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米奇·科爾頓聽到一英里以外的汽車聲就覺出要有麻煩……或者說感覺到在他家的車道上出了麻煩。尤其是看到了一輛漂亮時髦的深藍色美洲虎牌汽車,這種感覺更深了。他早晨在牲口棚給一頭病牛治病,在回家的路上聽見了汽車的引擎聲,這引起了他的注意。這不是隨便一輛車的引擎聲,而是一輛豪華跑車的聲音。
他注視著這輛汽車停在他牧場房屋的寬大門廊前。他雖然很欣賞這輛時髦的流線型汽車,但他並不想買。當然他有錢買,如果真想要的話,甚至買得起十幾輛。不過他是在牧場生活和工作,這種汽車在這裡不實用。
從車裡走出的一位雙腿修長的紅髮美女也同樣和牧場的環境很不協調。
米奇眨了眨眼。紅頭髮?紅髮女郎?他走近一點看,不錯,按照他父親的評價,這是上位美女。她穿一套考究的黃色套裝,衣服的折邊隨著她的行走而飄動。她身材苗條,曲線玲瓏,足以引起任何男人的興趣。雖然太陽鏡遮住了她的眼睛,但僅從露出的面孔來判斷,他確信她的漂亮程度一定是介於美與絕色之間。長長的秀髮披到背上。他心想,星期天下午看到這樣一位美人倒也不錯。
那女子走近門廊時對他說:「下午好。你是米奇·科爾頓嗎?」
他皺了皺眉頭。她的語音很怪,聽起來幾乎是英語,但又不完全像。她肯定不是附近的人。他把帽子向後推了推,一隻腳放在門廊的欄杆上,兩手放在臀部。
「這要看是什麼人問我。」
他原本以為她聽了會不高興,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她竟對他笑著說:「你說話口氣像是西部電影中的行政司法長官。好吧,牛仔,咱們就按你的辦法談吧。」她摘下了太陽鏡,向他伸出手。「我是亞歷山德拉·溫德姆,如果你就是米奇·科爾頓的話,那麼我很高興認識你。」
在她取下太陽鏡,對他微笑之前,他一直都很冷靜自持。然而,面對著如花的笑靨,淡藍色的眼晴,他就像空腹喝了一杯威士忌酒似的.他直起了身子,暗暗地罵了一聲,傾向前伸手握住她的手。他雖然告誡自己不要太激動,可是兩人的手一接觸,他從頭到腳都酥。.他定了定神,覺得不可思議。老天!光是一個微笑就把他弄得神魂顛倒!要是她朗聲大笑,或是因充滿激情和渴望而輾轉呻吟時,他又會怎麼樣呢?
他站直了身體,清了清嗓子,「女士。」
她的笑意更深了,「我敢肯定你用這個稱呼是出於與一般情況不同的另外的原因。不過我喜歡這個稱呼。」
好。這個回合他輸了。
「你在說什麼?」
「沒什麼,我只是想把氣氛弄得活躍些。我現在要和一位真正的牛仔來個真正的談話.你不是個牛仔嗎?」
「是。」他慢吞吞地答道,嘆了口氣。他不喜歡話鋒轉向的新方向。「你不是個來勾引我的瘋姑娘吧,是嗎?我從小就不幹這種事,現在也決不會幹。」
她緊皺秀美的雙眉。她的肌膚細膩光滑,宛若嬰兒的皮膚。她的雙頰泛著淡淡的紅暈,他敢打賭這絕對是天生麗質,而不是裝扮出來的。大大的眼睛、黑黑的睫毛、高高的顴骨、尖尖的下巴、豐滿的嘴唇,如果讓她穿上華美的衣服,她絕對就像個廣告畫上顛倒眾生的美女。
亞歷山德拉初到美國,不懂當地的俚語,把瘋姑娘這個字理解為兔子她搖搖頭,「兔子?你是談兔子?你們的牧場不養牛?我可不知道西部有什麼人養殖兔子。賣兔子有市場嗎?」
「你在說什麼?兔子?」他懷疑她是不是瘋了。
「兔子;你跟我提到兔子。你的的確確說了兔子。難道你說的兔子和我說的兔子不是一樣的東西?是不是咱們交流上有問題?」
「咱們倆中准有一個人有問題。」他雙臂抱胸,低頭盯著她。她是不是有意裝蒜?「女士,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來的目的呢?」
她又對他笑了一下。「說實在的,我是來找你弟弟約翰·科爾頓的。你能告訴我他在哪裡嗎?」
他們兩人關於兔子的談話本來就把米奇的興緻沖淡了。現在又問起他的弟弟,這就使他對談話的最後一點興趣也消失了。多年來他和約翰的關係己經逐步得到了緩解,但他可不想被弟弟的舊情人所吸引。
他上下打量著她,從她腳上的昂貴靴子到她頭頂的頭髮。「第一,我不向陌生人提供有關個人的信息;第二,看起來你和他不像同一類型的人。」
「類型?」
亞歷山德拉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她默默地把這個詞重複了一遍,似乎在揣摩它的含義。她那驚奇的態度是那麼真誠以致他不得不重新考慮自己對她的看法。
「你以為我和約翰·科爾頓有什麼特殊關係?」她帶著困惑的語氣問道。「唉,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不過在她能夠明確說明他們之間的關係之前,或是在他提問之前,來了一輛黑色小轎車,一直開人院內停在那輛美洲虎牌汽車的後面。今天刮的什麼風,是我的來訪日嗎?當兩個穿深色西裝的男人走出來時,米奇心裡嘀咕著。
米奇雖然大部時間都生活在牧場中或看牧人們的競技比賽,但是他一看見這兩個人就知道他們是保安人員。他們左臂下鼓鼓囊囊的東西是手槍,而不是肌肉。
米奇說:「現在你的話已經引起我的注意了,女士。」
她一面轉過身子看著那兩個陌生人,一面咕噥著,「叫我亞歷山德拉,直呼亞歷山德拉就成。」
他並不理睬她的聲明,主要是因為這毫無意義。有趣的是,那兩個傢伙也不理睬他。這是怎麼了?
米奇問道:「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的身份和你到這裡來幹什麼?」
一個保安人員抬頭有禮貌地對他點點頭,然後對那個女人說道:「亞歷山德拉公主,您知道,如果不帶保衛人員您是不能外出的。您初來美國不久,不熟悉駕駛規則,也不知道如何與當地居民交往。」
這個女人大笑道:「羅恩,他們也是人,我和他談得很好。」
米奇心想,她笑起來真美。隨後那個人的話在他腦海里回蕩著。亞歷山德拉公主?他是在說公主嗎?
他自言自語地說:「不可能,她不是真的公主。」
亞歷山德拉轉過臉,對著他聳聳肩,「對不起。我是個真公主。我的父母是國王和王后。我有三個妹妹,都是公主,我們還有個王官。」
他心中一片茫然。他所能做的只是站在那裡不斷重複那幾個字,「公主?真的公主?」他覺得她看起來並不像個公主。他先看看她的衣服,又看看她的臉,頭上既無皇冠,身上又無公主穿的服裝。「這是個玩笑,不是嗎?」
她先對米奇說:「恐怕不是玩笑。」然後她望著走過來並站在她身旁的兩個保安人員說,「他好像聽不懂我的話。也許你們是對的。也許我和當地人交流有些困難。」
米奇聽到她對保安人員說的話,感到很惱火。「我不笨,我聽得懂,我就是不信。」
她微微地點點頭。「要是我處在你的地位,我也會這麼想的。」她指了指這個房子,問:「咱們能不能進屋談談這個問題?」
看了看兩個帶槍的人,他心想,原打算在安靜的星期天下午好好看上幾場足球比賽,現在是不行了。他只好說:「當然可以,你雇來的保安允許你這樣做嗎?」
兩名保安人員對他的輕微的侮辱沒有任何反應。那個高個子對這女子說:「我們得先檢查房子。」
亞歷山德拉問米奇,「你在乎嗎?這完全是走走形式。我敢肯定你這裡很安全。」
「多謝您的信任。」他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好像自己在看一部沒有看到開頭的電影。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自己想了解什麼。
「請給我一分鐘的時間。」那個高個子說著就走上台階,穿過門廊,去推前門。
米奇問道:「你是不是在開玩笑?」
「完全不是。」
這個保鏢從上衣右面的口袋裡掏出一個薄薄的證件夾,他打開來拿給米奇看。
米奇仔細看了證件,上面印有王室紋章,下面是美國國務院發。
那個保鏢又說:「還有一個帶照片的身份證。」米奇看了看照片,注意到身份證下面的字,就把證件夾交還給雷金納德·羅恩。他是保安專家,擁有至少可以在兩個國家帶槍的許可證。
米奇說:「門是開著的。我素來不鎖門。這裡沒有多少陌生人來,至少在今天以前是如此。」
「多好呀。」亞歷山德拉一面說一面環顧四周。「這地方很幽靜,你一定很喜歡吧。」
「是的。」
他的目光從她的背部移到另外一個保鏢身上,移到他帶的槍,移到房前那輛美洲虎牌汽車,如果這是個玩笑,那麼開玩笑的人一定費了好大的勁兒才使得這事像真的一樣。他聳聳肩。管它呢,他姑且和他們周旋一會兒,看看每個人都想幹些什麼。
※※※※※※※※
二十分鐘后,他和亞歷山德拉麵對面坐在廚房中的舊橡木桌前。儘管兩個保安人員緊皺雙眉,滿臉不悅,亞歷山德拉還是堅持要米奇直呼其名。米奇雖然想集中精力聽他的客人說話,但是他所想到的卻是,如果亞歷山德拉真是一位公主,而他的女管家貝蒂竟失去一次見到公主殿下的機會,她會多麼生氣。
亞歷山德拉繼續講她的故事,「我的父母最後一次在美國是二十九年以前。他們帶著我的哥哥詹姆斯,那時他才一歲。」
米奇問道:「他就是在那時候被綁架的?」
「不錯。那時他們住在科羅拉多州阿斯彭的一所房子里。當然,我不知道詳細情節,因為那時我還沒有出生。我所聽到的是事件發生后,警方進行了大規模的搜尋,可是孩子始終未能找到。父母收到二張勒索通知,證明這個綁架是以謀財為目的,與政治無關。」
「可是你父母沒有及時付出贖金?」
亞歷山德拉向前傾了一下身子,把兩隻前臂靠在傷痕纍纍的桌子上。「這一點是有點令人不解。贖金是準備好了,但在送去以前當局發現了綁票者的藏身之地。由於某種意外情況,就在進行救援時,罪犯所在的小屋被大火燒為平地。現場發現綁票者的屍體並經過了確認,還找到我哥哥穿的衣服碎片。大家都估計他已經死了。直到最近我才收到這封信。」
她從手提包中拿出一張紙遞給他。米奇先快速地看了一遍,然後又看了第二遍。他的精力有些不集中,一會兒在欣賞她漂亮的大腿,一會兒又在看有關失蹤王子的信。
他目光離開信紙,抬起頭來說:「這可能是個騙局。」
「這我們知道,不過我們必須先假定這是真的。如果我哥哥真的還在人世那會怎麼樣呢?」
「因此你要找約翰談談?」
她點點頭。「我們無法弄清他是不是我哥哥。根據我昨天和尤比拉老奶奶的談話,她認為詹姆斯是另外兩個人中的一個。」亞歷山德拉輕聲說,「我不知道對她的話應如何看待。她是個可愛的老婦人,但是她的記憶力己經大大減退,我甚至不敢完全相信她了解我去看她的目的。我把零星情況拼湊起來后,大概了解到在綁架事件發生后不久,有三個年齡相同的男孩來到了兒童陽光之家。同時,聯想到火場上並未發現兒童的屍體以及尤比拉老奶奶保存的詹姆斯的有王室紋飾的亞麻布,可以認為我的哥哥也有可能還活著。」她的藍色眼睛黯淡下來。「我估計在你的記憶中不會有什麼東西對此有所幫助。」
「在我四歲時我家收養了約翰。很抱歉,我的記憶中除了他分了我的玩具使我不高興外沒有別的。」
她嘆了一口氣,「我理解。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在我得知這項工作非常困難時,我會感到意外。也許是因為我原以為我和妹妹們只要坐飛機到這裡來就可弄清事情的真相。這是個不現實的期望。線索是多年以前的,詹姆斯仍然活著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不過我們決心把情況了解得越多越好。」
「為什麼你的父母派你們來而不僱用私家偵探來調查?」
亞歷山德拉的臉稍微紅了一下。「父王和母后並不知道有關這封信的事。多年來不斷傳來有關這方面的假消息,使我們四人都不願意再使父母傷心,尤其是在他們準備加冕慶典的時候。」
米奇每次想猜出她下面要談什麼時,她總是又換了個話題。「什麼加冕慶典?」
「明年將是我父親加冕二十周年,全國都要為他祝賀。這是舉國歡騰的日子,我和我的三個妹妹不願意讓父母為此事分心。如果我們找到了詹姆斯,那無疑是再上加喜。如果找不到,也不會增加他們的失望。」
她握著兩手。米奇注意到他給她倒的一大杯咖啡,她碰都未碰。這是不是王室的規矩?如果他擔心這是王室的規矩,那豈不就意味著他相信她所說的話?也就是他相信她是一位公主?也許在他們剛見面時他就相信了,而他自己並未察覺。
亞歷山德拉繼續說道:「父母所知道的是我們到你們國家旅行,宣揚即將到來的慶祝大典。我們還要做數次公開亮相,而調查工作則悄悄地進行。」
米奇半側著頭看著她。這算不算是冒犯公主?「你的三個妹妹在哪裡?」
「在阿斯彭。我到這裡找約翰了解情況並去陽光之家查檔案,而勞拉,我們的社交秘書,則在和當局聯繫安排那項活動。」
如果亞歷山德拉不是真的公主,她也一定裝得很像,言談舉止符合公主的身份。她語言規範並擁有皇家風範。他被她的口音和她那完美的姿態,以及她微微昂起的頭迷住了。他很想問問她有沒有身份證--也許是一張印有皇冠的公務名片,或是另外的什麼東西。他極力忍住笑,心想這是不可能的。像她這樣的女人是不會走入像他這樣的男人的生活中的。他是個體面的、成功的牧場主。人們都說他長得英俊瀟洒,他也自信如此。但是一位公主會看上他?沒門!
亞歷山德拉打斷了他的思路,問道:「他什麼時候回來?」
米奇還沒反應過來,看著她,問道:「誰?是約翰嗎?」
她點點頭,「他今晚能回來嗎?」
米奇喝了一大口咖啡。「我不知道約翰什麼時候回來。他不是出去一天半天,就是走了。他經常一聲不吭就走了,回來時也不說出去幹了些什麼。」
亞歷山德拉身體一僵。「你說什麼?他到哪裡去了?」
「我怎麼知道?他又沒有說。他一貫如此。他從十來歲起就是這樣。有一陣家裡想把他留在牧場,可是他不幹。他妄自尊大地認為牧場容納不下他,所以家人只好讓他走了。」米奇沒有告訴她的一點是: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他對約翰的離開感到非常高興。但近幾年來,他們的關係已經逐漸好轉。當約翰不在家時,他有時還想他。
「可是如果休必須和他聯繫時呢?你必須和他通電話呀。」
「有時和他通電話,但不多。」他眯起了眼睛。「我不知道你們國家有什麼規章制度,不過在美國,如果他不願意,他無須報告他的行蹤。」
她撅起了嘴,顯然不高興。「我可以保證溫博羅不是個獨裁國家。我的意思是家庭成員之間總是願意保持聯繫。如果你父母出了事,怎麼辦呢?」
「這個問題我沒法回答,以前又沒發生過。」
她的雙肩抖動了一下。這是她那完美的姿態中第一次出現的小小缺陷。「可是我必須和約翰談談。」
米奇疑惑地問道:「你真的以為約翰是你的哥哥--那個失蹤的王子嗎?」米奇把這個問題想了一遍,認為決不可能。
亞歷山德拉承認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必須和他談談。」
此時兩人都聽到過道里傳來的腳步聲。兩名保安人員走進廚房。那個大個子間道:「亞歷山德拉公主,您打算今天下午在這裡待多久?我們還要開車走很長一段路呢。」
亞歷山德拉看著米奇,「他真的要等幾個星期才回來嗎?」
米奇點點頭。
她深吸一口氣,「科爾頓先生告訴我他的弟弟可能要等幾個星期才能回來。我打算待在這個地區,一直等到他回來。」
保安人員說,「那不可能。我們人力有限,沒有辦法既保證您的安全又照顧到您的妹妹。」
「那多雇幾個人好了。」
「那不是要掠動您的父母嗎?」
「你說對了。他們就會問為什麼要增雇保安人員,而我卻不願驚動他們。」
「您可以先回阿斯彭,請科爾頓先生在他弟弟回來時打電話告訴您。」
亞歷山德拉站了起來。她很高,大約一米八。她身上具有某種威嚴,當她把整個注意力轉到那個說話的保鏢身上時,米奇真有些同情那個可憐人。
「我打算把你的話只當做建議而不是命令,羅恩。」她冷冰冰地說道。
羅恩低下頭回答說:「是,殿下。不過,我們的責任是要保證您和您妹妹的安全。那就意味著您們四位必須在一起才能做到。」
「我們的計劃是要到美國各地旅遊,而且要參加各種社交活動。」
「這個我們同意。我們在各個聯歡會地點都有保安措施。可是要在這裡的旅館中分設一個基地我們的人力就不夠了。這樣您就要冒險,而我們的職責又不允許這樣做,殿下。」
米奇把身子往後靠,使椅子的兩條腿翹了起來。他想,這是雙方的意志交戰。如果打賭的話,他一定把賭注下在公主這一方,她可不是輕易認輸的人。
她平靜地說:「我不離開這個地方。我要離約翰的家越近越好,這樣他一回來我就可以和他交談。此外,我還需要時間來看陽光之家的檔案。這兩件事都是在阿斯彭做不到的。」她舉起手,制止了另一個想要發言的保鏢。
「如果你們想要我住在一個安全的地方,可以。我知道有個地方相當偏僻,而且房子又經過了你們的安全檢查,」她轉過身子對米奇說,「如果我在你弟弟回來之前住在這裡,會不會給你添太多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