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剛一回到圖書室,凌馭日的行動電話就象救火車一般響了起來,清脆的鈴聲在安靜的屋子裡顯得異常響亮。在深入地下的保險庫里收不到信號,對方大概已經找他很久了。

凌馭日不慌不忙地接通信號,開始跟對方低聲交談。屋子裡十分安靜,以至於寧宸雖然無意偷聽,卻仍能聽到耳機里傳來的模糊低語。內容聽不清楚,但是聲音里的急促是顯而易見的,而凌馭日的態度卻極其從容,一邊靜靜地聆聽,一邊時不時地下達幾道簡短的命令,好象根本沒把突發的狀況放在心上。

通話結束后,凌馭日轉向寧宸,淡淡地說:「出了點意外,哈里的聚會提前結束了,你混進去的那家服務公司也匆匆忙忙地提前走人,出門檢查的時候才發現少了一個新來的員工。現在哈里的手下正在整個莊園里大肆搜索你的下落,你大概是混不出去了。」

「是嗎?」寧宸抬起頭,面不改色地看了凌馭日一眼,又低下頭繼續手上的工作。直到兩人留下的痕迹全部清理乾淨后,寧宸才不緊不慢地站直身子,拍拍手上的灰塵,把工具袋背在背後。

「你有把握不聲不響地全身而退?」凌馭日看看寧宸若無其事的鎮定態度,不大相信地問。

「沒有。」寧宸坦然回答。

「那你還……」凌馭日有點氣惱地質問到一半,突然停住了語聲,看著寧宸若有所思地笑了起來。

「不想在我面前示弱?」凌馭日笑吟吟地點頭稱許,「現學現賣,進步倒是挺快。只可惜你的驕傲倔強總是用錯了對象。」

寧宸淡淡一笑,對凌馭日頗帶譏諷意味的評語聽若不聞,向著門口轉身便走。

才剛剛邁出一步,凌馭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就不知道在需要的時候向人求援嗎?」

寧宸頭也不回:「代價太大,我付不起。」

凌馭日一怔,輕輕笑了:「今天照顧你一次,八折優待,准你分期付款。」

寧宸猶豫。他確實沒把握安全退出,可是更不想欠凌馭日的債。

正考慮間,凌馭日又閑閑地加上一句:「別忘了你那個叫雪兒還是什麼的小搭擋。」

寧宸後背一僵,停了片刻,十分勉強但是態度肯定地微微點了點頭。

「成交?」凌馭日滿意地一笑,手上用力一扯,寧宸立足不穩地踉蹌後退,直接撞到了他的懷中。還不等寧宸掙扎著站穩,凌馭日一手仍握著他的手臂,另一隻手抓住他的領口向回一拉,帶動寧宸的身子轉了半圈,變成兩人面面相對。凌馭日左手順勢猛扯,薄薄的襯衫應手而裂,幾粒鈕扣遠遠地四下飛散。

凌馭日低下頭,對著寧宸細緻白皙的脖子重重地一口咬了下去。

好痛!寧宸一聲悶哼,忍住了險些脫口而出的驚叫。

「你幹什麼!」清亮的眸中怒火閃動,寧宸用力去推凌馭日緊貼的胸膛,可是無功而返。

比力氣,跟他,從沒贏過,這是現實,沒有辦法不承認。

「別亂動。」凌馭日頭也不抬,模糊不清地低聲制止寧宸的反抗。嘴巴可是忙得厲害,沿著肩頸的優美曲線一路蜿蜒,所到之處,雪地落梅,飛花點點。

「放開!」滿心不甘的俘虜繼續自己失敗的反抗之旅,屢敗屢戰的精神可嘉。但是圈住身體的手臂硬若金石,不可撼動,再多的努力也只是徒費精神。

「唔,好了。」凌馭日終於抬起流連不舍的頭,笑容燦爛地打量自己的戰果,「只是差強人意吧,可是也只好湊合,誰叫你動來動去,不肯好好合作?」

「合作?」寧宸啼笑皆非。他居然還要他合作?真是匪夷所思。

「算了,就這樣吧。」凌馭日伸手插進寧宸濃密柔滑的黑髮,一頓亂揉,簡單利落的漂亮髮型立刻黯然失色,亂如飛蓬。技術拙劣的理髮師渾然不覺客人的怒氣,躊躇滿志地退開幾步察看效果,又不大滿意地搖搖頭,撈過一邊的花瓶倒點清水,沒頭沒腦地淋到寧宸頭上信手塗抹,光潔的前額頓時濕成一片。幾縷亂髮凌亂地貼在額前,擋住了視線,也有點狼狽。

「夠了沒?」猜出幾分對方的意圖,仍然不滿的寧宸沒再掙扎,只是瞪著意猶未盡的凌馭日,冷冷地問。

「你說呢?」凌馭日看著形象盡毀的寧宸露齒而笑,「當然……還差最後一道工序。」一語未畢,已經重重地吻上近在咫尺的水色薄唇。

好長的一個吻。不算激烈,卻極盡纏綿,反反覆復地輾轉廝磨,吮吸咬嚙,彷彿沒有止境。

寧宸終於忍無可忍。

唇上的觸感麻癢而刺痛,本來就令人十分難耐。再加上無窮的纏擾阻隔了空氣的流通,迫使人面對窒息的窘境。

看來自己不止力氣不如凌馭日,肺活量好象也差著那麼一點點。寧宸在茫然的應對中迷濛地想。

終於推開凌馭日的時候,寧宸已是氣喘吁吁,雪白的頰上一片暈紅,薄薄的唇上齒痕宛然。

「完工,走吧。」凌馭日有些不舍地嘆了口氣,摟著寧宸走出圖書室,手臂緊緊環住挺拔勁瘦的腰身,不肯放開。

寧宸斜斜瞟他一眼,忍耐。

早已看穿凌馭日的所謂脫身計劃,寧辰只得說服自己耐心容忍他近乎騷擾的巧妙安排。無需解釋,他們之間的默契足夠,只不過寧宸的耐性還略有欠缺,因而忍得十分辛苦,如芒在背。

可也不能怪他,寧宸從未試過經歷如此尷尬難堪的場面。

除了忍受凌馭日四處游移百般挑弄的雙手,還要承受過往守衛飽含曖昧的目光和壓抑著笑聲的竊竊私語。

寧宸很清楚他們在談論什麼——權勢通天的黑幫首領和地位低微的漂亮侍者,原本是天上地下有若雲泥的兩個人,卻在盛宴初罷的當兒從不知什麼角落雙雙冒出,一個還衣衫不整黑髮凌亂,半露的領口間淤痕點點,紅潤的雙唇上齒印斑斑,叫人不往那上面想也難。

凌馭日是位望尊崇的黑道霸主,沒人敢招惹他的鋒芒。可另一個分明是有錢大爺一時興起的玩物,自然沒什麼不得了,於是乎,輕薄的調笑的蔑視的嘲諷的道道目光就在寧宸身上匯成了焦點,燒得寧宸心頭火起,偏偏又不能發作,只得強忍著羞惱氣怒一聲不出,挺直的後背越發僵硬,心裡早把想出這餿主意的始作俑者罵了個十七八遍。

凌馭日卻大方得漫不在乎眾人的視線,也不知是裝的還是真的,笑容里甚至隱隱透出幾分滿足與得意。

「他辭職了。」對著滿頭大汗的公關經理和笑容曖昧的守衛隊長,凌馭日一言九鼎地淡淡發話,「薪水不用算了,東西也不要了,你們隨便處理就是。」

「是是是。」公關經理一疊連聲地殷勤應承,只求脫了麻煩平安收工就好,哪裡還說得出半句別的話來。

凌馭日微微一笑,擁著懷中的人兒上了寶馬香車,揚長而去。

走得如此簡單容易,光明磊落。

黑道霸主的聲威果然非同小可。寧宸不得不暗地承認。

只是,今次又欠下他一筆人情,還不知道要怎麼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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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還不打算動手嗎?」車子漸行漸遠,寧宸靠著一側的車窗,輕描淡寫地悠悠發問。

「動手?」凌馭日略微放慢了車速,困惑不解地看他一眼。「做什麼?」

「你不是想要這個嗎?」寧宸不知何時已將剛剛到手的金屬盒子取了出來,拿在手中懶洋洋地拋下拋下。

凌馭日愣了一下,笑了,默認。

「你怎麼猜到的?」

寧宸繼續拋弄著手中的戰利品,不答。

沒有必要回答,他想得到,凌馭日自然也想得到,何用他來解釋。

事情一加一等於二那麼簡單。凌馭日計劃周全地有備而來,目標直指保險庫中的藏品,可是到了地頭卻按兵不動,只是悠悠閑閑地冷眼旁觀,空手而回,原因只能是凌馭日與自己目標一致,對象相同,他才會輕鬆地看著自己辛苦奮鬥,好跟在後面坐享其成,撿盡便宜。

打的好一個如意算盤。

冰冷的目光不帶一絲情緒地投向仍在從容駕車的男子,寧宸表面上不動聲色,暗地裡已經做好了隨時應變的準備。知道自己現在還不是他的對手,可是總不能任他隨心所欲地予取予求吧?

差距雖有,卻並不太大,如果儘力一博的話,自己並不是沒有一點機會。

不知不覺握緊了拳,手心裡有一點汗,卻是冰冷。

凌馭日淡淡掃他一眼,眼裡的笑意風輕雲淡:「你以為我會跟你動手硬搶?」

寧宸抿唇不語。

「你也太小看我了吧?」凌馭日愉快地輕笑,「我又何必費那個力氣。只要一句話,自然能讓你乖乖地雙手奉上。」

做夢吧?寧宸不大相信地輕哼一聲,再看看凌馭日的表情,不象吹牛,一副自信滿滿的模樣。

「怎麼,想試試嗎?」凌馭日還在笑,笑容里挑釁的意味嗅都嗅得出來。

「說吧。」寧宸沉聲回答。

就象胸有成竹的莊家從不急於亮出底牌,凌馭日故意不緊不慢地點起一支煙,緩緩噴出一股濃濃的煙霧,不理會對煙味過敏的寧宸忍耐的悶咳,單手扶著方向盤轉了一個漂亮的急轉彎,才看也不看寧宸地悠然開口:「雪兒在我手裡。」

寧宸在聽到答案的一刻變成化石。

過了幾乎有一個世紀那麼久,寧宸才緩緩轉動僵硬的頭頸,面對凌馭日優雅而平靜的側臉,眼中象要噴出兩道火龍,好在那有如雕刻般的英俊臉龐上灼出兩個深洞。

「你居然對她下手?」寧宸一字字道,強自撐持的冷靜搖搖欲墜。

「是你自己說她對你很重要的。」凌馭日狀似無辜地聳聳肩,對寧宸瀕臨噴發的怒火視若無睹。「要聽她親口跟你說話嗎?」

寧宸沉著臉點了點頭,心,有點亂。

雪兒,雪兒,這個自己一直全心疼惜真心寵愛的頑皮小妹,到底還是成了別人牽制自己的一顆籌碼,最怕的事情,終於還是沒能避免。

凌馭日拿起車上的無線電話,迅速按下幾個按鈕,直接遞到寧宸手裡。

耳機里傳來混亂而噪雜的聲響,模糊難辨。寧宸屏息地傾聽對方的語聲,卻無法從中分辨出雪兒清脆玲瓏的嗓音。

「接通了?你告訴周延平讓雪兒說話。」凌馭日在一旁指點,「他會照辦的。」

寧宸認識周延平,他跟著凌馭日的時間比寧宸還早,一直是凌馭日頗為信任的隨身護衛,十分得力。

「周延平嗎?我是寧宸。」寧宸習慣性地吸一口氣,剛要繼續說話,卻突然感到腦中一陣昏眩,全身的力氣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就連手中的電話也差一點掉到車上。

糟糕!寧宸一邊努力維持清醒,大腦一邊飛速運轉,電光火石間靈光一閃,立刻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顯然是凌馭日出的花樣,高效的迷藥來就自手中的電話——怪不得他突然點起一支煙,原來是要藉此掩飾迷藥的味道;怪不得他撥了號碼就交到自己手中,原來自己又掉進了他精心設置的陷阱,而自己卻還傻傻的一點都沒發覺。

寧宸靠著座椅的後背,竭盡全力保持著身體的端坐姿勢,牙齒用力地咬住下唇,用尖銳的剌痛迫使自己勉強維持著神智的清醒。

千萬,千萬要撐住,不要讓他看出破綻。只要熬過最初的一刻,久經訓練的身體也許能適應迷藥的藥性,讓自己有機會採取應變的手段。否則,一定會輸得一敗塗地。

只可惜再多的偽裝到了凌馭日的面前也是無用。

耳邊傳來一聲帶笑的嘆息,一隻溫暖的大手滑過後頸,輕柔地撫上蒼白的面頰,將寧宸虛軟無力的身軀輕輕攬到懷裡:「認輸吧,何苦還要硬撐?」

小巧精緻的無線電話『啪』地一聲落到地板上。

意識陷入空白之前,寧宸只剩下一個最後的念頭:怎麼我吃了他那麼多次虧還沒有學乖?真笨!

他沒有機會看到凌馭日眼中緩緩漾開的淡淡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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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痛。

當寧宸的神智漸漸從暈迷轉為清醒時,進入大腦的第一個意識就是疼痛。彷彿整個頭曾經被人用重鎚狠狠砸過一通似的,昏昏沉沉的提不起精神,又痛得象是有無數只楔子被人生生敲進了顱腔,還在裡面不停地攪動,讓人難受得恨不得立即死去。

頭腦仍處在半昏半醒的迷離狀態,寧宸無意識地輕輕呻吟了幾聲。口中發出的聲音支離破碎,低啞乾澀,這時他才領受到身體的第二種感覺:極度的乾渴。象火燒一樣炙熱的感覺充盈著整個口腔,甚至一直向下延伸到咽喉和氣管,呼吸道中的每一寸粘膜都乾燥得彷彿馬上就要隨著下一次的呼吸裂成碎片。

水!寧宸掙扎著微微蠕動了一下身體,試圖起身尋找清涼甘美的源泉,卻發現自己的雙手被分開固定在身體的兩側,一點也不能動彈。

怎麼回事?寧宸有點吃力地思索了片刻,昏迷前的記憶一下子盡數回到了腦中。輕嘆一聲,寧宸搖搖悶痛不已的頭,想起自己又中了凌馭日狡猾的圈套,再度成為他手中的俘虜,心裡又是生氣,又是懊惱,又有點沮喪。

怎麼好象就總也跳不出他的手心似的?這種被人牢牢掌控在手裡的感覺極壞,尤其當對方是凌馭日的時候。

不能放棄。寧宸深深吸一口氣,定一定神,拾回原有的清醒冷靜,開始觀察自己的處境。

房間不大,裡面的陳設十分簡單,一桌一椅,兩隻書櫃,一張三人沙發。寧宸就被鎖在那張沙發上面,兩手分別與沙發的扶手銬在一起,分開的距離幾乎到了極限,以至於想要轉動一下身體都極其困難,手臂也因為長時間的拉伸而感到異常酸痛。

這樣小的房間……寧宸沉吟著試著動動身下的沙發,沙發的四腳都被固定在地板上,無法移動。聯想到那種從醒來就一直感覺到的輕微搖晃,寧宸判斷自己正置身於一艘船上。船不會太大,因為巨型遠洋郵輪的客艙都是平衡艙,不會有這樣明顯的晃動。但也不會太小,因為從船體晃動的程度可以推斷出風浪的級別大約在六級左右,船隻的位置應該是在遠海。

凌馭日這是要到哪裡去呢?

無論他想去哪兒,我也不能就這樣束手無策地任憑他隨意擺布。寧宸緊咬著下唇,態度十分堅決地打定了主意。

輕輕扯了下腕上的手銬,質地不錯,分量也夠沉,可是看起來也不過是道上常見的普通貨色。如果不是被雙手分開地銬著,應該用不了幾分鐘就能打開。只可惜以他目前的姿勢,恐怕什麼也不能做。

「你醒了?」身後傳來開門的聲音,凌馭日含笑的語聲隨之響起。「到底是受過專門訓練的王牌殺手啊,這麼厲害的迷藥也只能讓你昏迷十二個小時,比正常人整整少了一半。」

十二小時?抓住這個難得的信息,寧宸的大腦立刻飛快地運轉起來。位於南美西岸的圖馬特港是距離玫瑰莊園最近,私人停泊也最方便的港口,兩地之間只有三小時車程。如果路上沒有耽擱的話,他們已經在海上航行了將近九個小時,而現在船隻仍然在外海航行,看來凌馭日的目的地距離南美洲不會太近。

也許是為了怕寧宸從窗口逃走,這間艙室位於吃水線以下很深。舷窗的金屬護板雖然沒關,可是寧宸再努力轉頭,也只能勉強從那扇小小的圓形玻璃中看到一角深藍。如果舷窗在海平面以上,他還可以通過射入窗子的光線角度和影子的移動方向判斷船隻航行的方向和大體位置。可是現在,他只能從海水的顏色推斷出眼下正是白天,再多的便是一無所知。

「怎麼,是不是頭痛?」凌馭日繞到寧宸前面,見他始終微蹙著眉心,毫無誠意地笑道,「抱歉得很,因為怕你有抗藥性,我用的迷藥是今年的新品。初次試用,分量的控制也許不大準確,不過你可以放心,一定不會留下後遺症。」

寧宸臉色不暢地白他一眼,想開口說話,可是喉頭異常乾澀,竟發不出聲音。

「渴了嗎?」凌馭日微微一笑,態度殷勤地轉身自桌上拿起一隻杯子送到寧宸面前。「這也是這種迷藥的後期反應,我早就知道,也早有準備。」

早有準備?寧宸有點猶豫地打量了一下那杯顏色可疑的粉紅色液體,起初還有些不敢嘗試。可是轉念一想,自己目前的處境根本就是人家俎上的魚肉,如果凌馭日要算計自己,好象也沒有什麼反抗的餘地,倒不如大方一點,索性不再多想,就著凌馭日手上喝了個痛快。

「你總是這麼清醒理智,善識時務。」很明顯地看出了寧宸剛才的心思,凌馭日放回手裡的杯子,輕笑著評論。

識時務不過是別無選擇的代名詞,聽起來好聽點罷了。寧宸冷笑。

「現在,你有什麼感覺嗎?」凌馭日彎下腰,近距離俯視著寧宸的臉,笑容隱隱露出一絲不懷好意。

飲料到底還是有毛病嗎?寧宸緊緊皺著眉頭,試著檢查體內的感覺有哪裡不對。可是他此刻的身體狀況本來就糟糕得要命,一時也分不清楚哪些是迷藥的後遺症,哪些又是新出的問題。

「猜猜那是什麼葯?」凌馭日笑吟吟地看著寧宸努力掩飾緊張的情緒,很有耐心地循循善誘,「有沒有感到頭昏?會不會覺得身體酸軟?是不是感覺有一點熱?」

見鬼!被你這麼半誘半哄半催眠地一說,沒感覺也變成有感覺了。你到底想搞什麼花樣?寧宸恨恨地盯著凌馭日那張一派無辜的笑臉,不安地微微蠕動了一下身子,後背上隱隱有些發冷。

「告訴我,晨陽,當初你為什麼要背叛我?」停了片刻,凌馭日突然開口,舊話重提。

寧宸抬眼,目光清明如水:「為什麼總是這樣?」

「怎麼?」

「為什麼總要在這種情形下,你才會問我這個問題?」

凌馭日怔住,然後沉默,看向寧宸的眼。

眼中的光芒微微閃爍,有一點幽深,又彷彿有一點黯淡,看不明其中隱藏的情緒。

怎樣的情形?凌馭日挑眉。

總是,在我失去自由的時候。總是,在你掌控了一切的時候。為什麼?為什麼在我們平等相對,勢均力敵的時候,這個問題,你從來不問?

可是你又知不知道,在這種情形下,你永遠也不會從我口中得到答案。

「還是不肯說嗎?」凌馭日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淡淡的笑了。「很好,我倒想看看誰能贏到最後。」

是嗎?寧宸毫不退讓地回望過去,眼神堅定。

「撐得住嗎?」凌馭日游哉悠哉地雙手環胸,「別忘了你剛剛喝過的東西。你該不會以為那是兒童健康飲料吧?」

寧宸皺眉不語。到現在他也沒弄清楚那杯色彩艷麗的飲料究竟是什麼東西,只知道藥性好象發作得不算太快。晃晃頭,有一點昏眩的感覺。四肢漸漸酸軟無力,臉上有一點熱。

毒品?生物製劑?神經麻醉劑?還是……記起上次受到的待遇,寧宸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顫。

「告訴我為什麼。」看出寧宸隱藏的恐懼,凌馭日口氣溫柔地低聲引誘,「我就保證你不會有事。」

寧宸看看凌馭日,突然笑了,把嘴閉得很緊。

僵持中的時間總是過得最慢。

面面相對的兩個人,一個仰頭,一個俯首,很有默契地同時選擇了一言不發,只是安靜地對視。

只不過一個是胸有成竹的輕鬆寫意,一個是惴惴不安的緊張戒備。心情大不相同的結果,自然是防守的一方比較容易累。

面對凌馭日笑意盈盈的雙眼,寧宸只覺得比上場打仗還要辛苦。

這樣子怎麼可能撐得太久?

過了沒有多少時候,呼吸便開始粗重,目光也轉為朦朧,意識漸漸開始迷離。

看到寧宸的變化,嘴角牽起一個滿意的弧度,凌馭日伸手拍拍寧宸的頭,手指插入短短貼伏的黑髮,輕輕揉了兩下,指間的感覺如絲般順滑,居然是異乎尋常的柔軟。

「都說頭髮軟的人好性情好脾氣,怎麼你就偏偏這麼難弄呢?」凌馭日近乎嘆息地輕聲低語,「你以為我會給你吃什麼?不過是讓你再好好睡上一覺,順便緩解藥性的副作用罷了。誰叫你偏要與眾不同,居然醒得這麼早?迷藥的反應沒時間緩和,不難受才怪。真是自討苦吃!」

沒有回答,手上的分量越來越沉,可以清楚地感覺到整個頭顱的重量都已經轉移到了手上。

「真的睡著了?」凌馭日低頭看看寧宸沉靜的睡顏,淡淡一笑,小心地讓寧宸的頭靠上沙發的後背,然後解開了因身體的放鬆被拉得緊繃的手銬。其實手銬扣上的時間並不太長,他只是估計著到了寧宸快要醒轉的時候才給他戴上的。可是因為姿勢的關係,白晰的手腕上還是勒起了兩圈明顯的紅痕。

「何苦來呢?」凌馭日無意識地隨手輕揉著自己剛剛製造出來的淺淺淤痕,唇邊浮起一絲自嘲的笑意,「我也一樣是自找麻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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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來已經上了岸,艙室換成了房間,沙發換成了床,沒換的大概只有腕上的手銬,一樣的沉重冰冷。

頭是不再痛了,剛剛那一覺睡得極好,美夢沉酣。

那是真正的美夢。朦朧間彷彿夢到有人對自己輕聲低語,記不清說了什麼,只記得聲音溫柔得一如春風拂過,似能撫平心內的每一條折皺與深痕,令人洋洋欲醉。有一種異樣的觸感落在臉上,柔軟而溫熱,如羽輕拂,如花飄墜,於額間頰畔點點留連,有一點微癢。

癢了本該笑的,不知為何他卻流淚。夢裡似乎不會號啕,眼淚只是一顆一顆靜靜滑過眼角,在頰邊劃出一條冰涼的線。跟著便有一片輕柔的暖熱覆了上來,沿著剛剛劃出的印痕一路細細游移,把冰涼變作溫暖,一直透到心裡。

那份觸感是如此的真切而誘人,以至於寧宸幾乎要以為這一切不是夢境而是現實。可是即使在迷濛中他也始終記得自己早已失去流淚的資格與能力,自進入『暗夜』那日起,他便已學曉不可在任何人前稍露軟弱,而殺手生涯的平安更繫於不可或忘的心硬如鐵。

更何況他並未忘記,即便他想放縱自己軟弱一回,也早自父母雙亡的那一刻起,失卻了依賴與放縱的對象。

不想竟在夢中重溫了久違的滋味,真是異數。恍惚中的感覺亦真亦幻,一切情景都如舊電影重放般親切熟稔,令人流連不舍。

那聲音尤其熟悉,聽來太象一個人,雖然寧宸明知道不是。

怎麼可能呢?

睜開眼便是凌馭日平靜無波的面孔,嘴角的笑容淡若浮雲,表情完美得似一張嶄新的面具,剛剛掛上,灰都沒來得及落。沒辦法把這樣一張面孔與夢裡的聲音聯繫在一起。

他們兩人已非當年。即便在當年,他還是凌馭日最欣賞最信重也最心愛的下屬時,寧宸也不記得凌馭日曾對他有過如此溫柔寵溺的態度。分明是夢。一定的。

「醒了?」聲音淡淡的,比平常還要冷淡,彷彿帶著幾分刻意。

寧宸游目四顧:「這是哪裡?」

「有必要問嗎?反正你也走不出這間屋子。」

寧宸冷笑,晃晃手上閃亮的鋼圈,叮噹作響:「就憑這個?」

凌馭日隨意瞥了一眼,笑了:「我倒沒那麼小瞧你,自然找得到制你的手段。」

寧宸神情一凜,眉頭皺了起來:「雪兒?她在哪裡?」

凌馭日臉色微微一沉:「你不如先擔心自己吧。知不知道刑堂堂主嚴青已經等你很久了?在逃四年,你倒是真的破了他的記錄。」

寧宸淡淡一笑。

嚴青嗎?聞名已久了。可是他放在心裡的,從來都不是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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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獵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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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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