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天漸漸暗了下來。

鉛灰色的天空,沉重地壓著整個世界。

清冷的月光稍稍露出一點的光輝,又迅速被移動的烏雲遮住。天地頓時陷入一片的黑暗之中,死寂得象是一個巨大的棺材,慢慢合上了那可怖的蓋子。

韓玄飛仍呆坐在窗邊,雙手抓著自己的衣襟,象一個木做的雕像……

他好害怕……他害怕有人來,把他帶出去,再被那樣的凌辱!他寧願被活活打死、寧願被再殘酷的刑法折磨死,也不要那種羞恥!

他好想死……好想死!

死了,就不用害怕那種侮辱會什麼時候再來……就感受不到所有的尊嚴都被剝光扯光的痛苦!

啪的一聲,光線照亮了整間房子。韓玄飛驚恐地抬起頭,用手遮住突來的光,半天才看清楚,默然站在那裡的人。

旗奕!

韓玄飛嚇得幾乎要跳起來。

是不是、是不是又要用什麼法子來侮辱我?又要、又要……頭腦里全是恐懼,不能感受到任何別的東西。韓玄飛驚恐地睜著眼,絕望地看著旗奕慢慢地走近……

一切都變了,原來那個心高氣傲的帥氣男人,消失得一點也看不到了。如今發著抖縮在角落裡的人,那麼的脆弱,脆弱得如此陌生……如此的讓人心疼……

旗奕感到一股濃烈的苦澀在心裡散開……旗揚說得沒錯,這樣子,死對於他來說,反而是件好事!

殺了他吧……

怎麼能忍心、忍心看到他這樣……

咽下心裡湧上的酸楚,旗奕把手裡的杯子放到身邊的茶几上,「你不是想死嗎?……這是一杯加了毒的水,你喝了就會死了!」

聽到死字,韓玄飛立刻敏感地直起身,看向那杯水…….他不相信事情會這麼簡單,不知道旗奕又想要搞什麼鬼!韓玄飛懷疑地看了看旗奕,重又垂下眼……

旗奕坐在沙發上,用很疲累的聲音說:「算了,我也不想再折磨你了。事情就這樣結束,你死了,我也解脫了!」

韓玄飛半信半疑地再次看向旗奕,看到旗奕神色黯然,閉著眼靠在沙發上,象是看都不想看他……

是真的!

韓玄飛的頭腦漸漸清朗起來……

是真的!我真的可以死了!

所有的苦都可以結束了!再也不會有那些可怕的屈辱等著自己了!一切、一切都可以結束了!韓玄飛激動得眼淚都快要流下來了。

不知道從哪冒出的力氣,讓他很快就爬到茶几邊,用直哆嗦的手,端起那個盛滿液體的杯子……

手在顫抖,杯子里的水開始搖晃。韓玄飛緊張起來――不知道水撒出來一點,會不會影響效果……

千萬不能撒出來!千萬不能……

他儘可能地穩住呼吸,心裡反覆地叫著,讓自己不要太激動了……他兩眼死盯著水面,很小心地用雙手捧過那杯子,戰戰兢兢地湊上嘴…….

太好了!太好了!終於可以死了!

真的是太好了……

好象從來沒有感到過這樣的輕鬆,身體飄飄然的,象是在蘭天中輕盈地飛揚……

臨喝下水的那一霎那,韓玄飛笑了!他真的覺得好開心!終於結束了!不會再有任何的痛苦了……

旗奕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看到韓玄飛笑了……

不是那種晦澀的笑,是一個真正的笑!象烏雲過去,陽光燦爛地照向冰封的大地,明亮而又歡快!

他哭了!

他跳起來,一掌打掉那個杯子!

杯子砸在地上,發出輕脆的響聲。破碎的玻璃帶著水光,在燈光的照耀下,發出炫麗的光芒……

「不!不!你休想!我不會讓你死的,你死心吧!我不會這麼便宜你的!我要和你纏上一輩子!」旗奕掉著淚,聲嘶力竭地狂吼著。他一腳把韓玄飛踢倒在地上,怒氣沖沖地衝出房間。

「劉明遠,進去收拾房間!」

韓玄飛被踢倒在地上,獃獃地盯著四散的水跡,欲哭無淚……任來人把他從地上拖起,放到床上。他只是一動不動地盯著前方,象一個已死了的人……

收拾好地上的玻璃碎片,抹去水跡,來人把燈關上,虛掩著門,輕手輕腳地走出去……

好久,韓玄飛才動了一下,在被子的遮掩下,把手伸到自己面前……一片銳利的玻璃在空氣中閃著流動的光芒,陰冷的藍……

韓玄飛把那碎了的玻璃片象寶貝似地握著,緊緊地貼在心口……他再張開手,仔細地看著那斷片發出的寒光……他怎麼從來沒有發現,碎了的玻璃,在微弱的月光映射下,輝映的是這麼美麗的色彩……

他露出一絲的笑意,很淡,帶著希望,和一點的輕鬆……

只有這個辦法了!只有這個辦法可以讓自己死!老天,你保佑我好嗎?讓我能成功!讓我一定能死成啊!

老天保佑!

韓玄飛很虔誠地在心底默默念著。

有人要進來了!韓玄飛立刻不露痕迹地把碎玻璃藏在枕頭下,沒有睜眼。他知道那只是來定時檢查他情況的人。那人打量了一下韓玄飛,把他的手拿出被子,沒有發現什麼異常的情況,就走了出去。

等人一走,韓玄飛立刻放鬆地吐了口氣,慢慢把手伸進枕頭下,握住了那片玻璃……

他把手移向頸部……

只有這一個辦法!

就讓我們賭時間吧!

他咬著牙,使出所有的力氣,用那銳利的玻璃,狠狠的切向自己的頸動脈!

旗揚跑著衝進了醫院。

當看到坐在手術室門口的旗奕,抬起蒼白的臉看他時,他差點癱坐到地上去!

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看了眼「手術中」的紅燈,走到旗奕的身邊,一把將他抱到懷裡。

一聽到韓玄飛自殺的消息,他就嚇得一路飛趕而來。他怕韓玄飛出了什麼事,情緒極度不穩定的旗奕,也會跟著出事。

「沒事了。有個醫生剛剛出來說,因為發現的及時,不會有太大的問題。他們很快就要出來了。」

旗奕平靜的語氣,反而讓旗揚感到一股寒意從心底升起。他鬆開手,不安地探究著旗奕的表情……

旗奕對著旗揚露出一個帶著苦澀的微笑,「我也沒事,你不要擔心。」他的聲音很輕,但眼神里卻透露出一種堅定!

「……等他醒了,我還要照顧他呢,怎麼可能會有事?」

他轉開頭,不看旗揚那滿臉的惶惑……空氣象停止了流動,沉重得讓人透不過氣來。

「那時候,看到他躺在血泊里,我真的以為他死了……他的臉那麼白,什麼脈搏都摸不到,」旗奕臉上的笑逝去,「無論我怎麼按住那傷口,可血還是大量地噴出來,我都快急瘋了!我想他是死定了!」

「我當時很害怕!非常害怕!我怕他就這麼死掉了,我怕再也看不見他睜開眼睛了……坐在這裡等的時候,我慢慢不怕了。怕什麼呢?怕他死嗎?怕失去他嗎?這有什麼好怕的?他死了,我怎麼可能活得下去?我死了,又怎麼可能會感受到失去他的痛苦?」

旗揚大驚失色,「小奕,你怎麼能這樣想?你、你……」他心痛得說不下去,兩手抱著頭,癱坐在椅子上。

幸好!幸好韓玄飛沒有死!幸好他沒有死!

旗揚后怕得滿手心都是汗!全身虛軟得一點勁也沒有……

「我看到他躺在血泊中的那一瞬間,我就明白了,我根本放不下他!我一直都在騙自己,一直都在告訴自己,我可以沒有他……可是我錯了!我愛他,愛得自己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我以後什麼都不要想了,我要一直照顧他、陪在他身邊!」

「可他……」

「我知道,他一定是恨死我了!可我不管!我不管他愛不愛我,是不是恨我恨得要死!反正我不會放開他,我就要永遠和他在一起!」

旗奕的臉上閃現著失去了很久的光輝,讓他整個人顯得神采奕奕。先前的所有頹然、所有的陰沉一掃而空,他又恢復到旗揚所熟悉的那個帶著點霸道又總是無比自信的樣子。

旗揚不知道自己該是高興還是擔心,腦中亂成一團,獃獃地注視著旗奕。

「哥,對不起……」旗奕收回望向遠處的目光,不安地看向沒有出聲的旗揚,「我讓你為難了……」

「不要這樣說……」旗揚心酸地看著這半年多來,一下憔悴了好多的旗奕。

「我也對不起那些死去的兄弟、還有被關在牢里的兄弟!對不起所有跟著我的兄弟!我是一個沒用的人,我不配當他們的大哥,我對不起他們!

……我、我要退出縱橫!」

他用手止住旗揚欲說的話。

「以後,我只想做一個安份守紀的老百姓,守著他過很普通的日子……」他攬住旗揚肩膀,將頭靠在上面,「對不起,哥,我讓你失望了,你原諒我好嗎?我知道你會原諒我的……」

旗揚摸著他的頭,嘆了口氣,「我怎麼可能會怪你?只是你要想清楚!」

「我已經想得很清楚了!我決定了!」

看著旗奕那決絕的神情,旗揚無話可說。他心裡明白,韓玄飛若是死了,也就等於把旗奕逼上了絕路!

看到旗奕這麼痛苦,看到韓玄飛現在的樣子,他早就不恨了!

現在他只知道,他不能失去唯一的弟弟!無論要他做什麼,他都願意!他不能失去旗奕!

可事情能順利嗎?

個性激烈的韓玄飛,在被整成這樣子后,怎麼可能會原諒旗奕?

以旗奕對兄弟們的感情,他又怎麼可能不去顧及他們的感受?若得不到諒解,他如何能擺脫那沉重的負疚感?

旗揚的眼前象有一團濃重的黑影,慢慢地壓迫過來,陰寒透骨,一點一點地滲進他的身體里,讓他全身冰涼。

他禁不住打了個冷顫,兩手緊緊地抱住旗奕,一點也不敢鬆開。他害怕有朝一日,這個懷裡會是空的,他再也抱不到自己親愛的弟弟了……

……

好黑!一片的漆黑!為什麼會這樣?我在哪裡?

對,我自殺了!我切了自己的動脈!

我死了嗎?

……

韓玄飛猛地睜開眼睛……眼前是一片柔和的綠!他勉強自己定了定神,看清了周圍的情況……

病房!

沒死!

我沒有死

我真的沒死!

為什麼!

為什麼老天也不讓我死!為什麼對我這麼不公平!

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連老天都站在他那一邊!

還要被怎樣凌辱?還要怎麼樣折磨我才夠?為什麼他就是不讓我死!為什麼?

別的卧底被抓住,不都殺了嗎?為什麼到現在還不殺我?

……用那種方法羞辱我!為什麼會用那種奪去我所有尊嚴的方法對我?為什麼連讓我死的象個男人、象個人都不行!

他要如何才能放手?

旗奕!

你要怎麼樣才能解恨?才能殺了我?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

韓玄飛滿臉是淚,恨得象有一團烈火在胸口燃燒,燒盡了他所有的感覺!只有恨!只有恨!

強烈的怒火讓他掙扎地抬起身,伸過右手,把左手腕上的輸液針一把拔下……

因為這張臉嗎?

這張臉嗎!

他想也不想,用那針頭扎進自己的臉頰,使出全力地往下拉…..

針一下就斷了,他也不管,還是死命地用斷了的針頭往裡扎,拚命割下去!

剛被醫生叫出去交待事情的旗奕,聽到了房間里發出的聲響,猛地轉身衝進去,就看到韓玄飛自殘的舉動!

他一把奪下韓玄飛手裡的針,把他死死地壓在床上。

醫生和護士紛紛湧入,給情緒激動的韓玄飛注射了鎮定劑,讓他重又昏睡了過去。

臉上的肉被劃開了,針斷在裡面,醫生趕忙取出斷針,熟練地縫合好了傷口,才走向跪坐在床前的旗奕。

「沒關係的,這些傷都可以整形的。好了后,一點都看不出來。」

「不用……」旗奕緩緩的搖搖頭,」就讓他這樣……」

醫生很驚訝得聳聳眉,「那麼漂亮的臉,可惜了。」

旗奕握著韓玄飛的手,很溫柔看著他那受了傷的一側……「有什麼關係呢?無論他變得怎樣,我都覺得他是最漂亮的……」

漫漫的長夜,安靜的病房裡只聽得到儀器發出的細微聲響。

旗奕坐在韓玄飛的床邊,痴痴地凝視著那沉睡的面孔。昏睡中的韓玄飛,臉上沒有了痛苦和恐懼,顯得那麼的平和、寧靜,象是一個受了傷的天使,柔弱得讓人疼惜。

「傻瓜……」旗奕憐愛地低語著,「你以為我只是喜歡你的外表嗎?我會讓你知道,無論你變成什麼樣,我都愛你……」

「……對不起……我把你傷得這麼重,我知道你一定是恨死我了……

我不敢奢求你會原諒我!但不管你願不願意,我都會陪著你!陪你一輩子!我用我這一生來向你贖罪!等你原諒我……

我再也不會傷害你了!……我最愛的寶貝……

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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束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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