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阿良,你怎麽來了?'聽到修女的會客告知,喜兒來到了會客室,看到那名等待的男人,不知怎地,一股不安悄悄的浮上心房。
'小姐……'阿良欲言又止,尤其是小姐顯得沒有活力的精神狀況,教他不知該不該將事實說出。
'阿良,是不是家裡出什麽事了?'他閃爍的表情更加深了喜兒心中的惶恐。
阿良是她與爹爹之間的信差,每個月的十五日他會送來廣州的消息給她知曉,然後帶回她在法國的生活向爹爹報平安……可是今天才十日而已,他的突然出現教她有不好的預感。
'小姐,我說,可是你不要哭,好不好?'
'阿良,是不是爹……'喜兒喘不過氣,胸口像被大石壓住了。
阿良哭喪著一張臉,難過的點了頭,'是……老爺死了,被那些奸人害死了!'
不――
喜兒怔在原地,腦袋呈現空白,只知道她不要這個事實,這個事實不是真的,它是騙人的!
'阿良,你和我開玩笑,這不是真的,不可能是真的,對不對?'顧不得男女之間的顧忌,她揪著家僕的衣袖,淚水在無聲中已流了滿面。
慌亂、著急、彷徨、無助,在她的心交織成一片難過的網,眼淚隨著她的否定晃頭而頻頻甩落。
'小姐,你不要哭了……'阿良同情她遭逢這樣的家變,但他無力相助,因為老爺走了,他的工作也沒了。
'不,我不信,爹不會拋-我一個人的,他不會,他很疼很疼我的……'喜兒雙手掩面而泣,抑止不住一波波襲來的難過。
她不要爹爹死,他不能在這個時候丟下她走了,她好孤單、好寂寞啊,他猜錯了,來到法國後,她沒有變快樂,她沒有朋友,她想回廣州了,可是他怎麽能不等她……
'阿良,他們為什麽要害死爹爹,他對人真的很好,他樂善好施,從不害人……'
她不該來法國的,也許初時她就該從那些覬覦家裡財富的男人中,挑一個嫁了算了,這樣他們就不會趁著她不在,將壞念頭動到爹爹身上,是她害了他,她是個不孝的女兒……
'小姐,別哭了,你再難過老爺也不會回來了。'
'爹――'所有的傷心難過全化成洪流,朝喜兒兜頭罩來,再也忍受不住,她暈了過去。
初春的夜裡,霧重霜濃,寒意侵人,沁入肌骨。
'爵爺,有一位國小姐要求見您。'
柯德的心神立刻自書本中拉回,迅速站起身,視線望向書房門口,'她在哪兒?'
'我請她在起居室等候。'基穆家的總管報告著。
'我立刻過去……對了,泡杯咖啡……不,送果汁和糕點過來好了。'不知道喜兒的喜好,他難以下決定。
'是。'總管對於主子的慌亂儘管、心底詫異納悶,卻還是沒有多問。
他家的主子雖然不若洛瓦公爵擁有'浪子爵爺'的稱號,但他的翩翩氣度可吸引了不少名媛淑女,算是法國炙手可熱的單身貴族之一。
不過和那些千金往來,他向來游刃有餘,未見今日方寸失序的模樣,他看不出起居室那名黑髮女子有何獨特的魅力教他如此。
總管邊走邊想,尚未思索出一個方向,柯德已快步走至起居室。
'喜兒。'柯德好笑地發現自己的心跳居然加快許多,情況就像初次面對心怡的女子,既是欣喜卻也緊張。
'基穆子爵,恕我冒昧前來拜訪,若是叨擾了你的休息時間,我道歉,但請你務必撥出時間聽我說話好嗎?'
喜兒知道即使在民風開放的法國,女人亦不方便獨自前往他人家中拜訪,可是難受又痛楚的情緒壓縛糾結著她的心,逼她得儘快尋求解決之道,她已顧不得那麽多了。
除了他,她不知道還有誰能幫自己,她想不出還認識什麽人……
'喜兒,你不用和我那麽客套,在我家毋須拘束。'
'謝謝……'
'怎麽了嗎?'斂起笑意,柯德終於發現她的不對勁了,今天的她,神色憔悴又過分蒼白。
'基穆子爵,請你一定要幫我,你要我做什麽來報答這份恩惠我都願意!'叩的一聲,喜兒雙膝彎跪在他腳跟前。
'喜兒,你這是做什麽,快起來。'柯德亂了主意,趕忙想扶她站起身,可她執意跪地,讓他不敢施全力與她硬碰,就怕傷了她的嬌柔。
'爵爺不幫喜兒,喜兒就長跪不起。'她知道自己是為難人家了,嚴格說起來,她和他非親非故,來托求他已是唐突,她應不能再那麽放肆,可她真的別無他法了。
因為好多人說過他中意她,是以仗恃他對自己的感覺,她厚著臉皮來找他,認為他不會狠心的置之不理。
他是她僅剩的唯一希望……
'喜兒,有事咱們坐著談好嗎?我答應你只要能力範圍許可,絕對幫你到底。'隱約見她的眼角閃著光華,知道她哭了,柯德也急了。
她像一株長了冰刺的雛菊,讓人想愛卻又不敢憐。自從知道她的心在喬夫身上,他一直矛盾著,不知道自己究竟該不該愛。
'真的嗎?'一抬眼,淚霧果真蒙覆了她的晶瑩。
'我說話算話。'她的態度一松防,柯德像怕她後悔似的,趕緊將她扶至椅子上落坐。
'說吧,發生什麽事了?'
喜兒抽抽噎噎的,將家裡發生的不幸說了一次,也再傷心痛哭了一回。'爵爺,你可以幫我的,對不對?'她的雙眼燃著期盼的微微亮光,哀求的看著他。
阿良說爹爹的後事是府上幾名忠心的傭僕,大家合力湊錢殮葬的,他坦承辦得很草率,但大夥兒都儘力了……聽到他那麽說,她更加愧疚。
她是國家的獨生女,爹爹的後事該由她獨攬辦理的,可是她連回廣州的錢也沒有……阿良沒有餘力幫她,她也不敢勉強他,只能自己想辦法……
無論如何,她都要回去給爹爹一炷香,告訴他,不孝女兒回來了……
'喜兒,這件事你告訴喬夫了嗎?'就在那短瞬間,柯德注意到當她收回對自己懇切注視的時候,眼底抹上的傷痛。
他婉轉的探問:'你和喬夫吵架了?'
喜兒態度保留的搖頭,她不言不語,亦無驚懼,只有兩泓淚水泄漏出她的脆弱。他們已經結束了,那些情事已成了過往。他吻她只是出於低下的慾望,並不摻雜任何的感情在內……
'喜兒,你知道嗎?你對喬夫的感情已全寫在臉上了,我相信你連自己都騙不了,你認為還能瞞過別人嗎?'早該知道了,他們若相安無事、甜蜜如昨,喬夫不會任由她來找他幫忙的。
也許喬夫和那些女人交往的原則是互不干涉,但他總覺得喜兒對喬夫而言,是享有那麽一丁點兒特別待遇的。
光從他會為她而動怒,即可窺知一二。他對她比起對其他女人多了一些些的喜歡,也許投注的不只是時間,或許還摻有一絲的情愛。
'我……'真的嗎?她的愛、她的心全端在一張表情上了?
'要不要先告訴我你們之間怎麽了?'說他自私也罷,他仍舊想確定自己是否還有希望。
愁緒千絲萬縷,纏繞在她的眉梢眼角,竟使她煥發出一種奇異的美麗,更讓他放不了手。
'對不起,我可以不說嗎……我想保有自己的隱私……'她遲疑著,到底沒提喬夫的名,彷佛想將過往的情分、一些發生了與來不及發生的悸動,全數斷得乾凈俐落。
她將自己的感情及感覺,以她自身創造出來的樹脂層層封住,任何人都不許靠近她的幻想世界。
她不想多一個人知道她的悲戚,知道她竟是這樣被要弄,知道她居然愛得那麽深、那麽無法自拔……
她聽夠了他的話,讓他左右她的意念,但最後,卻只有她自己受苦,孤單的一個人,像是不能破繭的蛹,被自身吐出的蠶絲困擾,不住地掙扎嚙咬,亦難逃命運安排……那份愛收不回來,她的心就再也無法完整了。
'沒關係,我不強迫你。'她不說,他亦明白。
她脆弱得如一根小草兒,經不起風雨的摧折,但個性里又有那樣一股強韌的力量,任憑百般傷害,依舊執著已認定的信仰,不離不棄,不悔不叛。
不愛喬夫了嗎?不,她仍愛著,有種女人,一旦愛上了,就不是自己了,而她,就是那種執迷不悔的女人,說傻嗎?也許。
'回廣州的事我會幫你想辦法,但我不敢給你肯定的保證,我沒有喬夫的權勢,如果事情太棘手,我恐怕就幫不上忙了。'
不只是爵等的差別,還有在各界的勢力與人脈,他承認,自己的交際手腕比不過喬夫天生的上者姿態,總是毋須自費工夫,效忠奉承他的人就多得數不清。
'拜託你了。'
'喜兒,我希望回廣州前你能先釐清自己的心態,你真的放得開喬夫,忘得了他嗎?如果不能,我勸你緩些走,否則回去後思念的折磨會苦煞你的。'就算得不到她的愛,他也不想看到痛苦的她。
'我不想把話說得太白,但就我對喬夫的了解,他只當女人是性的玩具,他是個有強烈慾望的男人,除非他親口說不要,否則他不會甘於寂寞,他的玩具向來抵抗不了他。'
他快刀斬亂麻的為她鋪出一條明路,要她從渾沌的愛戀中清醒,儘管手段過於殘忍,總是值得的。
'他已經開口了……'喜兒幽幽的說。他對她這個玩具已經厭倦了。'他不要我了……'她用十丈的苦也換不來他一丈的情,這就是事實。
'基穆子爵,謝謝你願意幫忙,時候不早了,我也該走了……'怕自己會在他溫柔的目光下崩潰,她倉皇起身。
她真正需要的是一個人獨處,躺下來,閉上眼睛,不必再回答問題,不必再被審視,也不要任何人的關心,遺憾的是她無法連自己的思緒也隱藏起來'我派人送你。'柯德制止她的拒絕,堅持的傳喚下去,'回去好好睡一覺,什麽事都別想,我會給你消息的。'
除了點頭致謝,喜兒還不起他的體貼。
'爵爺,喜兒小姐這幾天最常出入的地方,就是基穆子爵的宅邸了。'
柯德!?喬夫執著茶杯的手指突地一顫,望向僕人的眼神再也無法氣定神閑。
'知道她上那兒做什麽嗎?'
'請爵爺原諒,任憑我想盡辦法加以威脅與利誘,基穆家的下人還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他們似乎什麽也不知情,聽說基穆子爵都在他的書房會見喜兒小姐,在她離去前的這段時間內,誰也不許去打擾。'
'有這種事?'喬夫陰騖的問,一道火焰逐漸狂燒。
那顆芳心還真耐不住寂寞啊,他才不要她,她就立刻投進柯德的懷抱里,一刻也捨不得浪費!
'是的。'
'她曾在那兒過夜了?'
'沒有,她會在修道院規定的門禁前回去。'發覺主子的口氣轉變了,他對那個女人的稱呼也不再那麽禮貌。
因為爵爺從來沒有派人跟蹤女人的經驗,所以這次他才會認定國喜兒在他心中分量不同,但既然現在不是那麽回事,他也不用那麽如履薄冰,就怕錯說了她的什麽事而挑起他的怒氣。
'柯德送她?'喬夫又問,每個問題都讓他無由的神經緊繃。他告訴自己,他只是見不慣她如此水性楊花而已。
男僕很快的回答:'她自己搭基穆家的馬車回宿舍。'
'她……的樣子看起來怎麽樣?'
'不怎麽好,每次從子爵的宅邸出來,兩個眼睛都紅通通的,看起來像是哭過。'
聞言,喬夫不自覺將所有的掌勁全落於茶把上,神色僵硬。
柯德那傢伙不是喜歡她嗎?他的眼神不會騙人的,既然如此,為什麽沒有好好珍愛她……
天殺的,他這算什麽?
不是認為是她咎由自取此刻的苦果嗎?現在他又幹嘛同情起她成了一顆無辜的棋子?
如果他想知道她好不好,大可叫她來問,這種暗地裡的追蹤行為不是他的作風。
她曾經是他的女人,分手後突然回味她的味道與柔軟,渴望再一次與她在床上翻雲覆雨績給纏綿,如此不為過吧?
'備馬車,我要出去。'為自己的情緒找了各種無可挑剔的藉口後,喬夫決定去見那個女人。
他告訴自己,此番行為無關想念,就算有,也只是眷戀那副身軀的溫度,只要再一次,她就什麽也不是了。
'喜兒,對不起,沒能幫上你的忙。'柯德牽扶喜兒下馬車,歉意滿懷的說。
'爵爺,你千萬別這麽說,這些天為了我的事讓你到處奔波,我已經很過意不去了……'喜兒由衷的感激,白耗心機的努力,教她有些乏勁。
'你打算怎麽辦?'他太自不量力了,該知道自己的力量很微薄,提供的幫忙有限。
'我會另外再想辦法的……'她想相信天無絕人之路,可是法國的老天爺是不是聽不到她的呼喚,否則為何要這麽折磨她?
沒了愛情,失去了友情,原以為還有親情可以依靠,哪知老天爺連爹的和藹也帶走了,她什麽都沒留給她……
'喜兒……'她的樣子讓柯德很心疼,這幾天接連到處碰壁,原本充滿信心的她像是一株逐漸枯萎、失去生命力的花朵,沒了亮艷奪目的色彩,形容枯槁,好不頹喪。
'爵爺,謝謝你送我回來,你也請早點休息。'怕難過的淚水會奪眶而出,喜兒連忙背過身,腳步紊亂的跑進修道院大門。
'你讓他送你回來?'
渾厚又陰煞的嗓音突竄而出,喜兒步伐一頓,不只背脊,整副身體全僵住了。
'這幾天你都和他在一起?'活像吞了成捆的火藥,喬夫低喝叫囂,張狂的怒氣幾乎炙人。
'回答我的問題!'站在她身後,他怒不可遏的用力扳正她的肩膀,要她看著他的臉說話。
'是,是。'喜兒的視線與他交纏,這一刻,再也不能幽靜無波了,情潮滾滾而起,衍生著、澎湃著,為了那個奢望,她心痛已極。
方才未竟的眼淚,彷似受到了莫大的鼓舞,沿著臉頰,滴滴滑落,在她的心上匯聚成一處淚海。
'該死,你哭個什麽勁?'她看起來好像只有一度是活著的,無神經、情緒遲鈍,被動得近乎麻木,喬夫不喜歡她這樣的沉靜,靜默得教人不安害怕!
'你要我回答你的問題,我回答了,剛才是基穆子爵送我回來,這幾天我確實也天天去拜訪他。'聲音沒有所謂的抑揚頓挫,連一絲的起伏也感覺不到。
'你――'她的答案重新觸動了他的火氣,喬夫為之氣結,'一個未婚少女單獨耗在單身男子的住所那麽久,你不在乎流言嗎?你們中國人不是很避諱這种放盪的行徑嗎?'
'我不在乎了……也沒什麽好在乎了……'她的心已經死了,在知道他對自己的利用與玩弄後,碎成千萬片,再也拼不完整了。
現在她的難過、她的傷心,是為了對父親的一份愧疚,她無論如何都要回去,她會在他的墳墓前向他懺悔,告訴他,她不該為了經營這段錯誤的愛情,而疏忽了對他的關心……
'你給我說清楚,我不許你這個樣子!'他的喉結蠕動,企圖將胸口的悶氣壓下。
她再次低著頭,雙肩駝著,自我抹殺的受傷姿態似乎已成了她的第二天性。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她會變成這個樣子?
'你和柯德談了什麽了,你拜託他幫什麽忙?'喬夫的喉間滑下一道酸澀,她有困難寧願找柯德也不找他,這個事實教他難以接受!
'沒有……'
她難以言明心中的酸楚,連續幾日的神經緊繃與恐慌,她已感到好累、好疲憊,見了他,她合該是高興卻依然攏上愁霧,只因他依舊是如此薄倖無情。
'我命令你說,現在就說!'
喜兒勾視著他,'我……'她能說嗎?她該說嗎?是他說要與自己劃清界線,也是他宣布一切結束的,那麽她的事情他還關心嗎?
不要這樣了,不要……
她不要他又開始做一些讓她想不透、猜不出的事,承受他一分好意,對他如潮的情愛便益發洶湧,一個又一個的漩渦,她永遠無法跳脫。
深幽幽的眼眸一瞬也不瞬地娣著他,這麽欲言又止的,讓喬夫的平穩氣息全亂了。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不自然,'我的身分和地位都勝柯德一籌,他無法幫忙的事情不代表我也幫不上忙。'
'真……的嗎?'喜兒顫聲問道。她不知該欣喜抑或悲傷,也許他會願意伸出援手,只因他已經厭倦她了,不是嗎?她不在法國,他會高興的……
只是,想到是他親自送自己離開,她的心就好痛、好痛……那種感覺像是自己被遺棄,她像是他的燙手山芋,急著擺脫……
突然,她不太想回廣州了,好矛盾,誰能救救她,指引她一條沒有傷心也沒有難過的平坦路途?
'我等你說。'喬夫雙手環胸,面對她炯亮晶燦的黑眸,居然有種透不過氣的窒息感。
是因為聽到他承諾願意幫忙,所以她冰釋前嫌,不介意他先前的傷害嗎?否則為何那眸子里沒有一丁點兒的責怪與怨恨存在?
不知道自己的耐心是何時培養出來的,來此的本意是欲在她體內宣洩,然後證明自己對她毫不在乎,一點特殊的情感也沒有,但是,現在為了平撫她的難過,他甚至願意好心的給予幫助。
'我想回去廣州……'
'回去廣州!?'喬夫雙目因驚愕而瞠大,突來的消息教他連聲音都拉拔得尖銳。'你沒事回去做什麽?'
'爹……遭人設計害死了,我必須回去善後,一些事情一定等著我處理……'身心的傷痕將她拉往彷徨無依的深淵,她怕自己撐不過、熬不住,會咬牙隨著爹爹而走……
這個世界上,她還有誰可以依附?連自己的心都管不了了,她還有什麽?
喬夫彷若受雷電貫穿心脈,他渾身震動,所有的知覺和感官緊繃至極處,她丟魂喪志的脆弱模樣,撼動了他的心。
她知道這個消息多久了,她獨自承擔這份心傷又有多久了?
她那麽羸弱,都需要人照顧了,哪來的能力一個人面對所有的問題?
'那你在修道院的學業怎麽辦?'
'當初來法國是爹爹的意思,現在我們家什麽都沒有了,沒有財力支持我在這兒的花費,我得回去廣州……爹爹主要目的就是想訓練我堅強獨立些,回去廣州後,我不會讓他失望的,我會過得很好……'
謊言一出,竟不敢面對他瞿鑠的眼神,彷似某種恐懼感莫名地在毛細孔凝聚,令她冷得不禁打了個寒顫。
不會很好的,她知道,因為已經好不了了……
'你的意思是不再來法國了?'喬夫表情瞬間冷凝,心臟如中巨錘。
喜兒抿唇不語,認命的點頭。
'我不答應,我不幫你!'稍早的承諾對他而言,頃刻間只剩泡沫一堆,他甘負說話不算話的惡名,也絕不幫她這個忙。
喜兒微怔,'為什麽?你說要幫我的……'
'我後悔了,不行嗎?'
'不要這樣……喬夫,我拜託你,我求你幫我這一次,我保證從此消失在你的眼界,你在法國,我回中國,我們不會再有交集……'
揮淚再急卻怎麽也不及淚水奔竄的流速,瞬間,手背上濕濡一片,分不清是涕抑或是淚,只知道那全是她不舍卻心碎的證據。
她不想走,不想離開他的氣息範圍,但沒辦法了,他身邊依舊會有很多飛舞的彩蝶兒,其中沒有她的容身之處。
他從來就沒愛過她,留下來還有意義嗎?
她懇求的急切口吻,和毫不留戀斬斷關係的決絕,在在助長了喬夫的怒氣,他心殘的說:'你知道嗎?你留在法國與否,對我而言沒有一絲的影響,我沒必要因此答應你的要求,別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
'我沒有,是你答應……'喜兒哽聲,再也發不出聲音,她始終無法在狂亂中麻痹自己啊,那麽多的感覺她真的累了……
'抱歉,我忘了衡量情況了。'他擺了擺手,姿勢看來煞是輕鬆,沒人知道隱藏其下的緊繃。
'你該知道這件事情會有多棘手,我也想英雄救美,但絕對不冒沒必要的險、不做賠本的生意。'故意把話說得冷漠無情,他不讓她走,絕不讓她離開法國。
'我沒有錢……'喜兒知道他不可能那麽好心,但曾幾何時,這最差的打算,竟也成為她目前最好的選擇了。
喬夫有些愕然,沒料到她真打算和他交易,她就那麽急著想離開他、離開法國嗎?
'但你身上有一樣我念念不忘的東西,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談談。'壓不下的激憤,教他已見不著人性。
'什麽……東西?'
'你的身體。再當我的女人,在床上陪我一天,我會考慮幫你的忙。'
'不――'驚駭倏地攫住喜兒的眸子,被情傷逼至絕境,她無路可逃了。
還是只是個玩物啊,原來他對自己的觀感始終沒變……
猝然的旋身回到寢室里,她用枕頭蒙住頭,想將他的影像自心中除去。但當她閉上眼睛便可從眼底看見,他用冷冷的眼神打量自己,臉上帶著殘酷、嘲弄的笑容,等她睜開眼睛望著空無一物的牆壁時,他的身影又會投射在牆面上,他的輪廓強悍,緊緊抿著嘴、咬著牙,臉上肌肉抽動……
她難過的發現,即使他冷酷至此,她還是愛他,無可救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