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夜幕低垂,街道上華燈璀燦,行人如織。
空無一人的店堂中,顧嵐正獨自靠在沙發上獃獃發愣,一名白髮蒼蒼的年邁老婦推門而入,顫巍巍地穿過店堂,徑直繞過櫃檯,向樓上走去。
「夫人,夫人!樓上是私人住宅,不賣東西。」顧嵐連忙出聲阻攔她冒失的行動。可是那老婦理也不理他的叫喊,就象根本沒有聽見一樣只是低頭上樓,轉眼就已經上到了一半。
「夫人!私闖民宅是違法的。」看到自己的勸阻無效,顧嵐的措辭嚴厲了起來,同時匆匆地站起身,追著老婦也上了二樓。
「夫人,你……」到了嘴邊的警告被一道熟悉的清冷目光逼回了肚子里,顧嵐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龍鍾老婦挺直了腰,甩掉了假髮,扯下了臉上的尼龍面具,搖身變成一個英俊挺拔的年輕男子。
「寧宸?」
顧嵐有點不敢相信地看著突然現身的至交好友,滿臉的疑惑不解,「出什麼事了?為什麼不直接給我打電話,卻讓杜雲飛用什麼神偷密碼轉達你的消息?他說你七天前就動身回來了,怎麼在路上耽擱了那麼久?」
「顧嵐,我現在太累,等我睡醒再跟你細說好不好?」寧宸的聲音低啞而疲倦,蒼白的臉上隱隱透出極度疲勞的憔悴痕迹,一邊頭也不抬地繼續穿過卧室向浴室前進,一邊隨手將脫下的衣服沿路丟了一地。
「睡覺?現在可是晚上啊!」顧嵐詫異地問。
站在浴室門口,寧宸轉身回頭,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苦笑:「我知道。」接著便回身推門而入,把一臉迷惑的顧嵐丟在門外。
寧宸到底遇到了什麼?顧嵐坐到寧宸的床上,望著浴室的門皺眉沉思。
相交四年,他還從來沒有見過寧宸象今天這副模樣。以往不論接到難度多大的案子,不論花費多少時間完成工作,寧宸總是能一身清爽地輕鬆歸來,若無其事地坐在店堂里嚼著隨身攜帶的巧克力糖,和他閑聊一路的風景見聞,人情風物,一派旅遊歸來的悠閑自在。可是這一次,他簡直就象是剛從索馬利亞逃出來的難民。
不管在他身上發生了什麼事,一定跟那個凌馭日有關。顧嵐不假思索地下了結論。
好象也只有他才會給寧宸帶來這麼大的影響。
真的好想知道那個傢伙又對寧宸搞了什麼名堂。
沉思良久,顧嵐頭痛地放棄猜測,決定還是等寧宸睡醒后聽他親口敘述。這才發現寧宸已經進去了很久還沒出來。
「寧宸?」顧嵐隔著浴室的門試探地輕喊。
浴室里無聲無息。
「寧宸!」聲音提高了八度。
仍然沒有任何回應。
莫非是出了什麼事?顧嵐焦慮不安地起身去推浴室的門,發現門在裡面反鎖著,立刻毫不猶豫地破門而入,才發現寧宸根本就安然無恙,正斜斜地躺在浴缸里酣然沉睡。
看著寧宸仰躺在浴缸里沉睡不醒的模樣,顧嵐不禁又是意外,又是好笑,又是心疼。既意外只肯在白天淺淺入眠的寧宸竟會在黑夜裡睡得叫都叫不醒,又好笑他居然在洗澡的時候都會睡著,倒象個玩累了回家的小孩。可是看著他明顯消瘦的蒼白臉頰,眼睛下方的淡淡黑暈,顧嵐也知道他這幾天一定是吃了太多的辛苦,經歷了太多的緊張危險,才會一回到安全的家裡就放鬆地安心入眠,甚至連洗澡的短短時間都支持不住。
暗暗嘆了口氣,顧嵐把寧宸從已經半冷的水中抱了出來,簡單擦了擦身上的水滴,輕輕放回到床上。就在幫他蓋上被子的時候,顧嵐的目光突然一凝,停留在寧宸的手腕上。
白皙光潔的手腕上,有一圈新傷初愈的明顯痕迹。
不需要太多經驗,顧嵐一眼就可以看出那圈帶著密密針孔的青紫色淤痕是怎麼來的。
這……也是凌馭日乾的嗎?緊盯著寧宸手上的觸目傷痕,顧嵐的眼中閃起熊熊怒火,雙手緊緊地握成了拳。
寧宸從昏昏沉睡中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下午了。
混身輕鬆地伸一個懶腰,寧宸睜開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靜靜坐在床頭的顧嵐。
「顧嵐?你怎麼在這兒?」寧宸一邊揉著惺忪的睡眼坐起身子,一邊瞄瞄窗外的太陽,「還沒到打烊的時間吧?」
「我今天沒開門。」顧嵐沉著臉說,「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發生了……什麼事嗎?寧宸緩緩靠回床頭,臉上現出回憶的神情,一抹微帶悵惘的苦笑浮上唇角。
能告訴顧嵐什麼呢?準備了生日蛋糕、尖銬和南美毒蜂的陷阱,地牢里漫長而難熬的一日一夜,兩次徘徊在死亡深淵的恐懼與絕望,混合著渴求與痛苦的矛盾深吻,還有,好不容易重拾自由後面臨的威脅與壓力,以及七天來一直緊追在身後的天羅地網,無孔不入的跟蹤與監視?
有的不想說,有的不該說,還有的……說不出。
與凌馭日的無盡糾纏是自己的選擇和命運,不管遇到了什麼,又有什麼理由把朋友也卷進來?
沉吟良久,寧宸平靜地抬起頭,用一句最簡潔的話總結了這幾天的經歷:「任務失敗了。」
顧嵐冷冷白了他一眼:「廢話!我是問你跟那傢伙之間發生了什麼事!」
「沒什麼啊。行動失敗,我就回來了。」寧宸若無其事地回答。
「是嗎?」顧嵐一把抓起寧宸的左手舉到眼前,「這就是你的沒什麼?」
寧宸的目光微微一黯,想縮回手,顧嵐卻緊緊地抓著不肯放開:「他對你做了什麼?」
寧宸淡淡一笑:「如果真有什麼,我還能完整無缺地回來嗎?」
顧嵐一言不發地看著寧宸,過了半天才說:「你怕我為了你的事重出江湖?」
寧宸態度堅決地抬頭與他對視:「自己的仗自己打,這還是你說過的。」
顧嵐沉默了一會兒,說:「我不勉強你。可是我會通知雲飛停掉你的信箱,在事情解決之前不再替你接任何生意。」
「有必要嗎?」寧宸一臉的不以為然,「難道要我因為他什麼也不做?用不用整天把我關在屋子裡不出大門?」
「你不說我也知道,這次的生意是他的圈套對不對?」顧嵐沉聲道,「他既然知道了你的身份和職業,掌握了與你聯絡的方式,就可以隨時利用生意再給你布下陷阱,你不可能每次都這麼幸運。」
寧宸想了一想,突然輕輕笑了起來:「我倒是忘了還要退還他的訂金。」
顧嵐詫異地瞥了他一眼:「雲飛沒告訴你嗎?他已經付清了餘款,日期就是你動身回來的那一天。」
寧宸怔住。
不肯讓我放棄嗎?居然連退款都不接受,一定要迫使我完成這筆生意?
難道……你就不怕我會真的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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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宸。」
聽到顧嵐的叫聲,寧宸從滿桌的槍械零件中抬起頭,回身看向門口。
顧嵐左手托著一大盤熱氣騰騰的蛋糕,右手端著一壺紅茶走進屋子:「難得有個假期,你可不可以有點度假的意識,別天天忙得比出任務時還厲害?一起來就去地下室玩槍動劍,然後整個晚上都跟這些機械零件泡在一起。上個星期拆鎖還沒有拆夠,現在又改裝起槍械來了,你就不知道累嗎?」
寧宸有點無奈地笑了笑:「每一次看到凌馭日,我都會覺得自己還跟他差得很遠。我不希望跟他一直保持這種狀態。」
「誰叫你非要堅持……」顧嵐說了一半就搖頭閉上了嘴,知道自己在這個問題上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說服寧宸,多說也是白費力氣。
丟下手裡改裝了一半的長程狙擊槍,寧宸接過茶杯長長嘆氣:「快一個月了,你還是不讓我接案子。再這樣下去,我的身手會退步。」
顧嵐毫不動容地喝著紅茶,淡淡地說:「你要實在是悶,就替雲飛接一件案子好了,也好出去散散心。」
寧宸不感興趣地笑了笑:「從殺手到小偷,真是越做越回去了。下次你會不會讓我改行去賣白粉?」
顧嵐也笑了:「雲飛要是聽到你這麼說,他一定要求跟你決鬥。」
寧宸揚眉道:「他既然這麼看重他無影神偷的聲譽,怎麼放心把案子交給我。他就不怕我這個業餘小偷失手砸了他的招牌?」
顧嵐微笑:「這些日子他被一個難纏的小鬼搞得焦頭爛額,實在是脫不開身。」
寧宸的臉上露出幾分好奇:「雲飛那麼神出鬼沒的傢伙也有人纏得住?他從哪兒找來這麼個剋星?這要是給人知道了,還不天天有女人上門向那人拜師求教啊?」
顧嵐忍不住大笑:「雲飛一時興起撿了個流浪小孩,撿回家裡才發現是個天大的麻煩。他已經被磨得夠可憐了,你不但不肯幫忙,還這麼嘲笑他,也不怕他聽了氣死。」
寧宸皺眉道:「最受不了給雲飛幫忙,也不知他從哪兒找來那麼多美女當助手,纏人得要命。他居然還樂在其中,玩的開心得很,真不知道他怎麼還能把正事幹得完。」
顧嵐笑道:「放心,這次他找的搭擋你一定不討厭。」
寧宸漫不經心地聳聳肩:「說吧,什麼案子。」
顧嵐道:「你知道哈里·費迪南德這個人嗎?」
寧宸點了點頭:「南美最大的種植園主,家資豪富。每個人都知道他跟毒品交易關係密切,可是警方偏偏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顧嵐道:「據說他剛剛買下了幾種特殊毒品的配方。」
寧宸臉色一沉:「毒品?」
顧嵐了解地一笑:「如果你偷得到,可以選擇毀掉它們。委託人的條件是:不要讓這些東西留在哈裏手中。」
寧宸垂眼想了一下,抬頭道:「好,我接了。」
「就知道你會接。」顧嵐取出一隻信封丟給他,「只要能讓你活動一下身手,你才捨不得拒絕。」
寧宸收起信封,突然笑問:「這次你怎麼不擔心會是凌馭日的圈套?」
顧嵐站起身,微微一笑;「因為他們兩個……是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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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里·費迪南德曾經聲稱自己的玫瑰莊園是南美第一莊園。儘管有好事的記者通過種種考證,認為深藏不露但實力驚人的翡翠山莊更符合南美第一莊園的稱號,但是因為哈里的爵士頭銜和喜歡張揚的個性,玫瑰莊園的名氣倒真可以說得上是南美第一,甚至在整個美洲都數一數二。
哈里爵士喜歡熱鬧,愛出風頭,既愛用豪闊大方的手腕來建立人脈關係,更需要用豪爽氣派的架勢掩飾自己的毒品交易,因此每年都會以種種名目舉行幾次大型的社交活動。
例如這一次,就是為了慶祝他的五十二歲生日。
玫瑰莊園的宴會廳坐落在主樓的東側,雖然只是一層平房,看起來卻彷彿比宮殿還要豪華氣派。將近三層樓高的大廳裝飾得金碧輝煌,古香古色的建築風格與現代化的設施結合得天衣無縫,足可以為上千人的宴飲娛樂提供方便舒適的服務。
今晚參加舞會的來賓就接近一千人,使得整個宴會廳看起來人山人海,卻並不顯得十分擁擠。為了使賓客得到及時而滿意的服務,大廳四周的各個角落中都設有服務區,上百名訓練有素的侍者靈活地穿插其中,為客人送上需要的酒水飲料和點心食品。
大廳西南的一個角落裡,有著一個半開放式的吧台。寧宸站在吧台後面,高高地捲起了襯衫的袖子,露出白晰而勁瘦的手臂,瀟洒利落地上下拋動手中的調酒器,儼然一副調酒師的專業架勢。
這個角落的位置極不顯眼,卻可以方便地觀察到宴會廳的大部分情形,想來又是那位神秘搭擋的精心安排。
杜雲飛這次找來的搭擋十分能幹。寧宸到達南美之後,一直都沒有見到她本人,卻在她的安排下取得了假的身份證件和專業資格證明,不聲不響地變成了承辦這次生日慶典的禮儀服務公司中的一名僱員,堂而皇之地住進了玫瑰莊園。
在過去的幾天中,寧宸已經不露痕迹地摸清了莊園的大致情況,掌握了地下保險庫的位置和安全設施。可是對於開啟保險庫的鑰匙,卻由於無法接近哈里爵士,一直難以取得關鍵的指紋。無奈之下,那位神秘搭擋只得設法安排他取代了今晚的調酒師,希望能在宴會上找到搜集指紋的機會。
整個晚上,寧宸一邊調著酒,一邊始終在留意哈里爵士的舉動。他暗地裡觀察了半天,卻發現哈里爵士用過的酒杯都有專門的保鏢負責收走,並不由一般的侍者來處理。
看來真的是無懈可擊呢。寧宸不禁搖頭輕嘆。
「請給我來一杯……『殺手』。」一個優雅有禮的聲音突然在身邊響起,語聲輕而柔和,最後兩個字卻故意加重了語氣,帶著隱隱的調侃意味。
本來就一直在分心二用的寧宸,驟然間聽到這熟悉得讓他銘心刻骨的聲音,身子忍不住震了一震,手上的力道失了準頭,拋出的調酒器失控地斜斜飛出,落到了一旁含笑而立的凌馭日手上。
「嘖嘖嘖,居然拿這個來招呼我?晨陽,有沒有客人說過你的服務態度還需要改進?」
寧宸吸一口氣,慢慢轉身面對眼前的不速之客,漂亮的眼中滿是戒備。
「一杯『殺手』。」凌馭日重複,一邊微笑著遞過手中的調酒器。
寧宸緊盯著凌馭日看起來溫和無害的淡淡笑容,稍微猶豫了一下,慢慢伸手去接。可是指尖剛觸到光滑的金屬外殼,凌馭日毫無預兆地突然鬆手,調酒器立時向下直落。寧宸本能地伸手一抄,剛剛把它抄到手裡,凌馭日的手臂向前一探,輕輕鬆鬆就抓住了寧宸的手腕。
怎麼就老是上他的當!寧宸咬著嘴唇用力一掙,沒有能夠掙脫,只得狠狠瞪了凌馭日一眼,低聲喝道:「放開!」
凌馭日揚眉輕笑,滿意地看著寧宸再度受制的氣惱模樣,手上連一點放鬆的意思都沒有。「看著你重回掌握的感覺真好,晨陽。」
寧宸牽牽唇角,掃視了一眼人聲鼎沸的大廳,冷冷道:「這就算掌握?」
凌馭日故意忽視他眼中的暗示,只是低頭打量寧宸被自己握住的手,笑道:「這不是掌握,又算什麼?」
寧宸目光轉動,瞥了一眼受制的手腕,又看看不遠處三三兩兩的人群,暫時忍著氣沒有用力掙扎,卻也沒有放棄嘗試的努力。
看著寧宸隨時準備掙脫的模樣,凌馭日手上一緊,突然加重了幾分力道。寧宸痛得微微皺眉,卻只是一言不發地冷冷看著他,眼裡抗拒的光芒絲毫不減。
「有必要把我們的每次見面都搞得這麼劍拔弩張嗎?」對著寧宸全神相抗的緊張狀態,凌馭日不禁搖頭輕嘆,「你現在簡直象一隻豎起了背毛的小貓,看上去真的很可愛。」
毫不理會凌馭日輕鬆自在的戲弄口吻,寧宸緊緊抿著雙唇,以不變應萬變地始終維持緘默。
「為什麼這麼緊張?」話剛一出口,凌馭日的目光中忽然閃過一抹瞭然的笑意,「我保證,這次可不是我設下的圈套。會在這裡見到你,我也覺得很意外。」
真的嗎?寧宸懷疑地看看凌馭日的表情,眼裡仍然充滿了不信任。「聽說你跟哈里是敵人?」
凌馭日搖頭失笑:「覺得我不該出現是嗎?別忘了,世界上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
「你來這裡幹什麼?」寧宸冷冷追問。
「這正是我要問你的問題呢,晨陽。」凌馭日微笑反問,「你來這裡幹什麼?這一次的目標,還是我嗎?」
決不能讓他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寧宸在心裡告誡自己。
憑著對凌馭日性格的深切了解,寧宸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如果他知道了自己的行動目標,就算事情跟他沒有任何利害關係,他也會給自己平空製造出一堆麻煩,就僅僅因為他高興。
更何況寧宸也無法排除目標跟他有利益關係的可能性。
在弄清凌馭日怎麼會出現在前任敵人的宴會上之前,寧宸可不敢對他與哈里爵士的關係掉以輕心。
玩歸玩,笑歸笑,凌馭日在公事上的鐵面無情兼六親不認是他早就見識過的。只要能夠避免,寧宸還不想這麼早就跟他正面衝突,更不想為了什麼毒品配方跟他拚個你死我活。
「很希望是你嗎?」略略思索了一下,寧宸淡定自若地抬眼反問,「我又怎麼能讓你失望呢?既然……你已經大方地付清了餘款。」
聽到寧宸技巧而含糊的回答,凌馭日忍不住低笑出聲:「晨陽,沒想到你的應對和口才居然進步得這麼快!我記得你以前都是有什麼說什麼,從來沒試過向我隱瞞任何事情哦。」
是啊,以前……寧宸的臉上掠過一抹難以察覺的黯然。
「你以為只要你不說,我就沒辦法查得出來嗎?」輕描淡寫地丟下兩句話,凌馭日看一眼寧宸面無表情的鎮定反應,不緊不慢地繼續說道,「是不是自以為安排得天衣無縫?需不需要我幫你找幾處漏洞出來?比如說,你進入禮儀公司的途徑?」
這一點會成為漏洞嗎?疑問在寧宸腦中迅速地一閃而過。
由於不了解搭擋的身份來歷和行事作風,寧宸無法確定在她的安排中會不會留下可供人追查的線索。但是面對凌馭日明目張胆的惡意要脅,他卻決不會流露出一星半點示弱的姿態。
「是么?是從幾時開始,你變得對自己調教出來的徒弟這麼沒信心?」寧宸不動聲色地回答,「還是你覺得我當殺手當到現在,靠的全都是運氣?」
「這麼有自信嗎?」凌馭日對著寧宸胸有成竹的表情研究了幾分鐘,終於放棄了這個把柄,轉而攻擊另一個弱點:「可是如果你的身份突然暴露了,猜猜會發生什麼事?別怪我不提醒你啊,瑞奇的親生哥哥卡洛爾也在這個宴會上。」
瑞奇?兩年前死在自己槍下的義大利黑幫首領?
寧宸當然知道義大利人的家族觀念和報復手段是世界公認的首屈一指。
想用這個威脅我嗎?寧宸緊抿的唇邊緩緩浮起一絲不屑的冷笑:「殺手的行規是不能泄露委託人的任何資料。可是你有沒有興趣猜一猜,誰會是這個案子的委託人呢?」
虛張聲勢。
兩年前那樁案子的委託人異乎尋常的謹慎,幾次聯絡用的都是不同的電郵地址,幾乎沒有留下任何可能被追溯到的蛛絲螞跡,就連付款都是在事前一次性用現金付清。寧宸就是從這些細小的異常中猜測出委託人可能是瑞奇家族內部的成員或屬下,可是卻沒有任何證據。
不過他敢打賭凌馭日一定不知道。
果然,凌馭日帶點研判意味地看看寧宸的表情,又看看大廳里談笑風生的卡洛爾,沒有把這個話題繼續下去。
一閃即逝的笑意在寧宸的眼中悄悄滑過。
憑著自己的直覺和對凌馭日的了解,雖然沒有半點根據,寧宸仍然可以肯定,凌馭日從頭到尾就不曾有過在眾人面前揭穿自己身份的打算。剛剛一次又一次的故意要脅,只不過是他一時興起的小小遊戲,目的也不過是逼著自己向他低頭求饒罷了。
可是不管結果如何,贏他的感覺就是很爽。
一直在暗中觀察寧宸每個表情變化的凌馭日,自然沒有漏掉這抹一閃而過的笑意。微一挑眉,嘴角的笑容里第一次顯露出隱隱的懊惱,混合著顯然的讚賞與欣悅,透出一股更濃的挑戰意味。
「晨陽?」不甘受挫的凌馭日剛剛開口,突然敏銳地發現寧宸的目光轉移到了自己身後。
「請問有什麼可以為您服務的嗎?」扯起一個溫和有禮的標準笑容,寧宸越過凌馭日的肩頭含笑發問。
凌馭日轉頭回望,看見一名年紀極輕的紅衣女郎正向著這邊走了過來。那女郎的年齡絕不會超過十八歲,個子雖然不高,身材卻十分玲瓏有致,光潔細膩的深色肌膚被水紅色的長裙一襯,自然而然便流露出一派明媚動人的熱帶風情。可是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靈活之至,目光流盼間又透出一股天真活潑的俏皮味道,與那窈窕身材上散發出的誘人風情混在一處,竟有一種說不出的動人之處,讓人只覺得不忍心做出任何事來,令得她臉上甜美純真的笑容消失不見。
「請給我一杯『六月雪』。」那女郎走到了吧台前面,以清脆玲瓏的聲音向著寧宸微笑要求。
六月雪?寧宸的眼睛忍不住一亮。
剛一見面便升起的熟悉感覺和隱隱疑惑立刻化做了驚喜。
他終於知道這次行動的搭擋是誰了。
怪不得顧嵐那麼有把握地說他不會討厭雲飛這次的搭擋,怪不得委託人的要求只是讓哈里得不到毒品的配方,怪不得顧嵐的笑容裡帶著一種無奈又欣慰的複雜意味。
雲飛的搭擋居然是……雪兒?
一想到這對匪夷所思的奇妙組合,寧宸要很辛苦才能忍住臉上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