找不到她,不妨去前門外的七里亭找找。」拓跋若蘭笑得怪異。「你對她做了什麼?」本已轉身的拓跋扈突然轉過身,聲色俱厲地道,「我不允許任何人傷害到她,即使是你!」

「問題不在於我做了什麼,而在於她會做什麼。」對著拓跋扈急速離開的背影,她揚聲道:「若你想知道真相,不妨看看她左臂上有什麼。」

拓跋扈聽到了她的話,但並未回頭,他直接沖入了瓢潑大雨里。

「你真的這麼在意那個女人嗎?」拓跋若蘭喃喃自語,居然急切到這麼大的雨連蓑衣都不穿!

「他很快就是您的了。」呼蘭氏不知從哪裡閃了出來。

「乳娘,我總怕弄錯了。」

「不會,」呼蘭氏的臉上閃現出一抹惡毒的神色,「消息的來源相當可靠,另外我也派人去確定過,他們曾在選秀女時見過她。」

拓跋若蘭的臉上露出了帶著殺氣的笑:以元扈暴烈的脾氣,怕會把這個女人凌遲處死吧!

拓跋扈冒雨策馬,回到王府時已一身濕透了。

「小姐呢?」在女婢的服侍下換上乾衣已經好久了,卻仍不見姬玉主僕的出現,他終於忍不住了。

「出去了。」女婢中一個年紀較小的隨口說。

「在掬月軒嗎?」拓跋扈面露微笑:平時他幾乎都要強迫著才能使她走出房間去透透氣,想不到今天她居然主動出去散心。

「不……不是……小姐是……」女婢這才知道無意中闖大禍了,「是出……出府了。」「出府?」拓跋扈的聲音里充滿了將來的風暴,「誰的主意,夏荷嗎?」「不……不是……」女婢吞吞吐吐,「小姐說回趕在王爺回府前……」

「去哪裡了?」拓跋扈怒哼一聲。

「奴婢……奴婢……」

「說!」拓跋扈的利眼一掃,馬上嚇出了真話。「果然是七里亭!」

揮手斥退女婢,他皺緊了眉:為什麼她會冒雨去七里亭?她究竟有什麼事瞞著他?他大聲吩咐:「備馬!」

前門外的七里亭一直是送別的地方,過了七里亭再往北就是邊塞。

冬日並不是什麼好季節,七里亭也沒有楊柳可折,而從半夜下起的冷雨使到七里亭的路相當難走。

「快過去一個時辰了,侯爺。」蕭南的聲音有些顫抖,因為寒冷。

「再等一會兒。」在這個四面不擋風的亭子里等上一個多時辰不是件輕鬆的事,蕭啟遠的臉色也不比他的手下好多少,但總算他的貴族氣質並未在天寒地凍中凍死。拋開後天的熏陶不算,先天里他是一個英俊的男人。而優雅的談吐、高貴的地位,使他能從容地把絕大多數女人玩弄於股掌之間。可姬冰玉是個例外,連一向對女人拿得穩的蕭啟遠也不確定她是不是會來。不過他手裡已經捏住了一張王牌,相信她不應該不來才是。「來了,來了。」在亭外守望的蕭南叫道。

路上走來兩個女人,其中一個的身影好熟悉,而另一個卻像鮮卑人。

她是來拒絕他的?蕭啟遠還在疑惑,姬冰玉已拋下了夏荷,獨自冒雨走上前來。「你也下去。」蕭啟遠支退蕭南。這時她已走進亭來,他注意到幾日不見她清減了不少,但這無損於她的美貌。

「你有救人的把握?」姬冰玉退後一步,避開他試圖觸摸她的手。

「你沒有選擇不是嗎?」蕭啟遠笑得篤定。

目前南北朝正在商討商貿共榮協定,相信正可利用這個機會來救她的爹娘。雖不知勝算幾何,卻是她最後的機會了。

她知道這點,他也知道,所以他吃定她了。

「你贏了。」

「不許對我冷著臉,記住你已把自己賣給我了,」蕭啟遠扳正她的小臉,「取悅我是你的責任。」

「事成之後我會跟你回江南,直到你厭倦我為止。」姬冰玉木然道。

「一言為定,不過你聽好了,即使真有這麼一天,我寧願毀了你,也不會讓別人得了去。」蕭啟遠笑得張狂。

「隨你。」姬冰玉淡淡地道。從許久以前那個沙暴的日子,她已置生死於度外了。她的思緒悠悠地盪開,她記得那天,沙暴過後她睜開眼看到的那雙關懷的黑眸,拓跋扈的黑眸!「吻我!」蕭啟遠捏住了她冰冷的下頜,「向我證明你值得這個價格。」姬冰玉慘笑,事到如今她連自己都可以出賣,何況是區區一個吻!

拓跋扈趕到時看到的正是這樣一幕。

代北的平城風凄雨冷,可拓跋扈的心卻比冷雨更冷。

姬冰玉趕回佐政王府還未過午時,而他一向是過了午時才從宮裡回來的,當下不由她鬆了口氣。

她知道自己的樣子有多狼狽:頭髮散亂,衣裙上還東一塊西一塊地沾滿了泥漿,而被蕭啟遠吻過令她有一種骯髒的感覺。她計劃著趕在他回府之前先洗沐一番。

可是推開門,她愣住了:他在躺椅上一副睏倦的樣子,而腳旁還胡亂堆著些沾滿了泥漿的濕衣。姬冰玉輕輕嘆息了,俯身將那些濕衣揀進洗衣盆里,以備女婢來收取。「去哪裡了?」冷不防,他的開口嚇著了她。

「沒有。」謊言衝口而出,她只希望他才剛回來還顧不上查她的行蹤。

他眼裡似有利芒一閃,而他的沉默讓她不安。「你——才剛回來?」她的開口只為了打破讓她不安的沉默。

「和你一樣。」他又沉默了很久,「你很臟,去梳洗一下。」

姬冰玉的雙頰緋紅,她總以為他的話是雙關的。不,一定是她多疑了,她鎮定自己,他才剛從皇帝那裡回來,不可能知道蕭啟遠的事。而她也急於洗去蕭啟遠強加給她的印記,她總懷疑她反常嫣紅的雙唇會泄露她的秘密。

當她沐浴出來,他冷淡地看她一眼:「好了?」

他的冷漠讓她不知所措,她拘謹地點點頭。

「過來!」他的聲音低沉得有如暴風雨來臨前的悶雷。

這樣的他是她所陌生的,姬冰玉仍在遲疑,他已一把抓了她過去,鐵一般堅硬的五指正好抓著她臂上未愈的傷處。

她不由自主痛叫了一聲,而他毫不憐惜地一把扯了她過去,在他臉上有猙獰的殺氣。「你是誰?」他的語里有濃濃的血腥味,然後她的衣袖被他一把扯下:龍形守宮砂——貞潔秀女守貞的標記!

他終於看到若蘭要他看的東西了!

「你終於還是知道了。」姬冰玉的面容慘白。

「該死的!」驚怒之下他重重地推開她。

姬冰玉遠遠地跌了開去,額頭正撞在書架的一角,「你會殺我的爹娘嗎?」「你以為我會放過你嗎?」拓跋扈咆哮。

「我?」姬冰玉凄然笑了,「怎敢奢望佐政王大人的垂憐?」

聽了她「柔順」的回答,拓跋扈的怒火更熾,「你以為有蕭啟遠撐腰我就動不得你嗎?」「原來你都知道了。」在未遇他之前,她習慣了用冷淡的外殼來保護自己,現在最初的震驚已經過去,姬冰玉又重回到她習慣的冷淡里去了。

「該死的你!」拓跋扈再次咆哮,「我不是任人耍的白痴!」

「你會把我送交官府嗎?」

「你休想!」他咬牙切齒地嘶吼,「我絕對會讓你的生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知道,這就是得罪佐政王大人的下場。」姬冰玉慘笑。

「王爺!」夏荷突然跑了進來,見到姬冰玉一身是血的蜷縮在地上,而一向對小姐關懷備致的王爺居然無動於衷時,不由傻住了,「小姐……」

「我沒事。」姬冰玉本想安慰夏荷的,誰知見到夏荷精神一松,居然一下暈了過去。「什麼事?」拓跋扈冷冷地,已達到沸騰的怒氣開始降溫。

夏荷抽出隨身的小手巾壓住姬冰玉額上的傷口,不料血一下把她的小手巾染紅了。「小姐……」雖然王爺的怒火怕人,可她仍是忍不住抽抽噎噎地哭起來。

「什麼事?」拓跋扈開始能控制自己不大吼大叫了,可——該死的女人,居然以暈倒來逃避她所引發的後果!

「該死!」看到夏荷哭得一塌糊塗,他終於忍不住一把推開她,「我來!」「王爺,您會原諒小姐嗎?她是迫不得已的……」夏荷仍然抽抽噎噎的。「原諒?」他的手拂過她冰冷的雙唇,「你背叛了我,不是嗎?」他的手游移到了她潔白而纖細的頸間。

「王……王爺,皇上有急事宣召您進宮。」眼見王爺一副想扼死小姐的樣子,夏荷忙戰戰兢兢地開口。

「元宏?」拓跋扈終於回神,然後發現自己的手已沒入了她的衣里。

「小姐,起來喝葯了。」夏荷輕輕推醒昏睡著的姬冰玉。她想雖然睡眠很重要,可葯也不能不喝呀,何況小姐不光額角穿了,連前些日子的舊傷也崩裂了,不喝葯不行呀。「什麼時候了?」她仍相當虛弱。

「掌燈時分,王爺還未回府。」夏荷回答。

他一定是恨不得親手殺了她吧,她又記起了昏迷前他說的話。於是她笑了,笑得哀傷,「他沒吩咐把我扔進牢里去嗎?」

「王爺怎捨得呢?」夏荷勉強笑道。看到王爺和小姐關係緊張,她可比誰都著急。「您都一天水米未進了,喝口粥吧,燕窩粥還是廚房新熬的。」夏荷好心地轉移她的注意力。「我不餓。」姬冰玉輕輕地推開碗,了無生趣地想:她還不如早點死了乾淨。「小姐……」夏荷忍不住又哭了。

「傻丫頭,我都沒哭,你哭什麼呢?」姬冰玉舉起依然無力的手,輕輕地替她擦乾眼淚。

拓跋扈回府已經是初更時分了,回到卧室后他發現榻是空的。「小姐呢?」他暴怒。「王爺,您就饒了小姐吧!」夏荷跪倒在他腳前,只是抽泣。「小姐好可憐……」「她居然敢逃離我!蕭啟遠和她在一起嗎?」他的樣子能令一整排的士兵為之膽寒。「不!小姐是一個……一個人……」夏荷結結巴巴地為她辯白。

這就是說她只有一個地方能去。

拓跋扈轉身:「備馬!」

不知何時,雨停了,一輪明月出現在天上。

「老天,求你保佑小姐……」夏荷跪求。

天從申時就開始暗了,還下著冷雨,這是在平城也少有的冷夜。早在天才剛暗下來時街上已不太能見到人。

京城的四大王府就屬正昌王府最為華麗。在北魏,正昌一門曾受歷代皇帝的五次加封,而且正昌王拓跋雷還娶了一個美麗又能幹的王妃。這個號稱拓跋魏最聰明女人的美人不但樂善好施,而且性喜為人排憂解難,使正昌王府得到了百姓的交口稱讚。

十月,在平城已經很冷了。

王府的看門人老孫頭哆哆嗦嗦地縮在門洞里。這天正是正昌王妃郝連水為民排憂解難的日子,半個時辰前他才剛送走了一個告她的鄰人偷她雞的農婦。

老孫頭跺跺凍得有些麻木的腳,同屋的任二他們已經喝酒的喝酒、賭錢的賭錢,只有他還在這裡喝他娘的西北風。

他有心偷懶,卻又不敢,生怕那個精靈古怪的王妃會出些什麼餿點子來整他,就像那次整任二他們一樣。這些花樣單是想象就夠他後頸生寒的,於是再也不敢生憊懶之心了。幸好一會就到酉時了,老孫頭搓搓凍僵了的手,準備去關兩扇沉重的大門。不料一個渾身濕透的女人突然撲到在他面前。

該不會死了吧?老孫頭嚇了一跳,正急著,那女人又慢慢跪坐起來。

「請問,正昌王妃在府里嗎?」女人有氣沒力地問。

聽聲音倒還好聽,老孫頭走近了幾步:眉目倒也清秀,穿得也還不差,看樣子不像是農婦倒像是大戶人家的姬妾。「回家去吧,王妃已經不見客了。」

「請代為通報,就說——」

老孫頭不耐煩了,「明日請趕早。」

女人並不放棄,「就說……就說待罪秀女魯冰玉自動到案。」

「秀女魯冰玉……」這下老孫頭來精神了。

這四個多月來京城為了秀女魯冰玉在逃一案鬧得沸沸揚揚,沒想到失蹤的魯冰玉居然會出現在這裡!

「秀女魯冰玉?」郝連水乍聞這個消息也不由怔了怔,然後急急地出去。「王妃……」聽到足音,姬冰玉勉強抬起昏沉沉的頭。

「是你?」郝連水不顧她華美的長裙會沾上泥巴,蹲下去讓她靠在她的懷裡,「怎會弄成這副樣子?」

「我本來叫做姬冰玉的。」姬冰玉凄然一笑。

「我知道。」郝連水憐惜地理著她的亂髮。

「王妃,要老僕幫忙將她抬進去嗎?」老孫頭想這下他可在任二他們那裡露臉了。「讓王爺過來,把御醫也找來。」郝連水拂開她濡濕的長發,這才發現她不光又濕又倦,而且額上居然還有傷口!

不多時,正昌王拓跋雷匆匆趕來了,「她是誰?」

聽到這打雷一般的聲音,姬冰玉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你嚇著我們的客人啦,」郝連水嬌嗔,「抱冰玉進去。」

拓跋雷忍不住嘀咕:「她該送到大牢里去!」

「閉嘴!」郝連水吼他。

出乎姬冰玉的意料,外表粗暴的正昌王這次居然畏妻如虎!

「我又要做爹了。」正昌王忍不住心中的得意,大聲宣布。

「不識羞的傢伙!」郝連水笑罵。

「恭喜你們。」從他們的打打鬧鬧里姬冰玉看到了濃濃的情意,她笑著說,心裡卻在為自己悲哀。

送走了御醫,屋裡只剩下她們兩人時,郝連水忍不住奇怪:她究竟遭遇了什麼?看她的衣著相當華貴,在本朝只有貴族才能置這樣的衣飾,卻何以她會弄得這樣狼狽?若是遭了不幸,何以她臂上的守宮砂未退?若是沒事,何以她又是傷痕纍纍?現在她已喝了葯沉沉睡去,可眉心卻仍是皺的。

郝連水輕輕地將她露在被外的手掖進絲被裡,比之初見她時她瘦許多也憔悴多了。從見到她的第一眼郝連水就認定了:姬冰玉與那個英俊又霸道的拓跋扈有戲。雖然她必須立她為貞潔秀女,可她有理由相信雖然貞潔秀女的身份特殊,但以拓跋扈的個性,一旦認定斷不會為任何理由停止他掠奪的腳步。而在郝連水心目中也惟有這樣的男人才配得上姬冰玉。只是郝連水想不到是拓跋扈還未見上她一面,姬冰玉居然就失蹤了。

姬冰玉的在逃,比之拓跋扈的暴跳如雷,她老公的如雷暴跳,只有她是真正為這個叫姬冰玉的女子慶幸。可是為什麼在事隔多月她還要來自投羅網呢?

「我將儘力彌補你。」郝連水為自己帶給她的磨難而自責。

這時大廳那裡傳來了騷動,中間夾雜著她老公的大嗓門。

什麼事讓她這個老公又大叫大嚷了?郝連水的眉頭輕皺。

姬冰玉也被驚醒了,正睜著一雙不安的明眸看著她。

「別怕,我這就去看看。」郝連水安慰地輕拍她的手。

「王妃我的爹娘……」姬冰玉抓住郝連水的衣袖,兩粒大大的淚珠從眼角落了下來,「他們是無辜的……」

「放心,」郝連水輕輕地握住她的手,「我會儘力的。」

正昌王府在望時,拓跋扈的雙唇抿成了一線,而他的眼裡寫著堅決:姬玉,不,現在他已經知道她的真名叫姬冰玉了,不論她是誰,他都不會放過她!詢問了看門人後,他一直繃緊的臉終於露出了自她離開后的第一抹笑:這回看你還往哪裡逃?!

拓跋扈叱馬入府,毫不在意引起了一片喧嘩。

聽到外面的喧囂聲,拓跋雷氣急敗壞地衝出來。早在兩個月前當太醫查出了他的水兒有孕,他就緊張得不得了,生怕有什麼風吹草動的驚擾了他的妻兒。此刻見拓跋扈居然在王府里跑馬,更是怒髮衝冠。

「拓跋扈!」他挺身阻止,他可不許拓跋扈在正昌王府跋扈!

「王妃呢?」拓跋扈跳下馬來。

「你小子找我的水兒幹什麼?」聽到他一向視作情敵的拓跋扈居然一見面就向他要老婆,拓跋雷立時打翻了醋罈子。

「她在裡面嗎?」拓跋扈注意到地上都是來不及清掃的水漬與污跡,立刻大步向裡間走去。「那是內室!」拓跋雷上前攔住他。

「我一定要見她!」拓跋扈的眼神狂野。

「你小子豈有此理!」拓跋雷以為「她」就是郝連水了,當下妒火中燒。立時當胸一拳,不料被身手敏捷的拓跋扈閃開了。

「你們在吵些什麼?」郝連水終於自內室趕出來,阻止上演的這出鬧劇。拓跋雷趕緊迎上去,殷勤地扶已有三個月身孕的妻子在椅上舒服地坐了。「她在裡面?」拓跋扈習慣以肯定的陳述來表示疑問。

拓跋扈一直是北魏最公正的王,執法決不容情。郝連水知道以他的準則,姬冰玉落到他的手裡絕無生路。可在開口否認的那一瞬,她觸到了拓跋扈熾熱的雙眸——那是為情所困的眼神!「她才剛睡著。」郝連水知道這雙一度冷酷的雙眸再也回復不了它曾有的冷漠。聞言拓跋扈本來沖向內室的腳步變輕了,然後他看見:她仍然憔悴,以至於雙唇都是蒼白得沒有血色。

拓跋扈本以為她已經睡著了,可這時她張開了雙眸,看見他,她大睜的眼眸里滿是驚惶。「你以為逃得掉嗎?」拓跋扈逼近她,全然不顧他猙獰的樣子有可能會嚇倒一隊勇敢的士兵。

「我沒有逃跑!」她爭辯。

「你想逃開我!」拓跋扈眼裡的怒氣更盛了。

「你——不要過來!」她方寸全失,只知該縮到離他最遠的角落去。

「冰玉……」他向她伸出手,卻只招致她躲得更遠罷了。拓跋扈再次上前。「不要碰我……」她拍開他的手。

「由得你嗎?」他再次被她的舉動激怒了。

……

聽見屋裡傳出的驚叫,一直對他們和解抱有極大希望的郝連水不得不承認,想要看甜甜蜜蜜的擁抱場面是不可能了。

正想著姬冰玉已被拓跋扈拎了出來,一身的狼狽,甚至連雙足也還是赤裸的!「放開我!我不……」姬冰玉的聲音已全然嘶啞,可柔弱如她又怎抵抗得了在盛怒之下的拓跋扈。

「拓……」郝連水生平第一次感到手足無措,不知怎樣勸阻才是。

「你沒有權利這樣對我,我是御賜貞潔秀女,你不能……」他抓得她好痛,她幾乎以為他會殺了她!

「我只知你是我的逃姬!」拓跋扈聲色俱厲,「你逃不出我的掌心!」

「你——胡說。」

「胡說?」拓跋扈輕哼,「你居然敢說當朝佐政王在胡說?」他的語里透露出濃濃的威脅。「王妃,」姬冰玉轉而向正昌王妃求救,「我並沒有……我……」

拓跋扈雙臂抱胸,冷冷地未置一辭,他的眼神卻在說:誰敢站在她這邊,就有好戲看了。郝連水「奸詐」地笑笑,滿意地發現拓跋扈向來平靜的眼眸也並非真的無紋,然後她決定不再捉弄這對有情人了。郝連水欠身向前,溫柔地道:「你叫姬冰玉不是嗎?」姬冰玉點點頭。

眼見姬冰玉單純地進了圈套,郝連水滿意地笑了,「你看,名冊上說貞潔秀女的名字叫魯冰玉,所以你不是我們要找的人。」

「您一定認得這顆龍形的守宮砂!」情急之下姬冰玉拉高了衣袖。

「龍形守宮砂是貞女貞潔的標誌,」郝連水笑彎了眼,「你臂上的只是一顆普通的守宮砂而已。對嗎?」她轉頭問拓跋扈。

「不錯。」拓跋扈對郝連水投個感激的眼神。

「王爺?」

「沒錯。」拓跋雷大為開心,他視為情敵的拓跋扈會看上這個瘦弱的外族女子。「原來……」姬冰玉踉蹌地後退,忽然覺得:天下之大居然沒有她的容身之所!

去追她呀!

我不會放棄的。

美麗的郝連水和英武拓跋扈之間交換了一個眼色,然後拓跋扈緊追著她出了廳堂。

他們彼此心意相通的眼神他永遠不懂!

拓跋雷又一次感到被放逐的痛苦,他恨、恨自己的魯鈍!

「王爺,你不需要懂。」郝連水悄悄來到丈夫身邊,「你就是你——我的丈夫。」「我一直以……以為你……會更喜歡聰……明的拓跋扈。」天,拓跋雷再一次恨自己的嘴笨舌拙,如果換作了拓跋扈……

郝連水依偎在丈夫懷裡,「我的王爺誰也比不上。」

「水兒!」拓跋雷又驚又喜,忍不住大力摟住妻子。

「哎呦,小心孩子!」郝連水嬌嗔,可當拓跋雷真的放開她,她又微笑著投入丈夫的懷裡。想當初她也為這樁不情願的親事懊喪過,也曾為他暴烈的脾氣害怕過,可現在,在丈夫比酒更醇的愛意里一切都已成為往事。不因他的權,不因他的勢,她只單純地以一個女人愛一個男人的心去愛他。

「翎兒、兗兒睡了嗎?」她詢問她的繼子。

「有女婢照顧著呢。」拓跋雷小心到扶著他這個總也操心不完的妻子回房去休息。郝連水心滿意足地笑了:她希望那個單純的女子也能同她一樣享受到愛情的芬芳,體會到她正在經歷著的幸福。

老孫頭一向不是會大驚小怪的人,身為正昌王府的門房他已看多了怪事,可這次他仍相當驚愕:以冷傲出名的白虎軍統帥、現今最受聖眷的佐政王居然抗著一個女人從府內走出!而那個女人居然是那個忽然不是貞女的「貞女」。

於是這個在老孫頭眼裡本來無論長相還是身材都一般的女人忽然不可思議地美麗起來了。「他媽的,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可真美呀!」第二天老孫頭與任二他們吹牛時說,「你想被佐政王看中的女人還會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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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祀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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