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癸水來臨的幾天,寒音幾乎靈能盡失,身軀異常虛弱。
自那日起,她就開始避著沐殷,夜裡時睡時醒,當她心煩氣躁時,常常獨自一人到山裡唯一的溪岸沉思。
愈想愈亂,沐殷的面容時時刻刻耀入她的腦海里干擾著她。
真實的他同樣不考慮放過她。
當她癱睡在岸旁時,他便會出現,不顧她的反抗將她送回屋裡。
因他的存在,造成她的紛亂。
於是,在一個月約定已足的這天,寒音不顧癸水來臨的危機,堅持立即啟程到沐國。
癸水使寒音靈能削減,平時她對妖魔鬼怪鐵血無情,眾鬼魅畏於她的巫術不敢冒犯,現下無疑是羊入虎口,危機四伏。
丑奴服侍寒音許久,自然知道固中原由。她雖然極力阻止,也不能影響寒音的決定。
兩人同行三日,過了今夜,就能到達沐國。
時至薄暮,夜幕掀簾,沐殷取回採摘的野果時,遠遠地,已見寒音將火生起。
這些日子,她配合著正常人日出而做、日落而息的規矩,沒有過一句怨言。
夜多鬼魅,不利趕路,寒音是知道的。
她厭光,白天行走時,多半擇陰涼處走,沐殷也沒有其他意見,彼此默契十足,甚少交談。
最後一晚,也最難過。
寒音自己明白,這幾天勉強耗力,只怕今晚真有強敵來犯,就難應付了。她從來也不會衝動行事,但不知為何,自從跟沐殷下山後,一切都變了調。
雖然靈能驟減,她仍能感覺周遭不平凈的氣流,怨她的惡靈只有多沒有少,怕是集結到這夜來。
密林陰暗,較適鬼魅,總教人防不勝防,蒼樹漫天,此時的宓穆,頗有暴風雨前的寧靜之感。
火枝生燃,寒音起身雙手結印,運起全部的靈能,嘴裡喊著咒語,一陣耀眼的水藍氤氳從她身子散出,將她包圍得如夢似幻。
沐殷懾於她忽形忽滅的美,沒有靠近,只有遠遠觀著。
以她為圓心,藍光一圈一圈擴散開來,甚是美麗,樹葉給吹得巍巍作響,這時,忽然傳出一聲嗚嚎,光圈向一隻小鹿接近,小鹿急躍開來,露出痛苦神情,彷彿藍光會發燙似的。
寒音撒下手印,藍光瞬時消逝。
小鹿頹然倒地,有一下沒一下抽搐,睜著無辜的圓眸,映照著她漸漸放大的身影。
寒音的手指向天如蓮花捏指,一朵藍光似飛絮升燃,飄向小鹿身體,小鹿又是輕輕抖動,沒多久就站了起來,身子往她的手靠近。
毛茸茸的頭顱親熱的摩擦,似有感激之意,寒音愣住,身體僵住不動,任小鹿磨蹭著她冰涼的手背。她的拇指不由得撫摸它的頭頂,小鹿十分歡喜的表情澆冷了她——她冷冷地站直身子,柔情一閃而逝。
這是怎地?她眸中充滿懊惱。
再一次,她又失常了。
她不需要被人憐憫愛惜,也不需要憐憫誰,她不是那種為人犧牲奉獻也無怨無悔的蠢人!
「咭……咭……咭……」
林中發出怪聲,是一個不男不女、陰陽怪氣的聲音——
「薄情冷血的北方聖巫女也有一念之仁的時候,嘻嘻!可惜哪!冷血的人嘛就別裝蒜,省得一步錯步步皆錯,連命也給錯送。」
寒音手持咒法,冷冷地說:「什麼東西也敢在我面前撒野?」
空氣中凝結一抹怪異的白影,愈形愈明,如獸形,又顯得模糊。
「咭……咭……就為了這小玩意放棄結界——」
白影捲起小鹿。
感到生命垂喪的危機,小鹿閃著黑亮亮的圓眸,對著寒音嗚嗚哀叫,似在求救,似在道別,那抹詭異白影立即將它撕得血肉模糊,粉碎,又粉碎。
心頭悶得陣痛,仿若遭鼓擊胸,寒音依然神色如常,冷漠以對,不去看無辜喪命的生靈,也試圖不去理會心頭的絞痛。
「我一聞你的味就知道,你是嗜血的魔頭,你的心是冰的,該與我同道。」
形影清晰起來,散亂的黑髮迎風飄揚,綠眸尖耳,交襟的短衫露出結實的、古銅色的雙腿,是個充滿魔性與鬼魅的邪俊男子。
呵呵!血的味道將他引來,修習降妖伏魔這法門在巫術中最是強悍,不過人說物極必反,女子修這門法術最忌癸水來時,這時候靈力最弱,簡直與弱不禁風的常人差不多。
綠眼妖魔一步步走近,就像是等著品嘗什麼奇珍異體似的,得慢慢品味。
寒音動不了,這魔物妖術太高,幾乎法力盡失的身子被他震懾得無力動彈。
那人采果子不知去遠去近?可別現下回來。寒音心忖。
終於,離寒音不過一步之距,綠眼妖魔足足高她一個頭,以絕對優勢的微笑著,俊臉緩緩貼近她白玉無瑕的臉蛋,若即若離。
「好香……」冰肌玉骨,肉身香,靈體也香得很,這冰娃兒美極,他倒有些捨不得吃了。
綠眼妖魔只手撩起寒音滑亮的髮絲嗅聞,「我最喜歡有脾性的女子,你當我的伴吧!我就不吃你。」
「別廢話。」寒音寒眸如冰,要他別有一絲痴心妄想。
「怕什麼?我化成人形的模樣也不差,同我親熱一夜,就能永生不死……」他放肆的將大手攬住她的纖腰,另一手由腰際超上,停在乳丘下緣,啞聲說:「讓我教你銷魂是什麼滋味。」
寒音無動於衷,毫不反抗,使他自然而然地降低防備,她等的就是這時刻——
悄悄結好的手印往他腹部一送,兩人身軀緊密的中段閃出藍光。
「赫!」綠眼妖魔的回擋神速,長發飛豎,一臉怒容。「要你銷魂卻給我討魂來啦?!」
綠眼妖魔五指指端赫然伸出長爪,是要取她性命了。
虎虎生風的妖氣立刻破了寒音微薄的結界,她一生獨來獨往,一切只憑實力而為,向來不興使用惜力推力、虛與委蛇的計謀,這樣的她,一旦勢弱,只有死亡一路。
就在寒音閉眼引頸待戮時,一聲渾厚有力的嗓音傳來——
「你要吃她,不如吃我!」
什麼跟什麼?這等英雄救美的方式未免太滑稽了吧?
在寒音耳中聽來無稽的話,卻引起綠眼妖魔的興趣。
綠眼妖魔停頓下來。
好一個白凈斯文的男子,看似手無縛雞之力,竟因無懼的氣勢穩若泰山。好溫暖的氣,好清凈的靈,吃下這樣的露體,肯定口齒留香、甘甜美味……
手背肆無忌憚地滑撫寒音粉頰,似是愛不釋手,綠眼妖魔呵呵一笑,「好清好滑的粉臉兒……白面書生,你憑什麼以為我會舍她就你呀?」
沐殷從容、面不改色,幾乎沒有思考就答,「她本性冷漠,長年練法,因此心冷氣寒,靈體也是冰冷,這樣的人至多能成為你的同伴,卻不能增加你的修行;我生平少怨少怒,靈體純凈溫熱,吞了我想必比吞了她好。」
誰知道什麼靈體會好吃?他這不是睜眼說瞎話,見機行事了。
綠眼妖魔眯起眼來,不知做何打算,瞧他深思的表情,似乎不會是最壞的打算,寒音則是為沐殷一番歪打正著的話語大是震驚。
靈修由本心起,即是有因有果,寒音向來冷漠,靈體只修自身,無益他人。
她此時不由得揣想:他不但知曉個中道理,還能說得清楚明白,這人莫非常人,而是修鍊者?
「那好!你過來。」綠眼妖魔雖然心中已打定主意,他可也不是好打發的,在這之前,得先樂一樂,好好挫挫這冰美人的傲氣。
綠眼妖魔莫名其妙的打量,令寒音渾身不對勁,他緊扣住她的下顎,笑嘻嘻說:「冰娃兒,傳說你冷漠得緊,高傲得緊,別說嘗過男人的滋味,連碰你一下也不行……」他轉頭看著緩緩走近的沐殷,邪笑著,「嘖嘖!人家算是捨命救你,給個甜頭也應該吧!高貴的聖巫女?」
沐殷冷冷地說:「要吃就動手,不要胡言亂語。」他自幼處在人情複雜的王宮,什麼含沙射影的話他會聽不出來?
寒音雖然面有怒色,卻對綠眼妖魔所說的話一知半解。
綠眼妖魔不以為意地吃吃一笑,「你想救她?我清楚得很,要我聽你的之前,你得先順我……」出其不意的,他往寒音頭頂罩住。
寒音不及反應,渾身虛軟倒在地上。
「過來!小子!」
「妖孽,你想怎樣?」寒音身體不受控制地無力,神志卻清晰無疑。
「美人兒別惱,待會兒你會感激我的,哈哈哈!小子,你坐在地上,把她抱起來,動作稍遲,我就馬上吃了她!」綠眼妖魔指揮若定,好不威風。
沐殷不敢遲疑,立即照做,他給了寒音柔和的目光,似要告訴她,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傷害她。
「舉起你的手,伸進她的衣服里!」
「什麼?」
兩人都大吃一驚。
「對!伸進去,將其中一隻滑膩的酥胸給老老實實地握住。」綠眼妖魔仍是嘻皮笑臉的。「你若不想做,我可是很樂意代勞,那時候我可不會僅僅如此。」
「你……」寒音無力的說了一字,憤、恨、怒、羞四種情緒攪在一塊兒,心裡竟有一個微薄的聲音告訴她——幸好是他,不是那妖道!
沐殷將她攬起靠在胸前,讓她的臉埋進胸口,一手已探入她的衣襟,低頭狀似要輕薄她的耳珠,實是輕聲說明,「別動,我有辦法引他過來……」
感覺到沐殷溫熱的手指觸及冰涼的肌膚,寒音心跳快如奔泉,身子則顫得不像話,害怕又莫名期待著什麼。
他的手指如羽毛般若即若離,此時的君子作風要命的是一種令女子頭皮發麻的逗引。
寒音勉強清醒神志,心想:
他要引妖道過來?那有何用?
這時,沐殷的手已輕輕覆上她的乳丘,她再難掩飾抽氣,也瞧不見此刻他複雜合黑的眸光,以及更多的歉意。
寒音的反應引起綠眼妖魔放聲狂笑,「哈哈!小子艷福不淺,就算要成為我的腹中物,也死得瞑目了吧?瞧你聽話的份上,再給你個恩賜,讓你親親她的小嘴……」
沐殷僵住,不自在的說:「這……我不懂怎麼做……」
這妖怪說的是什麼鬼話?寒音咬著唇,心裡先是咒罵一頓。
綠眼妖魔玩得起勁,彎身靠近沐殷。
「唷!呵呵呵!好個純情小子,來吧!讓我教教你怎麼……」
寒音閉起眼,巴不得雙手能夠自由行動,捂得住耳,這時,一滴一滴的粘液滴到她的臉頰,她突然能夠行動,愣愣地往臉上一摸……
紅的,血。
眼前一暗,擋在她身前的沐殷手持著一個尖錐,穩穩刺進綠眼妖魔的額心。
綠眼妖魔大聲嘶吼,不敢相信會喪命在凡人手下,他將最後一爪刺進沐殷的腰際,死前掙扎憤恨,向右一橫才甘心倒地,驀地風吹草動,在地上化為一攤青綠液體。
一手捂住腰間,沐殷半跪於地,受傷不輕。
「你?!」寒音心緒大亂,又怒又急,只是呆立著不知如何是好。
陡然躍升上來的情緒教她不解。他知不知道這是多麼危險?
「那是妖魔!你會死的!」她彎身抬起那日隨手遞給他的持咒錐,要的是讓他保護自身,不是護她。
沐殷維持跪姿,無力說話,笑容勉強。
「我的命不用你救,你聽到沒?剛剛你就不該回來!」寒音跪下,清楚見到他冷汗直冒,痛得眉眼糾結。
寒音以僅存的最後法力為他將傷口凝住,他雖不必再受流血不停之痛,也虛弱得無法立身。
感覺到她緊盯的目光,沐殷睜開眼睛,不論表情還是聲音,都溫文得讓人氣惱。
「我沒事。」他不是在安慰自己,是在安慰她,「適才冒犯了你……」他還不忘道歉。
「冒犯?失禮?你滿腦子只裝這些廢物嗎?」
寒音失常的提高音量,連冷靜的沐殷都驚訝得不知如何反應。
「你別生氣……」他沾血的手想要抬起,被她驀然截住。
她真的想不透,他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人?而她更加不懂,她為何每每一見到他,心底就有好多、好多的困惑。
「如果他要殺我,那就殺吧!你身分尊貴,犯不著為我冒險!」
「貴賤之分,不在於身分。」沐殷微微一笑。眼見她面色青紅不定,他忍住自己的痛,關心地問,「你受傷了嗎?」
這時,寒音才知覺,她靠他靠得好近,只要抬頭,她的眼便直勾勾對上他的。
他有一雙英氣十足的劍眉,那使得這張俊美的臉龐一點都沒有脂粉氣;他的黑眸總是輕易就能勾動她的心弦;他的鼻樑挺直,性感的唇正一開一合對她說話,而她竟然盯著那唇而口乾舌燥起來……
好奇怪的感受,她是怎麼了?
天地之間,似要因兩人突兀的沉默而靜止。
沐殷察覺到她的異狀,清澈的眸轉為深邃,有若萬丈深淵,將她不經意的回眸掠奪、席捲。
「你……」而她動彈不得。
沐殷的手突然貼住她的腰際,她不由自主將身子偎進他懷裡。
「你流著血……」她的手摸到濕熱的液體,她一向冷酷無情的臉蛋破天荒地出現一絲害怕,她催動靈能,再度為他封住傷口。
他聽不見,感覺不到。
他的眸如此深沉的探索著,渴望接近她的靈魂深處。她迷惑、無助、不知所措,完全無法應對他這時流露出的、只屬於深沉的男性侵略。
「唉!」他嘆息。
她無法剋制地戰溧起來,但她知道那不是因為恐懼。她雙手扣緊自己能抓到的衣襟,她呼吸不順到必須藉由張嘴幫助吸氣。
她吸進一口氣,她的唇即被他封住,她圓睜著太過驚愕而不明所以的美眸。
瞬時,心會跳動的事實變得好明顯,她抖得差點發出呻吟。
沐殷在此時則感覺到她原本冰涼的臉頰與粉唇居然有了熱度,懷中的她柔軟、顫抖,那僅僅緊貼著他的唇,僵硬也不敢動作。
聞到她身上獨特如梅般輕淡的香味,他的理智頓失,忍不住微啟唇瓣,輕輕含住她的下唇,摩擦著,吹氣、吐氣。
寒音原以為兩唇相貼是她想得出來最大膽的舉動,卻想不到男女之間竟有這般細膩又大膽的挑弄,她不再能夠戴上冰冷的面具與催使任何可逼退千軍萬馬的咒術,他輕而易舉便教她虛軟無力、棄械投降。
沐殷放開她的下唇,轉而密密輕柔的觸吻,撫弄她雙唇的每一個角落。他每個舉動都使她無能為力抗拒,她甚至不知何時已經將雙臂環住他的頸項,此時她全身酸痛無力,雙手垂放至他的胸口緊緊揪住衣襟。
感覺到她的虛軟,他加重手臂的力量密實無礙地環住她,那溫柔又霸道的佔有在在說明他對她同樣沒有抵抗力。
寒音的嬌軀漸漸變熱,也抖得更為劇烈,沐殷的唇移到她的臉、她的頰、她的眉、她的眼,最後以牙齒輕咬住她粉嫩的下唇,強烈的刺激使她發出低吟,也喚回他的理智。
沐殷拉開兩人的距離,期望清涼的空氣稍稍恢復不受控制的熱力。
寒音雙眸無神,微腫的粉唇變得艷紅,是他適才肆虐過的證據,她無助又不知所措的神情嬌艷動人,就算聖人也要招架不住。
「你……」
驚覺自己的聲音沙啞,富有一種自己也不知為何會知道的挑逗,寒音趕緊收聲,不敢看他。
見到她的神情,一向面對事情皆能泰然自若的沐殷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他十分自責。
「對不住……我……我又……」然而一句話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又什麼?
冒犯?
失禮?
「住口!是我冒犯你才對,我們剛好誰也不欠誰!」他最好別再說出這幾個令她發狂的字句。
用這種方式表示互不相欠?
真是奇女子。
沐殷失笑。
終於,力氣回到身上,寒音冷不防的推開他,以冷漠的字句,試圖撫平蠢蠢欲動的心悸。
「我死我的,不指望誰的保護,你聽好,我不希罕你捨命相護,再沒有下次!你聽到了沒?」
寒音迴避他的專註,惡狠狠地出聲。
「若我說,只要我活著,便要護你呢?」沐殷的手線上她冰冷的頰,這一次,她茫然,無從拒絕。
「那又如何?今日若是別的姑娘,你也一樣會捨命相護的。」寒音倔強地說,摒去墜在心頭的震撼。
「是嗎?」沐殷微微一笑。
倘若他對哪個女子都能說這樣的話,那麼,還是不說的好……
寒音閉上眼,想要逼迫自己忘記這番話,但她卻動搖了。
他怎麼能說得這樣堅定、無悔?
她的心陷落在某些不知名的角落,劇烈顫動……終於墜入無邊無底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