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菲瑞爾:
我仍然不懂你的悲傷,生命不是生生不息的嗎?為何你不等待他的轉生了再與他相愛?
最近我明白了。正似我的情愛全留給菲娜一般,作的心也全留給此生此世的Chester,只是……只是……
C.L
「很遺憾,鞏先生得到的是肝癌末期,請您看這張X光月,這是他的肝,癌細胞吞了他整個肝,腫瘤的位置在這兒……」
「能開刀嗎?」何琳打斷醫生的解說,直接了當的問。
「可以,但成功率只有百分之十,建議做血管栓塞或是局部治療,若再早三個月來檢查,也許……」
「就開刀吧!」何琳當機立斷。
「鞏太太?」
「你們準備同意書,我會讓我丈夫簽字的。」何琳態度冷靜異常的說完后,轉身回到病房。
病房的採光良好,陽光透過玻璃窗斜映在躺於病床上的中年男子。
他獃獃的看著窗外的天空,斯文但不俊秀,一雙黑眸深幽,當他專註地看著你時,你會感受到他的善意與可親,他不喜歡穿西裝,極少曝光,有時候還會穿著便服上班,集團的員工名字他都記得住。
他是鞏君延,集團的總經理,身兼多家公司的龍頭位置,手底下開發的企業很多,夭折的也很多、賠錢的更多,但他為人豪爽、重義氣也是業界出名的。
「君延。」何琳人都站到他面前了,他仍是發著呆,視而不見似的,她嘆息地喚著,等了好一會兒,鞏君延的眼神才由遠處收回,落到她身上。
「LINDA,醫生怎麼說?」鞏君延打從結婚前到結婚後,叫的都是何琳的英文名。
「要開刀。」何琳看著這結縭近二十年的丈夫,伸手將柔軟的掌心貼上他削瘦的臉頰,猶疑著該不該吐實。
「什麼病?」鞏君延輕問,黑眸平靜無波地凝視。
他是被家人拖來美國做健康檢查的,十幾年沒有做的他,總是以工作繁忙拒絕或刻意拖延,然而近來他的工作日漸減少,權力於手中一點一滴的流失,空出的時間很多,才被何琳拉來美國,順道做二人旅行。
「肝……肝癌……」何琳冷靜的面具開始崩裂,她唇色扭曲,握住鞏君延的手,便道:「開刀的成功率有百分之十,雖然很低,但是我想賭……」
開刀是最快最有效率的方法,她很不希望拖太久,讓鞏君延痛苦。
「好。」鞏君延沒有反對的微微一笑,抬手輕拍何琳的肩,「我們開刀,你別哭。」
「我沒有哭。」何琳倔強的低頭拭去眼角的捩,揚首以對,只余笑容,「你還很年輕,不會有事的。」
「嗯。」鞏君延輕點頭,何琳見狀,一股怒意湧上心頭,但她咬著下唇強壓下去。「LINDA,不要為我傷心,人生就是這樣,常常在你以為平順之時讓你跌個四腳朝天。」
「可是為什麼是你!為什麼會是你!」何琳忍不住哭叫。
「我也不知道……」鞏君延的聲音微顫,聽起來像哽咽。
「君延?」何琳輕喚,即使鞏君延的態度冷靜,但他冷靜過頭了,有誰知道自己不久於人世,還能保持冷靜?
不是這個聲音……要再低一點……再柔一點……要像是全世界的人都死光只剩下他一人般的專註……要像傾注所有的生命般的喚著……
那個人……那個人……二十年……二十年要到了啊……他……他等得到他來嗎?等得到嗎?等得到嗎?
「君延?」
「嗯?」
「要讓爸媽他們知道嗎?」何琳刻意忽略鞏君延的失態,另開話題。
「看妳。」鞏君延一切交給何琳去辦,有些疲累的緩然眨眼。
「嗯。」何琳閃著壓抑火氣的眼眸盯著鞏君延,點頭。
「我累了,想睡。」鞏君延拍拍她的肩后,即垂下手,合上眼,沒多久即睡去。
何琳則盯著他的睡臉好久好久,依戀不舍地拿過他的手放於自己手中。
他的手修長,看似單薄,摸起來則厚實。
有福澤之人。
何琳想起不知那個長輩這樣說過,可她忘了有這樣一雙手的人,是否也是無情之人。
他的手腕,在脈搏的地方有兩個小傷痕,看起來很像齒痕,她曾問過他這是怎麼回事,他不過淡淡一笑,找了個理由搪塞過去。
那不是真的。她知道,因為她曾經看過他以為自己是獨自一人時,以著她從未見過的深情眸光親吻那個傷痕。
他心底另外有人。她知道,即使他的人在她身邊,他的心也不在。
本來這都不礙事,畢竟上流社會的婚姻大多都帶有利益輸送的關係。她與鞏君延的婚姻也是這樣。
雙方的家長在幾次宴會與會面后,決定了鞏何兩家的聯姻,她家的銀行給予鞏家企業金錢上的資助,而鞏家則提供資源予銀行,兩相互惠之下,她和鞏君延結了婚,象徵著兩家的合作。
打小她便知道自己的情緒與情感在利益之前都是無用的,因此她並不反對嫁給鞏君延,反正都是一樣的,商人都是一樣的嘴臉,滿口的生意經與噁心的金錢觀,她家裡有兩個,一個是她的父親,一個是她的哥哥。
所以她可以預見一切不會有什麼改變。
但她錯了。
鞏君延不像個商人,相反的,他對友人豪氣干雲、對生意拼勁十足、對家人細心關切、對她……卻疏冷有禮。
就在她對鞏君延改觀之後,她試圖當個「妻子」,可沒多久,她發現鞏君延最不需要的,就是「妻子」。
她能當他的女性友人,能當他的床伴,但就不能是妻子。
即使沒說,何琳也感受得到他人前溫柔人後冷淡的細微轉變。
他們有一個兒子,但不是鞏君延親生的,不是因為鞏君延身體有問題,而是他不想要,他不想要她和他兩人的孩子。
反而是小叔鞏君晟結婚不到五年,孩子兩個。
何琳覺得他們契合的時候是在床上,只有那時,她才能真切地感受到鞏召延這個人真實的存在,而不是她的幻想。
鞏召延會很溫柔的抱她、進入她,讓她有高潮,但他的眼神總是清澈中夾帶疏冷。
有好幾次,她問他自己是否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好,他總是微笑著說沒有。
對他而言,她是一個不必要的存在,曾經她如此的認為。
可她何琳向來不服輸,數度試圖掙取他的心,卻怎麼也突破不了那層高牆。
之後她退一步,不當「妻子」,當「家人」總行了吧?
她想在鞏君延密實的心中佔有一個位置,即使不是最重要的人,她也希望鞏君延心裡有她的存在。
十年,她十年的時間打進鞏君延的心,得到鞏君延真誠的關懷,將她納入家人的地位,她很開心,開心得不知該如何是好,開心地向鞏君延告白說自己愛他。
她永遠忘不了鞏君延的神情有多害怕。
害怕呵,她的丈夫害怕他妻子愛他!
那深沉的恐懼與歉意像兩把利刃,狠狠凌遲著她。
她曾以為能到手的幸福就這麼夭折、散去……
她不懂,她好恨,恨鞏君延心底住的那個人奪走了他所有的愛情,榨得他一滴不剩,即便她想渴求一絲一縷也得不到。
悲傷的她,借著夜夜狂歡來抒發心頭的鬱悶,一夜情、徹夜不歸……都來,但鞏君延放任她這樣做……
即使……即使她因為跟某個不認識的男人一夜情懷了孕,他也「包容」她生下孩子,視若己出。
何琳不明白,為什麼鞏君延能無情至此,她發現認識十年的丈夫,一直都只是個陌生人,一個冠有「丈夫」名銜的陌生人。
孩子成了他們之間的潤滑劑,鞏君延很喜歡這個孩子,她體會到他很喜歡「父親」這個角色。
但孩子的母親,他的「妻子」呢?
何琳不敢再強求鞏君延用男人愛女人的方式來愛她,她開始明了到鞏君延所有的愛全都給了那個心底的人,那個在他腕間留下傷痕的人。
她很好奇,純粹只是因為女人的妒意與好奇心,她私下請了偵探調查鞏君延結婚前的一切。
沒有問題,那個偵探連他幾歲在哪裡上了廁所都查了出來,就是沒有他的情史。
除了在他二十八歲之時,曾在英國渡了兩個月的假,那兩個月他是消失的,偵探完全查不到他在英國的活動紀錄,只查到他出入境紀錄。
英國……二十八歲……同年底他便與自己結了婚,之後沒再踏入英國的國土。
所以……是英國啰?
何琳對鞏君延旁敲側擊過,可鞏君延完美的面具怎麼也敲不破,反是到了後來,他難得對她認真的說了一句:「LINDA,妳是家人,是母親,是媳婦,是鞏太太,你還不滿足嗎?」
是的是的是的,她不滿足!他怎能要求一個對他有愛意的女人不要愛他?
她何琳不願意沒有爭取便放棄!不願放手!不願輸給鞏君延心底的人!
直至現在,她們不知道鞏君延心底的人是誰。
時間飛逝,何琳從來沒想過,鞏君延的生命會以癌症作結。
開完刀后的鞏君延,健康了一段日子,但後來因感冒引起併發症又住進醫院,半年後的聖誕節前夕,12月24日凌晨,他咽下最後一口氣,得年五十。
「剛剛有個外國人站在外頭淋雨,不肯進來。」鞏君延的好友孫景棠在追思會結束後跟何琳說。
「外國人?君延的外國友人該趕來的都趕來了。」何琳不知自己還有遺漏,她十分希望這個追思會能看見一些陌生面孔,讓她多了解鞏君延一些。
結總這些年來,何琳知道自己沒有真正了解過鞏君延。
「我也不知道,只是看他在那邊淋雨跑過去問他是不是來參加君延追思會的,雖然他沒有說是或不是,可是他應該認識君延。有一頭留得很漂亮的黑長發,我還沒看過男人留長頭髮這麼好看的。」孫景棠對那個男人的長頭髮和冰冷的手印象很深刻。
他的話語觸動何琳心底某個地方。
她轉身跑出新舞台,四下找尋,與一道銳利的眸光對上,一楞,盯著那佇立雨中的身影。
那人有著一頭及腰長發,身著黑衣黑褲的他,氣息淡冷冰寒,一雙藍紫色的眼眸正對著何琳,他周身掉滿了適才孫景棠給他的紅玫瑰的花瓣。
何琳心一驚,被那男子盈滿寒酷的眼神給凍著。
男子與她對視好一會兒,才轉身想離去,但何琳心有所感,直覺告訴他這個人與鞏君延的關係匪淺,於是她追了上去。
「等等……請你等等……」
男子的步伐很大,邊走,手中拿著的紅玫瑰還一邊掉花瓣。
何琳心中一動,大叫:「菲瑞爾!」
伯爵頓住腳步,挺直背,側身面對她,面無表情的看著她,但眸里的恨意顯著,幾乎將何琳吞沒。
「你是菲瑞爾?」何琳壯起膽子問。
「你沒有資格喚我的名。」伯爵間接回答何琳的問題。
何琳臉色一變,怎麼也想不到,原來……原來……原來事實的真相是如此……如此的不堪……
怎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
「你真的是菲瑞爾?」何琳不抱希望的再問一次。
「女人,你要問多少次?」若非這個女人叫得出他的名字,他才不會在這兒同她耗時間。
「對……對不起,我只是想確定……」何琳被伯爵的氣勢給懾住,有些慌然不知所措。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伯爵說起國語來一點也不輸純正的中國人。
他曾在中國待過一段時間,講北京話與廣東話難不倒他。
「你與君延,是什麼關係?」何琳在伯爵的催促之下問出這個多年來得不到答案的問題。「關你屁事。」伯爵知道眼前的女人是誰。
她是鞏君延的妻子。
伯爵知道他在遷怒,但他一想到這個女人陪伴君延走過二十年,看著他死亡,他就平靜不下來,他好恨自己為什麼要受重傷,為什麼當時執意要殺死全族的人,為什麼沒有好好保護自己免於受傷,這樣他就不必因為心臟差點被掏出來而睡進棺材休養。
他更恨自己為什麼不將鞏君延變成吸血鬼,為什麼不將他留在自己身邊,為什麼要讓他回到台灣,為什麼要跟他訂下二十年之約。
為什麼要被說服!?瞧瞧他清醒後面對的是什麼情形?
鞏君延死了!他死了!死了!死了!死了!這麼真實的夢他從來沒有事過,他好想好想有人把他打醒,搖著他跟他說這是一場夢,夢與現實都是相反的,所以鞏君延沒有死!他沒有死!
好不容易,他一覺醒了,面對的是奇特積了二十年與鞏君延通信的信件,看著那分日期整理好的信件擺了滿滿的房間,伯爵開心的心花怒放,但他不急著看,他急著到台灣來接鞏君延回倫敦。
他二十年前答應過他,假如他肯乖乖進棺材休養,等他清醒過來,來找他,如果不嫌他老的話,就把他變成吸血鬼,兩人永遠在一起吧!
是因如此,正因如此,伯爵才勉為其難的答允,他只花了二十年,其間鞏君延也許下諾言,要與留守的奇特一直保持連繫……
可奇特臉色凝重的同正欲前來台灣的伯爵丟了一顆炸彈!鞏君延半年前無故停止連繫,原本三個月一封的信件,奇特已經兩次沒有收到,以鞏君延的個性,不可能在寄了十九年又六個月的信后突然中斷。
由於伯爵正值關鍵時期,他分不開身,派遣追查,卻怎麼也查不到他人上哪兒去,最後鞏君延出沒的地點是紐約,於是伯爵飛到紐約去,但沒有什麼結果,可他不放棄的尋找,直到前幾天……
伯爵在一個網站上看見一則小小的新聞,內容約莫是:台灣企業家鞏君延於12月24日凌晨死亡。
伯爵知道網路的消息快迅雖快迅,但出錯的比率也很高,奇特同他說過,這是網路的特點之一,但他放不下心,開始尋遍各大的報紙和新聞,跟著也衝到台灣來。
不見棺材不掉淚,伯爵不相信也不願相信鞏君延會死,一定是有人開玩笑,他要捉出那個開這麼大玩笑的人,好好的教訓他一頓。
可是……當他站在追思會外頭,看著那些禮車一輛又一輛的駛過,看著那布條上寫的句子,看著孫景棠證實了這個事實……
伯爵接受不了現實,寧願相信自己在做夢,做一個名為現實的夢。
夢境中的殘酷等到清醒后就會消失,一切都是假的……假的……假的!
假使他能早些知道,他能早些醒來,那鞏君延就不必死去,不必因為那勞什子的肝癌死去。
人的生命如同玫瑰一樣脆弱。
伯爵手中的玫瑰花瓣全掉光,於是伯爵將花束往旁邊放置的垃圾筒丟去,見何琳久久說不出話來,不耐煩的轉身離開。
何琳這回沒有阻止他離去。
她證實了內心的想象,這個事實讓她選擇不說。
她不會告訴任何人,君延死前叫的名字是菲瑞爾;她不會告訴任何人,君延為了一封未完的信,署名是菲瑞爾;她不會告訴任何人,君延的遺物中有一朵水晶玫瑰,那玫瑰的大小與真實的玫瑰一模一樣,玫瑰的底座刻著:GtoV,TheDearest。
她不知道他們這二十年來是否有連繫,可她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
TheDearest……TheDearest!
何琳怎麼也想不到,這個V,是個男人……
她知道她很惡劣,可是請讓她……讓她保有一點鞏君延的秘密吧……讓她帶著這個秘密進棺材,讓她成為一個壞女人,這樣……
這樣或許,她可以在鞏君延和菲瑞爾中間留下一點存在的痕迹。
許久許久之後……
他站在那爬滿長春藤的鏤花門前,摘下太陽眼鏡,不耐煩的撇唇,找尋著門鈴。
好一會兒,終於在金底黑字的門牌底下找到那古老的門鈴,他呆了呆,思忖著者門鈴怎麼使用,然後才遲疑的伸手想要按下門鈴——
「找誰?」突來的聲音讓他嚇了好大一跳,手裡的太陽眼鏡掉在地上,揚起一圈灰塵,他驚魂未定的看向聲源。
原來門后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人,那人有著蒼白的臉色和嚴肅的神情,口裡吐出的,是標準的英國腔。
「我……我找這間屋子的主人。」
要不是因為奶奶的遺言,他才不會來咧!真要命,早知道就別答應父親答應的如此爽快。可是來一趟英國交送遺物就能有一次瑞土白朗峰滑雪之旅,這讓他心動至極,再遠他也來。
「主人不在家。」那人說完,就要轉身之時,被他透過鏤花門空隙的手死捉著。
「等等,那我把東西給你,請你交給你家主人。」
那人轉回身,頷首稱道:「好。」
見狀,他才放手,打開車門上身探進去找了半晌,才摸出一個雕工精美的木盒和一個用玻璃製成的橢圓形蓋子覆著的水晶玫瑰。
門扉微敞,他捧著盒子和水晶玫瑰小心地走到那人面前,「喏。」
那人久久不接過。
「喂!」他叫,那人看起來好象站著在睡覺。
「先生,還是請您進屋來,親自交給主人吧。」那人突然道。
「可是……」車裡突然傳來好幾聲細小的叫聲,他臉色一變,「好,你先等我一下,這個你先拿著。」
「請您『親自』交給主人。」那人搖頭拒絕接過木盒與水晶玫瑰。
他皺起眉頭,車內的叫聲傳來,「那你替我抱車裡頭的狗狗跟貓兒總可以吧?」
「是。」那人跟著他走到車旁,接過才剛出生不久,但眼睛已然睜開,會跑會叫的一隻台灣土狗與短毛貓,它們正於那人寬大的掌心內咬在一起,滾在一起,一點地不怕生。
「走吧。」他跟著那人進屋。
宅邸的主人是一名年約二十五歲,臉色蒼白,五官俊美,黑髮黑眸的男子,而前來應門的是管家強森。
管家強森站在陰暗處,同主人通報完后,將狗兒與貓兒置於地上,便不見身影。
「請坐。」那人在見著他時眼裡閃過一道光芒,但很快地恢復正常。
他將東西放在桌上后,轉身去抱回狗狗與貓咪,坐在主人的對面。
「你找我?」主人的黑眸落至桌上的木盒與水晶玫瑰。
「我找菲瑞爾,請問您就是菲瑞爾嗎?」
「我不是菲瑞爾,但我現在是這兒的主人。」
「這樣啊……那你能見到菲瑞爾嗎?」
「可以。」
「那就好。」他鬆了口氣,「這木盒與水晶玫瑰是我祖母死前囑咐要交予菲瑞爾的。」
「你祖母是?」
「鞏何琳。」
「鞏?」他臉色一變,「那你是……」
「我叫鞏敬恆。」鞏敬恆今年滿二十,上頭有兩個哥哥,所以他無憂無慮的長大,不似兩位哥哥有繼承家業的壓力,立志成為一名獸醫,才申請入美國某醫學院的獸醫系就讀。
「鞏君延是你的……誰?」奇特.拉斐特沒想到時間過得如此之快,轉眼間,鞏君延的孫子都長這麼大了。「我叫奇特。」
「我爺爺,不過我還沒出生他就死了。奇特你好。」
「我知道。」奇特很清楚,「那這是……」
他指指桌上的木念與水晶玫瑰。
「是我奶奶死去之前指定要送到這兒的遺物。」
「我理解了,鞏小弟,我想你從台灣一路來很累了,就在這兒住一晚再走如何?」奇特召來強森。
「不了,我還想……」鞏敬恆想拒絕,但懷裡的狗狗和喵咪不停的叫著,狗兒跳下自己的懷抱,跑到不知道的地方去。「鞏善!這……」
狗兒叫鞏善,貓兒叫鞏良,這是鞏敬恆奇怪的幽默感想出的名字。
「一時半刻跑不遠的,你累了,我想你還是先休息吧。」奇特笑望,鞏敬恆本來想說自己不累,可一接觸到奇特的眼眸,他竟眼花頭暈。
「我想我真的累了……」話沒說完,他人就睡倒在地,鞏良則發著抖站在鞏敬恆身旁朝奇特叫。
「我不會傷害他的。」奇特要強森帶走鞏敬恆,強森依命。
他則起身拿了木盒與水晶玫瑰來到主屋花園偏僻一角的溫室。
溫室內植滿玫瑰,只有多瓣玫瑰,顏色應有盡有。
溫室內除了玫瑰,就屬平貼於地的墓碑最耀眼。
奇特走向墓碑,上頭寫著:柯芬伯爵菲瑞爾.拉斐德長眠於此。
走近墓碑一看,方知原來墓碑下鑲嵌的是一副水晶棺柩,裡頭伯爵沉睡著,似永不覺醒似地沉眠著。
「菲瑞爾,今天有位不速之客,他說他姓鞏,帶來兩樣東西。」奇特輕道,坐在墓碑旁的長椅,打開木盒,裡頭有兩封信。「盒裡有信,我替你念了。」
「菲瑞爾……」
菲瑞爾敬啟:
假若你仍在人間,那麼這封信希望你能順利看到。
也許你忘了,但你與另一個人一直在我心中佔有極大的份量,我相信你一定不會忘記那個人的名字:鞏君延吧?
我快死了,人死之前總會不由自主的回憶起自己年輕時所做的事。
現在,我必須向你說出一些隱藏在我心中的回憶。
當年,君延病到意識模糊之時,我終有幸得知你的名字:菲瑞爾。
菲瑞爾……菲瑞爾……君延呼喚的是你的名字,一直到他吞下最後一口氣為止,叫的都是你的名字。
他心裡有你,即使他與我結婚,他最愛的還是你。
很不堪、也很不甘心,可是我不得不承諾這個事實。
鞏君延心底只住著一個人,那個人是你——菲瑞爾。
想必我的孫子也有帶著一朵水晶玫瑰,那朵水晶玫瑰,是君延的遺物之一,請你收下好好珍藏。
另一封信是君延當年寫了未來得及寄出的信,我相信你會想看的。
L.H
「水晶玖瑰,做的真美。」奇特將玫瑰舉高,秀給伯爵「看」。「咦?底下有字……GtoV,TheDearest日期是君延死的那一年年初……」
奇特隱去話尾,輕咳幾聲,將水晶玫瑰擱放於墓碑旁。
「我相信這封信,你比較希望自己看,所以我就不念了。」奇特將另一封信拈碎,成灰,灑於墓碑。
黑眸有淚光,奇特憶起的是菲瑞爾回到倫敦時的模樣。
他流了滿臉的血,由左眼流出的血淚,狂笑著對他說:「原來我還會流眼淚,原來我能流淚了……君延……君延……君延……」
他不停地呼喚君延的名字,醒著喚、睡著也喚。
奇特不明白命運到頭來仍是將伯爵和鞏君延耍了一頓,幸福得之容易卻也得之不易,眼看幸福的花朵即將綻放,誰知……誰知人類的病痛一堆、誰知鞏君延會那麼倒霉?
伯爵想死,他的左眼不停地流淚,連右眼也跟著流出血淚,吸血鬼沒了血,還能活嗎?
或許是因詛咒的力量過於強大,伯爵死不了,即使流幹了血,也死不去,曾經,他想曝於吸血鬼最懼怕的太陽底下,可隨即一想,自己都能站在大太陽底下,怎麼可能被曬死?
死不了呵,強烈的求死意志抵不過命運的捉弄,伯爵連死也做不到。
但他不願意再活下去,於是他翻閱古籍,沒找到怎麼死,卻找到一個沒有人成功過的古方。這紙古方,讓他有機會能見到君延。
伯爵試了,而且成功了。
他有個機會可以挽回君延,只有一個機會,卻得等上好幾十年。
於是,他選擇陷入長久的沉眠。入睡前,伯爵將所有的產業,包括頭銜全給了奇特。
奇特於是定居倫敦的宅邸,附近的高閘墳場是菲娜長眠的地方,而家中的溫室是摯友伯爵的沉眠之地,有心所愛、有友,他也過得算快活。
唯一的缺憾大概是鞏君延比伯爵和他都早走,而且他們無法將他的遺體帶回。
而今,這朵水晶玫瑰,也算得上是鞏君延回到伯爵身邊吧!
『你們會相會吧……死亡,是什麼滋味呢?你們可知,活得太久,連曾經死過都忘卻……』奇特喃喃自語,風不知打那兒吹入溫室,他臉上無淚,孤立,只有因風折腰的玫瑰伴著他。
『我想,這一點,你是最為明白的,菲瑞爾。』奇特輕撫著玻璃棺柩,『等侍似乎成了你最為拿手的事了。』是的,等待,等待「那天」的到來,即使他們都不知道「那天」何時會來。
風,永續不停。
親愛的,我最親愛的伯爵啊……
菲瑞爾,對不起。
我恐怕不能陪著你,伴你永生永世了。
今年初,過年時,還想著今年已經是第二十年,不知你醒了沒有?不知你的傷好了沒?
二十年,我經歷很多事,本想等你醒后一一道盡,但我沒有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