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接下來的半個小時路程他們都相當沉默,只偶爾談兩句天氣越來越壞之類的事。不過茱莉一直在留意路標指示,希望有機會實現她的計劃。終於,她看到下一個出口有餐飲店,她的心跳加快了。「我知道你不想停下來吃東西,可是我餓了,」她小心地說道,「前面有一家麥當勞,我們可以買外帶的。」

他看一眼手錶,搖搖頭。她連忙補充道:「我每隔兩個小時就得吃東西,因為我有......」她著急地想著字眼,「......低血糖症。如果不吃就會昏倒......」

「好吧,就在那裡停下。」

茱莉見到麥當勞的招牌時幾乎興奮得叫出來。雖然有暴風雪,不過停車場上還是停了幾輛車。她把車子開到外賣窗口。「你要吃什麼?」她問道。

坐牢以前,查克是絕對不會吃這種速食店的東西的,但是現在想到漢堡和薯條竟然令他流口水。這都是自由的緣故。自由是使空氣感覺起來更新鮮,食物也更好吃了。不過他這位人質過於親切的態度也令他心生警覺。

點完之後,她看見查克伸手到口袋裡要掏錢。她連忙搖頭說:「我請客。」她把那十塊錢從皮包里拿出來。

查克皺起眉頭,猶豫著。「你真大方。」

「我就是這樣。」茱莉說道,一面把那十塊錢交給窗口收錢的女孩,臉上現出懇求的神色。她的生命就繫於這個女孩身上了。

接下來的情形就好像電影里的慢動作畫面一樣,茱莉看見那個女孩打開十元鈔票......那張小紙條飄落到地上......女孩嚼著口香糖,彎腰把紙條撿起來......女孩站起身,朝茱莉瞄一眼......「這是你的嗎?」她問道,手裡舉著紙條卻看也不看。

「我不知道。」茱莉說道,一面急著設法讓那個女孩看紙條的內容。「可能是。上面說什麼--"她差點尖叫出來,因為查克猛然抓住她手臂,並且用槍頂著她身體。

「沒什麼,」查克說道,同時繞過茱莉身後對那女孩伸出手,「那是我寫的,只是在開一個玩笑。」

那女孩瞄一眼紙條,然後把它交給查克,可是看不出來她到底有沒有看清紙條的內容。茱莉咬牙切齒地看著查克投給女孩一個迷人的笑容,令那女孩愉快地漲紅了臉。

女孩把找零的錢和食物交給茱莉。茱莉本能地接過來,仍不死心地用哀求的神色看著那女孩,希望女孩能反應過來而報警。茱莉把食物袋交給查克,根本不敢轉過頭去看他。她的手抖得很厲害,差一點把可樂掉下去。她把車子駛開,心理上完全沒有預期到計劃失敗后他發怒的情形。「你這個笨女人!你不要命了嗎?把車停在停車場上,她在看我們。」

茱莉機械地服從著他的命令。她的胸口急速起伏著,呼吸短促。「開始吃,」他把漢堡塞給她,「每咬一口就笑一下,不然你就禱告吧......」

茱莉食不知味地嚼著,車子里的氣氛緊張得似乎一觸即發。「我可......可不可以拿可樂?」她說著,伸手要去拿放在他腳邊的袋子。他猛力抓住她手腕,痛得她手腕好像斷了一樣。「你弄痛我了!」茱莉驚恐地喊道。他更用力捏了一下,才放開她的手。她閉上眼睛,往椅背上一靠,一面揉著發痛的手腕。

她絕望地想著,為什麼她會錯以為他不會是個發狠的殺人犯呢?原因就在於她被年輕時的影迷崇拜心理所蒙蔽了。審判的時候她在歐洲,所以對細節不大清楚,因而他在她心目中還維持著相當完整的大明星形象。當他說他是無辜的時候,她心底還真的有點相信。不過就算他當初沒有殺人,也不表示他現在不會為了逃亡而殺她,而且這都是基於他無辜的假設而已--一個非常、非常不可能的假設。

聽見紙袋窸窣的聲音,她嚇得全身一震。「拿著。」他說道,一面把可樂遞給她。

茱莉看也不看地接過可樂,目光直瞪著前方。她必須另外再想辦法逃走,即使現在他一定會更留心她的行動。

「走吧。」他命令道。

茱莉無言地發動了車子。十五分鐘后,他要她停下來打電話,這一回他終於打通了。幾個小時之後,就會有一個跟他長得很像的人由底特律通過邊境到加拿大去。警察會把注意力放在加拿大,唯一的問題就是這個麻煩的人質。

灰色的天際泛出一點曙光,茱莉終於等到他睡著了,她決定再賭一次。

她悄悄地放慢車速,轉進一個休息站。繞過一排松樹后,她看到有三輛卡車停在那裡,不禁鬆了一口氣。雖然沒有什麼人在走動,但是她確信聽到有一輛卡車的引擎在轉動,表示車上有人。她的心在狂跳,小心地朝卡車開去。

在離第一輛卡車十五碼的時候,她正要悄悄踩煞車,查克卻突然坐了起來。「在搞什麼--」

茱莉猛然踩住煞車,同時推開車門,跳到車外的雪地上。「救命!」她尖叫著想爬起來,腳在雪地上滑了幾下。查克這時也迅速跳下車來追。她奮力跑著,一邊大喊:「求求你們,誰來救救我!」一輛卡車的門打開,一個司機走下來,皺著眉頭看她。

她回頭看去,正好看見查克抓起一堆雪做成一個雪球朝她丟過來,重重地打在她肩膀上。她邊跑邊喊:「抓住他!他--」

離她只有幾步的查克笑著喊道:「不要這樣,茱莉!」他撲到她的身上。「你把大家都吵醒了!」

茱莉拚命扭動身子,喘著想再叫出來,但是查克把一團雪抹在她臉上,同時抓住她的兩隻手腕,低聲威脅著:「如果他走過來,我就把他殺掉。你要我這樣嗎?你要別人因你而死嗎?」

茱莉拚命搖頭,眼睛緊閉著不願意看到他的模樣。她無法忍受自己距離自由只有幾步之遙,卻只能被他壓在雪地上,屁股還因為剛才跳車太猛而摔疼了。「他走過來了。好好吻我,不然他就死定了!」

她還來不及反應過來,他就用力吻上了她的嘴巴。她睜開眼睛,看見那個司機朝他們走近,皺著眉頭看他們。

「他媽的,用你的手抱住我!」他的嘴擋住了她的嘴,而他口袋裡的那把槍頂在她的肚子上。她的手現在可以動了,那個司機也許會看出破綻,但是就會因此而喪命。

茱莉像個木偶一樣舉起沉重的手臂,軟軟地搭在他的肩膀上。她只能做到這個地步。

查克感到她的身體硬得像石頭,彷彿仍在積聚力量想乘機掙脫他。他由眼角瞧見那個司機放慢腳步,但仍一副充滿懷疑的樣子。如果他找來其他司機,他這段短暫的自由就會結束了。他絕望地湊到她耳邊,說出他多年不曾說過的字眼:「求求你!茱莉......」

茱莉覺得這世界彷彿突然瘋了,他竟然會開口求她。他痛苦地低聲說道:「我沒有殺人,我發誓。」然後他又吻上她的嘴。他這懇求比什麼恐嚇或憤怒都有效,使她相信了他說的是真話。

在困惑與茫然中,茱莉放棄了她唾手可得的自由。有一種無法解釋的動機逼她放過查克。她忍住無助的淚水,用手抱住了他的肩頭,屈服在他的親吻之下。查克一感覺到她的變化,也就吻得比較溫柔了。茱莉張開嘴,手指插到他柔軟的發間。她小心地回應著他的吻,突然之間彷彿一切都開始改變了。他熱切地吻著她,雙手在她肩上滑移,然後滑到她被雪弄濕的發間,捧起她的頭,使她的臉湊近他饑渴而急切搜尋的唇。

在他們上方,一個德州口音喊道:「小姐,你到底要不要幫助啊?」

茱莉的嘴被他吻著,無法開口說話,她試著想搖頭或睜開眼睛,但是她做不到。

「我想你大概是不需要了,」那個司機笑著說道,「那麼你呢,先生?你需要我幫忙做你的事嗎......」

查克微微抬起頭,用迷醉的聲音說道:「去找你自己的女人吧,這一個是我的。」然後他又吻上她的唇,伸出舌尖探入她的口內。茱莉屈服在這個熱吻之下。

另外一輛卡車門打開,一個人喊道:「喂,彼得,那邊雪地上在搞什麼?」

「見鬼了,兩個大人像小孩一樣打雪仗,然後又在雪堆里親熱。」

「我看他們不是像小孩一樣,而是要製造小孩了吧。」

卡車門再度關上的聲音把茱莉喚回現實,她用手撐著查克的肩膀想把他推開,卻發覺自己渾身無力。她慌亂地喊著:「停!他已經走了!」

她含淚的聲音使查克一驚。他抬起頭,瞪著她的柔唇,感到一股無法自制的饑渴。她在他懷中這麼柔順的感覺舒服極了,使他相信真的就在這雪地上做愛一定會是更美的事。他緩緩坐起身,向她伸出手。

她拒絕讓他扶,自己站了起來。「我渾身都濕了。」她抱怨道,始終迴避他的目光。

查克伸手要幫她撣掉她身上的白雪,她猛地一驚閃開,不願讓他碰一下。「不要因為剛才的事就以為你可以碰我!」她警告著。可是查克卻被她現在的模樣迷住了,她的情慾被撩起來之後,兩頰白裡透紅,看得他忘形了。

「我讓你吻我只是因為你說的對,沒有必要因為我害怕而讓別人喪命。現在讓我們趕快上路,把這個麻煩早點解決。」

查克嘆一口氣。「似乎我們現在又處於敵對狀態了,莫小姐。」

「當然是,」她答道,「你要到哪裡去我就送你去,不再搞花樣了。可是我們得把事情說清楚:一到那裡我就可以走了,對嗎?」

「對。」查克扯著謊。

「那我們走吧。」

查克看著她走在前面,他在嘗過她嘴唇的滋味以後,變得更渴望品嘗她的全部。雖然理智在警告他不要讓事情變得更複雜,但是他的身體卻有不同意見。他決定要引誘她。不是因為她迷人,不是因為他對她有什麼感覺,而是由於這是最實際的做法,他在心裡這麼告訴自己。當然,這也是一件很愉快的事。

「她會跑到哪裡去呢?」莫卡爾在他弟弟的辦公室里踱著步子。「你是個警察,而她失蹤了,至少你應該做點什麼事啊!」

「她得失蹤二十四小時才算正式失蹤,」塔德答道,可是他的眼睛內也充滿憂慮。「我得等到那時候才能使用官方的無線電頻道。」

「你知道茱莉不是會突然改變計劃的人,」卡爾生氣地反駁,「要是她必須改變計劃,也應該會打電話給我們。而且她也知道我今天早上需要用車。」

「不錯。」塔德心不在焉地望著外頭廣場對面的商店,一會兒之後他才遲疑的說道:「班查克昨天從阿瑪瑞尤逃獄了。」

「我也聽說這個消息了,那又怎麼樣?」

「後來在州際公路附近的一家餐廳,有人看見一個人很像他。」

卡爾很小心地把手中正在玩弄的紙鎮放下,抬頭瞪著塔德。「你的意思是什麼?」

「有人看見班查克在一輛很像你的車子旁邊。餐廳的收銀小姐說,她好像看見他跟一個剛在那裡用餐的女人一起上車離開了。」塔德強迫自己直視哥哥的眼睛。「我五分鐘以前跟那位收銀小姐通過電話,她描述的那個女人樣子就跟茱莉一樣。」

「我的天!」

在他辦公室工作的麗妲一直在聽他們說話。這時她眯起眼睛瞧著外面,只見一個大約二十五歲的金髮女郎把一輛賓士車停在塔德的車旁,然後朝裁縫店走去。麗妲轉身對塔德說:「看看誰回到鎮上了--那位富家小姐。」

塔德想做出無動於衷的樣子,但仍不由自主地繃緊了臉。他不屑地瞧過去,正好望見他前妻的背影進入裁縫店裡。「歐洲現在大概太無聊了吧。」他說道。

「我聽說她的結婚禮服是請紀家姊妹做的。」麗妲說道,隨即又覺得塔德可能不願意聽這些事。「對不起,我真傻。」

「沒關係,她做什麼事我一點也不在乎。」塔德說道。席可玲要再嫁給達拉斯社交名人賀思本的消息報紙上已經登過了。「我們去找爸爸和媽媽談一下,」他對卡爾說道,「他們知道茱莉昨天晚上沒有回來,一直擔心得要死。說不定他們會想起來茱莉有什麼我們不知道的行程計劃。」

他和卡爾剛走過街,紀家姊妹的裁縫店門打開了,席可玲走了出來,發現她與前夫之間只隔著一條人行道。塔德當她只是陌生人一樣漠然地點點頭,但可玲向來比較重視社交禮節,不願在公眾場合失禮。她走上前,喊道:「塔德?」聽見她的聲音,他只好停下步子。她對已經作勢要上車的卡爾點頭招呼一下,然後又對塔德說道:「你真的要這樣連招呼都不打就開車走掉嗎?」

「正是如此。」他漠然說道,但是卻留意到她的聲音似乎比以前柔順了一點。

她走上前,對他伸出手。「你看起來......很好。」見塔德不願與她握手,她只好勉強把話說完,然後又懇求似的看向卡爾。「你看來也不錯,卡爾。我聽說你跟衛莎拉結婚了?」

他們身後的店裡有不少對眼睛正朝窗外瞧著,塔德失去了耐性。「你的社交禮數完了沒有?大家都在看你呢!」

他的態度令可玲羞紅了臉,但是她仍不放棄。「茱莉寫信告訴我說你念完了法學院。」她跟茱莉原來就是好朋友。

塔德轉身打開車門。

她昂起頭。「我要結婚了--跟賀思本結婚。紀小姐幫我做禮服。」

「我相信只要有生意上門她們都會高興,即使是你的生意也一樣。」塔德上了車,但是她用手擋住車門。

「你變了。」她說道。

「你沒變。」

「我變了。」

「可玲,」他冷冷地說道,「我才不在乎你有沒有變。」

然後他當著她的面把車門關上,發動引擎揚塵而去。

「我們迷路了!老天,我們到底在哪裡?」茱莉緊張地喊道。他們的車一直在山裡繞來繞去,雪中的山路又陡又彎。

「我知道你很累,」查克說道,「要是你不會企圖跳車,就換我來開車,讓你休息一會兒。」

自從十二個小時以前那陣親吻之後,他對她就變得彬彬有禮。這反而令她更起疑,所以她對他就始終沒有好臉色,說話的時候總是帶刺,連她自己都覺得像個惡婆娘。

「我以為你希望我們迷路呢。」他開玩笑地說。

「我希望你迷路,但可不希望我跟你一起迷路!」她看見前面有一座窄木橋橫在激流上。「這橋看起來不安全,水太急了!」

「我們沒有什麼選擇。」

她踩住煞車。「我才不要開過那座鬼橋。」

事實上他們在這條窄路上根本無法倒回頭。這條路最近才被整理過的樣子,彷彿費邁特知道查克要逃亡到這山頂上的別墅里一樣。不過這座橋看起來還是很危險。「下車,」他想了一下,然後說道,「我來開過橋,你走過去,然後再上車。」

他又抓起她的外套和兩條毯子丟給她。「要是這橋撐不住,你就找一個較窄的地方過河。山頂上有一間屋子,裡頭有電話和足夠的食物。你可以打電話求救,等暴風雪過去。」

茱莉站在那裡看他發動車子,她的愧疚感越來越深,後悔自己離開車子的懦弱行為。他說「要是橋撐不住」,但不表示他一點也不在乎這樣冒生命危險。她抓住車門說:「要是橋撐不住,我會丟一條繩子或什麼東西給你,讓你爬上岸。」

他把車門關上,留下茱莉抱著毯子和外套站在雪地上。她屏住呼吸,看著車子慢慢前進。然後她快步跑到橋頭,抓起一根漂過的樹枝測量水深,結果那根約有八呎長的枝子竟然碰不到底。「等一下!」她喊道。「我們可以把車子留在這邊,兩人都走過去!」但就算他聽到她的話,他也沒有理她。「不要試了!這樣撐不住的!下車--」

但是車子已經開到了橋上,橋嗄吱作響,輪子激起碎雪。四輪傳動的車子再一次發揮了威力。茱莉彷彿全身麻木了一般,呆立在那裡。好不容易看到車子過了橋,她立即衝過去上了車。

「我們到了。」他說道。

茱莉冷冷地瞪他一眼。「到哪裡了?」

他一直等到好幾分鐘以後才給她答覆。車子繞過最後一個險彎,爬到了山頂,有一座漂亮的石頭與杉木建造的房子,周圍是一處濃密的松樹林。「到了這裡。」他說道。

「誰會把房子蓋在這裡,是隱士嗎?」

「顯然是一個喜歡獨居的人。」

「這是你親戚的嗎?」她問道。

「不是。」

「這屋子的主人知道你要用這裡躲警察嗎?」

「你的問題太多了,」他說道,然後下車為她打開車門,「不過我的回答是『不』。我們走吧。」

「走?」茱莉喊道,一面拚命往車子裡面坐。「你說到了以後我就可以離開的。」

「我那是說謊。」

「你--你這混蛋,我竟然相信了你!」她喊道,不過她也是在說謊,因為她也早就明白他不可能馬上放她走的。

「茱莉,」他耐著性子說道,「別惹不必要的麻煩了。你得在這裡待幾天,而且這個地方也不錯。」說完,他拔下車鑰匙,逕自走向屋子。

茱莉一時之間氣憤得無法動彈,然後她忍住淚下了車。

她跟著他繞到屋子後面,訝然看著他從雪堆里挖出一個花盆。然後他把花盆打碎,在土堆里摸了半天。一會兒之後,他的手中多了一副鑰匙。他用鑰匙打開門,做了一個大禮的姿式請她進去。「我建議你進去看看,我去把車子上的東西拿下來。」他說道。「休息一會兒,欣賞一下風景,把這當成度假吧。」

她張口瞪著他,然後憤憤地說:「我不是在度假!我是人質,別以為我會忘記這一點!」

他委屈地看她一眼,彷彿她是在故意挑毛病似的。她掉頭走進房子里。這房子布置得既古樸又豪華。大廳呈六角形,有三個門通往三間套房,還有四面大的落地窗。一面牆上有一座大型壁爐,前面是一個L型的大沙發,地上是又厚又舒服的地毯。她從來沒有看過這麼漂亮的房子,但是此刻的她根本無心注意,因為她實在是又氣又餓了。

她走到廚房,打開一個又一個的橡木櫃。有一個裡頭放滿了各色罐頭。她想先吃一個三明治再睡覺,於是伸手要拿一個魚罐頭。就在這時查克進來了,看到她就說:「這是不是表示你擅長家務呢?」

「你是說,我會不會做飯?」

「對。」

「不會為你做。」茱莉把魚罐頭放回去,卻聽見自己的肚子在咕嚕地叫著抗議。

「老天,你真頑固!」查克打開暖氣,然後走到冰箱前,把冰箱門拉開。茱莉看見裡頭裝滿了肉與青菜,簡直可以媲美超級市場。見他伸手取出一塊厚牛排時,她開始流口水了。但也就在這時她突然感覺疲累已極,整個身子都虛了。所以她決定先洗個熱水澡,睡一覺以後再來解決民生問題。

「我得先睡一覺,」她連使聲音保持冷靜的力氣都沒有了。「請告訴我卧房在哪裡。」

查克看她臉色確實不好,所以沒有爭辯就帶她到房間去,這間大套房裡也有壁爐,浴室是用黑色大理石砌成,牆上也都是鏡子。特大號的床頭柜上有一具電話。但查克也注意到了。

「浴室在這裡。」他說道,一面走去把電話拔掉,挾在腋下。

「可是沒有電話,我明白。」

她去客廳拿行李,他則一路檢查房間的門。當她彎腰拿起行李時,他抓住她手臂說:「我們先把規矩說清楚,這裡沒有別的房子,車鑰匙在我這裡,你如果要離開只能用腳走路,那樣你還沒走到公路上就會被凍死了。房間的門鎖都沒什麼用,所以你也不必做什麼嘗試,懂嗎?」

茱莉想掙開手臂,但是沒有成功。「我不是白痴。」

「很好。那麼你就應該明白其實你在這房子里可以自由地跑來跑去。」

她開口想反駁,卻忍不住又打了一個呵欠。

令人口涎直流的煎牛排香味把茱莉由熟睡中喚醒,一時之間她不知身在何處。窗帘縫裡透進來明亮的月光,照在她的大床上。她還以為自己是在某個豪華的大旅館度假。她看一眼鍾,時間是晚上八點二十分。然後她聽見隔壁房間有腳步聲。

是沉重的男性腳步聲......

她猛然驚覺,從床上坐了起來。第一個跑到她腦子裡的念頭就是要設法逃走,但是隨即又想到查克的警告。

「先放輕鬆一點。」她告訴自己,但是仍忍不住構想著各種逃跑的方法,不過似乎都不可行,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已經飢餓難忍。她決定還是民生問題優先。

她的衣服在睡前洗了,現在還沒有干,所以她只好到抽屜里找了一套寬鬆的男人衣褲穿。她本來就不怎麼注重打扮,現在更沒有必要為一個綁架自己的逃犯這麼做,因此她只是簡單地梳了一下頭髮,讓它自然垂下。讓自己性感絕對是一種錯誤,想想看今天早晨在雪地里的那個吻......

那個吻彷彿是好久以前的事了。現在她確定他那麼做只是為了安全理由,不是為了性。絕對不是為了性。

拜託,老天,不要為了性。

她深吸一口氣,打開房門,走到外面大廳,一時之間又為眼前美麗的景象迷惑了。壁爐里有熊熊的火光,咖啡桌上點著蠟燭,映照著旁邊的水晶酒杯。立體音響傳出輕柔的音樂,令她宛如走進一個充滿誘惑性的場景中。

她走到廚房,查克正站在那裡背對著她煮東西。她故意用公事化的口氣說道:「是不是有客人要來?」

他轉過身,把她從頭打量到腳,臉上露出一個懶洋洋而不可解的笑容。然後他舉起酒杯向她敬道:「不知怎麼,你穿著這件寬大的毛衣看起來迷人極了。」

茱莉這才忽然想到,他坐了五年的牢,大概任何女人在他都會很有吸引力。她小心地退後一步。「我就是不要讓你覺得好看。老實說我寧願穿自己的衣服,就算又臟又臭也沒有關係。」她轉身要走開。

「茱莉?」他的口氣中一點善意都沒有了。

她轉回身,很訝異他的心情轉變得如此之快,也令她不由得心生警覺。他朝她走近,她又小心地退後一步。他雙手各拿一個酒杯。「喝一點。」他命令道,同時把一個高腳杯塞給她。

「他媽的,喝一點!」然後他努力把口氣放緩和一點。「這會幫助你放輕鬆一些。」

「我為什麼要放輕鬆?」她頑固地反問。

雖然她看起來一副昂然不屈的樣子,但她聲音里卻有一些發顫的懼意,使查克的怒意又消散了。這二十四小時以來,她表現出了極大的勇氣,然而此刻他看著她蒼白的臉,才悟到他使她受到了多大的折靡。她真是了不起,又勇敢又好心。他很明智地忍住想伸手撫摸她臉頰安慰她的衝動。知道那樣一定會使她更驚慌。他也沒有為綁架她而道歉,因為她一定會認為那是偽君子的舉動。然而他卻做了一件本來已自我保證過絕對不再做的事情:他想試著讓她相信他是無辜的。「剛才,我請你放輕鬆一點--」

她打斷他的話。「你是命令我,不是請我放輕鬆。」

他苦笑著。「現在我是請你。」

他那突然溫柔起來的口氣頓時使她失去了平衡,於是她連忙吸一口酒以拖延時間,使自己狂惑的感覺穩定下來。他高大的身形擋在她面前,使她別的什麼都看不到,只能看到他的身體。她突然發現他顯然也已經梳洗過,換上了一件黑色毛衣和一條灰長褲,看起來比銀幕上更英俊。

他抬起手撐著她肩膀旁的牆。當他說話的時候,低沉的嗓音溫柔得逼人。「在來的路上,你問我是不是無辜的,那時我回答得很輕率。現在我要主動地告訴你最簡單的事實......」

茱莉好不容易才收回目光,轉而瞪著杯中的酒。她突然害怕在這樣疲累的情況下,可能會真的相信了他要告訴她的謊言。

「看著我,茱莉。」

她抬起目光,迎向他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心裡又是害怕又是無助的期待。

「我沒有殺人,也沒有企圖殺任何人。我為了一個自己沒有犯的罪被判刑。我希望你至少會相信有可能我對你說的是真話。」

她直視著他的眼睛。突然想起過橋時,他把毯子丟給她的情景,還有在雪地里他求她配合他的情景,然後她又想起他的吻,原來是那麼猛、那麼急,卻突然又變得那麼溫柔和性感。她本來一直強迫自己忘記那個吻,現在卻又全都回來了,那麼鮮明、那麼刺激而危險。這些記憶再加上他繼續用深沉嗓音所說出來的話,混合起來更具誘惑性。「這是我五年來所過的第一個正常的晚上。要是警察緊追不捨,或許也會是我最後一個晚上。如果你願意合作,我希望能好好享受一下今晚。」

茱莉突然很想合作:理由之一是,雖然她已經睡過一覺,卻還是累得無力與他對抗,而且她快餓死了,也實在厭倦了那種恐懼的感覺。不過她告誡自己,這一切都跟那個吻的記憶沒有關係,也跟她突然相信他說的是實話沒有關係。

「我是無辜的。」他用力地重複一遍,目光始終直盯著她的眼睛。

他的話使她心頭一震,然而她仍試圖抗拒,不願意讓自己愚蠢的感情壓過理智。

「要是你不能真的相信我,」他嘆了一口氣,「那麼你能不能至少今天晚上假裝相信我,跟我合作一下?」

她強抑住點頭的衝動,只是小心地說道:「你是指怎麼樣的合作?」

「談天。」他說道。「我已經忘了跟一個聰明的女人輕鬆地聊天是怎麼樣愉快的事了。還有佳肴美味、壁爐、窗外的月光、好的音樂、用門代替鐵窗,以及面對著一個漂亮的女人。」他又哄道:「要是你願意講和,我願意來作飯。」

茱莉遲疑著。他說她是漂亮女人使她愕然,但她隨即斷定他不是真心的,只是故意奉承她而已。他提議的是一個沒有緊張與恐懼的晚上,而且她崩緊的神經也迫切渴望休息。聽他的要求又有何妨呢?尤其如果他真的是無辜。「所有吃的都由你料理?」她問道。

他點點頭。發覺她已經有意思要同意了,他臉上綻開一抹懶洋洋的笑容,看得她心跳又不幸地加速起來。「好吧。」她答應道。雖然她仍想保持傲然的態度,卻忍不住微笑了。「可是你除了做飯以外,也得負責清洗善後。」

他呵呵笑起來。「你的條件可真苛刻,不過我還是接受。你就坐在那邊等我做飯吧。」

她在料理台旁邊的凳子上坐下來。

「說說你自己。」他說道,一面把烤好的馬鈴薯由烤箱里拿出來。

她又喝了一口酒給自己一點勇氣。「你想知道什麼?」

「一般的事情,」查克小心地說道,「你沒有結婚或離婚?」

「格雷和我討論過。」

「有什麼好討論的呢?」

茱莉差一點被酒嗆住。她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道:「我想這個不算是一般的事情。」

「大概不是,」他笑著表示同意,「那麼,是什麼原因拖延著你們訂婚呢?」

在他帶笑的注視下,她竟然臉紅了,不過她還是很平靜地答道:「我們想確定彼此完全相配,包括我們的目標和理想都要一致。」

「依我聽起來彷彿是你在拖延。你跟這位格雷住在一起嗎?」

「當然沒有。」茱莉斷然否認。他揚起眉毛,彷彿覺得她很有意思。

「沒有室友?」

「我一個人住。」

「沒有丈夫也沒有室友,」他說道,同時又往她杯子里倒了一些酒,「那麼現在沒有人在找你的下落了?」

「我相信有很多人在找。」

「譬如說誰呢?」

「第一就是我的父母,他們現在一定急得到處打電話詢問。還有我的哥哥塔德和卡爾。這車子就是卡爾的。他們現在一定已經組成尋人小隊了,請相信我。」

「塔德是做建築的?」

「不是,」茱莉得意地說道,「他是凱頓鎮的警長。」

他的反應相當劇烈。「他是警長?」他連忙喝一口酒,然後諷刺地說道:「那麼我想你父親一定是一位法官吧?」

「不是,他是牧師。」

「我的天!」他搖著頭說著。「德州有那麼多女人,我卻偏偏綁架了一個警長的妹妹、牧師的女兒。真是好極了!」他把剩下的酒一飲而盡。

她走到沙發處等查克把晚餐端來。兩杯酒下肚已經對她發生了作用,使她覺得有點太過輕鬆了。查克把一個盤子放在她面前,上面只有一個魚罐頭。她張口結舌地瞪著他。

「這不就是你要的嗎?」他故作無辜地問。「或者你要吃我留在廚房裡的上好牛排?」

他那促狹的笑容令茱莉無法自制地笑出來。當他拿著牛排走回來的時候,她的肩膀仍在發顫。

「這樣比較好嗎?」

「這個嘛,」她眼裡帶著笑意說道,「我可以原諒你綁架我、恐嚇我,可是讓我吃冷罐頭實在是罪不可赦。」

接下來用餐的時候,查克聽著茱莉談她的工作和那些殘疾的孩子以及頑固不化的鄧校長。這頓晚餐吃得確實輕鬆而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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