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梅文升心中暗罵女人麻煩,明明心裡早就有意了,非要說上無數甜言蜜語,才肯從了你。他只得停下身來道:「好、好、好,嫂子,我一切依你就是,你得相信,我對你是真心的,從我第一眼看到你就把你放在心坎上了。」
蘇思凝吃吃笑道:「這才好,咱們先說說話,好嗎?二叔,其實你對我的心思我早就明白了,只是我嫁給了相公,就是他的人了,卻萬萬料不到他會那麼沒良心。」說著眼圈兒一紅,眼淚就要往下落。
梅文升急道:「嫂子,你別傷心了,如今他不是有了報應嗎?」
蘇思凝哭道:「可我如今孤苦無依,也不是個好結局,雖然表面上做出種種賢德樣,也不過是給別人看的。反正梅文俊那個畜生不可能活著回來,如今我雖然沒了丈夫,但也勝過他在我身邊,活活把我氣死。說起來我真該感謝那個告發的人,可真的幫我報了大仇了。」
梅文升眉開眼笑地說:「嫂子,那你說,你怎麼報答我呢?」
蘇思凝「哼」了一聲,「你這個色鬼,你又不是告發的人,我為什麼要報答你?」
梅文升喜笑顏開,「怎麼不是我啊?當然是我去告的!」
蘇思凝故作一驚,上上下下打量他,「真的是你?」
「當然是我。」梅文升挺胸說。
蘇思凝臉上神色不定,好一會兒才道:「我不信,你為什麼要去告發你的堂兄?他官場得意,你也有臉面啊。」
梅文升色迷迷地望著她,「我當然是為嫂子鳴不平,想要為嫂子出口氣了。」
蘇思凝「哼」一聲道:「你說得好聽,我才不上當呢,你哪有這麼好的心思。」
「嫂子,我可真的是為了你。」
蘇思凝惱道:「說什麼喜歡我,要和我交心,一句實話也不肯告訴我。」說著起身就往外走。
梅文升一急,伸手要拉她。
蘇思凝哪裡肯讓他拉到,一甩手,板著臉避了開去。
梅文升只得道:「嫂子別急,我給你說實話還不行嗎?」
蘇思凝仍氣惱地道:「那你說吧。」
「嫂子,說實話,我有一半可真是為了給嫂子出氣,另一半呢是想讓梅文俊受軍法死了,梅家的偌大家業就是我的了,到時再把兩個老東西治死,我和嫂子不就可以團圓了嗎?誰知那兩個老傢伙把梅文俊當成了活寶,用所有的家業來換他一條命,害得我半點好處也沒撈到。還不如以前,好歹總能從他們家弄些錢來呢。不過總算老天有眼,讓我得到了嫂子的垂青。」說著他又張開手想要迎上來。
蘇思凝聽完也展現笑容,「原來如此,難得你一片苦心。」說著含笑迎了上來。
就在他靜等軟玉溫香投懷送抱的時候,蘇思凝臉色一變,一抬手,狠狠地打了他一記耳光。
他被打得撫臉退後兩步,還在發愣。
蘇思凝臉色鐵青,指著他怒道:「你這個畜生等著你的報應吧!」
梅文升這才明白自己被耍了,心中大怒,「臭娘們,爺給你一點臉面,你就上天了。」說著撲上來,就要用強。
蘇思凝立在原地,冷笑不動。
可梅文升卻撲不上來了,因為忽然間從外面衝進來許多人。有梅家的各房宗長、梅氏兩老,還有太守何沖以及幾個公差。梅文升立時臉色大變,全身顫抖不止。
在場眾人,每一個都用不屑、鄙夷的目光看著梅文升,特別是梅家的親族長輩早已指著他罵個不停。梅夫人又哭又罵:「畜生啊,畜生,我們家和你有什麼仇?以往還時不時拿大筆的銀子給你花,你竟做出這樣的事,害得我們一家全毀。」
梅老爺臉色鐵青,「畜生,我們梅家怎麼會有你這種人?!」
梅文升臉如死灰,跪了下來,一個勁地磕頭,「各位叔伯,求你們看在我爹只有我這一個兒子的分上,饒了小侄吧。」
可是他說一百句話也不及蘇思凝說一句話有力,蘇思凝目中含淚盈盈拜倒,「各位尊長,梅文升在我梅家祠堂,當著列祖列宗的面調戲孤嫂,圖謀叔父性命家產,其言其行,令人髮指,還請眾位尊長為我這無依無靠的苦命人做主。」
蘇思凝賢名早傳,眾人對她都極為尊敬,如今看她眼含熱淚,滿懷委屈說出這麼一番話來,誰不是一腔不平,想為美人出頭。
此時梅家族長急忙道:「你放心,這件事我們這些老人都會為你做主的。」說罷,橫眉冷冷瞪了梅文升一眼,大聲宣布:「梅文升喪盡天良,不配為我梅家子孫,從此將他從我梅家族譜中除名!今日在這梅家祠堂上,當著列祖列宗的面,將他杖責一百,趕出梅家各族。各位以為這樣的處置如何?」
眾人齊聲叫好,都說族長英明。
族長一笑道:「我們梅家能清除這個畜生,不是老夫之功,應該謝謝蘇思凝這位侄媳婦。」
蘇思凝忙謙聲辭謝。
眾人抓起已軟成一團泥的梅文升棒打,梅家夫婦看著亦覺解氣。
蘇思凝這時卻走向太守何沖道:「大人,國法大於家規,大人認為應該如何處置他呢?」
何沖笑著說:「他報了梅文俊的逃兵,與你家結怨,夫人如今可是要報仇了?」
蘇思凝泰然自若道:「天理國法人情,天理國法都在人情之上,所以且不論民婦是否是要報私仇,只問大人,他調戲孤嫂、圖謀叔父的性命家產,是否符合天理國法?如果不合,大人執掌國法,難道不該依法論處?」
何沖看著她道:「看來夫人定是要治得他永無翻身之日了。」
「不敢,民婦不是要害人,只為自保。他對梅家的產業和民婦的姿色向來有染指之心,才會做出種種惡行。如今民婦戳穿了他,難保他不懷恨在心。人說寧得罪一百個君子,莫得罪一個小人,民婦一家也不能一生防人,萬一不小心中了小人暗算,豈不後悔莫及?何況民婦一切依法而論,並無半點非分的要求。大人是一地的父母官,愛民如子,當然也不願你的子民為小人所害了。」
何沖見蘇思凝目中神光流轉,言辭也鋒銳無比,不覺嘆服道:「夫人不但大仁大德,才智也是無雙,本官服了。」說著大聲宣告,「梅文升所為國法不容,等梅家行過族規之後,就將他抄去家產,收監下獄。」
他身邊的公差一齊齊聲應諾。
蘇思凝大喜施禮相謝:「多謝大人為民婦做主。」
何沖讓過不受,「依法保民是為官者的本分,不應相謝。」
蘇思凝嫣然一笑,起身無言。
何沖看到如此絕色笑顏,心神也是一陣恍惚。忙定了定心神,不敢再看思凝的容顏,轉眼對梅老爺道:「恭喜梅先生雙喜臨門。」
梅老爺一怔,「何謂雙喜?」
「一喜為大仇得報,這二喜嘛……」何沖一笑,自懷中掏出一封信,「梅文俊的回信到了。」
蘇思凝情不自禁上前一步,但又立刻止步,臉上看來一切如常。只有她自己知道,呼吸在剎那之間急促了起來,雙手悄悄在袖子里握成了拳。
梅老爺卻是激動得全身發抖,一把接過信,因為手抖得太厲害,撕了幾次都撕不開信封。好不容易展開了信封,和夫人一起觀看,一邊看一邊老淚縱橫。
蘇思凝不願搶著去看信,只是盯看著梅氏夫婦的表情,隨著他們臉上的悲喜,覺得一顆心忽地揪成了一團。
時間忽然變得無比漫長,好不容易,聽到梅老爺一聲大罵:「真是個畜生!」
蘇思凝全身一震,終究鎮定不下來,脫口問道:「怎麼了?」
梅老爺憤聲道:「在信里就只會讓我和夫人好好調養照料自己,不要憂心;只會叮嚀照顧那姓柳的,對你卻是一字不提!你為梅家做了這麼多,他竟連謝也不謝一聲啊!」
蘇思凝鬆了一口氣,「咱們是一家人,說什麼謝啊。」
梅夫人已把信接了過去,反覆地看個不休,又哭又笑地說:「文俊說他在海關過得很好,畢竟他在軍中多年,軍隊里有很多故舊都在照料他,沒讓他吃什麼苦,這下我可放心了。」
蘇思凝垂眸不語,在海關沒有吃苦嗎?軍隊中有故舊照料嗎?人情冷暖,世態炎涼,錦上添花者眾,雪中送炭者少,向來一沉百踩,幾曾見患難相扶,他真的,不曾吃苦嗎?心中莫名一酸,復又揚起笑臉道:「這就好了,爹娘也可以放心了。」
看梅夫人欣慰的淚水,看梅老爺口裡罵著畜生、臉上流露的安心,她的心間亦是一片安寧。換了是她,縱受盡萬般苦楚,也只會以一片歡欣的言詞,以慰這高堂雙親。真男兒,大丈夫,又豈會將苦難痛楚掛在口中呢?
梅氏夫婦催著蘇思凝現在就給梅文俊寫回信,拜託太守,下次派人去軍中公幹時送交,告知梅文俊有關梅文升之事。
蘇思凝依言照辦。又在回家之後,拜託二老把相公的信交她保存。二老只道她是要睹信思人,自然不會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