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查克由陶然的感覺中恢復過來,望著爐火,開始看清自己所做的一切。一個昭然的事實是,他已徹底破壞了茱莉的生活,就算是被槍斃對他也是太仁慈了。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潮中,久久才注意到懷中抱著的女人在哭泣。他胸口濕濕的不是他的汗,而是她的淚水。
他無言地撩開她頰畔的濕發。「茱莉,」他悔恨地低聲說道,「我剛才對你做的,」他覺得喉間好像有個硬塊哽著,「是全然不可原諒的。」她的臉貼在他胸前,使他看不見她臉上的反應。「在今天晚上以前,我做的事都是絕對必要的,可是這個--」她似乎平靜了下來,於是他繼續說,「可以解釋原因,但卻無法原諒。你知道我被關了五年,所以彷彿任何女人都可以滿足我的性需求,可是那只是部分原因。主要原因是我想要你,從......」強烈的自我憎惡感使他無法說下去。
一陣長久的沉默之後,他懷中的女人終於說話了。「繼續呀。」她輕柔地說道。
他低頭想看她的臉。「繼續?」他困惑地問。
她點點頭。「對。你才剛開始說到好的部分。」
「好的部分?」他茫然地重複著。
她抬頭看他,眼眶依然濕潤,但是臉上卻帶著動人的笑容,令查克的心狂跳不已。「你剛開始說得很不好,」她輕語著,「說你很遺憾做這個,更糟的是,你又說彷彿任何女人都可以--」
他瞪著她,心裡大大鬆了一口氣。「我是那樣說的嗎?」
「差不多。」
他被她的笑感染了。「我真沒有風度。」
「非常沒有。」她假意說道。
一分鐘以前,她令他感到深深的絕望;五分鐘以前,也使他有如進了性的天堂;現在她又使他想大笑出來。在查克的心底,他知道從來不曾有任何女人對他有這樣的影響。但是他不願深究其因,只願想現在,不願去想可憐的未來。「那麼在現在的情況下,」他低聲說道,一面用手指輕輕撫過她臉頰,「我應該做什麼或說什麼呢?」
「呃,你也知道,我對這種場合沒有什麼經驗--」
「事實上對什麼都沒經驗。」他提醒她,心裡突然非常喜歡這個事實。
「可是我看過很多愛情小說。」
「這又不是小說。」
「不錯,可是有很明顯的相似之處。」
「說出來聽聽。」他說道。
她思索著,眼裡帶著一種神奇的感覺。「譬如說,」她輕聲說道,「當你在我身體里的時候,我的感覺就跟小說里的女人一樣。」
「你的感覺是怎樣的?」他忍不住問道。
「我覺得被你要,被需要的感覺,非常迫切的需要,而且非常、非常特別。我覺得--很充實。」
查克感動得心痛。「那麼你為什麼哭呢?」
「因為,」她低聲說道,「有時候美的感覺會讓我哭。」
查克望著她晶亮的眼睛,看到一種溫柔的美令他想哭。「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的笑容像米開朗基羅的聖母?」
茱莉張嘴要抗議,但是他已迅速吻上了她的唇。「你難道不覺得,」一會兒之後她才有機會說道,「想想我們剛才做的事,這個說法會有一點褻瀆?」
他貼著她喉間輕笑。「不會,不過可能我們接下來要做的事會。」
查克幾乎使她一個晚上沒有睡覺,他的激情與溫柔使她覺得又甜蜜又刺激。此刻已經是第二天午後,她坐在查克旁邊,望著小桌上的餐盤。
她知道,昨天晚上他雖然那麼熱情,彷彿這世界上她是他唯一的女人,但是他也曾和數不清的性感女星社交名媛做過愛,那是他生活的一部分。雖然他已失去了一切,但是她相信,他一定會證明他的無辜。而一旦自由之後,他就會回復從前的生活,重建在好萊塢的事業。那時候,他對她的需要就會終止,她將變成只是他的一個「老朋友」。她知道那種痛苦一定會令她難以承受。
他不會看上她或對她許下什麼海誓山盟。他只是現在需要她,而老天為了某種原因把她引到他身邊。她所能做的只是好好享受目前,牢記此一刻。這表示她絕對不要向他要求他能力之外的事,不要讓她的感情成為他的負擔,同時也儘可能使自己的心保持完整。她真希望自己的經驗豐富一點,那樣要做到這一點就比較容易。
「你在想什麼?」查克問道。
她轉回頭,發現他滿懷關切地看著她。「沒有什麼,只是一些生活上的事情。」她說著,擠出一個笑容。
「說給我聽聽。」他的態度很堅決。
她讓步了,決定只說出部分實話。「我在想,人生真奇怪,本來似乎一切都是可預見的。但是一轉眼工夫,譬如決定在路邊停下來喝一杯咖啡的時間,就什麼都改變了。」
查克嘆一口氣,倒在枕頭上,閉起眼睛。「你想跟我一起留在這裡嗎,茱莉?」
「你是說我有選擇嗎?」她用開玩笑的口氣說道,想刻意使事情輕鬆一點。然而話出口之後,她看見他的臉色嚴肅起來。
「沒有,」他沉默了許久之後說道,「恐怕沒有。」
「你認為我會告訴警察說你在這裡嗎?」
「不是。只是我想你會受不了警察的盤問。就算你告訴他們說我用布蒙住你的眼睛,他們還是會繼續煩你,試著『幫助』你回想一些重要的細節,結果你遲早會在無意間說漏了嘴。」
茱莉儘力想在正經與幽默之間找到一種說話方式。「好吧。那麼我猜我是得在這個小茅屋裡,跟一個專制而喜怒無常又性饑渴的男人待上幾天了。我離開這裡的時候很可能連路都沒辦法走,站都不能站了。」
他仍閉著眼睛,但嘴角露出笑意。「我並不喜怒無常。」
「可是還是很專制又性饑渴。」她笑著說。「我知道了,讓我們出去走走吧。」
他懶笑著。「門都沒有,你會凍死。」
「我當然要先穿上衣服,」她說道,「新鮮空氣再加上一些體力活動能治癒一切。」
她洗完澡,裹上浴巾,打算去穿她的牛仔褲,查克在她身後喊道:「就穿這衣櫥里的衣服吧。」他也剛洗完澡,正在刮臉。
她吃了一驚,回頭說:「不要。我昨天就是那樣,可是總覺得不對勁。」
半邊臉上是刮鬍膏的查克揚頭說道:「我就知道你會有意見。」
茱莉狡笑著說:「偶爾讓我贏一下也好。」她走到放衣服的椅子前,卻發現她的衣服不見了。她愕然瞪著空空的椅子,然後轉身走回浴室,帶著一副戰鬥般的眼神。「我不要穿那衣櫥里的衣服!」
他帶著笑意瞄她一眼,然後繼續刮他的鬍子。「這倒是挑逗我這樣性饑渴的男人的好方法--你就一絲不掛地走來走去吧。」
她用老師的教訓口氣說:「你這樣逼我太過分了,小鬼。我可要發脾氣了--」
查克忍住笑,拒絕回答。
「查克!」她命令著。「我要我的衣服!」
「拜託你,」查克平靜地說道,「穿那衣櫥里的衣服吧。」她正要開口爭辯,他又說道:「我把你的衣服丟到壁爐里去了。」
茱莉真的生氣了。「對一個大明星而言,我的衣服也許像破布一樣,」她反擊道,「可是那是我的衣服,是我用工作賺來的錢買的,我喜歡穿!」
她憤憤地走進那掛滿華麗衣裳的大衣櫥間,在最裡邊找到一件毛衣和一條長褲。然後她一轉身,差點與查克撞個滿懷。他用手撐著門框,擋住了出口。
「借光。」她說道,一面試圖繞過去。
他堅決地說道:「是我害你這三天都穿一樣的衣服,我只是希望你換一些別的穿,這樣每次我看你的時候比較不會有罪惡感。」他很聰明地沒有繼續說,他也希望看她穿一些配得上她的漂亮衣服。
茱莉明白他的理論,但是她仍拒絕看他。
「我不喜歡你這樣看著地板不理我,」他說道,「就好像你以為我的聲音是地上的一隻蟑螂發出來的一樣,而你打算把它找出來一腳踩死。」
茱莉受不了了,癱靠在衣服堆上笑得全身亂顫。「你真是惡習難改。」她格格笑著說,同時抬起盈盈笑眼看著他。
「而你則真是美極了。」
茱莉的心臟有一瞬間停了一下。她提醒自己,他是個演員,不能把他不經意的話當真。
見她沒有說話,查克轉身走開,一面回頭說道:「如果你還想出去,我們就穿上外套出去走走吧。」
茱莉低頭看看衣服,覺得難以置信。「穿這身衣服?你瘋了嗎?這條褲子起碼就要兩百塊錢!」
查克回想蕊琪的帳單,估量一下這褲子的價錢應該在六百美元以上,但是他沒有說。他把手搭在她肩頭,輕輕地晃著她。「茱莉,這些衣服的女主人有好幾家大百貨公司,裡頭都是漂亮衣服。她一點也不會介意你穿--」話沒說完他就停了,簡直不敢相信他竟會這麼多嘴。
茱莉瞪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你認識住在這裡的人?他們讓你使用?這對他們而言不是太冒險了嗎?我是說他們故意窩藏逃--」
「不要說了!」他命令道,雖然他本來無意要口氣這麼凶。「我沒有這個意思!」
「可是我只是想知道--」
「他媽的,我不想要你知道。」他提醒自己不該遷怒於她,於是比較有耐心地說道:「我會盡量試著把話說清楚,不過以後我希望我們就不要再提這件事了。」茱莉的眼神顯示她認為他的態度很沒道理,但是她仍保持沉默,只是把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裡,然後靠著牆靜靜看著他。
「你回家以後,」查克說道,「警察會仔細問你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我說了什麼、做了什麼,那樣他們就可以試著猜出我在逃亡的時候得到了多少幫助,或者猜出我接下來會到哪裡去。他們會不眠不休地一再盤問你,直到你累得再也無法清楚地思考了。
「他們這麼做是希望你記起一些重要的事情,雖然有些也許你本來認為是微不足道的。只要你對他們說的是實話,而事實上我也要勸你這麼做,你就沒有什麼好擔心的。可是如果你為了保護我而隱瞞事實或是說謊,那麼你遲早會露出破綻,他們就會讓你吃不完兜著走了。他們會以為你從一開始就是我的從犯,也會真的把你當成從犯對待。
「我會請你說一個簡單的小謊,那樣對我們倆都有幫助,在你被盤問的時候也不會碰到什麼問題。除此之外,我不希望你對警察說任何謊或隱瞞任何真相,你就把每件事情都告訴他們。到目前為止,你並不知道什麼對我不利的事或跟我有關的人,我希望一直保持這樣。」最後他又強調著,「這是為了我,也是為了你自己。你明白了嗎?現在你明白我為什麼不要你再問問題了嗎?」
見她仍然要問,他蹙起眉頭,但是聽見她的問題以後,他又鬆了一口氣。「你要我說什麼謊呢?」
「我要請你跟警察說你不確知這房子在哪裡。跟他們說,你在休息站差一點逃成之後,我就把你的眼睛蒙起來,而且大部分時間都要你躺在後座。這樣的說法很合理,他們會相信的。那樣也會有助於消除那個卡車司機的說法,因為是他說的話使警察懷疑是你幫助我逃走。我實在不願意你為我說謊,可是這是最好的方法。」
「要是我拒絕呢?」
查克的臉色立即變寒了。「若是你要告訴警察這個房子在哪裡,我希望你告訴他們說我是破門而入的,不然這房子的主人也會受牽連,而實際上他並不知道我的逃亡計劃。就跟那卡車司機說的話會讓你受到不白之冤一樣,他也會遭受不公平的懷疑。」
她發現他一點也沒有要保護自己的意思,只是一心一意想保護這房子的主人。而這表示他認識他們,是他們的朋友......
「你願不願意告訴我你的決定呢?」他冷冷地問道。
茱莉從十二歲起就發誓不再說謊了,這十五年來始終沒有破過戒,此刻,她望著她所愛的人,溫柔地說道:「我打算告訴他們我是被蒙著眼的。你怎麼會認為我有別的想法呢?」
他的臉色緩了下來,令她也鬆了口氣。但是他並沒有說什麼好話,反而責怪似的瞪著她說:「只在你會讓我覺得像是在你手指間玩弄的搖搖球,總是讓我七上八下的。」
茱莉忍住笑。自己對他的影響有這麼大,令她感覺很有意思。「對不起。」她言不由衷地說道。
「鬼才相信,」他斥著,但聲音里也帶著隱忍不住的笑意,「你要裝著不笑實在是太不像了。」
她格格笑著舉起自己的手指頭打量著。「我看這手指頭很普通嘛。」她開玩笑地說。
「你沒有一點普通的地方,莫小姐,」他又氣又好笑地說,「誰要是娶了你就只能求老天保佑了,因為那可憐蟲一定會未老先衰。」
他用這麼不經意的口氣說她會跟別人結婚,令她突然由雲端跌回地面。她故意裝出沒事的樣子,微笑地點點頭。「好吧,我承認口頭上鬥不過你。」她站直了身子要走。
查克不安地感到他彷彿傷了她的心。他跟著她走到甬道上,覺得有必要把話再跟她說清楚。「我並不想跟你爭什麼,也不想跟你討論未來的計劃。我一直盡量不讓自己擔心,只想好好享受有你在這裡的飛來之福。請你設法諒解,接下來跟你一起在這個屋子裡的這幾天,將是我這輩子最後的一段『正常』日子。重要的是,雖然我們兩人都知道這只是一段會戛然而止的幻夢,但我還是很願意擁有這段日子,作為以後一個美好的回憶。我不想考慮未來,而破壞了這種美好的感覺。你明白我想說的嗎?」
茱莉用一個溫暖的笑容掩飾住她內心的悲憫,她點點頭說:「我可不可以知道我們會在這裡待多久呢?」
「我--我還沒有決定。但不會超過一個星期。」
她努力試著不去想這是多麼短暫的一段時間,同時忍不住問了一個憋在心裡的問題。「在我們拋開什麼警察的話題之前,我有一件事想問清楚。」
查克發現她臉紅了,她匆匆在頭上戴了一頂毛線帽。「你說你希望我告訴他們說我們--你--我--」
「你一直在說人稱代詞,」查克知道她的意思,卻仍開玩笑地說,「你能不能加上一個動詞呢?」
她瞪他一眼。「你真是太油腔滑調了。」她戴上手套,轉身走了出去。
查克跟她走出屋外。天空是一片湛藍,雖然冷但是不致凍人。「我並不是故意不重視你的問題。」他解釋著。她轉身看他,陽光照在她那張素凈的臉上,看得他都忘了要說什麼。他好不容易才恢復清明,說道:「當然我並不是說你應該主動告訴他們我們的親密關係,那只是我們兩人之間的事,跟任何人都無關。可是從另一方面而言,我是一個逃犯,他們一定會認為我想逼迫你跟我發生性關係。如果你否認是我強迫你的,他們就會說也許是你希望我嫖你,所以我就幹了。」
「不要這麼說!」她氣憤地說道。
「我是說他們會那麼想,」他解釋道,「他們會用千百種不同的方式問你,看起來似乎都沒有什麼關聯,譬如要你描述這個房子,包括外觀和內部裝飾,那樣他們就可以查出所在。你一旦表現出對我個人方面知道得太多或是有太多感情,他們就會作最壞的假設並且據以反擊。」
「我把你帶到這裡來的時候,根本沒想到他們會認為你是同謀。要不是那個可惡的卡車司機--」他搖搖頭。「你逃跑的時候我唯一的念頭就是要阻止你,沒想到那司機後來居然會認出我們。不過現在反正錯誤已經造成,再說什麼也沒有用。總之,如果警察問你那件事,你就照實告訴他們,他們會認為你很勇敢的。而且事實上你是很勇敢。」
他握住她手臂,強調地說道:「你現在仔細聽我說,然後我們就不要再提了:如果警察問到我們這裡的關係時,你一不小心說溜了嘴,我希望你答應我一件事情。」
「什麼事?」茱莉真希望他們的話題現在就打住。
「我要你答應我,告訴他們說是我強暴了你。」
她張口結舌地瞪著他。
「我已經是一個謀殺犯了,」他說道,「相信我,再加上一個強暴罪也不會使我的名譽更糟。可是你的名譽卻可以得到挽救,這是最重要的,你明白嗎?」他打量著她那古怪的眼神。
她的聲音非常溫柔、非常甜美。「嗯,我明白,」她說道,「我明白你......瘋了!」然後她突然用力一推他的雙臂,查克在出其不意的情況下被推倒,一屁股跌坐在雪地上。
「你這是在做什麼?」他問道,一面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
她雙手插腰,露出一副天使般的笑容。「這是要罰你竟敢試圖勸我說你強暴了我!」
查克站了起來,拍掉頭髮上和身上的雪。晴朗的戶外天氣,以及茱莉這樣一個突然玩心大起的女人,使他受到了感染。他笑著緩緩地朝她逼近。「你實在太孩子氣了。」他責備道。
她望著他,一步一步地往後退著。「你別妄動,」她忍住笑說道,「我警告你--」
查克撲上前,她卻突然身子一扭,腳一鉤。查克還搞不清楚怎麼一回事,就再度摔了一個四腳朝天,倒在她的腳邊。茱莉的笑聲直穿過松林之外。
她得意地說:「這是報復你上次在休息站用雪抹到我臉上。」她站在那裡,等著查克爬起來。可是查克卻依然躺在地上,一臉若有所思的樣子瞪著天上。「我沒有傷到你吧?」她小心地問。
「只是傷到我的自尊了。」
她突然想起他在電影里的硬漢形象,恍然明白他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我真笨。請你站起來吧。」她說道,後悔自己不該這樣睚眥必報,傷他的感情。
他眯起眼睛。「你不會又把我摔倒吧?」
「不會,我保證。」她伸出手要拉他,但同時也站穩身子,防他耍詐。可是他乖乖地在她的幫助下站了起來。
「你看--」茱莉想使他忘記剛才的窘狀,連忙指著昨天未完成的雪人說。「風把那裡吹陷了一個洞,你要不要幫我重做一個雪人?」
「好!」他說道,同時握住她的手,令她感到一陣驚喜。他們就這樣像對戀人一樣,手牽著手走過雪地。「你剛才露的是哪一手功夫?」他無限欽佩地問道。「是空手道還是柔道?我老是搞不清楚。」
「柔道。」她不安地說道。
「上次在休息站的時候,你為什麼不這樣對付我呢?」
她不好意思看他一眼。「我哥哥塔德開了一個防身術班,可是我覺得在凱頓鎮根本用不著,所以拒絕去學那傻事。他只是在很久以前在家裡教過我一招。那天你追我的時候我驚慌得要死,根本不記得自己學過什麼招式。今天我是早先就想到了,才會這麼輕易就--」她突然住口,怕自己又失言傷了他的自尊。
他們走到雪人前面時,他放開她的手,笑著問:「你還會什麼招式嗎?」
其實茱莉會的。「不會了。」
他仍然笑著看她,同時非常溫柔地說道:「那麼請讓我再教你一招--」他的動作快捷無比,茱莉剛發出尖叫的同時就已經坐倒在雪地上,但是力道正好,沒有一點傷痛。
她瞪著他,然後無奈地笑著爬起來。「你真可怕。」她說著,一面假裝拍去身上的雪,一面動腦筋想對策。
「受夠了嗎?」他笑著問。
「夠了,你贏了,我認輸。」
但是查克看見她眼裡的狡色。「騙人!」他笑著看她擺出架勢圍著他打轉。
僵持了一會兒之後,茱莉笑著說:「好了,時間到。」她扯著外套的拉鏈。「怪不得我快凍僵了,原來這拉鏈開了。」
「我來幫你。」查克說道,一面脫下手套,低頭看拉鏈。茱莉一肩朝他撞過去,沒想到他往旁邊一閃,她就一頭栽到雪人身上了。
茱莉掙扎著脫身,尖聲笑著癱在他腳旁。他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勢。「等你準備好專心做雪人之後,」他昂然走開,「就--」
茱莉的腿一伸,他就絆了一個狗吃屎。她笑著翻身跑開,但是查克也不慢,一把抱住她的腰,把她壓倒在地。「我受夠了,你這小鬼。」他笑著用一手釘住她的雙手。「認輸了嗎?」
「認輸了!」她喘著說道。
「叫我叔叔。」
「叔叔!」她低聲笑著。
「閉上眼睛給我一個吻。」
她笑得花枝亂顫,然後閉上眼睛,故意給他一個很大聲的吻。他也回吻她,吻得她滿臉是濕濕的雪。她笑得更厲害了。「你確定你受夠了嗎?」
「夠了。」茱莉笑著說道。她發現他英俊的臉上已全無憂色,不禁訝然一場雪仗竟能令他這麼開懷。這顯然正是他需要的。
查克把她拉起身。「我想我們可以開始干正事了,」他宣佈道,然後轉身打量已不成形的雪人,「現在既然我已經教會你怎麼尊敬長上了,我有一個特別的計--」
一團大雪球很不知趣地打在他的後腦勺上......
在這座科羅拉多州的荒山上,笑聲劃破了這個冬日的午後,驚動了樹梢上的松鼠。只見兩個大人瘋狂地打雪仗,然後造了一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雪人。
經過一場激烈的戶外活動,一頓豐盛的晚餐,以及熱情的做愛之後,他們心滿意足地靠在沙發上互擁著。茱莉帶笑地想著查克設計的雪人,那簡直像一個變形的恐龍。
「你在想什麼?」查克問道,同時輕輕吻過她的發梢。
她抬頭笑了。「我在想你的雪人。難道沒有人告訴過你,雪人應該是要愉快一點的樣子嗎?」
他望著窗外。「那是一個雪怪。」
「那簡直像史蒂芬?金小說里的怪物。奇怪,你的童年生活會是怎麼樣地墮落?」她開玩笑地問。
「是很墮落。」查克承認道,並更加摟緊了她。他似乎永遠要不夠她。
「查克?」她問道。「你有沒有想到,其實我對你所知並不多,儘管我們已經是......呃......」她不知道該用「情人」這個字眼。
查克頭往後枕著沙發,閉上眼睛。「是『情人』了嗎?」
「『情人』。」她點頭應著。
「你想知道什麼?」
「嗯,譬如,班查克是你的本名還是藝名呢?」
「我是叫查克,班不是真姓,十八歲的時候改的。」
「真的?」她好奇地抬眼看他。他知道她接下來要問什麼。「那你本來姓什麼?」
他從來沒有對任何人回答過這個問題。「姓石。」
「這個姓很好哇,你為什麼要改呢?」她發現他的臉色變僵硬了。
「說來話長。」他簡短地答道。
「噢。」她說道,斷定那一定是一段很不愉快的經歷,最好還是不要現在提。於是她改說第一個跑進她腦海的事情來使他轉移注意力。「我已經知道很多你年輕時候的事了,因為我兩個哥哥都是你的影迷。」
查克低頭看她,明白她為什麼轉變話題,心底不由得興起一股暖意,把先前提到姓石時帶來的寒意驅走了。「是嗎?」他問道。
茱莉點點頭。「因為他們是你的忠實影迷,所以我知道你從小到大都是一個人,到處飄泊,靠在牧場上套牛索和趕馬為生--我說了什麼好笑的話了嗎?」
「我得破壞你的這些錯誤觀念了,」查克笑著說,「那些故事都是帝國製片公司宣傳部門誇張的想象力的產物。事實上我寧願坐兩天兩夜的灰狗巴士,也不願意在馬背上待兩個鐘頭。還有,如果這世界上除了馬以外我還有什麼更討厭的,那就是牛了。」
「牛!」她也大聲笑了出來。然後她屈起兩膝抱在胸前,若有所思地望著他。
「你呢?」他笑著問道,想迴避她一個可能的問題。「你是生下來姓莫嗎,還是後來改的?」
「我生下來沒有姓。」
查克正要舉杯喝酒的動作停了下來。「什麼?」
「我實際上是被人在一條巷子里的垃圾桶上發現的,用毛巾裹著放在一個紙盒子里。發現我的那個清潔工把我帶回家,讓他妻子把我弄暖和以後才把我送到醫院去。他們就用他妻子的名字茱莉稱呼我。」
「我的天!」查克驚呼道。
「我還算運氣不錯呢!不然情形可能糟得多。」
「怎麼呢?」查克在驚駭之餘,沒有注意到她眼中的笑意。
「萬一他的妻子叫什麼阿花、阿美的不就糟了?我常常做惡夢,夢見我的名字變成阿花了。」
看見她那樣的微笑,查克感到心裡一股莫名的刺痛。「不過這個故事還算有個快樂的結局,你被莫家人收養了,對不對?」她點點頭,他又說:「他們從此就有了一個心愛的小女孩了。」
「也不盡然。」
「什麼?」他又困惑了。
「莫家人得到的實際上是一個十一歲的女孩。她已經成了芝加哥的街頭小混混,跟一些年紀比較大的男孩學會了許多伎倆。事實上,」她愉快地說道:「我本來很可能成為道上高手呢!我的手快得很。」
「你偷東西?」
「對,而且還被警察抓過,當然不是因為偷東西被抓,因為我是妙手空空。我是被捲入一樁偷車案裡面了。」
查克張口結舌地瞪著她,簡直無從想象她小時候的樣子。「怎麼捲入的?」
她帶笑地斜瞄他一眼。「幾個男孩子在向我示範怎樣接線發動車子。這一招拿來對付你應該是很管用的,只不過昨天我試我那輛藍車子的時候,卻想不起來哪根線應該接到哪根線上面了。」
「什麼?」查克大笑出來,笑聲直震天花板,他一把將她摟在懷裡,把臉埋在她的發間笑著。「老天,」他低聲說道,「只有我會綁架一個會偷車的牧師之女。」
「要不是昨天我得每隔幾分鐘就跑到窗口露一下面,我相信我一定可以得手的。」她說完,他笑得更大聲了。
「老天!」她突然呼道。「我應該試試偷你口袋的!」查克的大笑聲幾乎把她的話蓋過了。「要是我猜到車鑰匙在你口袋裡,我一秒鐘就可以摸到手。」見到她能使他笑得這麼開心,她也愉快得很,把頭靠在他的胸前。等他停止了笑以後,她說道:「該你說了。你如果不是在牧場上長大的,那又是在哪裡呢?」
查克托起她的下巴。「賓州的里基蒙市。」
「還有,」他望著她困惑的眼睛說道,「石家在那裡擁有一家很大的製造業公司,一百年來一直是當地的經濟命脈。」
她嫌惡地搖著頭。「你家是有錢人!那些關於你白手起家的說法都不是真的,而我哥哥竟然會相信!」
「我很抱歉誤導了你的哥哥。」他說道。她那憤怒的眼神使他格格笑了起來。「事實上我也是看了雜誌以後,才知道宣傳部門為我編造了什麼故事,但是那時候也已經來不及了。不過反正更正也沒什麼用。無論如何,我十八歲就離開了里基蒙,所以從那以後我就自力更生倒是事實。」
茱莉想問他為什麼離開家,但決定還是暫時只談基本問題。「你有沒有兄弟姊妹?」
「我曾有過兩個兄弟和一個妹妹。」
「你說『有過』是什麼意思?」
「有很多意思。」他嘆一口氣說道。
「要是你不想說就不要說了。」茱莉說道,感到他的心情起了變化。
查克知道自己會說的,可是卻不想追究為什麼。從前蕊琪問他的時候,他從不曾覺得有回答的需要或渴望。不過那時候他誰也不信任。也許現在是因為茱莉已經給了他那麼多,所以他覺得該回答吧。他摟緊她,於是她把半邊臉貼在他胸前。「天知道這種問題我不知道被問過多少次了,可是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其實並不是怎麼有意思的故事,如果你聽起來覺得奇怪,那是因為在我那是非常不愉快的事,也因為我十七年來都沒有跟人提過而自己感到怪異。」
茱莉保持著沉默,心裡則因他願意告訴她而感到受寵若驚。
「我十歲的時候父母就因車禍而死了,」他娓娓說起,「我們幾個兄弟姊妹是由祖父母撫養長大的,不過我們多半時候是在寄宿學校。我們的年紀都只差一歲,傑亭最大,我是老二,再來是莉莎和亞力。傑亭--」查克停了停,想找一個適當的字眼形容卻沒有辦法。「他航海的技術很好,而且跟大多數做大哥的不一樣的是,他去哪裡都願意讓我跟在後面。他很--好,很溫柔。他在十八歲的時候自殺了。」
茱莉驚駭得不由得吸了一口氣。「老天,為什麼?」
查克長吁一口氣。「他是同性戀。除了我以外,誰也不知道。他告訴我之後不到一個小時,他就用槍把自己腦袋轟爛了。」
見他沉默下來,茱莉問道:「他難道不能跟別人談談--得到一些家人的支持?」
查克苦笑。「我祖母來自一個家教嚴謹的家族,對自己和對別人的要求標準都高得不得了。如果傑亭不立即改過,她的家人一定會把他當成一個變態的怪物。但是我們石家人卻在各方面恰巧相反,貪玩豪放、不負責任又懦弱。而石家男性最大的特色,就是好色、玩女人,這在當地幾乎是一個盡人皆知的傳奇,而且石家也都引以為傲,尤其是我的祖父。我不知道肯尼迪家族是不是也跟石家一樣有這一層關係。」
「我舉一個無意冒犯的例子給你聽。我兄弟和我滿十二歲的時候,祖父給我們的生日禮物是一個妓女。他在家裡開一個小型私人慶祝會,把他挑選的妓女帶去參加,然後讓她跟壽星上樓。」
「你祖母會怎麼想呢?」茱莉問道。「當時她在哪裡?」
「我祖母就在屋子裡,可是她知道她無法改變或阻止那種做法,所以只好昂頭假裝不知道。對於我祖父的拈花惹草,她也向來都是這樣子應付。」查克沉默了,茱莉以為他就此打住了,但他卻又說了下去。「我祖父是在傑亭死後一年去世的,不過他去世時仍不忘留給祖母一項羞辱:他在駕飛機到墨西哥的時候出事墜毀,飛機上還帶了一個年輕漂亮的模特兒。里基蒙市的報紙是我祖母的家族控制著,所以我祖母能使這件事不見報。但是那樣做結果也是徒勞,因為外電把這事情發了出去,各大城市的報紙、電視都有了。」
「你祖父要是不喜歡她,為什麼不幹脆離婚呢?」
「我去念耶魯大學之前的那個暑假,也問過祖父同樣的問題。那時我們在他的書房裡一起喝得大醉,為的是慶祝我要開始大學生涯了。酒後吐真言,他告訴我說,我祖母是他在這世界上唯一喜愛的女人。大家都以為他和她結婚是為了結合兩個家族的財富,尤其是她長得並不好看。可是我祖父說那不是真的,而我也相信他。事實上,我祖母年紀越大越有韻味,有一種貴族般的氣質。」
茱莉嫌惡地說道:「你為什麼會相信他呢?我是說我覺得如果他愛她,就不會那樣子欺騙她。」
查克嘴角露出帶著嘲意的微笑。「你必須了解我祖母是怎樣的人,她的標準高得竟沒有一個人能達到,我那個連鬼都要頭疼的祖父更不用說了,而他也知道。他告訴我說,他後來只好放棄,結婚後沒多久就不再嘗試配合她。唯一達到我祖母標準的人是傑亭,她非常喜愛他。」
他用一種頗覺有意思的口吻說道:「在我們家的男人裡頭,只有傑亭長得最像她家族的人,白膚金髮,只是中等身高,事實上他非常像她的父親。其他人都具有石家傳統的相貌與高個子,而我碰巧又酷肖祖父,所以你可以想象到,我也是最不合祖母標準的一個了。」
茱莉認為這種偏見真是她所聽過最荒謬的事情,但是她沒有說出自己的感覺,只是說道:「要是你祖母那麼愛傑亭,我相信如果跟她說他是同性戀,她一定會支持他的。」
「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她看不起任何人的任何弱點。他如果說出來,一定會使她震驚,並且遭到她的唾棄。」他面露狡色地瞄茱莉一眼。「說到這方面,她實在是嫁錯了丈夫。石家人是所有的缺點都具備了,吃喝嫖賭樣樣都來,從來不考慮別人,只想著自己,只顧眼前而不管明天。就連我父母也不例外,他們去參加慶祝會喝得酩酊大醉,開車回家的時候在雪地上時速超過一百英里。他們有四個孩子需要照顧,但是那也不能使他們放慢一點車速。」
「亞力和莉莎也像你的父母一樣嗎?」
他就事論事地說道:「他們也具有石家的一般缺點。十六歲的時候,他們兩人都已經既有毒癮又有酒癮了。莉莎已經墜過一次胎;亞力由於吸毒和賭博被警察抓過兩次,但是當然結果是無罪釋放。誰也管不了他們,而且就算我祖母要管也沒有用,因為我們只有暑假待在家裡兩個月,其他時間都是在昂貴的私立學校里。」
茱莉由他的口氣仍可聽出,他對他們也是相當瞧不起的。同時,她對查克沒有說出來的部分更感興趣。「你呢?」她小心地問道。「你對你祖母的感覺怎麼樣?」
他揚起眉毛看她。「你憑什麼認為我會跟亞力、莉莎不一樣?」
她並不畏縮。「我感覺得出來。」
他點點頭。「事實上我很敬佩她。我說過她的標準對我們而言是高不可攀,但是至少她有標準在,使你想要嘗試做得更好。」
「她認為我是我祖父的再版。」
「只是長得像而已。」茱莉更正道。
「那有什麼不同?」
茱莉感到自己彷彿要步入一個禁地了,但是她決心一試。「我相信就算她不知道,你也一定知道不同。你也許長得像你祖父,可是卻完全不像他的為人,你像她。傑亭長得像她,但是卻不像她的為人。」
他試著托起她下巴。「你真是一個愛找麻煩的討厭鬼。」
「噢,別這樣,」她笑著說,「你知道我最經不起甜言蜜語了。是什麼事情使你離家的?」
他吻上她的唇。「真是天字第一號討厭鬼。」
茱莉認輸了。她把手滑上他的肩頭,全心全意地回吻他。
當他終於把她鬆開的時候,她以為他會提議上床去,但是他卻說:「既然我鬥不過你,就只好回答你我為什麼離家了。不過在這之後就不要談我的背景問題,如果你的好奇心已經滿足了,好嗎?」
她想知道關於他的事,她的好奇心是永遠也沒有辦法滿足的,但是她也明白他的感覺。見她點點頭,他說道:「我大一的時候祖父去世了,所有的產業都歸我祖母掌管。於是那一年暑假她把我們都找來。那時亞力是十六歲,莉莎十七歲。總之,她對亞力和莉莎說,她要他們離開私立學校,改念當地中學,並且嚴格限制他們的生活費。要是他們不規矩,她就要把他們趕出家門,而且分文不給。」他微微笑著搖頭。「我永遠也忘不了亞力和莉莎那天臉上的表情。」
「他們接受了她的條件了嗎?」
「當然接受了。他們還能有什麼選擇?除了會花錢以外,他們一毛錢也不會自己賺,他們都知道這一點。」
「而你不願意接受,所以就離家出走了。」茱莉微笑地猜測道。
他的臉上立刻變得毫無表情,每當這樣都令茱莉很不安。「那不是她給我的條件。」沉默了一段時間以後,他才又說道:「她要我離開這幢房子,永遠也不準回去。她還告訴我弟弟妹妹說,如果他們敢跟我聯絡或是讓我跟他們聯絡,他們也就得離開。我是當場就被宣布脫離關係,所以我就把車鑰匙交出--這是她的命令。然後一直走出大門,上了高速公路。幾個鐘頭后,我搭上一輛便車。那司機載了一些道具要運到洛杉磯的帝國製片公司,他很好心地幫我跟帝國製片公司講了一些好話,找到一個搬運工作。後來有一個白痴導演需要個臨時演員,我就拍了平生第一部片子。然後我回大學念完學位,再繼續拍電影。故事就到此結束。」
「可是你祖母為什麼那樣對你?」茱莉問道,同時盡量掩飾住自己震驚的樣子。
「我相信她自認有理由,」他聳聳肩答道。「正如我說過的,我令她想起我祖父。」
「你真的就從來沒有--再跟你弟弟妹妹聯絡?」她可以感到這是他最痛苦的事情。
「我的第一部片子要上演的時候,我給他們寫了一封信,還附了回信地址。我以為他們可能會......」他沉默下來。
會覺得驕傲。茱莉心裡替他說完。會為你高興,或是會回信給你。
由他冷漠的表情,她知道事實不是這樣,但是她必須確定。「他們有沒有回信?」
「沒有。我就再也沒有跟他們聯絡了。」
「說不定是你祖母把信攔了下來,所以他們沒有接到你的信?」
「他們收到了。那時候他們都已在念大學,住在外面。」
「噢,可是,查克,他們那時候還年輕,你自己說他們很懦弱。你比他們大,也聰明得多。難道你不能等他們長大一點,再給他們一次機會?」
這個建議似乎超越了他容忍的界限,於是他冷冷地斷然說道:「誰也不會從我這裡得到第二次機會,茱莉,永遠也不會。」
「可是--」
「他們對我而言已經死了。」
「這太荒謬了!你不能一輩子這樣自毀關係,這不公平。」
「這話題到此結束!」
他的口氣已帶著危險的怒意,但是她拒絕退讓。「我認為你像你祖母的程度遠超過你所自覺的。」
「你的膽子大得太過分了,小姐。」
他的口氣使她心裡一寒。她無言地站起身,把空酒杯拿到廚房去,心裡直為他這種嚴酷感到驚駭不已。她本來不明白怎麼會有人認為班查克是冷血殺手,但是看到剛才他的表情,她就想象得到其緣故了。她現在更清楚地領悟到,雖然他們在床上那麼親密,但實際上還是陌生人。
她走回房間,換上睡衣。而由於她心裡一直在想這樁事,就沒有到他的房間去,只是呆坐在她自己的床上出神。
幾分鐘以後,她突然被他的聲音嚇了一跳。「你這麼決定實在不很聰明,茱莉。我建議你再仔細考慮一下。」
他雙手抱胸,靠在門口,臉上沒有表情,不過看起來已經比剛才的模樣好多了。她不知道他在指什麼,也不禁懷疑自己的震驚是否出於她想象力作崇。
她起身緩緩走向他,不確定地打量他的臉。「這是你的道歉嗎?」
「我不知道我有什麼好抱歉的?」
他那種典型的傲慢幾乎使她笑出來。「試試看往粗暴無禮的方面想。」
「我有粗暴無禮嗎?我不是故意的。我已經警告過你,這種談話對我是很不愉快的事情,可是你還是要談。」
他看起來似乎是真覺得自己受了冤枉的樣子,但她仍有所保留。「原來如此,」她說著,在他面前站住,「那麼這實際上都是我的錯了?」
「一定是的,不管你指的是什麼。」
「你一點也不知道?你剛才對我的口氣簡直是粗暴、冷酷到極點。」
他聳聳肩。「你並不是第一個這麼指控我的女人。我尊重你的看法。我是又粗暴又--」
「冷酷。」茱莉接著說,卻同時低下頭忍住笑,因為此刻這整件事情看起來似乎荒謬得很。查克曾經不顧性命救她,絕對不可能是粗暴冷酷的人。別的女人都錯了。她的笑意突然消褪了,代之而起的是,為她及她們對他的指控感到悔恨與心疼。
查克不知道她是否真的想獨寢來報復他。「冷酷。」他又遲遲地重複一遍,希望她會抬起頭讓他看清她的臉。
「查克?下次如果有女人這麼說你,你就叫她們再看仔細一點。」她抬眼看他,溫柔地說道。「如果她仔細看,我想她會看見一個少見的既高貴又溫柔的男人。」
「不過你要知道,我並不是說你不專制、傲慢。」她忍不住笑說道。
「可是你還是喜歡我。」他逗笑地說道,完全解除了武裝。他用手指撫過她臉頰。
「還要再加上--自負。」
他把她緊緊抱入懷裡。「茱莉,」他低聲說道,並且低頭吻她,「閉嘴。」
查克笑了起來。「提醒我以後絕對不要接近懂這麼多辭彙的女人!」他改吻她的耳朵,用舌頭舔著。
她打一個顫,貼緊了他,並且又低聲吐出一句話:「而且非常、非常性感......」
「不過話說回來,」他也笑著更正,「像你這麼聰明又有見識的女人是無可取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