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許久以後,木斯盈才從這場靈魂與肉體的共舞中清醒過來。
身後,唐戰仍緊緊摟著她,熾熱的體溫燙著她微涼的肌膚。
這提醒她,剛才所發生的一切是全然的真實,她曾在怎樣的狂亂與喜悅中成為這男人的一部分。
「在想什麼?」他的聲音仍透著激情之後的沙啞。
「沒什麼。」她掩飾了自己的真實情緒。
「盈兒?」他的劍眉微擰,下意識將她摟得更緊了些。「我不喜歡你有事瞞著我的樣子。」
他的語氣近乎抱怨,這樣的他不像是名滿天下的大俠,倒像是鄰家愛嘮叨的老爺爺。
木斯盈忍俊不禁,隱隱又有一點窩心的感覺。
世人只知畏懼她、覬覦她,即使是口口聲聲說愛慕她的韓瀅,看到的也只是吸血妖姬的艷麗外殼而巳。
能透過吸血妖姬的艷麗外表,看到她內心那個叫做「木斯盈」的女人的,多年來只有唐戰一人而已。
她已厭倦了被當成異類看待,更厭倦了那些無止休的撕殺與搏鬥,她想找一個寧靜的港灣駐足棲息。
可大俠與妖姬,怎會有未來?
「你——後悔了嗎?」察覺到她的緊繃,唐戰忽然開口問道。
「該是我問你是否後悔了才對。」她拉開了彼此間的距離。
這個由男人掌控一切的男權社會,不會原諒任何「失節」的女人。
可木斯盈並不曾懼怕或者後悔,因為名譽對於吸血妖姬來說,是最不必擔心的問題。
「你是在害怕嗎?」墊在身下的白衫沾著她的處子之血,這觸動了他的眼,也挑動了他的心。
「害怕?」木斯盈不禁淡笑了。
就連血腥的殺戮都無法令她畏懼了,這點點血漬怎會讓她害怕呢?可等她不自禁的環臂抱住自己時,才知道原來自己真的在害怕。
她曾獨自熬過許多歲月,甚至有一次還在結了冰的河裡躲藏了半個時辰,只為了躲避仇敵的追殺。
可經過彼此體溫互相慰藉的春寒之夜后,她才知道,她害怕那種從心底泛出來,一直涼到骨子裡的寒意!
誰……誰能救她?!
木斯盈絕望的望向火堆。
曾經熊熊燃燒的火堆如今只剩下一些餘燼而已,山洞裡再次被黑暗所籠罩,夜晚再次充滿了寒氣。
她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盈兒,我不會讓你受寒的。」唐戰主動挪近了身體,以自身的溫暖驅走她的冰冷。
「你究竟有何目的?」理智還在質問,情感卻為此欣喜了。
身體不再冷了呢!連心都感受到一種久違了的寧靜,可這樣的溫暖,她又能保有多久呢?
她的秀眉擰緊了。
「想太多了。」唐戰在她耳畔低語。
可是她又怎能不多想呢?畢竟他是大俠,她卻是吸血妖姬,他們之間本不該……
「一切都交給我來煩惱,可好?」他的聲音沉穩且真摯。真能將一切都交到他的手裡嗎?
理智提醒她,輕信是危險的,可有誰見過,飛蛾能抵擋住烈焰的誘惑?
火堆里最後的餘燼已經熄滅了,木斯盈看不清他此時的表情,只知道他的手臂很有力、他的聲音很穩定、他的意志很堅定、他的黑眸很黝黑……
她曾見過貪婪的男人、色慾的男人、狡詐的男人、天真的男人、愚蠢的男人……卻從沒見過像唐戰這樣的男人。
不自禁的,她在他深邃悠遠的黑眸里迷失了。
「再睡一會兒吧!」唐戰並未試圖重燃篝火,只是將她摟得更緊,以自身的體溫助她抵禦夜晚的寒氣。
「嗯。」木斯盈不以為自己還能睡著,可才過了一刻,她就感到眼皮變得沉重了。
朦朧中,她問自己;遇見唐戰,究竟是幸還是不幸?
可沒有答案。
還是不想了吧!至少在今夜,讓她保有一些屬於木斯盈的甜美記憶吧!
她合上眼瞼,任由濃濃的睡意攫住了她……
*****
不知過了多久,雜亂的噪音驚醒了她。
出什麼事了?
她困惑的睜開眼,發現自己仍躺在唐戰的懷裡。
「你醒了?」他們身上只胡亂套著小衣,唐戰的表情卻仍然自如。
「嗯,出什麼事了?」她仍有一絲朦朧的睡意,口齒不清的呢噥反而顯得柔媚至極。
「我求你照顧她的!」唐戰還沒來得及回答,一個憤怒且痛苦的聲音就炸起了。
韓沐?!
這下,木斯盈算是徹底的清醒了。
天已經亮了,晨光從洞頂縫隙透進來,照亮了整個山洞。
她環顧四周,這才發現除了憤怒的韓沐之外,山洞裡擠滿了虎視耽耽的武林豪客們。
此時,這些「大俠士」、「大英雄」們正因發現他們之間的暖昧,顯出一副震驚過度的蠢樣子。
見此,木斯盈只淡淡一笑。
也罷,就在她那早已是罄竹難書的罪名中再添上一筆吧,反正她早巳不是第一次被指控勾挑男人了。
「是他強迫你的,對不對?」韓沐衝到他們面前,握緊了拳頭嘶喊道。
「你以為我是這麼容易就能被強迫的嗎?」木斯盈只一徑的淡笑。
「你——下賤!」韓沐的拳頭握緊了又放鬆,放鬆了又握緊,終於嘶吼出傷人的話來。
「恭喜你,終於看清了我的真面目。」她笑得冷情。
可只有緊擁著她的唐戰才知道,她的身體顫抖得就像秋風中的落葉。
「你——」韓沐瞪著她,皆目欲裂。
「我怎麼樣不關你的事,韓少俠。」她不曾退縮。
「天!」半響之後,韓沐終於狂吼一聲,轉身衝出了山洞。
木斯盈目送著他的背影,即使倔強如她,眼底亦不由濕熱了。
理智告訴她,如此的結局最好,可她無法忽略那種被誤會、被傷害后的疼痛與哀傷。
韓瀅曾是她最忠實的愛慕者,他曾發誓無論發生任何事,他都會堅決的站在她這一邊,可——
誰能告訴她,什麼是永恆不變?
她苦澀的笑了。
「你走吧!」她對唐戰道。
與其他主動離開,還不她先趕他離開呢。
這就是所謂吸血妖姬的驕傲。對木斯盈而言,寧願失去生命,也不願失去她的驕傲。
「別怕,一切有我。」唐戰的雙手不但沒鬆開,反而還抱得更緊了,他的話更是讓洞內一陣嘩然。
嘩然之後,又是靜默。
「唐……唐大俠,您……您這是什麼意……意思?」好久,才有人問道。
「就是嘛,這是怎麼回事呀?」人群盲目的應和著。
「這位木斯盈姑娘即將是我的妻子,以後她的事就不必各位再費心了。」他的聲音不大,聽在眾人耳里卻如石破天驚一般。
「那……那些無辜冤死的人怎麼辦?」有人不甘心地道。
「……」
一時間群情沸騰,每個人都在七嘴八舌翻著陳年舊賬。
無辜?冤死?哈,真是可笑。
木斯盈嘲諷的彎起嘴角,正想出言諷刺,誰想……
「交給我。」他輕聲要求。
她習慣了獨自為生存奮鬥,可此刻她忽然覺得,有人替自己接招也很不錯。
「嗯。」她的眼神變得柔和了。
「我向各位保證,木姑娘不會再做有害江湖同道之事。若各位執意要追究之前的舊事,我願意替她了此恩怨。」言下之意就是,如果誰想來翻舊賬,他會代替木斯盈接招了。
唐戰在品評劍客的「青梅譜」上名列第三,僅次於「劍魔」丁吟、「劍魄」杜宇。正如他初出道時打敗了排名第九「落花劍客」余原,從而一鳴驚人一樣,打敗了他,也就意味著從此將名動江湖。
貪婪佔據了在場諸人之心,愚蠢則使他們勇敢。
一時間,只聞刀劍出鞘之聲,山洞裡滿是閃亮的兵刃。
人性的貪婪,無論何時何地都是一樣的呀!
木斯盈忍不住感慨。
「別怕。」唐戰的聲音響起。
怕?她差點失笑了。
她早已經歷太多的血腥與殺戮,又怎會害怕呢?
可等他溫暖的大手握住她的時,她才發現自己的手心竟已滿是冷汗了。
「唐戰,別離開我。」她反手握了他的。
「我、不、會。」唐戰一字一頓的道。
他們仍陷在重重包圍之中,危機一觸即發,可他的眼裡只有木斯盈一人。
「待此事了結,我們就帶著小丫頭去杭州吧。」他道。
「嗯。」木斯盈微笑。
她的話音未落,唐戰的劍已然出鞘,以一種無法用言語描述的快速盡情揮灑。
唐戰並非英俊之人,可一劍在手之際,簡直有如天神一般。
木斯盈不禁為他的光芒所吸引。
一陣刀劍的鏗鏘落地聲后,這些江湖豪客們終於意識到,他們和唐戰之間的實力相距太大。
終於,山洞再次回復了寧靜。
「我們接小丫頭去。」唐戰的眼眸里透著笑意。
木斯盈注意到地上滿是折斷了的兵刃,可她確知唐戰的劍只是一把普通的青鋼劍而已。
她不禁失神了。
「在想什麼?」唐戰問。
「沒什麼。」
「冷嗎?」清晨的空氣仍然冰涼,唐戰關心的問道。
他的懷抱如此溫暖、如此寬闊,她又怎會感覺到冷呢?
「不。」她淡笑道。
山洞之外,天地一片廣闊。
只是她這吸血妖姬真能適應這新生活嗎?
還有,唐門會接受她這滿身狼藉的媳婦嗎?
像是感受到她內心的不安,唐戰擁住她,十根手指與她的緊緊糾纏著,彷彿要糾纏到地老天荒一樣。
「執子之手……」他在她耳畔輕聲吟道。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多麼美妙的境界呀!可吸血妖姬與名門大俠真能執手偕老嗎?
木斯盈不禁迷茫了。
*****
鑒於之前的經歷,木斯盈曾以為此去江南的一路上,會是刀光劍影熱鬧非凡。
誰想沿途這些日子,只在一開始時還有幾個不入流的小角色來攬和幾回,後來這一路行來,竟再無熱鬧之處。
這一路上,唐戰融入了她的生活,正式成了她生命中的一部分。
雖然,他打點生活瑣事的本領算不上高明,可木斯盈不得不承認,有個人在一旁關心照顧的滋味相當不錯。
去往江南的路很長,可也許是有人陪伴的緣故吧!似乎才只一轉瞬,他們就來到大江之南,踏上傳說中繁花似錦、四季如春的江南。
此時,扛南正值初夏時節,正是繁花爭發、群鶯亂舞的時候。一路行來處處鶯歌燕舞,儘是一派旖旎景緻。
這天夜裡,他們宿在一家名叫「悅來」的客棧里。
照說這些年來她已習慣了四處為家,應該不會有失眠之虞,可這天,想到小丫頭即將離去,她竟輾轉到夜半仍無法入眠。
木斯盈索性披衣出了屋子,誰想推開門竟看見唐戰正坐在她屋前的台階上。
「你怎會在這裡?」她不禁驚訝的道。
「睡不著。」唐戰只是笑笑。
「睡不著?」她狐疑的,直覺告訴她他說的不是真話。
「是啊!」他拍拍身邊的台階,邀請道:「不如一起坐一會兒。」
「嗯。」她依言坐下。
夜晚有些起風了,青石台階涼涼的,涼意透過單薄的衣衫沁入了體內,她忍不住輕顫了。
「小心著涼了。」一件仍帶著男性體溫的外衣披上了她的肩頭。
「今夜的月色很美呢。」許久不見的慵懶突如其來,她不假思索窩進了他的懷裡。
「是啊。」他應道。
她的長發流瀉下來,在青石台階上鋪了一地。唐戰伸手將委地的髮絲挽到自己的膝上。
她的發又長又黑又亮,就像、就像許久之前的……
唐戰不禁有些恍惚。
時光彷彿倒流了,他似乎又回到那年少不識愁滋味之時,他、大哥、五弟,當然還有……
「唐戰……」
「呃,什麼事?」記憶忽然有些錯亂,他的大手情不自禁的碰觸她水滑柔嫩的雙頰。
他的手掌結著一層厚厚的繭,嬌嫩的肌膚被「砂紙」磨礪的感覺其實並不好,可木斯盈卻喜歡上了這種滋味。
如果可以,她希望這種愛撫永遠不要停止,可是牆頭那邊隱隱傳來了細碎聲,這提醒她麻煩即將到了。
「有人來了。」她低聲道。
「別擔心,他們很快就會走了。」只是幾個不入流的小角色而已,他們見他在此,是絕不敢動手的。
果然,那邊先是探出了幾個鬼鬼祟祟的腦袋,等看清這裡的情景后,人影晃了幾晃就消失不見了。
「你怎會在這裡……」對於他的鐵口直斷,木斯盈有些訝
然,然後她恍然了——他坐在她房外,是因為擔心她的安危呀。
也就是說,這一路行來,當她們睡得香甜之時,正是他坐在夜風裡徹夜不眠之際。
原來、原來她的安寧竟是以他的不寐換來的!
「你好傻啊!」吸血妖姬一向不落淚,可此刻兩行清淚順著她白玉般的雙頰,慢慢的落下。
「別哭。」粗糙的大手忙著替她拭淚,可淚水仍止不住透過他的指縫往下滴落。
經過淚水的洗禮,她的明眸燦爛得就像天際最亮的星子。
唐戰情不自禁的,將唇印在這雙燦爛的明眸上。
「盈兒,你不知道嗎?」他在她耳畔輕聲道:「你這一哭,我的心都要被你揉碎了呢!」
「呃……」他如此說辭,是在向她示愛嗎?
「盈兒,你的手好涼呢。」察覺到她的雙手有些冰涼,唐戰將它收藏到他溫暖的懷裡。
「好溫暖哪。」她忍不住嘆息了。
如水的月光下,她的心終於遺落在他的溫柔里。
「吻我。」她微笑著。
她的微笑是如此的動人,她的聲音是如此的媚人,她的氣息是如此的迷人……
這世上沒人能抵禦如此的魅惑,唐戰也不例外。
他終於控制不住自己,深深吻了她。
起先,只是唇與唇的簡單碰觸而已;然後,這種雙唇廝磨的美好感覺,很快引燃了他們之間的激情;最後,溫柔的吻變成了深情的纏綿。
唇與唇、舌與舌、肢體與肢體,糾纏著、吮吸著……
一時間,連周圍的清涼空氣也變得有些氤氳濕熱起來。
他們早已忘記自己身處何地,只急切的想縮短彼此間的距離,迫切的想要感受對方的存在。
不知什麼時候,木斯盈已躺在唐戰身下。
她身下的青石台階上,漆黑的長發散落一地,成為銀色的月光下最華麗的織毯。
熾熱的糾纏中,男性的大手突破了繁複服飾的阻礙,握住了其下那方柔軟的……
「盈兒,我……我要……你。」情慾煎熬之下,他一向清明的眼眸竟蒙上一層異色。
世人眼裡,吸血妖姬一向是狐媚的象徵,可此刻一抹羞澀的薄暈染紅了木斯盈的雙頰。
」哇——」屋裡的小丫頭忽然醒了,發出驚天動地的哭聲。
「呃?!」唐戰猛的驚醒,等意識到自己差點在幕天席地中做出荒唐的勾當時,不由汗顏至極。「對、對不起。」
他想替她拉攏敞開的衣襟,誰想忙中出錯,竟誤觸了她的乳房。於是,本不曾退去的慾望更是熾張,令他窘迫萬分。
「抱歉,我不是故……」他急於解釋。
「別說抱歉。」她阻止他。
木斯盈很想告訴他,其實她並不在意這些世俗的綁縛,可一絲淡薄的理智阻止了她。
吸血妖姬能不在乎世俗的看法,名門大俠卻不能不在意呀!
而她,很在意唐戰的看法!
「可是……」唐戰還想說什麼。
「這都是我自願的。」說完,她徑自走回了屋裡。
燭光將木斯盈的側影映在窗紙上。唐戰從院中望去,只見她抱著小丫頭,輕聲哄她入睡。
如果不是他曾親眼目睹她嗜血的樣子,他會以為這叫木斯盈的美麗女子與那個傳說中的吸血妖姬,根本就是不同的兩個人。
可……
「人人盡說扛南好,遊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如天,畫船聽雨眠……?她的低聲吟唱隔窗欞傳來。
嗜血的吸血妖姬、溫柔的木斯盈、聰慧皎潔的明玉坊女老闆……究竟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她呢?
在這月夜裡,唐戰更是迷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