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辦公桌上的電話響起,瓔桃伸手接起。「你好,我是田瓔桃。」

「小桃子,今天晚上有沒有空?我們一起吃飯。」季軍的聲音傳來,他又開始叫她小桃子了。

她的心口怦怦一跳。「對不起,我今晚沒空。」語畢,她毅然決然地掛掉他的邀約電話。

季軍的追求行動是明顯的、確定的、不容置疑的。

瓔桃不禁大感惶恐,雖然他不再以絕對的強勢姿態來主導她、控制她,甚至捉弄她,但她就是無法接受,年少的記憶太深刻了。

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用在她身上簡直太貼切了。

「田老師,是誰打來的?」吳識仁問。

「呃……一個朋友。」瓔桃期期艾艾地回答。

「哦,是嗎?聽說最近那個新教授追你追得很緊,我記得你們很久以前就認識了不是嗎?」吳識仁直截了當地說道。

「主任,你不要聽別人亂說,沒有這回事。」瓔桃辯解。

「就我所知,他是個很不錯的對象,放棄了可惜。」連他都快變成季軍的說客之一。

「對不起,我要去上課了。」瓔桃不想再下去,只得藉機脫身。

數日來,由於季軍的許多大動作,使得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的追求,然後關於兩人之間「小時候」的事便開始傳開,不時有人會特地跑來向她證實,著實令她不勝其擾。

回到家以後,田母是最大的說客,她是這件事中,除了季軍以外最積極的人。

「瓔桃,你和季軍進展得如何了?」她喜形於色地不斷追問。

「我和他什麼進展都沒有。」瓔桃真想把這句話錄下來每天放給她聽。

「為什麼?你是不是都一直拒絕他?」

「媽,求求你!不要再拿這事來飯我了好不好?我真的是受夠了。」瓔桃揉探發疼的額頭哀求。

田母拉下臉,依言不再多說,旋身欲離,可到了門邊時,她又忍不住回頭。瓔桃,季軍真的是我看過最好的對象,你——」

「媽!」瓔桃喊道。

「好啦,我不說了啦!」田母嘀咕著走開。

沒多時,客廳的電話鈴鈴作響。

田母喊道:「瓔桃,電話,淑媛打來的。」

團桃快步到客廳接聽。「喂,媛媛。」

淑媛劈頭就問:

「瓔桃,聽季軍最近在追你是不是?」

昏倒!誰來一刀砍死她算了!這不知是第幾個人問她這個問題了。

「是誰告訴你的?」她設法平心靜氣地反問道,不斷告訴自己不要抓狂。

「你別管是誰告訴我的,只要告訴我是不是真的就好。」

她遲疑著,不如該如何回答。

「到底有沒有?」淑媛顯得很著急。

「沒有。」

電話的另一頭傳來鬆口氣的聲音。「那就好,瓔桃,拜託你一件事,替我和他牽線好不好?」

牽線?哇咧,她還牽豬公哩!

「你要找他來學校就好了。」瓔桃推託。

「你和他比較熟嘛,而且我每次約他,他都拒絕,真的很沒面子耶!」

唉,她一點也不想和他熟。

「你男朋友呢?」她隨口一問。

到目前為止,關於淑媛的男友她只是單面從淑媛的口中知道,她完全不曉得他是誰,連叫什麼名字都不清楚,只曉得他們兩人吵吵鬧鬧、分分會合了好多次,時間前後加起來,搞不好都有五、六年了。

淑媛沉默了會兒,沉聲回道:

「分手了。」

「小姐,這三個字我已經聽了一百零一次了。」瓔桃訕道。

淑媛負氣說道:

「這次是真的!我不要再見到那個大混蛋,我要另給新歡給他看!瓔桃,就幫我這一次好不好嘛!」

「好吧,我替你約他。」她能說不好嗎?她一向是個不懂拒絕的人,特別是對朋友,她幾乎是有求必應。

「OK,那就明天上七點在晶畢飯店。」淑媛馬上決定了時間地點。

「好。」這聲好字,瓔桃說得異常沉重。

和淑媛通完電話后,她撥了學校醫學院的電話號碼。如果沒猜錯,季軍這個時候應該還在他的個人研究室。

「你好,敝姓田,請幫我轉季軍季教授。」

不旋踵,季軍應聲:

「小桃子嗎?」

「嗯。」

「這是你第一次主動打電話給我,我真的很高興,怎麼樣?有什麼事嗎?」

「你明天晚上有空嗎?」

「如何?」

瓔桃壓低聲音:

「七點我在晶華飯店的大廳等你。」

「好。」季軍答應得毫不猶豫。

「那……明天見。

「OK,明天見。」

異常心虛地掛上電詣,她沒來由地湧起一股罪惡感。

她騙了他啊!

***

隔天,每當瓔桃想起她將李軍「騙」到飯店和淑媛約會,她的心情就沉重難當,不僅是因為欺騙他,還有因為……

她的心在痛!

於是這一日,變成了魂不守舍的一天。

晚上回到家吃飯時,想到同一時間,季軍和淑媛可能正快快樂樂地享受浪漫的燭光晚餐,她就食不下咽。

腦上床準備睡覺時,又想到季軍可能正和淑媛……

「不要再想了,他們怎麼樣關我什麼事!」她斥罵著自己,強迫自己人睡,但怎麼都睡不著,腦子裡都是那兩人的情色鏡頭。

她才不在乎哩!她不斷對自己這麼說。

但事實上,她在乎很要命!

翌晨,她便頂了兩圈熊貓眼去上班,一副失魂落魄的德性。

「田老師,你昨晚沒睡好嗎?」吳識仁關心地問道。

她勉強回以一笑。「還好。」

「你現在有空嗎?能不能請你幫個忙?」

「好的,沒問題。」

吳識仁將一份資料拿給她。「麻煩你將這份小學部的學生資料送到附屬醫院的兒童保健科去。」

她一頓。

「怎麼了?還是你有事?」

「不,沒有。我馬上拿去。」她拿起資料離開。

附屬醫院就在醫學院旁邊,而許多在醫學院執教的教授也在醫院中有職差,季軍就是其中一個,因此她很怕會遇到季軍。但她又想,她大概不會這麼倒霉吧,到哪裡都會碰到他。然而,她就是這麼倒捐,又碰上他了。

「你好。」她向他點頭致意。

「你好。」他漠然地回點個頭,與她擦肩而過,態度十分冷淡,如同對其他人一樣。她的心房一擰,輕喚:「季軍。」一出聲,她不禁嚇了一跳。

她為什麼叫住他?為什麼感到心痛?為什麼?

他停步。「有什麼事?」

她期期艾艾,言不由衷地問道:

「昨天你和淑媛……你們玩得愉快嗎?」天!她一點都不想知道他們「玩」得愉不愉快。

「很愉快,謝謝你。」他平聲回道,轉身再走。

「季軍。」她不自主地又叫住他。

他再停步,用最冷漠的表情回頭說道:

「對不起,我還有事。」

他又轉身走開了,走開了……走開了……

一如五年前。

心痛倏地加劇,擰絞得她無法呼吸,一瞬間,她以為她會死。

死於無以言喻的心痛。

***

來到酒吧,季軍一見到田碔桐,怒不可遏地發飈:

「我實在會被你妹妹氣死!」

「你和她又怎麼了?」田碔桐顯得意興闌珊。

他冷哼:

「她竟然替我拉皮條!」

田碔桐一口酒差點噴出來。「不會吧,她不可能這麼做的。」

「她已經這麼做了!前天她主動打電話約我見面,結果和我見面的人竟然是淑媛!」

田碔桐臉色一黯。「淑媛?」

「就是她,我覺得我被耍了!」季軍顯得很憤慨。一向都只有他耍別人的分,他才不容許別人耍他,尤其是女人。

思及他今天在醫院裡遇見圖挑他就更生氣,她竟然還敢問他和淑媛玩得愉不愉快,險些沒把他氣得當場掐死她!

不行,他不能就這麼「坐以待斃」,他非得找個機會好好教訓她不可,看她以後還敢不敢做這種「羞辱」他的事。

田碔桐沉思了片刻。「阿軍,我們來打個商量。」

「什麼商量?」

田試桐義正辭嚴:

「從女入手中奪回男人的主權。現代的男人,也許已不敢要求對女人握有完全的權威,但是也絕不能讓女人爬到我們頭上撒野!」

「哦?你打算怎麼做?」

他嘿嘿笑了幾聲,露出一臉壞胚子的神情:

「搞大她們的肚子。」

「匡嘟」!吧台後的酒保不慎打破杯子。

季軍則目光一閃,挑了挑眉,表現出他對這個提議的興趣。「很不錯的提議,很可笑的方式。」

「去!」田碔桐嗤一聲。「不然你想別的辦法,別忘了你比我聰明多了。」

他不懷好心眼地一笑。「不用再想了,我贊成你的提議,就讓我們實行這個可笑的方式吧。」

互視一眼,很有默契地舉杯。

「祝男人光明的前途。」田碔桐說。

「祝女人悲慘的未來。」季軍說。

兩人異口同聲:

「乾杯!」

***

又是難以入眼的一夜,一如五年前季軍離開台灣的前夕。

不同的景況,相同的鬱悶心境。

瓔桃的腦中交織著各種關於季軍的影像,他喚她「小桃子」時愉悅的促狹與親眼,以及他轉身離她而去的背影。

一思及他的背影,心口不住又揪過一道疼。

她索性起身坐到窗邊,任月光灑在身上,她的眼睛被瑩亮的月光刺痛,熱熱的、辣辣的,有種被月光灼傷的感覺。

她確實被灼傷了。灼傷她的不是月亮,是季軍。

她毫無所覺地幽幽嘆息,奮力壓抑著那份無以名狀的心痛,可是她失敗了,覺得整個人被凜冽的暗黑包裹住,呼吸困難。

她回眸,再度環視房間中許多季軍送她的東西,泰迪熊、米羅仿畫、瑞士帶回來的雪球等等,以及書柜上的一排書籍,不知不覺之間,這些物品已成為她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風景。

「《安娜卡列尼娜》、《傲慢與偏見》、《百年孤寂》……」她南難點數著季軍「規定」她一定要看的書。

他說安娜可以讓她認識關於女人追來心靈慾望、反抗世俗、不顧一切的勇氣,儘管結局是悲劇,但安娜的生命卻因此璀璨炫麗。

而她最缺乏的,正是這份義無反顧的勇氣。

這麼多年了,她與他之間,只有傲慢與偏見的存在,以及那無形的隔閡所造成的蝕人孤寂。

「《智慧七柱》、《寶瓶年代》、《百年思索》、《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輕》……」

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輕啊!世上有什麼樣的事物,是生命中難以承受的?

唯有……愛情吧!

他愛地嗎?她不明白。

她愛他嗎?她猶疑了。

別走。

不論是五年前或是今天,她其實都是想這麼跟他的,可怎麼也無法將這兩個字說出口。

別走。

如果她說了,他去留下嗎?她不曉得,也無從得知了。因為,他走了。

因為,她愚蠢並自以為是地以為,她不愛他……無意識地,一顆失措的淚無聲消落,滑入唇中時才詫然驚覺。

淚,竟是這麼地咸。

心,是那麼地痛。

彷彿滴在心的傷口上,真的好痛、好病呀!

她為什麼會為他感到心病呢?她不該感到心痛啊!她在心裡吶喊著,但心房的疼痛感確實存在,而這就是證據——

喜歡他,甚至愛他的證據。

她知道她錯了,而且錯得離譜。

誰能告訴她,她該怎麼辦?回答她的,是一片無言的沉默寂靜,與說不了謊的心靈悲泣。

生命中,最難以承受的是什麼?

是一個人在月光下,孤獨飲泣……

***

「瓔桃,我看你心情好像很不好,怎麼了?」田碔桐明知故問。

「沒什麼,最近學校有點忙。」瓔桃敷衍道,連忙收起愁眉苦臉,勉強擠出一道笑容。

幾日以來,淑媛常常到學校找季軍,瓔桃每次看見他們「甜蜜恩愛」的情景,她就心如刀割。

「反正暑假快到了,我陪你出國散散心。」他建議。

「哥,謝謝你,不用了。」瓔桃婉謝。

「唉,老實說我的心情也很不好,其實我是想找你陪我出國去玩。」田碔桐連連嘆著氣。

「哥,你為什麼會心情不好?」瓔桃關切地詢問。

田試桐無奈地排了攤手。「說來話長,等我心情好點時再跟你說吧。」他裝出一副很悲慘的樣子。瓔桃於心不忍,便答應陪他出國,也順道調整自己的情緒與心態。

***

他們選擇了德國。從德國的首都、亦是音樂家貝多芬的故鄉波昂開始旅程。

他們到漢堡看聖馬可上大教堂;到「七個尖塔之都」有如童話王國的盧比克;在慕尼黑喝啤酒喝個痛快;然後他們到了海德堡,一個富有文化學術氣息的古城。

海德堡是座建於十三世紀的紅褐色古城,位於萊茵河三大支流之一的內喀爾河河畔,它有個很特殊的地方,就是此處的居民至少有六分之一以上是這個大學城的在學生或畢業生。

它位於綠蔭青蔥的山腰上,浪漫的萊茵河優雅地從山下流過,它的四周有濃密的葡萄園,篩了一地閃爍的陽光。

瓔桃十分喜愛這個地方,一到此地她幾乎立刻就愛上了。

她和田試桐住人位於「哲學家大道」的入口附近,有名的「希爾體卡謝酒館」,酒內陳設占朴,但桌椅、牆上到處都是歷年來學生的塗寫,有許多是名人或哲學、文學家年輕時留下的輕狂筆跡。

瓔桃在其中發現了一首以漂亮的英文書寫的情詩:

Yourlipsarelikecherry(你的唇似瓔桃)

Sweeterthanthehoney.(比蜂蜜更甜蜜)

WhenIkissyouonthemoment.(當我吻你的霎那)

Ialreadyloveyourflavor.(我便愛上你的滋味)

署名是個「G』。

好眼熟的筆跡,可一時想不起來像誰。

不知為何,她被這首情詩牢牢吸引住,不由自主地在心裡頭一遍又一遍地吟念,臆測或許作者是某個旅居於此的中國天才詩人或哲學家留下的筆跡。

獨自一人在酒館里耗了一個下午,直至黃昏,田碔桐才來找她。

「瓔桃,要不要到街上走走?」

「好。」瓔桃欣然應允,眷戀不舍地離開G的情詩。

***

夕陽西下,下課的學生成群結隊地擁到街上,有的去啤酒屋高談闊論、有的聚在河畔彈吉他唱歌;更有許多成雙成對的情侶,手牽手漫步在石砌的道路上十分浪漫。

在瓔桃的眼中,它是個躍動著啤酒、音樂與青春的可愛城市。

走著逛著,不期然迎面走來兩個熟悉的身影。

瓔桃登時怔住,眨了眨眼,想確定自己有沒有看錯。

「季哥哥,你看這個——還有那個——」那特有的嬌嗲嗓音,世上除了淑媛之外,不做第二人想。

不會吧!

瓔桃不敢置信,想世界也未免小得太離譜了。老天!是故意要整她嗎?十幾年了,他折磨得她還不夠嗎?

她好不容易平撫一點點的心情,如今是雪上加霜。

「咦?那不是阿軍和媛媛嗎?」田碔桐故作驚訝狀,揚聲呼道:「阿軍!」

季軍和淑媛循聲望來。

季軍淡淡回以一笑。

淑媛的嬌容有一瞬間的沉霾,隨而勾住季軍的手臂做出親密的樣子,假裝驚喜地甜甜喚道:「瓔桃、田大哥,好巧,你們也來這裡玩啊?」

瓔桃不知該如何面對他們,茫然又傷心。為什麼他不肯放過她?連到了這世界的另一端,他還不願放棄折磨她嗎?

「晚上一起吃飯吧。」田碔桐提議。

「沒問題。」季軍頷首。

四個人有一句、沒一句言不由衷地閑聊,各懷迥異心思。

而兩個男人的眼中,閃著同樣的陰謀光影,皆想,今晚有得女人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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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上櫻桃妙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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