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度過一個無眠的夜晚的天兒,在東方天際方吐出白絲時!她終於明了自己欺騙
了「西丘之城」少主所換來的下場會是如此悲慘!更沒料到西門少昊會是這般殘暴
無情。
四方的四室里,擺滿各種刑具,或立、或橫地置於刑台上或斜掛在漆黑的石壁
上。銳利的刀鋒、尖銳的齒鋸,它們在陰暗的角落裡發出冷冷的光芒,令人怵目驚
心。
深嵌入石壁的鐵銬緊緊地束縛著一對纖細的小手,鐵銬粗糙生鏽的表面,折磨
著那雙掙扎的玉手,柔嫩的肌膚因此泛起紅絲,並且在它們細緻的腕上、手臂,留
下一道細細的血吻。
手腕傳來的痛楚使天兒皺眉。而背部傳來的陣陣火辣辣熱痛,卻讓她狠狠地咬
緊牙根。
天兒急促地呼吸,試著藉此緩和那令人幾乎昏厥的痛感,因為就算她昏死過去
,獄卒還是會再次將自己潑醒。此時該是午後了吧?打從晨曦至今,長時間的折磨
下來,她除了感到椎心的痛楚外,還有深深的疲倦無力感。
盯著石壁的視線愈來愈模糊了,天兒的焦距開始變得游移不定,眼皮顯得更加
沉重她盡量讓自己保持清醒,怛,身體已不聽使喚。
「你是誰?」獄卒緊迫盯人的審問聲再度由她背後傳來。
我是誰。天兒甩動昏沉的腦袋。「我……我是『風雷堡』席錦浩的……女
兒。」
她的回答似乎不能讓滿臉橫肉的男人滿意。他執鞭的手再度揚起,又狠、又准
,不帶一絲憐憫,無情地朝已綻出血肉的肌膚落去!單薄的衣料早禁不起冷酷的摧
殘,呈支離破碎地掛在那片嬌嫩的脊背。
「你是誰?」平板的粗聲再次揚起。天兒白皙的肌膚與鮮紅的鞭痕,令男人無
端地興奮起來,他眼帶邪淫地盯著那片紅白交錯的誘人肌膚。
同樣的問題,相同的答案天兒已回答他上百個同樣的答覆了。既然自己所答無
法取信這傢伙天兒打算不再浪費口舌,白費力氣她乾脆保持沉默。
天兒的緘默馬上引來男人的不快。他揚眉帶著抹不懷好意的笑容走上前。
在她身側佇足,獄卒以鞭把粗魯地托起天兒低垂的下顎,讓她面向自己,兩道
淫光盯著她。「你就快招吧!免再受皮肉之痛.也好讓我早早交差了事,屆時──
」鞭杷使勁往一頭使力,讓他能愈加看清這張絕俗的容顏,獄卒獰笑地低語。
「我會好好的『補償』你的,小美人。」粗糙的鞭把在她細嫩的下顎劃出一道
細微的傷口。
「呸!你去死吧!」一口合帶血絲的飛沫,準確地落在男人淫笑的臉上。
獄卒邪淫的笑臉倏地凍結僵在嘴邊。鐵青著臉!他伸手往自己濕黏的右頰一抹
,眼露凶光地瞪著一臉得意的面孔。
「臭婊子!你討打!」走回她背後,獄卒甩動泛著金光猶帶血痕的烏鞭,帶著
懲戒之意使勁地往那片可憐的肌膚再度狠狠抽去,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絕狠
的力道是又辣又刺。
椎心刺骨的抽打來得既快又頻,讓天兒幾乎沒有喘息的機會。背上鞭鞭欲置人
於死地的狠勁,令她再也受不住地低悶一聲。
「住手!」它是天兒昏死前,所聽到的最接一句聲響。
冰冷威嚴的喝阻及時地制止獄卒失控的殘暴舉止,執鞭的手倏地停在半空中,
男人驚訝錯愕地忙轉身,看清來者,他慌地拱手,「少主。」雙眼直盯腳下,心虛
地不敢直視主子一眼。
「嗯!」一身黑袍長衫的西門少昊冷冷的打量獄交一眼。「我只要你嚴刑追問
,並非讓你置她於死地!懂嗎?」眉宇間隱含怒色,低沉的聲音沒有絲毫溫度,兩
道鋒芒詢問地射向他。
「是!小的該死。不過,這丫頭的口風實在緊得很,逼得小的不得不──」獄
卒蒼白著臉抬頭,而主子平靜的表情讓他不由得冷汗涔涔直冒。
西門少昊沒再理會急欲替自己辯駁的獄卒,他越過獄卒,趨身向前,怵目驚心
的畫面令他停住腳。蹙起額眉,他返身,精光湛然的雙眸適巧捕捉到獄卒急欲隱藏
的貪婪之色。
西門少昊半瞇起眼,銳利的目光射向獄卒逃避的雙眼。
「將她關進牢房,沒我的命令,不許『任何人』接近牢房半步!違者,斷其雙
足!」西門少昊迫人地盯緊獄卒,彷如此話是針對他所言似的。
「遵……遵命!」滿腹邪思的獄卒此刻再也不敢存有半絲的遐想,他白著一張
臉,心驚膽跳地點頭應道。
再次望了掛在壁上的嬌小身子一眼。「給她一件衣服。除了水,不準給她任何
食物!」丟下這麼一句,西門少昊頭也不回地步上石階,走出地牢。
***
是夜,高掛天際的星子耀眼地閃爍出迷人的光芒。在忙了一整天後,丫環、下
人們皆已逕自回到自己的居所休憩。整潔寬敞的膳房頓時安靜許多,除了少數幾位
偶爾來回進出的侍女外。
沉寂的室內,一顆小腦袋瓜僂焚腦地探進膳房半掩的門內,古靈精怪的眼珠
子在昏暗的房裡來回搜尋轉動著,最後,停佇在爐灶旁的平台上。
輕盈的身子走進房裡,西門少鈺輕步踱至桌前,伸手取起台上所剩的白饅頭,
將它們塞進寬大的袖口,躡手躡腳地又離開膳房。
佇立門外把守探望著的丫環小鳳,見小主子退出的身影,她趕緊迎上前。「小
姐!你真要如此做?」不太確定地問道,焦灼的神情盼望小主子能就此打消那要命
的念頭。
但是,她知道要小主子罷手是不可能的!只要小姐想做的事,是不會半途而廢
的。然而,「西丘之城」的少城主,自己更是惹不起啊!要是讓少主知曉小姐送吃
的給囚犯,這一怪罪下來,作為帖身丫環的她,可也難逃其咎,一頓嚴懲是免不了
的!這……
丫環張皇的神色,西門少鈺瞧是瞧在眼裡,卻沒放於心頭。她調整衣袖將它們
撫平。
「瞧你,放心!不會有事的。」她保証著。
「可是」
「噯,別再可是了啦!再讓你『可』下去,可真會『可』出問題來。再說,天
知、地知、你知、我知,你不說!我不說!還怕他人知曉?」
「可是看守牢房的」小鳳提醒小主子。
「別擔心了!對他,我早有應對之策。還有啊,你也別跟來了,免得礙手礙腳
壞了我好事,早早回房歇著吧!今晚就別等著侍奉我歇息。」
低聲交代完畢后,西門少鈺不讓帖身婢女有再開口的機會,她一轉身,輕移蓮
步速速離去,留下瞪著小主子漸行漸遠的背影卻不知所措的小鳳。
越過中庭,擺平入口的守衛,西門少鈺拎起裙擺,小心地步下通往囚牢的石階
。濕冷的氣味迎面撲鼻而來,令她腳步停頓,厭惡地皺眉。
掩著鼻前,她繼續邁開步子,心想:雖然方才在上頭自己使了點小聰明,順利
的通過上頭戒備森嚴的把守,不過──
「小姐,請止步!」獄平魁梧的身體擋住西門少鈺的去路。
西門少鈺插腰抬眉,將眼前這位對自己舉手作揖的大傢伙,徹頭徹尾地細瞧一
番。
「既知我是『小姐』,還不讓開!」也只有在這時候,她才會拿自己的頭銜來
壓人。
「以西門小姐尊貴的身份,實不應來此污穢之處!小的唯恐它會沾污小姐聖潔
的尊軀。」說完冠冕堂皇的一番話,高壯的身軀仍毫無退開之意。
「哦?」西門少鈺揚眉。「這麼道來——你讓還是不讓?」
「恕難從命!西門少主下令,不準任何人接近牢房半步。」
「少主所說的『任何人』不包括我吧?」不耐煩的眼神逼視地緊盯大塊頭,見
他無言以對,她又理直氣壯地緊接道:「牢里那傢伙偷了本小姐一樣寶物,本小姐
得找她問清楚,要不,她哪天『掛』了,本小姐上哪問?」
「倘真如此——就讓小的代勞吧?」獄卒懷疑地望著向來滿腹鬼點子的西們少
鈺。
「就你剛剛這句話,本小姐足以替你扣上一個叛國的罪名!本小姐既說那是個
『寶物』了,豈能讓外人得知它的去向?而你這一提——莫非心裡對它存有非份之
想,是吧?」
西門少鈺的莫名指控令獄卒愕然,愣了半秒,他慌張地抗辯道:「小姐明察,
小的絕不敢存有半點私心!」心頭七上八下地,就怕這刁鑽的小王子真「好心」地
替自己套上個叛國之罪。
西門少鈺柳眉微揚,很高興白己的威脅終於見效了。她輕咳地下令:「嗯,打
開!」
「是!」獄卒趕忙轉身取來鑰匙,將束在木欄上的鐵鏈解開!他推開堅固的牢
門,「小姐請!」
再來就是如何讓這傢伙把自己曾進入牢房一事給忘了。
西門少鈺在門前停住,側頭地盯著面如菜色的獄卒,「除了你、我之外,別讓
第三人知曉今晚之事,尤其是少主!我更不希望少主得知實物遺失!」頓了半秒,
又這:「本小姐向來最厭惡多嘴之人,唉!偏偏就有人想以身試法,最後落得有『
口』難『言』,唉,真是自招其禍!」
連嘆兩聲,獄卒的臉色瞬間由青轉白。西門少鈺不禁在心裡竊笑,她真是愈來
愈佩服自己一口絕佳的口才。
她繼續道:「我『確定』你會『好好』珍惜你目前所擁有的吧?」此話既是問
語,更是警告。嚇人的尊貴氣勢絲毫不遜於西門少昊。
面如土灰的獄卒猛地倒抽一口氣,他反射性地扼住自己的喉嚨,又是搖頭,又
是點頭,發不出半絲聲音,只能蒼白著臉、圓睜著眼,瞪著地心目中的小魔鬼。
揮袖。
「下去吧!我要問話了。」示意他滾到一旁去,別在此防礙了她的正經事。
「這……」獄卒的視線不確定地在囚犯與她之間來回打轉。
西門少鈺明白他的顧忌。她望向角落裡奄奄一息蜷曲伏地的身子!「放心吧!
那傢伙讓你折騰成這等模樣,連開口說話都成問題。」
「可是。」
「住口!看來你真有異心。想趁機竊聽談話的內容?我想——少主一定不會喜
歡聽到這件事的,若我向他提起的話——」她警告地威脅他後果的嚴重性。
高魁的男人顯然再次被西門少鈺嚇唬住,他臉色蒼白的道:「小姐請自便!真
有事,就請大喊,小的就在……在『不遠處』。」
獄卒惶恐地作揖退去,直到自認為足以避嫌的安全距離之處,方才打住。
西門少鈺輕扯嘴角,這招「狐假虎威」真是管用!帶著滿意的表情,她拂袖轉
身,低首邁進牢內。
迎面一陣稻草的腐蝕異味與淡淡的腥味,讓西門少鈺緊皺額眉,以袖口掩住鼻
口。
哇!這種鬼地方也能住人?大哥真是沒良心!突地,她覺得自己裸露的腳趾被
類似毛髮之類的東西輕刷而過。
停下腳步,西門少鈺低首瞧去——老鼠!長得既壯又黑,「結實」的體形,足
以令人害怕、反胃。
通常呢,正常的女人在遇到這種情況之下,不是嚇得尖叫跳腳、奪門而出,就
是昏倒,而就西門家的小姐而言——她理應歸於「不正常」的吧?
什麼?!瞪著腳旁東聞西竄的齷齪大東西,西門少鈺既沒尖叫,也不跳腳,更
別說昏倒!她只是厭惡地努努嘴兒,然後提起兩旁裙角,露出細緻白皙的小腿肚,
揚腿,就像踢球似的,狠狠地往前一踢——
「砰!」重重的一記悶響。可憐——不,應該說是不幸的老鼠,攤平的身子順
著長滿青苔的牆壁緩緩滑落至地面,三魂六魄盡失地昏死在角落裡。
什麼玩意嘛!看到我,別人閃都來不及,只有你!還一幅耀武揚威地出現在我
面前,真是不知死活的東西。
西門少鈺細眉輕挑,不屑地輕哼。瞥了鼠輩一眼,她拎裙上前,在蜷曲的身子
前停住「天兒?」她試探地喚道,卻沒有回應。「天兒?」音量不覺地提高,但,
結果還是一樣。
西門少鈺蹙起額眉,乾脆將上半身向前傾,讓自己那帶俏的嬌唇離蜷伏在彎起
的膝蓋里的頭僅隔一寸,「天兒,是我!你聽到了嗎?天……」
急喚的數聲部換不來任何回應。西門少鈺蹙起柳眉,揣測不安地猜想著:糟糕
!天兒是不是已蒙主寵召?
她正想著,黑色的頭顱終於有動靜了。雖然動作是微乎其微,但眼尖的她仍察
覺到。
懸在胸口的石頭落下,西門少鈺不禁鬆口氣。她可不希望天兒有什麼萬一!在
這段相處的日子,除了少言、孤僻外!其實她的性子還算忠厚。畢竟自己對她要求
之事,就算「有點」過份,她不都應允自己——雖說大部分皆是勉為其難。
所以說呢,就憑她對自己的「忠誠」而言!自己敢斷定天兒絕非惡人!或是…
…但,她實不該對大哥隱瞞她真正的「身份」!欺騙與謊言,向來是大哥深痛惡絕
的!更別提「又」是位女人的謊話。
「天兒!」西門少鈺遲疑地盯著又失去動靜的腦袋瓜,不確定眼前的人是否尚
有氣力聽進自己想說的話。
「右護法說你——呃,『你』是位姑娘。其實,我大哥並非真的如此冷酷無情
的。以前他可是位溫柔體帖、擁有一張和煦笑臉的兄長」如果沒有「她」的背叛的
話!西門少鈺自忖地嘆口氣,繼續道:「所謂,事出必有因!大哥的改變是有原因
的,希望你別怪大哥……對了!」
她突地憶起自已此趟前來的目的。她低叫一聲,由袖口內摸出兩個饅頭,將它
們遞上前。
「瞧!我帶來饅頭讓你充饑。來,拿去」她壓低音量,探手搭上緊緊盤握在膝
上的雙手,想將手裡的食物遞給她,但手下所觸的肌膚卻令她心驚地瞪大眼,因為
手下的肌膚摸起來是如此地灼湯!
西門少鈺大叫:「天兒!」高呼聲終於引起半昏半醒的人兒的注意。天兒緩緩
地,似乎一個側頭的動作就用盡她全身的氣力般。她艱難地抬臉,視線模糊的望著
來者不甚清晰的面孔,字句艱難地哀求著。
「水……給我水……我……我要水……水……求求你……給我……水──」
顫抖的手來到中途又體力不支地垂落身側。乾燥的雙唇早因水份的缺失,而失去了
先前的紅潤,有的也只是兩片觸目的灰白。
天兒的哀求聲也由低嗚轉為無聲的吶喊。西門少鈺將視線由門口那隻乾裂的破
碗收回,望向天兒微側的臉,在這濕冷的房裡,她竟感到有股熱浪迎向自己的臉龐
。
瞪著那張通紅的面孔,西門少鈺直覺地伸手探向天兒的額頭天啊!掌下駭人的
熱度嚇壞了她,她慌地抽回小手,嘴裡又是一陣低咒。她跳起身,神色張皇地拎著
裙擺沖出牢房。
「來人啊!來人啊!」她一路大聲疾呼。
「發生何事?小姐?」獄卒驚慌的表情,倏地出現在她面前。而他後頭則緊跟
著兩位手持武器、全身戒備的侍衛。
瞪著眼前草菅人命的傢伙,西門少鈺頓時怒火中燒的指著他,「你這該死的傢
伙!她若有個三長兩短,我唯你是問!快去找大夫來!」
先是指著自己霹哩啪啦地罵著,這會又要自己找來大夫,難不成……「小姐,
你該不會受傷了吧?」獄卒惶恐地將西門少鈺從頭到腳打量一番,心想:她要有個
閃失,自己可人頭難保啊!
「受傷?受你個頭!你要害本小姐問不出個所以然來,馬上叫你人頭落地!」
說完,她一把拔下原本插在他腰側的那把長劍,劍尖向著地。
錯愕圓睜的眼瞪著鼻前的利器,獄卒再也不敢有絲毫片刻的遲疑,他大叫:「
是!小的馬上去!」深怕那支晃動的劍,不小心划花自己的臉,他白著一張臉,疾
疾地離去。
獄卒高壯的身軀即將消失在梯口時!西門少鈺忽地記起一事,她對著背影大聲
喝道:「把大夫帶到『璇宮』!」
然後,她揮手招來其他兩位侍衛,「你們跟我來!」提起及地的裙擺,踩著焦
急的步伐,西門少鈺朝牢房迅速走去,心頭倒將該如何向大哥解釋之事給忘了。
***
高燒驚人地持續著,直到第八天才漸有緩退之狀。而多日在一旁服侍的眾人們
,原不樂觀的以為那瘦弱的身子再也禁不起時熱、時冷的磨人折騰,在驚見床褥上
的人兒終有好轉時,皆免不了長吁地鬆口氣,因為「西丘之城」的少城主於昨個晚
上離去前丟下這麼一句——她若沒了命,你們小心腦袋搬家!
平穩的語氣與他的神情一般冷,且銳利的不能忽視其中威脅的真實性。
雖說他們著實不明白少主何以對一名囚犯持著如此不合常理的關心。每晚,少
主在就寢前總會先移駕至「璇宮」探視,然後又蹙額離去。
不過,不管如何,她病情的穩定總是他們的一大福音,畢竟善變的性子恍如詭
異的天候般的西門少主,他們可惹不起啊!
***
三日後。
精雕著細緻花紋的窗櫺前,凸出的一小方,兩、三隻身著艷麗彩繪的七色奇鳥
,時而輕躍,時而輕揮羽翅,時而抑頸低嗚地嬉鬧其上。
輕脆的鳥嗚聲宛如細長的鈴響,喚醒了趴臥在軟褥上的人兒。
沉壓在羽毛枕頭裡的黑色頭顱動了兩下,它緩緩轉向泛著金光的窗口。兩旁隨
風輕飄的絲白布幔,揚起陣陣刺人的光芒,天兒反射性地瞇起雙眼,前方刺目的光
線令她感覺不舒服極了。
今兒個,是她數日以來,首次以清晰的頭腦所迎接的第一個清晨。天兒感覺距
離自己上一次的清晨,似乎有一世紀之久般。
待沉閉的雙瞳逐漸適應這片耀眼的光亮之後,天兒抬眼,將灑滿一室曙光的室
內,細細地打量著。
富貴不華麗的擺設,簡潔卻不失雅氣,兩旁精巧的台沿端立箸手工細緻的罕見
寶石、飾品﹔精雕的窗櫺前垂落著白皙無瑕的薄紗。如夢似幻的仙境,女性化的巧
物,柔美的境界讓人觸目即知此室該是姑娘家的閨房。
這是哪?自己怎麼會在此─陌生的環境顯得如此不真實,天兒幾乎認為自己彷
如置身在夢境中。她試著移動僵硬的身子,想要翻轉過身,卻沒料到光是微側起上
半身,便讓她耗盡氣力﹔再加上背部因細小的動作就換來刺骨的撕裂感!天兒悶哼
一聲,血色盡失地跌回床褥。
該死!低咒一句,背上的痛讓記憶如排山倒海之勢涌回腦際。天兒記起自己何
以在此,是西門少鈺帶人將自己架出地牢的。這也是她昏死前僅存的知覺了。
可是……為避免再次拉痛背傷,天兒小心地將臉轉向另一邊,不解地再次打
量著,疑惑的視線來到門前,正巧房門應聲而開,有人在此時推門而入。
一襲海綠輕薄衣裳,外披薄紗的西門少鈺輕挪蓮步,跨進房內。她的身後則緊
跟著手捧玉盤的小鳳,盤上晶瑩剔透的碗身,其上方貫著若隱若現的白煙,冉冉上
升。
西門少鈺的視線投向床的那頭,目光迎上那對閃著迷惑的瞳眸,她欣喜的加緊
腳步,移向床邊。
「這下可好了!你終於醒來,我正愁著是否該派人再請來大夫呢!」她望著臉
色依舊蒼白的天兒,高興地說著。
「這……里是鈺兒小姐的閨房嗎?」天兒抬眼望著來者!勉強扯出一抹笑意,
氣若遊絲的聲音由她灰白的雙唇中輕輕吐出。
「嗯,也可以這麼說。此處是位於『璇宮』後方的『別苑』,偶爾我會前來小
住幾天,你就安心在此好好養傷吧!」西門少鈺在丫環扶來的一張矮凳上坐下,靠
在床邊道著。
她的關心讓天兒露出感激的一笑,她掙扎地想坐起身,卻讓一旁的西門少鈺制
止。
「小心!大夫要你在傷口癒合的這段期間最好別亂動!否則,再扯開傷口可就
麻煩。」
警告的話才落下,只見天兒悶哼一聲,臉色倏地化為一片慘綠,顯然真扯痛了
背傷。
「瞧!快躺回。」西門少鈺著急地探身扶著因「極」痛而低喘的天兒,小心翼
翼地讓她趴回床面。
西門少鈺細膩的舉止,使天兒對眼前的女孩再度刮目相看,沒想到她除了天真
刁蠻得緊外,還有著惹人憐愛的善良性情。
天兒不禁對她投以感激的笑容,然,瞬間卻轉為苦笑。因背傷再度的扯裂!原
先隱約的疼痛感,如今已轉為熾熱的抽痛。
天兒的額頭沁出冷汗,劇痛在她背後持續著,且愈來愈有加重之勢,令她受不
住地咬緊下唇!灰白的唇因此凝出一片紅絲,但是她的心裡有些話欲向西門小姐澄
清。
「鈺兒小姐……我不是有心隱瞞少主的……你要相信我,哦——」
「噓!現在別提這些,別動!」她壓回天兒的身子,趕緊喚來身後的丫邊,「
小鳳,將葯汁端來。」
取下玉盤上的瓷碗,西門少鈺讓丫環扶起天兒的下顎。「來,快將這碗葯喝下
。」她將碗口挪到天兒唇前。
碗內盛著八分滿的墨綠色液體,暗沉的色澤,除了令人皺眉外,還飄散著一股
難聞的異味。天兒直覺地避開那玩意兒,兩眼視它是毒藥似的瞪著。
西門少鈺知道這汁液看起來確實難以入口,不過,古訓——良藥苦口。所以,
她勸誘著臉上擺明「別想我會喝它」的表情的天兒。
「此葯除了能鎮撫神經外,亦有緩和劇痛之療效。藥性奇佳,乃我宮中之聖品
。不過!它每次的藥效只有四個時辰,藥效一過,就無法鎮住你的傷痛,先前就全
靠它方能緩和你的背傷及消炎止痛。」
聽完她的一番話,天兒猶疑地盯著前方這碗看似噁心之至的「聖品」。背部的
抽痛果真愈是加劇,她感覺傷口上方的綁帶逐漸濕潤。
算了!忍一時之「苦」,總比受長久之「痛」來得好吧!希望這烏漆抹黑的玩
意兒嘗起來不會像聞起來這般噁心。
內心交戰數回合后,天兒一咬牙,脖子像被人架了把刀似的,心不甘情不願地
張口喝下西門少鈺捧在手裡的「聖品」。
「唔!」吞了數口后,天兒再也受不住地推開碗,並難受地呻吟。天啊!它比
想像中的更加難以入口,汁液苦不堪言外,撲鼻的異味更讓她扭曲了臉。
她娘娘的!就算自己的背傷就此潰爛,她發誓,她再也不會去沾那鬼東西半滴
!甚至別讓她再看見它!
可是不到片刻!天兒的背部不再那般地劇痛難挨了。但她發覺頭部卻愈來愈沉
重!神志開始變得游移不定、恍恍惚惚,眼臉不由自主地連眨數下后,猶如鉛重般
地緩緩垂落——天兒再度蒙睡神所喚,雲遊夢鄉去了。
西門少鈺滿意地望著床褥上沉睡的面容,知道「烏石」的藥性已發揮作用了。
她喚來門外的丫環,趁著天兒昏睡之際,讓兩旁的丫環協助小鳳將已滲出血跡的白
布條換下,重新裹上藥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