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晉城外，筆直的官道直通往高聳的城門，官道兩旁散布零星的店家，其中一家茶館的生意最好，大大的一個「茶」字迎風招展，是江湖中人最愛聚集的地方。

「各位看倌，想不想知道嵩陽老妖大戰烈陽觀主彭鏡的故事？來、來、來，坐下來喝口茶，聽老兒說上一段……」說書人正在招攬聽眾，說的是月前發生在泰山頂上的舊事。

不過，雖然是舊事，可江湖上知道的人卻不多，因為嵩陽老妖是個名副其實的妖女，視天下男人為糞土，據說就是因為烈陽觀主彭鏡當年曾拒絕過她。

「聽說彭鏡和妖女大打七天七夜，最後兩人同歸於盡。」說話的是一名年輕小夥子。

「不對！妖女輸了。彭鏡的玄門正功何等厲害啊！一定是彭鏡贏了！」另一名中年男子道，他大口喝著茶，看樣子像是餓昏了，點了滿滿一桌的食物。

「誰說玄門正功就一定會贏？」小夥子不服氣的反駁道。

「邪不勝正呀！看你一臉的暴戾之氣，想必也不是什麼正道人士。」中年男子諷刺道，嘴裡還不停的咀嚼著雞腳。

小夥子拍桌而起，稚氣未脫的臉上寫滿怒氣，「你再說一遍！我保證讓你吃不到下一隻雞腳！」

「哎呀！這位看倌，你是存心拆老兒的台嗎？」說書人哭笑不得，背上冷汗直流。

「哼！這人明明是污衊我百草宮，今天我非向他討回公道不可。」

百草宮？中年男子皺起眉頭。百草宮雖然是武林中的三流幫派，但其玩毒的手段相當高明，令人防不勝防。中年男子連忙衝到牆角，將手指伸入喉嚨中，死命的挖，想把剛才吃下去的東西全部吐出來。

「算你識相。」小夥子冷笑的重新坐下。他的確是神不知、鬼不覺的在中年男子的食物里動了手腳，而且還是毒性堅強的斷腸粉，就算實時催吐，中毒者也會拉肚子拉上三天，拉到全身虛脫。

說書人頻頻擦拭額間的汗水，苦笑了下，「好吧！既然這個話題引起那麼多爭議，那老兒就換一個新的吧！嗯！說什麼好呢……啊！有了，就來說說龍門的故事……」

「小二哥，麻煩來一壺清香烏龍，順便灑點茉莉香片。」一聲清脆軟甜的女子嗓音突然響起，令茶館里的人紛紛轉往發聲處。

眾人見了眼睛為之一亮，在清一色都是男人的茶館里，突然出現一個年輕絕美的小姑娘，人人心中都在想，選擇在這裡歇腳實在是明智啊！

完美的瓜子臉，眸底閃動著淘氣的光芒，她看到眾人痴獃的表情，忍不住抿唇笑了笑，更顯得她的可愛。

她身著一襲淡黃色的衣衫，左手拎著一把黃色短劍，嬌俏可人，讓人打從心底升起一股強烈的保護欲。

「小二哥，不賣茶嗎？」女子的眼中帶著笑意，問向看傻了的店小二。

「賣、賣，姑娘請上坐。」

女子笑了笑，選擇茶館最裡面的位子坐下，眼角瞥見還蹲在牆角催吐的漢子，但她完全不為所動。

很快的，她要的東西全端上來了，眾人捨不得移開目光，看著她拿起茶壺自己倒了一杯茶。

說書人假意咳了兩聲，「咳、咳，老兒可以繼續往下說了嗎？」

「說啊！又沒人堵你的嘴。」小夥子粗聲粗氣地道。

「好！說起江湖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龍門，那可是當今最有權勢的家族。除了龍門本身深厚的背景之外，皇帝的賞賜也是龍門壯大的原因，不過，龍門的少主居然死在一個女人手裡！」說書人用極端聳動的話題作為開場白，馬上吸引在場每個人的注意。

「龍門的少主？龍九天嗎？」

「那個文韜武略樣樣精通的龍九天？」

「沒錯！就是龍九天。」說書人見大夥對這個故事產生了興趣，精神也來了，舔舔唇繼續道：「龍九天本領高強，他可以在舉手間滅了長江三大幫派，也可以單槍匹馬殺上黑風寨，他的戰績可以說上三天三夜……」

女子聽了嗤了一聲，慢條斯理的掀開茶碗蓋，小嘴吐了一句：「胡扯，他哪有這麼厲害？」

然而，大家還是在說書人加油添醋的描述下，得知龍九天是如何的神勇、如何的行俠仗義，可謂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大英雄。

「哎呀呀！光是這些還不足以道出龍九天生平事迹的百份之一，聽說數月前，龍九天闖入江湖上盛傳的神秘幽谷，而且也見到幽谷里的絕代佳人了。」

「幽谷？」馬上有人叫了起來，「據說幽谷里住了一個千年女妖，只要有人闖入，都是死路一條。」

千年女妖？女子的唇畔泛著一朵淺笑。

「可不是嗎？所有進入幽谷的人，沒有一個能活著走出來，而龍九天居然平安的出谷，可見他的本領有多高強！」有人插話道。

「呵！這位大哥會這麼想也無可厚非，不過，龍九天之所以能活著出谷，是因為千年女妖戀上龍九天的美男色……」

說書人還沒說完，大家已經笑成一團。

「哈！我就說嘛！原來不只是英雄難過美人關，連千年女妖也抗拒不了龍九天的男兒本色。」

「呵、呵！想必龍九天的床上功夫很高竿□！」

說書人見話題被扯遠了，連忙搶回發言權，「事實是千年女妖隨著龍九天出谷……」

「那更好了，一夜的纏綿不夠，從此跟隨龍九天到天涯海角，夠浪漫，江湖上又多了一對神仙俠侶……」

「俠你個頭啦！你沒聽到龍九天已經死了嗎？」

「說不定是得馬上風……」

「龍九天還不滿三十歲就英年早逝，真是天嫉英才哪！」

「誰說年輕人不會得馬上風？千年女妖的妖性堅強，說不定日日夜夜吸取龍九天的陽氣……」

見他們越說越離譜了，女子倏地站起身，走到說書人面前，把短劍放在桌上，「繼續說下去，龍九天真的死了嗎？」

「咦？姑娘，你很好奇嗎？」旁人嬉笑的問。

「沒錯！」女子隨手甩了一支銀鏢，直直的釘入那人放在桌上的左手指縫間，只要再偏一點，他的手就要被刺穿了，嚇得他屏住呼吸。

說書人又開始冒冷汗，不知道自己哪裡惹到這位姑娘了。「這……這……龍九天的確是死了，他死在千年女妖的床上，一劍斃命，女妖的手法挺乾淨利落的。」

「哦？」女子拉長了聲音，「是嗎？」

「是啊！聽說龍九天的弟弟龍青雲也愛上了千年女妖，可是龍門的實權掌握在龍九天的手裡，所以龍青雲串通千年女妖，殺人奪寶，如今，龍九天的弟弟和千年女妖遠走高飛了。」

原本說書人打算把這段說得更玄疑、更高潮迭起的，但見眼前這名女子眼中的殺氣越來越濃，迫不得已，他只好三言兩語的交代過去，他還想活命啊！

唉！他是招誰惹誰了？下回他還是說說三國演義算了。

「這是江湖上最新的版本？」女子挑眉問道。

「應該是吧！」說書人小心翼翼的道。

「你們也都相信？」

眾人面面相覷。

「小姑娘，你問這麼多幹什麼？龍九天到底是個男人，若我年輕個三十歲，說不定也會去幽谷試試。」老頭摩挲著下巴說。

「憑你？你以為千年女妖都不挑的？」小夥子終於開口說話。

「你又知道什麼？千年女妖早就等得不耐煩了，只要是男人就行。呵！我瞧你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搞不好還沒開過葷呢！」老頭倚老賣老，話語中的嘲諷讓眾人又是一笑。

小夥子自己也悶頭笑了笑，對女子道：「姑娘，男人說話比較直，你千萬別介意。」

女子的美眸掃向他，「他們在笑你，難道你不介意？」

「有什麼好介意的？只是被說說，又不會少塊肉。」

「你的心胸真寬大，只可惜我沒有這麼大的肚量，不過，小子，我記住你了。」

「瞧你年紀跟我差不多，口氣倒不小。」小夥子笑說。

「差不多？告訴你吧！我就是來自幽谷的千年女妖，既是女妖，年紀當然比你大很多很多□！」女子微揚起紅潤的唇，左右開弓，剛才出言不遜的，沒一個能逃過她的掌下。

「啊！」

「啊、啊！」

瞬間，茶館里傷的傷、哀嚎的哀嚎，只有百草宮那小夥子還安然無恙。

「好……好可怕的身手！快記快記……嗯！千年女妖出手不留情，重創少林、武當多位弟子。她美麗的臉龐、冷淡的眼神和天生的威儀，一出現便迷去眾人的心魂，她……」

小夥子見說書人一邊捂著背上的傷，還不忘拿出小本子隨手記下所見，不禁搖頭笑道：「喂！太離譜了吧！這裡有少林、武當派的弟子嗎？」

「有啊……咦？那個不是少林弟子嗎？」說書人伸出微顫的手，指向不遠處正在哀號的人。

「我？」那人一臉的衰樣，「我只是在少林寺砍柴的啊！」

「啊——是嗎？」說書人啊了半天。

小夥子搖頭笑嘆，「就是有你這種人，才會搞得天下大亂。」

？？？小溪畔，一名年輕女子彎腰掬水洗臉，她掏出手巾擦拭臉上的水滴，一抬頭，美麗的臉龐在陽光的照耀下更加惹人憐愛。

她就是在茶館中出手的絕色女子，也是來自神秘幽谷的雪憐星。

當然，她不否認自己認識龍九天，而且在龍九天死亡當天，她也的確在現場。不過，她可不是什麼千年女妖，而且事實才不是像說書人所說的那樣，她沒有愛上龍青雲，更沒有殺人奪寶！呵！開什麼玩笑，她怕龍青雲怕得要死，會愛上他才怪！

更重要的是，雪憐星很清楚的了解一點，龍九天根本沒有愛上她，否則她每次跟他相處的時候，也不會被他氣得半死。

「千年女妖？要是她有這麼威風就好了。如果他們知道千年女妖只不過是兩名二十歲左右的女子，會不會很驚訝？」

雪憐星自龍門逃脫后，便一個人在江湖上闖蕩。早說嘛！龍門不是一般人能隨便招惹的，由於龍門擁有的權勢地位太誘人了，因此內部紛爭不斷，像龍九天被謀害這件事就是自家人搞出來的，對雪憐星而言，她只不過是不幸被捲入罷了，但是，如今——她難免有一些些寂寞，因為以往至少還有龍九天陪伴她，照顧她的日常生活，而今——唉！她又是長長的一嘆。

這時，小溪的另一頭傳來一名女子的啼哭聲，引起雪憐星的好奇，她連忙轉過頭去看。

「嗚……嗚……我不要活了。」

是名長相頗為清秀的女子，在她身後是一名年約二十歲的憨厚男子，他拉著女子的手勸道「桂吟，你別這樣嘛！你也知道我家莊主的個性，唉……」

「我知道什麼？我什麼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家莊主根本是個大變態！」桂吟邊哭邊罵。

「你別這麼說，當心教展園裡的人聽見了。」男子連忙摀住她的嘴。

「展樂，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呀？」

「我當然是呀！」展樂挺了挺胸膛，而後卻又泄氣的道：「可是，莊主他……」

「人家不管啦……如果你不娶我，我也不要活了！」桂吟邊哭邊往溪邊跑去，一副傷心欲絕的模樣。

雪憐星在一旁聽得十分清楚，心想還未進城就碰到這麼多有趣的事，既然神仙婆婆沒有顯靈指點，想必她是來對地方了。

她沒有多想，動作快速的上前，好奇的看看兩人，「姑娘，你哭什麼啊？」

桂吟和展樂乍見到美麗的年輕女子，也是微微一怔，而展樂竟然紅了臉。

「這……這……姑娘，這是我們的私事……」

「不能告訴我嗎？說不定我可以幫助你們喔！」

「可是我們……」

展樂尚在猶豫，桂吟便上前搶道：「這位神仙姐姐，我叫桂吟，他叫展樂，我們兩個是青梅竹馬，也早已認定彼此為夫妻了，只是他的主人卻認為女人是麻煩，自己討厭女人就算了，還要底下的人遠離女色。」

呵！真有趣！雪憐星笑得眉眼彎彎的，小臉散發迷人的光彩。其實，她是教一句「神仙姐姐」逗得心花怒放。

「莊主他……其實人滿好的。」展樂小小聲的說。

「展樂，你別再替他說話了，他根本就是大變態！」桂吟激動的說。

「可是……」

雪憐星立刻制止他們的爭執，「停！我有問題，那個莊主是誰？他不准你娶她嗎？」

「莊主是晉城有名的展國主人，展御仁。」

「沒聽過。他是哪一門哪一派的人？」雪憐星又問。

「他不是江湖中人，他只是個經營布莊的生意人。」展樂解釋。

「哦！」雪憐星的興趣頓時大減，不是江湖人就沒什麼好玩的了，「是他不准你辦婚事的？」

「不……是我不敢跟莊主說。」展樂紅著臉低下頭。

「什麼？你連說都沒說？」這回換雪憐星傻眼了，這是什麼樣情況？為了一個還未成定局的事，他們有必要特地跑來這裡又哭又鬧的嗎？

「我不敢，莊主有時候是很兇的。」展樂又說。

「神仙姐姐，你一定要幫幫我們。」桂吟求助道。

見桂吟無助的模樣，雪憐星豪氣干雲的道：「好，就沖著你這句神仙姐姐，我就上展園一趟。」

反正他們口中的莊主只是一個死老百姓，她只要用一根手指頭就可以搞定，沒什麼大不了的。

？？？「她有這麼好嗎？讓你在垂死之餘仍念念不忘？」一名男子不解的道。

兩名男子坐在亭中下棋，一青一白，剛才說話的是穿白衣的男子展御仁，劍眉薄唇，頗有白面書生的飄逸味道，坐在他對面的是長相極為俊美的龍九天，身形頎長，優雅的舉止顯示出他良好的出身教養，坐在綻滿白花的桂花樹下，瀟洒俊逸得仿若仙人。

龍九天揉一揉發疼的額角，失血過多的後遺症就是讓他虛弱不已。「展御仁，子非魚，焉知魚之樂？」

他暗指展御仁不近女色，當然不知道個中的美妙滋味。

展御仁笑了起來，「龍九天，看來你是註定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風流。」

龍九天不置可否，手中捻著黑子，「你全盤皆輸。」

「咦？真的。」展御仁挑眉道。

「你對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在乎的個性，我可是清楚得很。」龍九天道。

「呵！你生在龍門，而我長在展園，你家族內部競爭激烈，而我只要管好展園就行了。」展御仁輕搖摺扇，笑意爬上嘴角。

說來兩人會結為好友真是一個奇迹，龍九天雖出身世家，但生性開朗，所有人都喜歡接近他；展御仁則是小心謹慎的過生活，避免無端招來麻煩。

這樣的處事態度令展御仁對任何人、事都不掏心相待，因為私人因素，他不喜歡女人，然而龍九天看出他有擅於運籌帷幄的頭腦。於是打從他們認識的那一天起，他就纏上展御仁，就連先前他都選擇以展園作為他的養傷避難所，無所不用其極的找他麻煩。

「你到底要在這裡待多久？」想到這，展御仁又開始頭痛了。

「你嫌我煩？不會吧？我們這麼要好，你不會這麼狠心的想趕我走吧？」龍九天作出驚訝狀。

「要好？呵！你這個人走到哪兒都是麻煩，你可知道你住在這裡，我每晚有多擔心？」

「能者多勞嘛！麻煩你了，不過我倒不知道你對我這麼好，每天晚上還替我守門。」

他感激的看向展御仁。

展御仁不禁有些尷尬，「惡……真夠噁心的，你離我遠一點！」

「晉城裡人人都說你有斷袖之癖。」

「胡說八道。」他抿唇不悅的道。

「誰教你這裡一個女人都沒有！」龍九天好看的眼眸閃著笑意，「現在又每晚守在我的房門外……唉！夜深露重的，你何不直接敲門進來呢？我很喜歡和你夜半談心的。」

「少來、少來！真是噁心至極。我替你守門是怕你睡到一半突然死了，而我非常不希望讓人發現你死在展園裡，更不希望被人發現我會武功，事實就是如此，你聽清楚了沒？」展御仁氣呼呼的道。

龍九天將手搭上他的肩，「知道啦！」

「去、去、去，別動手動腳的。」展御仁連忙拍掉他的手，「我只是討厭女人所帶來的麻煩，可我本身的性向可是明白得很，雖然你長得不錯，但說什麼我也不可能接受你的。」

「唉！難道長得帥也是一種過錯？」龍九天雙手支頤，哀怨的道。

「你喔！有夠不正經的！」展御仁斥道。

「正經又不能當飯吃。」

「別再說那些有的沒的了！找到謀害你的兇手了嗎？」展御仁問。

「找到了，是我姑姑。」龍九天不感興趣的回答。

「自己人？那不就沒戲唱了？」

此刻，管家前來稟報，「莊主，門外有一年輕女子求見。」

「女子？女子等於麻煩，不見！隨便打發她走就是了，下次再有這種事不用來問我。」展御仁口氣不善的道。

管家接著說：「但是，那名女子聲稱如果莊主不見她，她就要把展園的招牌拆下來當柴燒。」

「啥？她真的這麼說？」展御仁瞪大雙眼。

「是，而且她已經開始動手了。」

展御仁連忙奔出亭子，「該死的女人，竟敢拆展園的招牌，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龍九天隨後緩步走著，向管家道：「呵！展御仁不會真拿那名女子怎麼樣的，不過，那女子最好有很強的心臟，因為展御仁罵起人來是很可怕的。」

管家不禁有些驚慌失措，沒想到向來平靜的展園也有雞飛狗跳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