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夜涼如水,任緇衣悄悄的開了房門,單薄瘦弱的身子投入昏暗的月色下,她小心的穿過層層迭迭的長廊,避過小玉為就近照顧她所睡的偏房,焦急卻難掩興奮的往外走著。
她幾乎快要在走道上奔跑起來,內心的欣喜簡直快在她胸膛里炸開,她就要離開這裡了,只靠自己的力量,她就快要成功了!
她住的地方本就偏僻,距離偏門不遠,蕭家堡從未累贅的安排夜裡巡防,只在偏門設下戒備森嚴的關卡,由會武功的家丁負責看管,防止外人在夜裡潛入。
任緇衣在這住了五年,她知道輪替的時刻,此時,正是這樣的時機。四下看了看,無人,她的小手放到門把上。真就這樣走了?任緇衣突然有點猶豫,但想到父親,她柳眉微蹙,手使勁一扳,門竟然連動也不動!她急了,心裡祈禱千萬別在這時候出差錯。
蒼白的小臉滿布深深的憂鬱,早在決定離去時,她便瞞著十二郎悄悄返回前廳和族人見面,要他們在附近的城鎮等她,她只要跟著族人,就可以回到總壇了吧!她畢竟沒有天真到以為自己這樣的身子可以捱得了長途跋涉,但先決條件是,她得先逃出這蕭家。
沒想到她被困住了,而且進退兩難。
在月亮被天狗吃了的黑夜裡,陡見蕭府圍牆上佇立著一道頎長的人影,一件上好絲緞外加貂毛織就的斗篷遮住他大半個身軀,平底快靴,一身絕黑,猶如鬼魅般輕飄飄的站著,笠帽掩去面孔,一管橫笛抱胸,姿勢雖優雅閑適,渾身卻散發出飽經世故和洞犀世事的沉穩氣質。
他冶冶的看著任緇衣努力的身影,持笛的左手衣袖輕輕一揮,一顆拇指大的彩珠在昏暗中劃出一道柔和的乳白色光芒,直射進蕭府內院。
不多久,蕭中塵一臉暴怒的出現,微皺的衣衫再配上凌亂的黑髮,胡亂穿上的衣褲,豪邁的將硬朗的前胸暴露著,看起來既危險又要命的性感,卻對著黑衣人怒喊,」凌休恨,你最好有天大的理由。」
三更半夜不睡覺,老喜歡在人家屋頂上閑逛,這些他認了,誰叫他交友不慎,但這回居然打破他最喜歡的花瓶,下可原諒。
凌休恨淡淡的用橫笛指了指那兀自努力的小人兒,」瞧,我替你省下將來多少麻煩,不過,朋友一場,我不指望將來你感激我就是了。」
蕭中塵順著他的手勢狐疑的望去,這一看,沒睡好的下床氣更大了,」該死的,她一個人想上哪兒去?」
「慢著,你做什麼?」凌休恨連忙問道。
「把她抓回來。」蕭中塵想也不想的回道。
「然後再讓她偷跑第二次、第三次?」凌休恨淡淡的一句話,成功的定住了蕭中塵的腳步。
「她不信任我會幫她解決拜月教的事,她甚至不願與我一起商量。」蕭中塵懊惱的爬過額前亂髮,該死!他都已經專程派人趕赴關內,查出拜月教總壇,以便將任昊生的骨灰取回來。
「如果你對她無心,這是你離開她的好機會,任緇衣雖然單純、與世無爭,不過,她多病的身子骨和她爹的死,是她心頭的兩個死結。」凌休恨旁觀者清,尤其明白好友以往的精神包袱並末因蓮兒的去世而消失,只是被埋藏至更深處罷了。
蕭中塵的雙唇抿成一條線,」我看不出來哥哥對妹妹需要防範這麼多。」
「你真的只當她是妹妹嗎?」
「當然,不會有別的理由了。」僅只於此,他不會承認自己對病娃娃有點動心,他只把這種情緒當成是一時迷亂。
「只怕日久生情,這絕對是你無法掌握的。」凌休恨幽幽低嘆,不甚樂觀。
「我說不會就不會,你別婆婆媽媽的羅唆行不行?」
凌休恨冶眼睥睨,」你把她當妹妹?就算是好了,她卻把你當成愛慕的對象,我可以想見的,只有未來你全心栽入的蠢相。」
「你……」蕭中塵努力剋制自己的怒火,心裡猛念大悲咒。別激動,凌休恨本來就是喜怒無常,善惡莫辨的人物,換心情就像在換天氣,何況他最近心情不好,八成是挑上他這個死忠兼換帖的老朋友惡作劇了。
千萬不能被他的話煽動,蕭中塵暗中提醒自己,和病娃娃的關係只能是兄妹,再簡單不過了,這樣對他們兩個都好。
「從她依賴你,眷戀你的表情可以明顯地看出,她已經等你等了很多年了,只是你始終沒把她放在眼裡,這回急著離開,想必已經放棄了。」凌休恨興緻一來,索性分析起她的心理。
他的話成功的挑起蕭中塵的記憶,印象中在任緇衣剛來的時候,他為她第一次療傷,便發現在她病弱的身子骨里,隱藏著一個自暴自棄的靈魂,如果沒有給她一個活下去的理由,她會連自己都拋棄掉,什麼也不要。
印象中,任緇衣應該只要當什麼都不需要操心,只要被動的接受別人為她準備好的一切就好,蕭中塵就是因為體會到任昊生在過去的歲月里一直這麼做,才認為把任緇衣留在府中,只要衣食無缺就可以的。
難道不是嗎?
凌休恨默默咀嚼他那五味雜陳的神情,然後挑挑眉笑了,這抹笑容令他俊美的臉龐光彩大增,」算了,既然你執意當她是妹妹,我也不再說什麼了,這回來是向你告別的。」
「你要走?」蕭中塵暫時收回自己的思緒,關心的望著好友。
「是的,我想離開這裡。」
「回中原?」
「暫時不會。」
「你想回去報仇嗎?」這是蕭中塵最擔心的,不是因為凌休恨的仇人個個大有來頭,而是那個敵人令凌休恨愛也難、恨也難。
凌休恨的笑容慢慢欽去,換上一副若有所思的面容,」將來也許,但現在沒這個心情,我想離開這裡,到更遠的地方走走看看。」
「什麼時候回來?」
「不知道,想回來就回來,現在我是一個人,自由得很,」凌休恨揚眉一笑,「反正就這樣了,你知道我到哪裡都是不甘寂寞的,說不定會找個好女人組成一個小家庭,到時候我說什麼也會回來收你的賀禮,也說不定你比我更早成家。」
兩個男人相視一笑,過去種種全深深鏤刻在記憶里,此夜此景,雖然豪邁,卻也帶著淡淡的感傷,因為他們心裡都明白,成家只不過是永遠的幻想,短時間內都不會成真的。
凌休恨笑得有點蒼涼,遺世獨立的惆悵更深了,他若有所指的目光轉向別處,「你不去找她行嗎?她已經被守門人發現了,你不去救她,行嗎?」
蕭中塵將注意放在那小人兒身上時,又忍不住抱怨連連,」她真笨,蕭家的門房可能被三言兩語打通嗎?還想用銀兩買通,真蠢!咦,她哪來的錢?」
「你不下去救她嗎?等驚動老夫人就不妙羅!」
「說得真他媽的對極了。」蕭中塵咬牙道,」我真的得出面了,不送你,也不說再見,你終究得回來的。」
凌休恨朗聲一笑,作不來擊掌為誓或哭哭啼啼那套,他橫笛抱胸,倏地躍下高牆,衣袖翻飛,掠出邊門,正在門邊僵持不下的兩人,只覺眼前一花,根本瞧下見真實人影,還以為是風吹過,繼續沒有共識的爭執。
「這位大哥,求你行行好,這已經是我身上全部的銀兩,統統給你,只要讓我出去就好。」
蕭中塵站在她身後,就聽見她用軟軟的好聽嗓音,正低聲下氣的求著,他不爭氣的心臟猛跳,如鷹般犀利的目光,深深凝睇著她難掩柔弱卻始終挺得筆直的背脊。
「不行哪!任小姐,要是明早上頭怪罪下來,我就算有十個腦袋也擔當不起啊。」這位中年男子無奈極了,他怎麼這麼倒霉碰上這種事呢?
「我有留下信解釋不得不走的苦衷,我相信老夫人和十二少不會怪你的,而且你不說我不說,誰也不會知道,求求你,幫幫我好嗎?」任緇衣沮喪極了,原本以為可以展翅遠走,沒想到她連蕭家堡都走不出去。
像她這樣的人,活著到底有什麼意義呢?
「這實在太為難我了,任小姐,你可不可以先稟告主子再離開?」
很好,蕭家堡的訓練果然嚴格,面對這樣的苦苦哀求,仍然不為所動,蕭中塵抹抹鼻子苦笑,心裡卻有點發疼,為他的病娃娃。
「可是我現在就想走。」任緇衣急得滿眶淚水直往下掉,她怕再晚就走不了,話中的口氣雖然堅定,卻顯露心中的慌亂。
「不……不行。」這男人差點被她說動,但看到十二少的身影就佇立在她身後,連忙改口,暗自慶幸沒有心軟,以免犯下大錯。他側過身軀就要喊出聲,卻見到十二少對他搖了搖手,於是作罷。
「拜託你,我求求你,這件事對我真的很重要,我已經約了我的族人,他們都在外頭等我,我必須出去,要不然他們會不等我的。」任緇衣擔心著很多事,最怕的還是張兆輝他們的威脅,她絕不能拿親爹的事開玩笑啊!
好厲害,竟然還約了他們,蕭中塵氣極反笑,看來五年的時間的確讓她某些地方改變了,她居然會在他不同意之下暗自行動,這實在太讓人驚訝了。
中年男於遲疑地望了蕭中塵一眼,」這……這個……」
蕭中塵對他打個手勢,示意他開門。
中年男子連忙照做,任緇衣吁了口氣,身子軟軟便往下滑,她的臉冒著冷汗,四肢發著顫,幾乎站不住身子,卻感覺有雙堅實有力的臂膀從她身後抱住了她,及時支撐她下滑的身軀,她嚇了一跳,忙轉過頭去。
「十……十二……十二少,你怎麼會在這裡?」
「你可以來,我更沒有理由不來。」蕭中塵悍戾地瞪著她,懷中的身子嬌軟無力,顯然剛才的對峙與一路上的逃跑用盡她所有的力氣。
他反手將身上的大衣轉披在她肩上,」既然有計畫要離開,就不該穿著這麼單薄的衣裳,也不該把身上所有的錢全部用光。」
任緇衣急促地開口,」別再阻止我了,我無法安心住下,就當所有的事都不曾發生過,我擔心我爹,即使他已經不在世,但我不要他死了也不能安穩。」
「我說過這些全交給我。」
「與你無關,我求你別管這件事。」她推著他,但他不為所動。
「為什麼不管?」他扳正她的小臉,漆黑執著的深眸對上她的,」你忘了我們是兄妹,做哥哥的怎麼可以不照顧自己的妹妹。」
「可是我不要做你的妹妹。」任緇衣忍無可忍,雙手握拳敲打著他的胸膛,「你睜大眼睛看清楚我,我身上穿的是拜月教的衣服,我是個拜月教徒,我的父親、我的族人都在中原等我,我不是你妹妹,我也做不來你的妹妹,我要的你永遠也給不了!」
第二次了,這是今晚第二個人當著他的面,要他正視早有所悟的事實。
他仍不清楚他對懷中人的感受,究竟是憐,是惜、還是愛,只能任她無肋的發泄,他長長的嘆了一口氣,不管那是種什麼樣的情結,他註定無法回應。
「彆氣了。」他輕柔地用潔白方帕拭去她的淚水,」別哭了,對身體不好。」
任緇衣不好意思了,她不想在他面前失控,更沒注意到自己淚流滿腮,」我……我……」
「別說,我都懂。」蕭中塵放開她的身子,目光栘向他處,守門人早已離開站得遠遠的,不敢打擾他們。
於是,他試著解釋,」以前,曾經有個女孩對我無比信任,大家也都認為我跟她理所當然的將相守到老,可是,事與願違,她已經不在了,基於道義,我必須一輩子孤單,你明白嗎?」
任緇衣怎會不明白,她悲哀的垂下頭,一抹牽強的微笑掛在唇邊。
「我其實並不愛她,如果當年那天早上,正要偷溜的我沒有經過她的房間,所有的事都會改變。但是天下事總不能盡如人意,那天我第一次對她說謊,說我很快就會來接她,並且帶她一起闖蕩江湖,她相信了,但我卻走了,直到我知道闖下大禍時,一切都太遲了,她以折磨自己的身體來懲罰我,我不能說不,於是我向她發誓,此生非她不娶。」蕭中塵一開口,就全盤托出,這是他首次剖析自己對蓮兒的感情,他的神色自然而無虛假。
但任緇衣心碎了,」所以你只願意和我當兄妹,你……你也只能和我當兄妹。」
她的聲音越說越小,最後已經低不可聞,而她的頭也越垂越低,幾乎看不見她的額頭了。
「嚴格說起來,我不懂愛,也不需要愛,朋友們說我是最好的朋友,最夠義氣的朋友,蓮兒也說過當我的朋友比當我的情人幸福,所以當我妹妹也不錯,你認真的考慮一下。」蕭中塵玩笑似的抬起她的下巴,以為會看到含淚的臉龐。
沒想到他對上一張漾著歡顏的蒼白小臉,她又讓他驚訝了,原來多病的身子骨下,寫著」堅強」兩個字。
「那好,我就做你的妹妹,現在是不是可以麻煩大哥,送我出堡,我得走了,再遲天要亮了。」任緇衣說不難過是騙人的,她只希望做他的妹妹,然後一輩子陪在他身邊,直到自己香消玉殯為止,因為她愛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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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中塵親自送她出堡,不僅如此,他還一路陪著她。直到這日,烈日當空照,蕭中塵依然好整以暇的走在她身邊,還不時為她開路遮涼,這令任緇衣大為不解,他甚至還拉著她在街邊早餐店坐了下來。
「老闆,來兩份烙餅,再來四碟熱炒,三盤肉、兩碗鮮乳,希望你吃得慣。」
他先自作主張的叫了一大堆菜,然後再要求她全盤接受,任緇衣的個性習慣被動,對這樣的安排自無異議,只是奇怪,」大哥,你不回去嗎?」
「我以為我這樣做已經很明顯了。」他分開烙餅,夾入一些菜,再遞給她,連早餐都幫她張羅妥當。
任緇衣被動地瞧著手中的餅,」大哥,我……」
「趁熱快吃,待會兒還得去找張兆輝呢!」他有點厭惡地挑起一邊高高的眉,對她的愕然不置可否。
拜月教那些人全不是好東西,這一路上都得跟他們在一起嗎?蕭中塵不以為然,他不認為張兆輝會樂於見到他和任緇衣在一起。
「原來你怕我會找不到他們,所以才陪著我,」任緇衣的笑容有點苦澀,」你放心啦!他們很好找的,而且就算我不去找他們,他們也會來找我,不會錯過的。」
「嗯,嗯,快吃吧!冷了就不好了。」他像個老媽子般盯著她吃東西,思緒已經拋得老遠,不知道另一邊順不順利,有沒有將拜月教的總壇查清楚?
「大……大哥,」任緇衣努力咽下一大口菜,」我看到他們人已經來了。」
「在哪邊?」他回過神,正好瞧見她頰邊有個烙餅層,順手將它取下,放進自己嘴裡,渾然不覺這種舉動過於親密。
任緇衣的臉蛋一片嫣紅,」在對街上,我得走了,他們在等著我。」
她慌忙地起身,卻又拿捏不準方向,一個不小心,熱騰騰的鮮奶全灑在她的裙擺。
「啊!對……對不起。」她結結巴巴的道歉,而滾燙的液體在她大腿處流竄,她卻強忍著痛。手忙腳亂的收拾殘局。
蕭中塵不顧一切連忙撕下她的下半截裙子,露出已被燙紅的雪白大腿,他用自己的外衣裹住,然後抱起了她,向掌柜的要個房間。
「大哥……我沒事的,族人還在外面等著我,我……我得走了。」任緇衣燙紅著臉,不安地說著。
他將她紅通通的臉壓進自己的胸膛,一腳改開客房大門,跟小二再要了一大桶冷水,將她放進水桶里坐著,動作雖快,卻十足地輕柔,深怕捏碎這個病娃娃。
「你只能坐在這兒,哪裡也不許去,等傷口冷卻下來,我再替你上藥。」
任緇衣整個人埋進水桶里,」可是他們就快離開了啊!」
蕭中塵無所謂地聳聳肩坐下,」讓他們走吧!」
「可是……」
「不用他們帶路,我一樣可以找到拜月教總壇,」見她美眸圓睜,他壞壞的加上一句,」你懷疑?」
「不……不,我當然……可是,你要陪我一起回去?」任緇衣開心得幾乎要飄上天了,她可以這麼奢望嗎?如果這是真的,那她寧可現在就死去,留下最美的一刻就已足夠了。
「當然是真的,我以為我做得夠明顯,以你的身子如何撐回中原,就算托給別人照顧我也下放心,更別提那些害死你父親的族人。」蕭中塵輕笑,看著她流露出如夢似幻的幸福表情,他與有榮焉。
任緇衣突然打了一個小噴嚏,」為什麼說我父親的死和族人有關呢?」
他用手一撈,便將她抱出水桶,塞給她一套乾淨衣服,要她換下,」裙子先別急著穿上,等我幫你上藥。」
她依言照做,卻怎麼也沒膽子在他面前裸露,隔著屏風,還是將裙子穿上,「請你把葯給我,我自己來。」
蕭中塵豪邁慣了,對她的舉動只報以輕笑,一揮袖,屏風」砰!」的一聲倒下,」讓你自己上藥,你一定草草了事,倒不如我來。」
他將俏臉通紅的她抱上床坐著,自己蹲在她面前,小心的上藥,」還好,只是發紅沒起水泡,休息兩天就可以上路了。」
「我們還要在這裡休息啊!」她懊惱的皺起眉頭。
他輕笑不已,」不休息也成,只不過一路上又是車又是馬的,你可別嫌累。」
「我不怕,就怕跟不上族人。」
「緇衣,我從來沒問過你,你對當年你父親的死,到底知道了些什麼?」蕭中塵語氣嘲諷,因為他不認為她明白當年的事,天生被保護過頭的女人就該如她這般,所有醜陋的事到她面前均自動消失。
是的,他觀察過她,早在凌休恨直言之前,他便仔細地觀察著她。她很容易滿足,也很被動,如果對方不採取主動,她絕不會是第一個開口的那個人,常常蒼白的臉蛋總是有抹早熟的憂鬱,整個人感覺很秋天,非常乾淨但有點低調冷落的秋天,處在百分之百的紅日高掛的關外十分不搭調,顯得格格不入。
在她心裡,真正在想些什麼,蕭中塵或許已經隱隱約約的猜到一些,但聰明的他不打算說破,因為他不確定他給得起她想要的。
「不知道,我爹爹很少對我說教中的事,那一陣子教里有點亂,記不得是為了什麼,但我爹總是說要帶我去找大夫,然後就把我托給仇哥哥了。」任緇衣不安地搓著手臂,又露出羞怯的笑容。
「那你為什麼那麼肯定你父親已經遭遇不測了?」蕭中塵盯著她半垂的臉。
「因為我爹這五年來沒有來找我。」她的眼前又霧蒙蒙的一片,內心疼痛起來,」我們從來不曾分開過,如果不是因為爹爹要我來蕭家等他,我不會跟仇哥哥走的,可是這些年來我爹不曾來這裡,除非他不在了,否則這是不可能的!」
他的心抽緊,跪直著身子,摟著她的肩,將地雪白的臉蛋埋進他的胸膛里,外表看起來她是被動地接受父親的安排,但心裡,她其實受傷很重,每日每夜承受等不到親人接她回去的失落感。
「我爹已經不在了,不然他不會拋下我一個人的,大哥,當族人們說我爹的骨灰在總壇里,我馬上就信了,因為我真的有這種感覺,大哥,你一定要相信我。」她的臉蛋從他懷中拾起,晶瑩的眼對上他的。
「我相信。」他相信說這話的時候,他的表情一定很蠢,但奇怪的是對她很有用,因為她似乎安心了,整個人相當放鬆的偎進他懷裡。
「以前我爹常常這樣抱我的。」她喃喃地解釋著。
「我明白。」
「我真的好想念他。」
「我知道。」
她忙了一整晚,也擔心了一整晚,此刻,她終於可以放鬆了,漸漸地在他溫暖的懷中漸漸睡去。
任緇衣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在床上,只知道自己拚命抓住他的衣角,不讓他有機會離去。
蕭中塵無奈的望著她無力的小手。此時放開她不會有人責怪,但他就是做不出來,嘆息一聲,他盯著她看了好半晌。
她還是孩子般的心思,對當年太多事都不甚明白,任昊生不會好端端的與自己的族人發生衝突,一定有什麼重大理由讓他叛出拜月教。
她只是被動的將可能的事實完全接受,至於其它的,她不願再去理會,既然如此,蕭中塵反倒有個想法,他願意替他們父女討回公道。
因為這是拜月教的人欠他們的。
拜月教在當年發生暴亂,據說是因為族裡意見不合起了衝突,教主任昊生在暴亂之中遭人砍殺,此後,拜月教便沒落,也沒聽誰接任教主。
蕭中塵抬起眼,深沉的黑眸望向客棧斑駁的天花板,想起張兆墮剛來的目的和鬼祟的眼光,他很肯定這事跟他脫不了關係。
好,就從這些人查起。蕭中塵翻身坐起,點了任緇衣的睡穴,跳窗而出,往街道上急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