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姐姐,為什麼銀兒不能待在日月樓里?我想和你住一起。」任銀月搖晃著姐姐的手,不依的撒嬌。
「到陳員外家后,你還是可以常常回來看我呀!」紅日看著已快與自己齊高的妹妹,眼睛里滿是寵愛的情戚。
「那不一樣,常常不等於天天。」銀月小嘴噘得高高的,她一點也不喜歡這樣的安排。
瞭然她又要開始要脾氣,紅日耐著性子,「銀兒,剛才出發前我們不都說好了嗎?」
「可是人家愈想愈不對嘛,這真的是大娘的意思嗎,人家說死無對證,會不會是你和劉嬤嬤串通好要將我趕出日月樓?」
「任銀月,你不相信我就算了,你怎麼可以連大娘和劉嬤嬤一道侮辱?」紅日板起臉孔,這回她是真的生氣了。
相同的十四歲年紀,當年的她正面臨人生最痛苦的時分,體驗親生爹娘親將她們賣到妓女院的殘忍,因為有這段殘酷的回憶,所以她比起同年齡的小孩來得早熟。
至於銀月,那年她不過八歲,什麼都不懂,只知道就算天塌下來了,還有她這個姊姊替她撐著,她的世界里沒有憂慮。經過這幾年,也許身邊沒有父母的陪伴,是教她獨立了些,但總是備受大家呵護的她,如何也不及自己十四歲時的成熟懂事
見姐姐別過了身子,不想搭理自己,銀月明白說錯話了,於是她誇張的皺著眉頭,哀求道:「我的好姐姐,你知道童言無忌的,你不會真的生我的氣吧?」
「你以為自己還是不懂事的小孩嗎?銀月,你十四歲了。」
「是呀,我今年是十四歲了,如果姐姐認為這是懂事的年紀,為什麼還要將我送給陳員外領養,我明明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了。」
紅日真的敗給了妹妹的伶牙俐齒,「那不一樣,陳員外他們會好好疼你的。」
「留在日月樓,劉嬤嬤和樂雲大姐,還有其他的人也都會疼我。」銀月繼續掙扎著,希望姐姐能改變心意。
她尚未見過陳員外,自然不能評斷他們的人好壞,可是她向來很不能適應一個新環境,且她已經多少年不曾喚過爹娘這兩個字了,她擔心到時候她會像個啞巴,什麼也叫不出來,丟了姐姐的臉可不好。
「但是大娘認為日月樓的出入份子太複雜了,會影響你。其實早在幾年前就該將你送離開,是姊姊捨不得與你分開,所以才留你至現在。可是如今日月樓、布莊發生這麼多事情,大家都自身難保了,沒有人能分心照顧你……」
「我說了,我不用人家的照顧,而且若說日月樓的一切會帶給我什麼不好的影響,那麼我早就變壞了,可是銀兒沒有呀,我還是和以前一樣乖巧。」
「銀兒,你到底要不要聽話?我們這麼做足為你以後好。」猜想可能還得和她的執拗爭論一番,紅日索性將她拉至屋檐下躲避酷熱的太陽光度。
「那麼姐姐告訴銀兒,為什麼我繼續住在日月樓以後會找不到好丈夫,可是姐姐卻沒有這層顧忌?」
「我……」紅日沒料到她會有此一問,頓時啞口無言。
對於日月樓的未來她是愈來愈茫然了,即使心中有了盤算,然未免還是擔心,因此她必須趕快將銀月給送走,預防當日月樓無法重整旗鼓而倒下時,她得和自己一起吃苦……
當然,還有另一個主要原因催促她的行動。她要下海接客了,她不要妹妹知道自己的狼狽。
至於她是否能找到一個好夫君這個問題,就目前而言,她沒有想太多。或許該說她不敢想,在她決定對男人眉來眼去之後。
「所以我說不公平嘛,姐姐可以留下來,為什麼我就不行?難道劉嬤嬤說的是真的!?」銀月晶瑩的瞳仁溜轉了一圈,眼神霎時變得好興奮,好像要爆開來。
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紅日不明白妹妹的快樂來自何處,她納悶的睇向她:「嬤嬤跟你說了些什麼?」
「劉嬤嬤是沒有對我說什麼啦,不過前幾天我經過樂雲姐姐的房間時,不小心聽到嬤嬤正在和她討論你的婚事。」
樂雲姐姐是日月樓的紅牌小姐,劉嬤嬤有事不是找姐姐商量,就是和見過世面的她討論,但因這次談的是姐姐的婚事,自然只有偷偷找樂雲姐姐了。
「我的婚事?」紅日驚愕,「我怎麼不知道有這回事?」
「我想嬤嬤很清楚,事先讓你知情一定招來抗議不依……」
「沒錯,我不會嫁的!」紅日斬釘截鐵的回答,她們怎麼可以背著她這麼做,則此急迫將她逼出日月樓?
「可是劉嬤嬤已經要樂雲姐姐幫你物色對象了……」
「我不管,我說不嫁就是不嫁,我不相信她們能奈我何?」紅日突然像個鬧事的小孩子,耍賴著。
這幾年她為日月樓做了這麼多事情,劉嬤嬤怎麼忍心將她嫁出去?
「姑娘應該早過婚嫁之齡了吧,再不嫁恐怕以後想找個好的對象就比較困難了喔!?」
齊昊旌大老遠就看到這兩個女孩,在人家店鋪門口比手划腳似在吵架的模樣,原本他是沒有閒情逸緻插手管人家的閑事,可是身長略高的女孩不經意的側臉讓他瞥見,他的雙腳就這麼不聽使喚的朝她們走了過來,並阻止後頭的家丁跟上。
「是你?」紅日回神看到一張不陌生的臉龐,心底浮上一些莫名的情緒,他們怎麼又碰面了?
他那狐狸般的眼睛看著她,緊盯在她身上,彷彿要穿透她的衣衫,他的眼中燃著幽默戚和揶揄,教人看了就是一把火升起。
銀月來回打量了兩個人,「姐姐,你認識他嗎?莫非他就是劉嬤嬤要將你許配的男人!?」
姐姐也許平日很少和男人交際,但她看過她與人洽談生意的模樣,通常都是男人被她氣得臉紅脖子粗的窘態,尚不曾見識姐姐嫣紅臉龐的一面。可是眼前男人不過一句話罷了,姐姐的倘臉卻轟地艷紅一片,這說明了什麼?
嘿,她大概知道了喔!
「銀月,你少亂說話,我根本不認識他。」紅日著實被妹妹的聯想力給擊敗,她口無遮攔的將心中的想法說出,教她多難為情呀!
齊昊旌無須多問,大概已能從小女孩口中聽出些端倪。注意到有二面之緣的女子臉上紅潮未褪,他的玩興也正濃,決定繼續鬧下去。
「我的好妹妹,你的確長了一雙好眼睛,馬上就瞧出我的身分了,我真的很喜歡你姐姐,想要登門提親,可是令姊總是不肯讓我知道府上何處,你能告訴我嗎?」
他記得這個全身被神秘戚給籠罩的女子,上回臨走前撂下話說他永遠也找不到她,也無法知道她住在哪裡。而今天老天爺頗為眷顧他,讓她主動出現在他面前,且相信不用一刻鐘後,他就能問出她的家。
沒有什麼事情可以難倒他的,因為他是——齊昊旌。
「任銀月!」紅日情急之下大聲警告,她怕妹妹不經大腦的就泄底。
她還是不想讓這個男人知道她住在什麼地方,她不了解他,不能預測知道答案后的他會以何種表情來看待自己。
銀兒狀似沒聽到姐姐的高分貝,她潤了潤嘴唇,撇頭思維了一會兒,也很機警的問道:「聽你這麼說,你不是嬤嬤選定,姊姊的相公人選之一嘍?」
「我不擅長說謊,確實不是。」齊昊旌覺得愈探知到神秘女子的一切,他的心愈覺興奮異常。
「那你一定不知道我家的情況,我家此刻面臨一些危機,所以若是你想娶姊姊的話,必須有不少的聘金才成。公於家……有錢嗎?」一副標準商人嘴臉的議價模樣。
銀月此時此刻認為她會被送給陳員外領養,是因為日月樓和姊姊苦心經營的布莊生意慘澹,為了少一個人吃飯,省下一些錢,所以她得走。但若是情況改觀,她們又有錢了,是否她就可以不用離開這個大家庭了?
不是她自私的想以姐姐的終生大事來換取未來生活,她也是為她想過了,姐姐今年二十歲,早該結婚生子了,且這並不只是她一個人的意思而已,劉嬤嬤和樂雲姐姐也一致認同。既然如此,眼前的男人條件如此優秀,她為何不替姐姐好好把握?
「你父母為了解決困難要將你姐姐嫁出去,男人的錢愈多愈容易得到她?」齊昊旌問著妹妹,兩隻眼睛卻不肯離開姊姊,她允許父母將她看成一項物品般叫價買賣?
「任銀月,你太多嘴了!」紅日無法相信眼前的荒唐,她的縱容居然讓銀兒差點將自己給賣了,且買主還是一個陌生人!?
「你走不走,你再不聽話以後我可不理你了!」
紅日狠話出口,銀兒只能認命。她寧可到陳員外家多幾個人疼愛自己,也不要失去一個與她最親近的姊姊。
擋在姊妹花面前,齊昊旌的眸子里寫滿疑惑的眼神,「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若是姑娘不是個健忘的人,應該為我找到你而給予一份獎賞吧?」
「公子如此厚臉皮?我們今天只能算是偶過,至於那天我的話前提是建立在,你必須找上我住的地方才算數。」紅日將銀兒拉至身後,擔心她又冒出什麼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話。
她瞧著他,真的不了解男人的腦袋在想什麼,他們真是最令人好奇的生物,他們的思考程序全無邏輯。她和他是陌生人,他怎麼能對她笑得如此好看,彷彿他們認識好久好久的時間了……
「好,我接招了,若是我找到你呢,你能下什麼賭注?」齊昊旌的興趣被挑起了。
雖明了這是個不利己的無聊賭約,但紅日篤信他找不到自己,於是很大膽的說:「條件隨便公子開。」
話落,沒來由的,她的脊樑突地竄上一陣涼。
「少爺,聽說這幾天花街上的日月樓和醉心樓較量得厲害。」抬眼瞄了正在品茗的主子一眼,福伯低下頭后才將話說出口。
「你知道我向來不涉足那種地方。」齊昊旌的回答倒也乾脆,擺明了不打算繼續這個令他提下起勁的話題。
「但是少爺不覺得奇怪嗎?前陣子才傳聞日月樓生意不濟要關門大吉而已,他們怎能一夕之間又挽回頹勢?」
福伯跟在主子身邊多年,自然明白他話中的意思。但受人之託,忠人之事,何況只要是齊天府家丁的事,都與他這個總管行關,閃此,無論如何他都要替受傷害的一方討回公道,不顧少爺是否會反彈,這件事都不能因此慘遭腰斬、無功而返。
定睛看著他,齊昊旌的眉峰弓了起來,「福伯,我一定是個不夠體恤家僕的主子,瞧我竟然不理會你一把年紀仍老當益壯、生龍活虎的精神,漠視你的需要……」
「少爺,我不是那個意思……」知道他誤會了,福伯連忙為自己辯解。
他和少爺一樣,對煙花女子皆不能苟同,可是只要他一天是齊天府的人,讓一群丫鬟、小廝尊稱他為福總管,那麼他便有責任照顧他們。
這會兒,他就是為一個家丁的反常來請主子主持公道。
「既然不是,那就不談了,你知道我一向不將時間浪費在討論青樓女子身上。」齊昊旌揮揮手,示意他下去。
然,福伯仍一臉為難,文風不動。
「我說福伯,你今兒個究竟吃錯什麼葯了?」雙手環抱著前胸,齊昊旌發現他的吞吐、扭捏不似平日。
持著驚懼的眼神迎向他,「少爺,府里的男丁都知道你不喜歡他們上妓院找女人,阿明真的也不是故意的,他是一時糊塗了,才教那個叫『玉玲瓏』的花魁給吸了魂魄……」
因為老闆唾棄那些為了錢而陪侍男人的妓女,不恥她們低賤的行為,為了不讓齊天府里的男人起玩心上青樓,教那些女人高段的交際手腕給勾引了去,荒廢了工作,所以他曾義正辭嚴的警告過。
誰知還是有人不怕死,犯了他的戒條,如今擔心被逐出齊天府,失去了這份好差事,於是只有找上他這個老好人來說奸話。
他也挺無奈,大家都認為他跟在少爺身邊最多年,他這個總管的話少爺多少能聽進,但他們都錯了,即使從小看著小主子長大,他的個性他還是無法全然摸清。
有時候他尊敬自己如親生父親般,有時候卻也會不顧顏面的當眾指責起他的好說話、軟心肝。唉……
誰都知道旗門的管事者,做事沒個準則的。
「誰上妓院找樂子了?」齊昊旌聽福伯的口氣,已經知道他又想當中間人為他掌管的家丁說好話了。
每回當那些小廝、丫鬟犯錯,總免不了這一幕。
「少爺,你一定不會相信日月樓這回搞出的花樣有多氣人,他們居然找來一個清倌來招攬生意,且只要五十兩銀子就可以見她一面,與她喝酒談天一個時辰。據說這個女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你想聽的她都能和你說上一段,且講話聲音宛若黃鶯出谷,甜美極了,現在城裡的男人為了這番風聲,無一不對她趨之若騖。」
福伯不直接回答他的問題,反開始抨擊起對方的不是,就是要主子先人為主的認為錯的人不在府里的家丁,他必須保護阿明,沒有人的胳臂是往外彎的。
「府里管採買的阿明也是她的裙下臣了?前幾天不是才說他要和小時候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成親了嗎?」
「是……有這麼一回事,但因他的娶老婆本全砸在『玉玲瓏』身上,現在女方父母要他上門提親,他卻空空如也了,拿什麼去下聘……少爺,你要替阿明出口氣,那個『玉玲瓏』根本是在戲弄男人的感情!」福伯氣得臉色潮紅。
「人家說婊子無情,難不成你要她侍候一個男人時就得愛上他嗎?我早已告誡過府里的男丁,這種女人碰不得,是阿明太笨,落得血本無歸是咎由自取的。」齊昊旌一點也不同情他的遭遇。
驚慌的走到主子面前,「少爺,就算阿明錯在起色心,可是你難道不想給玉玲瓏一點教訓嗎?城裡的男人像幾乎都上了她的癮,著了魔般,天天上日月樓報到,不出多久,我想全城的男人肯定都要得失心瘋了。
大家這麼著迷於她,和她明年拍賣初夜脫離不了關係。我打聽過了,只有曾找過玉玲瓏的人,才有資格參加喊價活動,而且日月樓都記錄好了,這段期間內找她多少次,到時候就能獲得多少次的叫價,我老了,不知道那些男人是爭面子,還是真要她的身體,總之大家都拚命上日月樓,就是要當第一。」
齊昊旌不屑的冷嗤出聲,「一個妓女罷了,需爭得頭破血流嗎?若這只是妓院耍出來的一個噱頭,恐怕玉玲瓏早是破布一塊,那些男人肯定要悔不當初花下的大錢。」
「那阿明的事……」只要老闆對玉玲瓏的反應愈負面,那麼報復就指日可待了。
「我會處理的。」看到一個家丁匆匆的邁入大廳,他草草的打發他。「你先下去忙吧。」
「少爺。」
「阿宗,我要你調查的事情怎麼樣了?」齊昊旌啜了口已冷卻的茶,他的心情卻充滿期待的熱血沸騰,準備承接屬下回報的消息。
他是個君子,不是什麼好色的莽漢,只想鑽進女人裙子里,可是光望著那個女人的笑容,聽著她的聲音,他的厭覺有如陽光破雲而出,令他全身暖洋洋的舒暢。
此時不過回憶,感覺也如此的栩栩如生,令他不禁懷疑自己是否生病了?
是的,為了得到那個神秘女子承諾的獎賞,他私下找了家丁去調查她的身分,尋找她的去處,他絕不會再一次讓她如同風一般的從他眼前溜掉了。
「屬下無能,城裡大至富商豪賈、名門望族、達官貴人之後,小至普通老百姓,我都問過了,就是找不到和少爺描述條件相符的一對姊妹花。」
「難道她們就這麼從城裡消失了?」齊昊旌無法置信的喃喃自語。
「少爺,縣太爺表示他會派人幫你留意的,還有,他要我轉達歉意,為他兒子前些日子在客棧的得罪之處,請你多多包涵。」阿宗完整的將話帶到。
大拇指壓著太陽穴,其餘的手指則敲著光滑的額頭,「不用了,這件事情不勞煩別人了,我自己會想辦法。」
齊昊旌決定靠自己的力量找到那個女人,不讓她再有藉口逃避該給他的酬賞。她如斯的吊足他的胃口,他會回報她的。
他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小姐,你怎麼又來了,不是說好這些粗重的工作你以後不碰了嗎?」青兒搶過任紅日手中的掃帚,不懂她怎會如此喜歡做這些下人的工作?
「不過是掃地而已,很輕鬆呀,何來的粗重之說?」紅日抬手輕拭額角的汗珠,一臉的不以為然。
青兒雙手合十朝她拜託、懇求,「小姐,你就行行好吧,要讓劉嬤嬤知道我又讓你幫忙掃地,肯定又要叨念我一番了。」
「我會告訴她是我心甘情願的,否則我起這麼一大早,還真不曉得要幹什麼才奸?」
「你可以睡晚一點嘛,像樂雲小姐她們一樣,總休息至接客時間才起床盥洗。」
「我不習慣那樣。以前由於要忙布莊的事情,我已適應早起到店裡忙雜務,現在布莊關了,這段時間反倒呈空白狀態……」紅日沉靜了。
這些天她的心情似乎很容易起伏不定,時好時壞。她認為這和她的時間作息驟然變動有很大的關係。
以前她每天的生活就平均分給日月樓和玉彩,白天忙布莊的生意,晚上就處理日月樓的帳目,時間配置的恰到好處,忙完的時候正好就是上床休息的時間,如此的充實,讓她根本無暇分心想太多雜事。
可是現在除了待在日月樓和上門的客人說說笑笑外,她的生活已無其他重心了……有時想來,她會感覺自己可悲。
但究竟她的哀愁是為何,她也形容不出心底的戚覺。劉嬤嬤常說她不像是這個朝代的女性,因為她的思想過於怪異,常常空靈得教人探觸不及……
而她是否真是這種女人,自己也不知道,她只覺得一片茫然,對於自己,也對周遭的一切。
「小姐,我真的很佩服你耶,你每天接那麼多客人,不累嗎?你該好好利用時間休息、養精蓄銳的。就算是不休息,這些時間你也可以用來學習打扮自己呀,瞧瞧你的樣子,穿著比我還粗糙的布衣,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我是小姐,而你是丫鬟呢!劉嬤嬤不是幾天前才找師傅來給你做衣服嗎,怎麼不見你穿?」
青兒實在看下下去了,劈里啪拉的發泄出她的心隋。
「那些衣衫的樣式全依著男人的喜好而訂做,不是我日常生活能接受的款式,你永遠也等不到機會看我將它們穿上大街。」
「小姐,你會不會覺得自己很委屈?你不是賣身至日月樓來的,卻也要……」
「青兒,以後這些話不准你再說了,讓劉嬤嬤聽了又要覺得愧疚於我了。其實我沒有你們想像中的委屈,那些酒客並不難對付,他們對我也相當禮貌,沒有不軌的舉動……」
舉手投足只要多點嫵媚溫柔,聲音放輕些,男人很容易滿足的。幾天下來,應付男人她已能駕輕就熟,他們不若樂雲姊姊形容得恐怖。
吊高了雙眼,青兒鼓起腮幫子,「小姐,青兒真不知道要怎麼說你,你還信誓旦旦的對劉嬤嬤說你很懂男人,照我看來,你是什麼都不了解。男人才不像你說的是這種頭腦簡單的動物,他們色慾薰心時可嚇人了,現在他們對你彬彬有禮是因為還覺得新鮮,等到他們厭煩花錢上妓院只能和你談天說話后,你就會明白他們的醜陋。男人都是披著羊皮的狼,他們都是衣冠禽獸。」
她的批評振振有詞,聽似吃過男人的虧、受過創傷,其實不然,她只是先將男人的差勁之處說在前頭,以免她最尊敬的主子失了防範,遭到魔爪襲擊。
「是嗎?」紅日的腦海霍地掠過一張充滿個性線條的男性臉龐,那個承諾要找到她的男人也是衣冠楚楚的壞蛋嗎?
她不是單純,只是不希望將人性想得太邪惡。
不過事已至此,她勢必得推翻自己的想法了,因為若不是人性隱藏著太多的貪婪與邪念,那麼今天布莊就不會倒閉,她今天不致要下海陪男人飲酒作樂……
「張青兒,你跑到哪兒去了?」
「好像是劉嬤嬤在叫我了,我得趕快去,免得她火氣一來,我的額頭又要遭劫了。小姐,改天青兒再說些我觀察到的男人惡習給你知道,現在我要去忙了,而你就回房裡稍作休息,等會兒我再去替你梳妝,記得喔,掃地的工作別來了,待會湘兒會做的。」
紅日被她連珠炮的交代給逗笑了,「青兒,你真的愈來愈像劉嬤嬤了,你好嘮叨喔!」
「小姐,人家還是雲英未嫁的姑娘家,你怎麼可以拿我和人老珠黃的劉嬤嬤比?」青兒說罷自覺驕傲,跟在大小姐身邊氣質就是不一樣,說起話來也多了幾分水準了,瞧吧,她的成語造詣多高呀!
「喔,敢這麼說劉嬤嬤,你不要命了嗎?當心我到她面前告你一狀,讓你的額頭被她戳出個洞。」劉嬤嬤有個教人不敢隨便領教的習慣,她總在家裡傭人做錯事時,戳他們的額頭以示薄懲,可是有時候福態的她力道一來,可要讓人痛上好幾天呢!
「小姐,你真的忍心?」青兒一張臉作戲般,苦得都快滴出膽汁來了。
紅日朱唇含帶著笑意,「你再不趕快去覆命,才真的要被她的一指神功給戳了。」
看著自己的寶貝丫鬟飛也似的跑開,她忍俊不住的噗哧嬌笑出聲。
抬頭望了眼太陽所在之處,感受它散發出的熱度,紅日知道再過不久,花街又要開始熱鬧了。
拾起被丟放在地上的掃帚,她仍舊不聽勸的繼續未竟的打掃工作。
空蕩的街上,一輛華麗的馬車行經她的面前,然後在路的那頭突然停下來,一個男人跳了出來。
「阿宗,你在這裡等我,我有樣東西掉落在方才的路上了,我回去撿……」
「少爺,這種事情叫我去就行了。」
齊昊旌當然明白屬下是好意,可是這會兒他只覺得他啰嗦,「那樣東西是揚州臨別時,承澤少爺送我的,說是什麼重要的東西,要我好好保存,並不得讓第三者知道,所以只有我能接近它。」
搔了搔頭髮,阿宗想不起來承澤少爺在他們臨走前曾拿了什麼給他家少爺,但既然主子都這麼說了,他怎能辯駁?
睇著阿宗,見他無言了,齊昊旌跨步往回走。
幸而他平日威嚴有方,否則如此可笑的謊話,說來連他自己都覺荒謬不可信了,又如何能說服部屬?
邊走著,他心裡的煩躁陡漸升高。他的行為和個毛頭小子沒兩樣,居然為了一個神似的背影而編造出一個謊話,只為了確定那個身影是否正是心裡的期待,太好笑了,讓府里的僕人知情,他的臉要往何處擺?
那個女人又究竟有何等的魅力,竟然將他搞得神經兮兮?明明派人尋找她的下落,他又不準任何人嘴碎,亂傳播消息……他做事向來只要直接,從不讓矛盾心情進駐,但自遇見她后,他完全變了樣。
「這位姑娘?」
背後傳來甚為熟悉的聲音,讓紅日用力的握住掃把,沒有勇氣回頭印證聲音的主人的身分。
天,不會吧,又教他們碰上了?
遲遲等不到女人回頭,齊昊旌立刻確認自己沒有看錯人,他舉步立在她跟前,
「小姐,我們又見面了。」
莫怪他找不到她,原來她在青樓當丫鬟。他設想過所有的可能性,就是排除了這個龍蛇雜處之地,他潛意識認為她的氣質與這裡不相符,甚至覺得依她的談吐不該只是一介小小的女僕。
可是她身上的衣著布料不是說明了她的身分了嗎?齊昊旌倏地別過了頭,不再將視線定在她身上。他發現自己的慾望沒有預警,突然像火似竄爬上來,因為他幻想著這個女人包裹在粗布下的玲瓏身段,那教他興奮得發疼。
「你在這裡工作?」這個是非之地,她的清麗美貌不會引起一些醉翁之意下在酒的男人天天上門調侃、逗弄嗎?
「沒錯。」既讓他在日月樓的門前遇上了,紅日覺得沒有必要再隱瞞下去了。
「為什麼?」
「為什麼!?你問我為什麼不會太好笑了嗎?那個人工作不是為了掙錢來著?」她逕自掃著地。
齊昊旌一把奪過她的掃帚,丟至對面醉心樓的屋頂,他不滿自己與她說話時,她心有旁騖。「你可以選擇比較正常一點的工作地點。」
「日月樓不好嗎?我們又不幹些殺人掠奪的壞事。」
紅日心知肚明大部分的尋常百姓如何看待妓院里的姑娘,甚至於是服侍生活起居的丫鬟們,她們總被想成低賤的女人,可是有誰真正能體會她們的心情?絕大多數的青樓女子,皆是因迫不得已才被賣身至此,沒有人天生喜歡男人的毛手毛腳。
「我發給你月俸五十兩銀子,是貴妓院紅牌花魁——玉玲瓏的基本價碼,你到我府里工作。」
「不,我喜歡待在日月樓。」紅日嗅出了他口吻中對玉玲瓏的不屑,為此,她更不可能和他有太多的交集。
「我有沒有聽錯,你喜歡待在這種地方?」齊昊旌的眉間蹙起了一個凶結,嗓音中夾帶著隱隱的雷聲。
「我得待在這裡。」這是事實。
「我可以為你贖身。」
「對不起,這輩子我賣給了日月樓。」
賁張著兩眼怒向她,齊昊旌氣她的不領情,更氣自己的一廂情願。他一心認為日月樓的環境會污穢了她的氣質,卻忘了有的女人隱藏性的yin盪,或許她此時扮演的是一名下女,回頭換個風貌便是能言善道的妓女了。
「奸,很好,你是個很講人情義理的人,但我希望你更是堅守承諾的信用之人。沒忘了你答應我的獎賞吧?」
紅日下意識的退開身子,而他卻像獵豹似的搶先她一步,將她定在他認可的範圍內。
「你已經知道我要的是什麼了嗎?沒錯,我就是要你。」齊昊旌的氣息呼在她的嘴邊,十足的挑逗意味。
紅日惶然一哂,在光天化日之下,隨時可能會有人經過的大街上,聽到他說出如此煽情的話,感覺到他的靠近,令她心跳加速、血液奔騰。
「為了你提出的誘人承諾,這些日子我可是費盡干辛萬苦找尋姑娘芳蹤,如今讓我找著了,當然也是你執行答應我自行開出的條件的時候了。這會兒集結天時、地利、人和,身處墮落的天堂門口,不管我們如何挑情,相信應該不會有閑言才是。」
齊昊旌著迷於她的美妙,卻又惱火她的拒人於千里之外,於是攫住她下顎的掌力愈來愈大。
他的說詞恍如摑了紅日一巴掌,但她沒有駁斥,也沒有反抗他的力道,反而微笑。被當成妓女看待固然讓她氣火攻心,然此刻失控對她沒有好處,她需要時間、需要思考。
拉開他的手,「公子又錯了,你如何能斷定小女子住在日月樓里?說不定我白天在這兒賣命,但並不住在這兒。我說過當你能找到我住的地方諾言才生效,所以現在……抱歉了,我得去忙了。」
紅日十分的鎮靜,瞟給他一個冶艷的媚波,在他仍咀嚼她的話時,跑進了日月樓里,並將門閂給拉上。
靠著門板她努力的吸氣、吐氣,極力平緩自己的緊張。
該怎麼辦?她太自以為是了,認為他找不到自己,許下那個該死的承諾,現在他已經知道她和日月樓划不開關係,若是他執意要得到該有的獎賞,且還是他口中說的那個不道德行為,她如何是好?
老天爺,她煩心的事情已然夠多了,為什麼還要多出這麼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