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大早城裡就鬧烘烘的,像是發生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小離狐疑地走過竊竊私語的人群,不經意聽見的談話讓她停下腳步。
「你也聽說了吧?龍來客棧出現無頭男屍,死相嚇人哪!」
留著山羊鬍的中年男子煞有其事的說,彷彿身歷其境。
「流了滿地的血,衙門捕頭正在查明案情。」
「知道死者是誰嗎?」八卦消息聽來特別聳動,白臉年輕人被勾起好奇。
「不知道,沒了腦袋哪能看出是誰?依穿著推測應該是外地人,但我有聽見更驚人的傳言喔……」山羊鬍男子神秘兮兮地壓低音量。
「什麼傳言?」
「你可記得兩年前有個富商接下公孫家的萬字軒?」
「當然記得。」
「聽說這個掉腦袋的男人就是萬字軒背後的神秘富商。」
「真的?」
「我哪知道真的假的?就跟你說是謠言……」
接下來的話小離沒心情再聽下去,她快步越過人群,小手不住顫抖,頭頂上艷陽高照,她卻打從背心泛寒。
住在龍來客棧的神秘富商……太巧了,真的太巧了,巧得讓她從背脊泛寒,巧得讓她懷疑兇手是……往花滿樓的腳步驀然一轉,她奔往反方向的街道。
猛然推開房門,小離還來不及適應眼前的黑暗,冰冷劍鋒已抵住她雪白頸項。
「江小離,你聽不懂人話嗎?我說不想看見你!」冰徹入骨的嗓音響起,耐心似乎已經用罄。
「公孫胤浩,徐老闆死了……」沒理會泛著寒光的長劍,小離明眸眨也不眨望人他的。「他死了。」
「嗯。」如此簡單的單音,就這樣「你不驚訝?」
「我為何要驚訝?」公孫胤浩冷冷一哂。
他的回答讓她全身發冷,自他身上嗅到濃郁的血腥味。
「公孫胤浩,別告訴我徐老一一」
「是的,就如同你想的那樣,徐酒是我殺的。」公孫胤浩話說得雲淡風輕,不痛不癢。
「真是你殺了徐老闆?」劇烈心跳撞擊著胸骨,把她胸口都撞疼了,小離臉色更顯蒼白。
「江小離,你的表情好吃驚,我早警告過你我已經不是從前那個公孫胤浩,難道你到現在還沒想透嗎?」公孫胤浩染上血腥的妖美鳳眸冷冷睇他。「不然你以為我找徐酒做什麼?喝茶聊天?我當然是要他的項上人頭。」
他的嗓音譏誚無情,小離嘴巴張張合合,好幾次發不出聲。
把他的驚懼表情看在眼底,公孫胤浩故作無所謂。相信只要打碎他的天真幻想,他就不會老用那雙澄澈透亮的大眼瞅著他,他的心也不會因而動搖。
對!最禁不起考驗的就是人性!
「這就是我,」公孫胤浩舉步逼近他,黑瞳看進他迷惑害怕的明眸,「我必須感激你告訴我徐酒的下落,讓我得以輕而易舉的找到他,砍下他的人頭!」
對!他就是這樣的人,他倒要看看江小離會不會害怕「你……你這句話什麼意思?」終於明白在他身上為何會看見惡鬼的影子,因為現在的他就像只殘酷寡絕的惡鬼,嗜血而殘忍。「你言下之意是,徐老闆的死……是我害的?」小離顫抖的問。
「不正是你嗎?你特地趕來告訴我徐酒的下落,省了我的麻煩。」
「不是,不是這樣的……」他說的每一個字都在折磨她的良心,小離用力搖頭,思緒一片混亂。
她想通知他徐老闆的下落是想幫他奪回萬字軒而已,沒有存心要害誰,從來沒有。
「江小離,你終於看清了?對我失望了?這就是我的真面目,別再把從前的公孫胤浩套在我身上,滿足你對英雄的盲目幻想!」不要他對自己有任何期待,公孫胤浩給他最後重重一擊。
「……」
「不妨告訴你,我要殺的不只徐酒一個人,我的雙手即將沾滿血腥,你無法想像我會走上什麼道路。」公孫胤浩冰冷無情地望入飽的眼眸。「即便如此,你還是要認定我為心目中的大英雄,繼續糾纏我不放嗎?」
「……為什麼?」他殘酷陰沉的舉動讓她不解又心痛,難道她的存在讓他如此難以忍受嗎?就算不擇手段也要逼走她?「為什麼你老要這樣說?!」
頭好痛,耳邊反覆響起他那些刻意傷害的話語,小離捂住耳朵,貝齒陷進唇辦,淚水不爭氣地湧進眼眶。
到底是什麼事讓他變得如此冷酷無情眼前浮現兩年前花滿樓外公孫胤浩溫柔和煦的黑眸,小離的心好痛,痛得彷彿就要撕裂成兩半了。
「這是事實,我要你學會看清事實罷了。」看見他隱泛的淚光。公孫胤浩別開眼,漠視胸口的悶痛。「我手上的鮮血不會停止,徐酒只是一個開端,你還是趁早走開的好。」
好怪,看見江小離的淚,該是心冷如鐵的他竟有種不忍心的錯覺「公孫胤浩,我不懂……」
「你當然不懂,因為你不曾經歷過我承受的痛苦,你不明白恨入骨髓是什麼滋味!」公孫胤浩咬緊牙,蒼白俊顏因仇恨憤怒變得陰沉可怕,他抓住他的細腕,用力得彷彿要捏碎他腕骨。「你想知道真相,我就告訴你真相!兩年前一把火將滂雪山莊燒成灰燼的人就是慕容疇,徐酒是同夥,還有關一刀、屠華,我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兇手!不管用什麼手段、要付出任何代價,他們都必須用命來償還!」
公孫胤浩字字句句像是從靈魂深處用力喊出來的,震撼了小離。聽見事實,她難掩震驚,淚珠無聲無息滾出眼眶。
「我這副半人半鬼的模樣,也全拜慕容疇那杯摻有黑玉蓮的毒酒所賜!」不堪回憶重回腦海,公孫胤浩眼前泛起紅霧。
他說,背叛他的人是慕容疇,那麼……公孫胤浩最深愛的卓琬兒改嫁慕容疇,兄弟、愛妻,和引以為傲的滂雪山莊,所有一切崩塌毀滅,剎那間她突然懂了。
是他們把他逼到非人非鬼的地步,慕容疇是罪魁禍首,讓他不肯再相信任何人一股強烈的心疼泛濫成災,小離情不自禁地喊了出來。
「公孫胤浩,就算天下人都辜負你,我也絕不會背叛你!」
話說得如此斬釘截鐵就像是誓言,公孫胤浩怔住。
這少年到底在胡說八道什麼「我明白你想逼我走所以這麼說,你想孤立自己,拒絕任何人靠近,認為這樣就不會再受傷,你錯了,沒有人可以孤單的活下去,就算是你也不行!」冷不防,小離撲進他懷裡,小手緊緊抱住他勁瘦的腰身不放,彷彿這樣就能溫暖他冰凍的心。
「你想變成惡鬼替滂雪山莊百餘口性命復仇,可是我卻聽見你內心在哭泣,你心裡的公孫胤浩根本不贊同!」
他的沖勢太猛,公孫胤浩退了一步才穩住身子。「……江小離?」
「就算你雙手染滿血腥,我江小離也絕不背棄你!我會陪你到最後!」
感覺他微微顫抖的身子抱住自己,說不出的陌生情感再次狠狠撞入他的心,刻意築起的冰冷心牆出現裂痕。
閉閉眸,公孫胤浩硬是將他拉開身前,眸子里有風暴醞釀。
「說大話的狂妄小子,說啥陪我到最後?乳臭未乾的你真明白什麼是永遠嗎?你對我不過是盲目崇拜,憑什麼對我說那些蠢話?」
他的宣誓讓他有那麼一剎那信以為真了。很想不相信他!很想對他輕易出口的承諾嗤之以鼻,很想……該死的!他最想擦去他的淚,要他別再哭了。
明知道他是名少年,卻仍對他的淚軟了心。
「我不是盲目崇拜!」咬緊唇,江小離倔強地回視他。「是你膽小怯懦,害怕我接近你。」
「什麼?!」小離的話螫痛他的傷處,徹底激怒公孫胤浩。
他用力一把將她扯回跟前,暴怒地瞪住她。
「江小離,別以為我一而再再而三放過你,你就可以口無遮攔!你什麼都不懂就閉嘴,惹怒我照樣殺了你!」他咬牙警告。
「你殺呀!倘若你真如你所說般冷酷無情,你現在就殺了我啊!」無懼他的威脅,小離反而更逼近他,泛著淚光的明眸堅定,她很確定他不會動手。
膽大包天的臭小子「你這麼想死我成全你!」公孫胤浩怒極,大手更用力扯緊衣襟,不料粗質棉布禁不起撕扯,裂開尺長,猛然出現他眼前的是緊裹胸前的層層白布。
這是一一「……」公孫胤浩俊顏倏變,鬆手退開數步,震驚地睇向她。
原來……原來一直讓他迷惑的江小離是女人,難怪他老闆到一股女子的淡淡馨香,老是不敵她的淚……天!他早該想到的,她是如此單薄纖細,望住他的眸光包含著異樣的情感……因為她喜歡他!知道她是女兒身,她對他那份情感簡直呼之欲出了,原本渾沌不明的一切豁然開胡。
意識到江小離對他是這種情感,公孫胤浩心中百般複雜,不知道該如何面對。
緊壓住胸前被扯開的衣襟,小離心跳得好快,一顆心快從嘴裡跳出來了,沒想過會是在如此不堪的情況下被他發現自己的女兒身,她本來想瞞他一輩子。
左頰半月型胎記因為羞赧狠狠燒燙,在在提醒她是名遭人嫌棄的醜丫頭,別妄想飛上枝頭做鳳凰。
「你放心,不管我是男是女都不重要。」看出他內心的糾結,小離鼓起勇氣開口,卻沒勇氣迎上他的目光,深怕看見一絲嫌惡,那她會心碎至死的。「我的性別不會改變任何事,我還是原來那個江小離。」
聞言,公孫胤浩惱怒的眯細黑眸。
她在胡說八道什麼?她是男是女當然很重要,若早知道她是女子,他根本不會讓她接近,更別提讓她瞠這渾水「不要再趕我走,不要再說我不懂你的痛苦,因為我也曾被親人背棄過……我能體會那種痛苦。」小離壓住胸口的手用力得指節泛白,泄漏她微微不安的情緒。「因為我臉上醜惡的胎疤,我爹娘把年僅三歲的我丟在城隍廟裡自生自滅,頭也不回的離去……」
她的表白換來公孫胤浩微訝的神情,因她開朗樂觀的性子,他從沒想過她會是名棄兒。
「公孫胤浩,我知道無論說什麼你都不會相信我,但我會證明給你看。」她輕吸一口氣,望住他的美眸淚光閃閃震懾他的心神。「我會證明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辜負你,就算你雙手染滿血腥,我江小離也絕不背棄你!」
月落星沉,天空漸漸翻起魚肚白。
半倚在樹旁,公孫胤浩垂眸望著手中冰涼輕盈的雪白布料,思緒飄得好遠。
知道他向來喜歡簡單素雅的樣式,琬兒特地送他這條雪白素麵方帕,這金色小小的胤字出自琬兒之手,是她嫁進公孫家後送他的第一樣東西。
過往的美好已然逝去,滂雪山莊成了廢墟,昔日的佳人琵琶別抱……琬兒。
憶起她嫁進公孫府的那天,艷紅蓋頭下是她如困脂般絕美的臉,那時狂喜難禁的感覺還在血液里跳動,為她成為他的妻而感動……為什麼他從沒發覺她不愛笑?沒發現她的目光不在他身上?為何直到最後他才發覺住在琬兒心中的人不是他虧他自認聰明過人,其實他公孫胤浩是全天下最愚蠢無知的笨蛋!瞧他鋒芒太露換來什麼下場?!什麼也不是啊……眼前冷不防浮現江小離清秀的小臉,她亮燦燦的大眼總。是眨也不眨地望住他的,認真地聽他說每一句話,用力感受他每一個情緒,彷彿他是她這輩子最最重要的人。
說他不明白她的情感是自欺欺人,其實他都懂,但無法放開心去相信,無法相信所謂的感情,害怕再次受到背叛,到頭來仍是一場空。
只是,逃避的慾望有多強烈,心動的感覺就有多強烈。
我會證明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辜負你,就算你雙手染滿血腥,我江小離也絕不背棄你閉上眸,她堅定如鐵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字字句句敲在他心版,把他刻意築起的心牆狠狠敲出一個大洞。
他因為她這句話而猶豫撼動了握緊絲帕,公孫胤一躍而起,輕盈地站在樹梢,風吹過,長發衣袂隨風拂動,就像隱藏夜色中的鬼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