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難怪梅利莎對哥哥做出的到這裡苦行的決定如此反對。幾個小時后,在簡離開那老房子來到瑞安的位於皮亞海灘北端高崗上的兩層樓的寬敞別墅里的時候,心裡不住地這樣想著。和那老房子比起來,這裡就是天堂!
這是一所長型的地中海式建築。它的後面是一片野生的灌木,前面的窗戶終日有充足的陽光。房屋的兩翼呈u形在岩壁上延伸,如果要從她的在樓上的卧室觀看自然美景,她可以到自己的陽台上(因為每個卧室都有陽台)盡情欣賞。從這裡她可以看到整個皮亞海灘——甚至可以看到自己剛剛離開的那老房子鏽蝕的房頂。
一旦得到簡的同意,換房行動就在瑞安慣常的效率中完成了,簡甚至連考慮的餘地也沒有。她面對的現實是,瑞安只是陪簡來到自己的別墅,小聲地吩咐把她安頓好,然後他就溜回辦公室去了。梅利莎自然也溜之大吉,走之前還得意地說,她最初的目的總算達到了。
簡開始懷疑.是不是瑞安策劃的這一切。梅利莎在這裡面不過扮演了一個同謀,要不是她的表演使瑞安有了合適的機會提出自己的主意,簡是無論如何不會同意他的;要不是他妹妹嘲笑他們,對每一個角落,每一次諸如出入廁所的意外衝突發泄不滿,瑞安也不會有機會在那小屋裡繼續得寸進尺。而在這裡的舒適環境里,每一間卧室、洗手間都有鎖,意外衝突不會再出現。手上的燙傷也很快好轉。簡太容易上當了。
簡一想起和瑞安做愛的情景就不由得嘴裡發乾。這時她正好信步來到廚房,就決定喝一大口冷水使自己冷靜下來。
她在廚房門口站住了。廚房裡有一位穿著簡樸,個子不高,一頭銀色短髮的中年婦女正在水池和案板邊上忙碌著,她顯然是正在準備晚飯。簡猜測她一定是瑞安僱用的臨時廚師。瑞安曾稱讚她是個了不起的廚師。
簡咳嗽了一聲,那女人從切菜的案板上抬起頭來,她看到簡披散著頭髮身穿白色裙子和白色T恤,腳穿潔凈平底鞋,露出了驚喜的笑容。
「你好,我是簡·舍伍德……」她支吾著說,不知道該如何介紹自己和瑞安的關係。
「是的,我知道。」她回答說,臉上的笑容使簡感到像是遇到了一個要好的老朋友。「天哪,你一定吃了不少苦。我叫佩吉·梅森。我不和你握手,因為我看得出來你不能握手。進來吧,請坐。看上去你好像很熱……要不要喝點冷飲?」她放下手裡的刀,在圍裙上擦了擦手,「冰茶,這是解暑最好的東西。坐下,我給你倒一杯。」
她看著她手上的紗布,一邊咂嘴,一邊指引著簡坐在早餐台前的圓凳上。這櫃檯把廚房和旁邊的活動區域分割開來。「真可憐。難怪瑞安堅持說你一定得有人照顧。我敢說,那一定特別難受,就好像又變成了個小寶寶。對了,你要不要喝茶的時候吃點什麼?我知道你是吃了午飯來的,可晚飯還得一會兒呢。他們都喜歡在平台上吃晚飯,一邊吃一邊欣賞落日——」
「噢,不需要,謝謝你,梅森太太,」簡回答說,她的親切使她感到有些不安,但卻仍為她母親般的熱情所感染。
「叫我佩吉好了。」她放下茶杯又回去繼續切菜。案板上已經有一堆切好的芹菜和洋蔥了。她忽然似帶幾分責備地說:「我希望你沒有節食。像你身體這樣,又受著痛苦和傷害,正需要補充營養。」
「我前一陣體重減輕得太多了。」簡說著,對自己的直言感到幾分吃驚。「但不是我有意要減肥……我想我的體重就要開始恢復了。」她看著佩吉皺起的眉頭趕忙說,暗暗等著她的責怪。
但廚師的責怪卻轉了方向。「瑞安要負很大的責任!梅利莎和我說了你是怎麼燙傷手的。我想瑞安一定對你的受傷很內疚。」
簡臉上露出笑容。「可是,我覺得那主要是因為我太笨……」她撫摸著自己仍微微疼痛的左手小拇指,心裡卻在想著,如果她不自作主張,現在左手或許早已經好了。
佩吉那花白的眉毛往上一挑。「你太寬容了,親愛的。愧疚感才能使這個孩子約束一下自己的行為。」
「可他已經在試圖彌補他的過錯了……」簡小聲說。突然意識到佩吉所指的不僅僅是她最近的這次受傷。從她說話的態度可以看出,她是經常被布萊爾當做家庭成員看待的;一定清楚瑞安的宿怨。她如此責怪瑞安的道理一定在這裡。她對瑞安的愛顯而易見,而她又自然地把憐愛給予失敗的弱者。
「是嗎?怎麼彌補的?」
這直率的問題使簡的臉紅了。「他為我做了幾頓特別好吃的飯。」她匆匆說著,連忙低下頭喝茶。
「唔……」佩吉看著她說,「我得說,廚房的事情他是很擅長的。」床上的事情也同樣擅長!簡想到這裡臉更紅了。
「我……我是希望我也有他那樣的手藝。」她結結巴巴地說。「我做飯的技術到現在還很差。遺憾的是我小時候沒有機會學……」
「那時候難道你的母親就沒有讓你下廚房幫幫她?」
「我們一直雇了一個廚師。她不用我幫忙。母親在我六歲的時候就離家出走了。」簡衝動地說。
「真遺憾。」佩吉充滿憐憫地說,激起了簡心頭對同情的渴望。
「事實上我對她的印象並不深,我只記得她是黑頭髮,長得很漂亮,經常外出。」她一邊回憶,眼神也變得深沉。「她走了以後我父親就把她的所有照片都燒掉了,並且只在發怒的時候才提到她。因此我還不清楚我對她的印象是不是只是我兒時頭腦中的一些幻覺。」
「你是說,自從她離開你父親以後,你就再沒有見過她?」
簡只顧低頭用兩隻笨拙的手扶這茶杯,因而沒有注意到她看著她的那溫和的目光。
「沒有,她在最初的地方只呆了一天就又去了別處,過了一個星期以後,爸爸說她要跟她的情人去加拿大,他說媽媽對他說,她不希望自己被我這樣一個嬌氣孩子纏著。」
佩吉手裡的刀子幾乎掉在了地上。「他對一個六歲的孩子就這麼說嗎?」
簡因為受到父親的影響,從來難以相信別人。父親經常說,如果你是個堅強的人,就不應該拿自己的困難去麻煩別人,尤其是如果這困難還是感情上的。
「他常說,媽媽不給我寄生日賀卡的原因是,她根本想把我的生日忘掉。他總是讓我對自己不能贏得她的愛,不能讓她留下感到內疚……」
那是非常非常錯誤的,」佩吉嚴肅地說。「婚姻的失敗從來不是孩子的責任。」
「不止錯誤——他還撒謊。」簡脫口而出。「他在他們離婚的事情上撒了謊,還撒謊說她對我毫不關心。父親死了以後,我在收拾他的保險箱的時候找到一些他們之間往來的舊信,還有關於他們的分手協議和在孩子問題上進行爭論的文件。
「我母親和他的新丈夫是去了加拿大,但是她到那裡沒有幾個月就在蒙特利爾死於一場車禍。也許她是不想帶我去加拿大,可是,說她想忘記我的生日可完全是胡說。她曾經要求她的律師確保她寄給我的每一封信我都能收到,她還留要求父親給我辦理護照.以便我隨時可以前去看她。可惜她很快就死了。」
「她死了——可是過了好多年父親還對我說她是和新丈夫生活得太幸福了,才把給我寄生日賀卡的事忘了!」
說到這裡她忽然聽到背後一陣響動,她幾乎把茶杯掉在地上。回頭一看,原來瑞安站在她身後。從他臉上的笑容可以看出,他在那兒已經站了很久。
「難怪在我對你說你父親是如何欺侮我們家的時候,你那麼容易就相信了。」他大聲說。在這滿是陽光的屋子裡,他的白褲子和黃襯衣使他身材更顯魁梧。「你知道那是像他這樣不道德、不知羞恥的人會幹得出來的事情!」
「瑞安!」佩吉的尖厲眼神里充滿責備。
「我很抱歉,但這是我們都清楚的事實。」瑞安說著在她那滿是皺紋的臉上吻了一下。「你好,媽媽,你在這兒幹什麼?」他一邊說,一邊瞟了簡一眼。
「她是你母親?」簡感到自己的心猛然一沉。她愣愣地望著那在他高大的兒子身旁的瘦小女人。難怪她一直感到他們身上有很多相似的地方。現在她明白廚師為什麼對他家的事情知道這麼多了。
我還以為在做自我介紹的時候你已經知道我是誰了。」佩吉吃驚地說。「我很抱歉,我以為你知道我第二個丈夫的名字。那你以為我是誰呢?」
「也許是我的一個女朋友?」瑞安挑逗說。「當梅利莎出現的時候,她就認為她是我迷戀的情人。」
「胡說,我才沒有!」她說著對瑞安的母親抱歉地一笑。心想,從長遠看,也許她不知就裡反倒對她有好處,否則的話她們的會見肯定會是一場唇槍舌劍的交鋒。「我……我還以為你是管家……」
佩吉的吃驚變成了諒解的笑容。「我明白了。你現在正為你的坦白而感到尷尬。大可不必——我很高興對你有了更多的了解,而且我相信你說出心裡話以後一定會感到很輕鬆。」
「你還沒告訴我你為什麼在這裡。」瑞安打斷她的話說,「我記得你說史蒂夫這個星期要去參加什麼婚禮,你很忙,沒有時間過來。可是,怎麼是你在這兒做飯,特里薩哪兒去了?」
「學校來電話要她去接她兒子——好像說是他得了什麼泡疹。我告訴她說,這幾天家裡沒有她當然沒問題。因為史蒂夫這幾天忙得不著家,我想我倒是正好可以來享受一下這裡的海洋氣候。」
瑞安一邊拿起一節芹菜放在嘴裡,用他那潔白、有力的牙齒嚼著,一邊端詳著母親。「梅利莎沒有打電話告訴你我們的近況嗎?你的意外來訪難道與我和簡回來沒有關係一」
「啊,這是讓我高興的事情。」母親說著親昵地拍了一下瑞安那堅實的面頰。「因為這些年來我很少同時和兩個孩子一起度假,瑞安也幾乎沒來過皮亞海灘。」她對簡說。簡這時感到瑞安母親的精明更勝過瑞安。「上次我讓他再多呆一個周末,可第二天他就開始嘟嘟嚷嚷的。」
「我知道你的意思。」簡低聲說。
「是嗎?」她伸著脖子問,「他是不是難纏得很?」
「我才不是呢!我不過是想讓簡多休息休息。你要在這兒呆多久?」瑞安問。
「我也說不清……至少得呆幾天吧——要看我的情緒了。你知道我對這種事情一般沒有時間表。」她看著兒子臉上漸漸出現的失望表情說。
「史蒂夫會想你的——」
「我們可不是離了對方就活不了的,瑞安。況且離得也並不遠。」
他嘴裡還是不知嘟囔了幾句什麼。
「你說什麼,親愛的?」
「沒什麼。」他小聲回答。
簡感到很不自在,她站起身來。「噢,對不起,我想我應該離開。我知道你們不可能願意我住在這裡。」她對瑞安的母親說。「我並不是沒有地方可去——」
「不,見鬼!」
「胡說,你當然不能走。」佩吉高亢的聲音甚至壓過了瑞安的叫喊。「我從不認為孩子要對父親的行為負什麼責任。」佩吉說話時臉上的表情嚴肅,這倒引起了簡的好奇。瑞安把手往褲口袋裡一插,緊閉著嘴,臉色驟然陰沉了下來。
「聽剛才的話,你和我一樣是你父親的犧牲品。那就別再讓過去困擾我們。至於愛娃那件事……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不是嗎,瑞安?」
他猛然把頭一轉,目光緊盯著簡神色不安的臉。「我早就跟她這麼說了,可是她不相信。」
他母親的嘴撅起來。「你真讓我吃驚,瑞安。在你對她做了那一切之後,她怎能相信你。」
瑞安對母親的諷刺呲了呲牙說:「我說了我得照顧她,我會的。」
「你可真了不起。我希望你不要指望人家對你感激涕零。」
瑞安把手從褲袋裡伸出來,理了理自己的頭髮說:「看在上帝的分上,媽媽,你到底要拿我幹什麼?」
媽媽平靜地說:「只是問問,親愛的。」
簡考慮到母子倆可能有什麼私事要談,就問她是否可以把一些衣服放到洗衣機里去洗。於是佩吉告訴她洗衣機在什麼地方,並對她說,她要是需要幫助,一定不要客氣。
她洗了自己的一點兒衣服。下午和晚上的時間裡,她翻閱著自己喜歡的時裝雜誌。自從她破產以來,就再也買不起這種雜誌了。她還在廚房裡和佩吉聊天,看梅利莎在對待敵人的態度上努力讓自己眼母親的和善待人協調。
只要瑞安一進來,佩吉就提出一件需要他們三人合作的事情。在晚飯的餐桌上,瑞安發現自己坐在簡的對面。對此,梅利莎故意說,媽媽的好意可能帶來大麻煩。晚飯後她說她最好還是開車去會幾個朋友。
佩吉和瑞安收拾完碗碟以後,她建議看一個有趣的電視節目——這也是簡好久沒有享受到的娛樂了。他們三人於是來到電視機前,瑞安讓媽媽和簡坐在一張長沙發上,自己坐另一張單人沙發。他們看的是一個愛情的浪漫影片,每當屏幕上出現男女親昵的鏡頭,簡的目光就不得不緊緊盯著屏幕,以使眼睛避開他投過來的目光。電影剛一完,瑞安就說簡看上去很疲倦,他要陪簡到她的卧室去。
他扶著簡從那舒適的沙發上站起來,半拉半拽地把她扶到門口的時候,電話鈴忽然響起,是國際長途。於是佩吉提出陪他們的客人去卧室,因為,簡要是真的累了,可不能叫她再等著了,他的公務還不知何時能結束呢。他表示同意,就向電話奔去。
「我很抱歉,在你們管家不在的時候給你添了這麼多麻煩。」簡在女主人為她換好了她作為睡衣的寬鬆T恤以後,不大自然地說。佩吉還給她找出來一副大的膠皮手套,這樣她就可以自己洗臉了——這麼好的主意筒自己卻一直沒想到,公認那麼聰明的瑞安也居然沒有想到——當然,這並不能說明瑞安不聰明,只不過他想藉此使簡依賴他罷了。
「我喜歡做這些。」佩吉一邊看著簡坐在梳妝台前緩慢地梳理頭髮,一邊說。「現在是該瑞安清醒的時候了,我已經警告他,他要是再一味只想報復的話,一定會後悔的。當然,他也說了,這樣的事情不會再發生了。現在我想,他一定明白了以牙還牙解決不了問題。」
「可梅利莎仍然不這麼想——」簡說到這裡,打結的頭髮絆住了梳子,她的左手抓握不緊,梳子一下飛了出去。
「來,讓我來幫你梳吧。」佩吉說著撿起梳子,接著簡剛才梳的地方梳起來。「梅利莎看問題還是過於偏激。她還不懂得,勝利與和解的定義都是很寬的。在她眼裡.黑白之間沒有灰色。」
「而我正是處在很灰的位置。」簡情不自禁說。
「一個真正的灰窟窿。」佩吉對著鏡子眨了眨眼說。
簡咽了一口唾沫,她忍不住說:「我不明白,你為什麼對我這樣好?我的意思是……在我和瑞安有了那麼多衝突之後……我用謊言破壞了他的婚禮……那些醜聞……你一定很恨我……」
佩吉放下梳子嘆了口氣。「仇恨只會傷害自己。當然,我非常吃驚,但是當愛娃把訂婚戒指送回來的時候,我想到這對於雙方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可是梅利莎告訴我說,你對瑞安沒能和愛娃結婚非常傷心。」
佩吉坐在了床上。「梅利莎誇大其辭了,我所希望的——我仍然希望的是瑞安能快活。我不知道他和你談了多少他自己的事情,但是在過去十年多的時間裡.他的頭腦中似乎只想著報復.他的全部精力和心思似乎都在要讓你父親對自己的所為付出代價上。
「當他發現你父親快要死去的時候,他強迫自己停止復仇。我真為他自豪——最完美的復仇莫過於不復仇。但就在這時他的生活里出現了一個變故。我想這使他的心中重又充滿了對人的惡的一面的偏激情緒……這個人的溫柔可愛又是他那樣珍視,那樣希望保護,絲毫不忍破壞或傷害的。
「說真的,一說到女人,他總是充滿保護意識的,這可能和他那樣早就支撐起了這個家有關。但是它對於女人的能力又特別看重,我可以自豪地說,這和我有關係。我看上去可能顯得柔弱、嬌小,但我實際上很堅強——在梅利莎只有一兩歲的時候我得了宮頸癌,發現的還算早,我從此變成了一個鬥士。我戰勝了病魔。我想,當瑞安看到愛娃的時候,他就想到了我——柔弱、嬌小,但卻有著在困難時刻可以依賴的堅強性格。可是,愛娃在婚禮上以及後來的表現……我想瑞安是誤把沉默當作深沉了,儘管他不常發火,但當他正在氣頭上,是需要有人來抑制一下的,她肯定沒有能力應付他的傲氣。你認為我對她這樣的評價可以接受嗎?」
以這樣的日光看待這個為自己所愛卻又難以理解的男人的複雜性和矛盾性使簡感到豁然開朗,簡在鏡子里與那雙洞察一切的褐色眼睛相對而視。
「如果你問的是他們兩人合不合適,」簡小心地說,「那我的回答是不合適,非常不合適。」她的語調顯示出,她似乎還有許多話要說。
佩吉點了點頭。「我很想聽聽。你說說看,簡,這事要是在你身上,你會怎麼辦?如果某個人在你和瑞安的婚禮上制止你們……」
簡猛地轉過頭來,眼睛都紅了。佩吉卻帶著安詳滿意的微笑站了起來。
「安靜。與其歇斯底里發脾氣,不如明早決鬥場上見高低。好了,晚安。我親愛的。睡個好覺。如果你認為和瑞安道的晚安算數,我建議你把門也插上。」
簡的臉紅了。可她按佩吉的話做了。她對佩吉在道德上給她的警示十分感激——不論她的意圖如何——因為她很清楚,如果沒有她的影響,她很有可能淪為自己慾望的犧牲品。她一邊想著今天的事態發展,一邊在床上躺下,不一會兒就進入甜美的夢鄉,沒有聽到一小時后瑞安的敲門聲。
第二天早上,他們按瑞安昨天的安排進行活動;因為佩吉想看看瑞安在晚飯時提到的簡畫的時裝草圖,他們於是驅車回到卡爾卡拉沙丘。
佩吉對那些草圖非常欣賞。當她得知簡在中學時特別喜愛縫紉,並渴望繼續學習設計課程時,她提出,等簡的手好了以後,她願意供她繼續完成學業。在佩吉的卧室里,簡看到了電動花樣鎖邊機和縫紉機,她非常喜愛。她開始夢想有朝一日能靠銷售自己設計製作的服裝謀生,或者加入奧克蘭的一家縫紉店。
這時梅利莎也湊了過來,她不知不覺卷進了她們的談話,說起她喜愛的服裝式樣。瑞安見她們討論的事情自己插不上嘴,就退了出來。他來到樓下作為辦公室的書房裡。
在午餐上他沒有詢問簡今後的打算。他的心思在卡爾·特雷沃到來以後終於公開了。他是帶著一個鼓鼓囊囊的皮包來的。當時幾位女士都到海灘上散步去了,他們回來的時候,發現瑞安和卡爾的交談已經持續到了晚飯時間。佩吉於是邀請這位家中常客留宿一夜。他愉快地答應了,那痛快的口氣讓瑞安很是懷疑,尤其是他還從自己汽車的後備箱里拿出來一個睡袋。
晚餐上簡被安排在卡爾的身邊,她想起自己和他的兩次遭遇,不由得很緊張。可他的談笑風生使她很快放鬆了下來。他十分健談,不但和簡大談國際大事,還拿簡未來的生涯和她開玩笑。
佩吉拿出長輩的權威,派瑞安和梅利莎去洗碗碟。卡爾卻伸了個懶腰說,早上他去健身房鍛煉,可能是運動量太大了,現在他的腰還有些酸痛。
「那你何不去溫泉洗個澡呢?」佩吉說著指了指平台外面山坡下的一個圓形水池說。「熱水澡也許能幫助你放鬆。」
「好主意——簡?」
她有些為難地說:「我不能去啊,我的手……另外,我也沒帶游泳衣來。」她惋惜地說。
「我有一大堆為客人預備的泳裝,從中肯定能挑出合適你穿的。你可以把手搭在水池邊上,這樣就不會弄濕了。要是你滑下去了,卡爾也可以拉住你。去吧,簡。」佩吉鼓勵她說。「那裡還是觀看日落最好的地方。」
於是,當瑞安收拾完餐具出來的時候,他看到簡在噴泉里嘻笑,卡爾正告訴她如何不讓酒杯中的吸管掉下來。
「來吧,和我們一起洗。」卡爾仰面躺在水面上笑著對瑞安說。他修長的體形被水下的燈光照得清清楚楚。
瑞安瞪大了眼睛盯著簡的身體。她身穿一件她自己認為還算遮蓋比較嚴實的泳裝。她的頭髮在頭頂上系成一個結,但仍有一些零散的頭髮搭在她的臉上。在熱水的作用下,她的臉紅紅的,黑黑的睫毛上凝結著晶瑩的水珠,她那彎彎的眉毛總算翹了上去,嘴角也咧開了,使她那總是十分嚴肅的臉上終於有了輕鬆的笑容。
瑞安站在水池邊,他的腳尖幾乎碰到簡正扶著的毛巾。這時他顯得出奇的高大,簡不得不仰起頭來才能看到他的臉,這樣卻正好讓瑞安從她泳裝領口的空隙看到她那在水中漂起的羊脂球般的乳房。
「我有話和你說。」
他的話里有一種使簡單的句子聽起來也帶有某種威脅的口氣的力量。但是有卡爾在身後,簡還感到比較安全,他總不至於說出什麼難為情的瘋活,或者做出讓簡產生邪念的事情。
「哦,什麼話?」她聳了聳光亮潔白的肩膀。這時卡爾正好游過來喝一口自己杯中的飲料,水波使她的乳房又顫動了起來。
瑞安下顎的肌肉跳動了一下。「不,不是在這兒說。進屋去。」
「可是我還設有洗完呢。」簡撅起嘴說,反而有了勇氣。他總不致於當著自己的顧問發火。「我和卡爾是在做理療呢,是吧,卡爾?是你母親建議我們做的。你也應該來試試,瑞安。在我印象里你身上經常酸痛。」
「哈——咿……」
簡還沒聽清卡爾咿咿呀呀的警告是什麼意思,瑞安已抓住了她的兩個腋下,嚯地一下把她舉出了水面。
「這樣還酸痛嗎?」
在瑞安的肩膀下渾身濕淋淋的簡就像一條魚似的擺來擺去。「瑞安!」
瑞安不顧簡的身體打濕了自己的衣服,也不顧背後卡爾開的玩笑,扛著簡就朝通
往大廳那法國建築風格的大門走去。
「瑞安,我身上的水把地毯都弄濕了!」但瑞安仍舊扛著簡一直走進書房。這才把她放在了椅子上。
「難道你不是在故意逗卡爾.惹我嫉妒嗎?」瑞安忿忿地說。他的兩隻手仍然在原位一緊緊夾著她胸部的兩側。在他的襯衫和褲子上留下了她身體的水印。
「上帝!」他的憤怒使她產生一種莫名的快樂。「他是我雇的,我隨時可以解僱他。以後你要是再想和他套近乎,你得先想好這可能砸了他的飯碗廣
「你不會因為僱員和我逗幾句嘴就解僱他,卡爾就更不可能廠簡回敬說,那堅定時口氣倒讓瑞安憤怒的臉上出現了一絲讚許的表情。他把手放下,但仍舊站在簡和大門之間。「對,我是不會——因為我並不真的是你想象的那種混蛋。而且,我的意思並不是他在逗你,而是你在逗他!」
「我只是對他表示一般的友好一」
「半裸著身體,還一邊喝著香檳?在這種情況下男人是會誤解的。」
她本想和他爭論半裸體的問題,但又擔心一發難收。
「你是說我喝醉了?」她頂撞說。他完全知道並沒有到卡爾可能誤解她的危險程度。可他仍舊生氣,現在只剩下一種解釋,那就是他嫉妒了!
簡在瞬間的喜悅之後,緊接著的就是惱恨。他有什麼理由嫉妒,又有什麼權利嫉妒!
瑞安把雙手叉在後腰上,雙腳分開。「沒有。但是你要是認為我會聽任你那樣胡鬧,那你就錯了。這是咱們倆之間的事,簡。我不許你隱匿到別的男人身後。不管你們之間有多清白。如果你真的想挑逗,那你為什麼不挑逗你最想親近的人呢?」
簡的惱恨一瞬間變成了憤怒。「你這個狂妄自大的——」
「好的,親愛的,繼續發怒。」他打斷她的話說。目光不住上下打量著她的身體,並有意停留在那透過尼龍泳衣清晰可見的勃起的乳頭上。「我就喜歡你對我發怒的樣子。」她不禁渾身一震,他臉上出現一絲休戰的微笑。「深深的記憶難以忘懷,是吧,簡?」
她感到怒不可遏。「那是你!」沖他發泄說。「你死抱著過去忘不了!」
他突然抬起頭,好像空中尋找什麼。「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愛娃!」
這名字使他們兩人都感到一絲意外。
「愛娃怎麼了?」他說,顯出一種審慎的不以為然。但卻絲毫沒有瞞住她。
「她仍然是你理想的女人,不是嗎?」簡冷笑著說,並用雙臂抱住自己飛快冷卻的身體。她充滿譏諷的聲音使她自己也因嫉妒而憤怒了。就好像瑞安的嫉妒使她自己也有了嫉妒的理由,最後.她一直深藏心底的那多年的、可怕的嫉妒終於壓抑不住了。
「她是你心中最嬌嫩、最完美的花朵,是你衡量女人的標準,地是你愛過並失去的女人,是你在第一眼看到時就認定她是只屬於你的女人。可是,怎麼樣呢?事實證明她不是如此!」她酸溜溜地說,「她嫁給了別人,所以我認為你——定是錯了。可是你就是不肯接受這事實。往事使你無法安寧——你一直還對她那麼牽持,所以你才不停地問我關於她的各種問題。」
「沒有不停地問。那一定是你過度的負疚感產生的錯覺,簡。」他嘟囔著說。「況且,我問關於她的問題,無非是想從她身上了解你捲入了其中多少。」
但是簡已難以控制自己的理智。嫉妒心一旦暴露,尖刻的詞語就像決口的江河。「和她談話以後,你對過去的那些記憶是不是又捲土重來廠?你是不是開始琢磨能否再度得到舊日情人的青睞?如果你希望她的婚姻不幸福,那你趁早放棄這念頭。她和康拉德過得很好。」
他罵了一句說:「我可不是那種抓住過去不放的人,愛娃結婚以後也不是了。她離開我以後僅僅三個月就結了婚!」
「哦,那你為什麼一聽我說,我沒有告訴她我們共度了一個夜晚你就那麼失望?你是不是希望我告訴她你的床上功夫多麼好,讓她為自己失去的人後悔?也許在你的變態思想里,作為你的床上夥伴,我怎麼也不及我這位最好的朋友。」她說著還啐了一口。當他氣勢洶洶地朝她撲上來的時候,她從他張開的胳膊下面溜了出來,她飛跑著衝出大廳,衝上樓梯。沒有衣服的羈絆,她跑得飛快,在樓梯轉彎處她頭髮上的水像雨點般的甩到了牆上,她很清楚地意識到,瑞安追趕她的沉重腳步正在逼近她。
她正好領先他一步跑進自己的房間。她猛地滑上門閂,用力之猛使她的手指疼得讓她幾乎掉下眼淚。但總算在瑞安沉重的身體撞擊到門上之前把門閂住了。她靠在門上喘息了一陣,脊背清楚地感覺到他用拳頭砸門的震動。
「走開!」她凄厲地喊道。
「開開門,簡。」瑞安叫著,開始用腳踢門。
為什麼?為了他能夠以她的可笑指控為由懲罰她?或者用他那無情的可怕思想來分析她如何可恥地失去了理智?她認為,愛情應該是一種美滿的、精神上的、向上的經驗,不是這種廉價、瘋狂的歇斯底里的陶醉,過後留下的只是厭惡和可怕的失望。
「不——你走吧!」她說著把一隻手捂到眼睛上。他不會破門面人吧?但是她相信,他要是真破門,那麼大的動靜一定會驚動佩吉來幫助她的。
他的聲音逐漸低了下來。她感覺到門發出沉悶的「咚」的一聲,那一定是他把頭頂在了光滑的門上。「簡,你怎麼了?親愛的?你哭了嗎?」她幾乎能看見他在努力按捺自己的情緒。「簡,讓我進來,我不會傷害你,我只想和你談談……」
她拚命忍住了眼淚。親愛的!他怎麼可以這樣稱呼她!她的心都要枯萎了。這都是他的過錯!
「我不!你走開!要不然我就到陽台上喊你母親來了!」
外面沒有聲音了。簡含淚悄悄地笑了笑。她把耳朵貼在門上,聽到瑞安急急忙忙遠去的腳步聲。她的耳朵還沒來得及挪開,就聽見陽台上發出一陣異樣的聲音。她連忙跑到陽台一看,瑞安正從旁邊的至少兩米以外的陽台上飛躍過來,他那黑色的強健身影就像一個帶來凶信的天使。
他的腳剛落在簡的陽台上卻又滑了下去,簡不由大聲尖叫起來。但是上身向前的衝力使他翻越欄杆一下子蹲落在簡面前。
「你真的是瘋了。你會摔死的!」她生氣地尖叫著,這時他一躍而起,她的手摸著他的胳膊和胸脯,好像是要證明他還好好的。
「不會的,頂多斷一條胳膊或者一條腿。」他令人生氣地以滿不在乎的男人氣概說。然後他捉住她的兩隻手腕,把它們從兩邊圍繞到自己的腰上。
她的心還在狂跳,她的胸口緊緊地貼在他堅實的胸膛上,所以她感覺出他也一樣。「你差點兒就摔下去了。」她仍喃喃地說。失去他的恐懼使她幾乎癱軟下來。
「我要是死了,你會在意嗎?」他小聲說,雙手輕輕撫摸著她還在顫抖的後背。「也許你會覺得我該死。」
她渾身一震,把頭埋在了他濕漉漉的襯衫里。「你在說什麼呀!太可怕了。」
「我知道。我們在這段交織著愛和恨的時光里,都曾向對方說過這樣可怕的話。不是嗎?這就是我贊同你的原因;我們不能交談,我們一交談就帶來麻煩。另外,事實勝於雄辯……」
他說著鬆開了她,雙手探過她的肩,手指插進她游泳衣的後背帶,輕輕把背帶拉下她的肩.讓她的乳房裸露在夜晚溫柔的空氣中,她潔白的身體與黑色的衣帶形成觸目的反差。
在他低頭吸吮她的兩個乳頭的時候,她惟一的反抗就是低聲的呻吟了。
「噓……」他用嘴堵住了她的呻吟。接著,他把她抱到柔軟的床前,仰面倒在上面,讓她壓在他的身上。他伸手打開床頭的檯燈,但並沒有停止他們的接吻。沉湎在他那熟悉的、迷人的氣味的簡又一次完全地把自己交給了火樣的激情。她瘋狂地做著她無論如何不敢用言辭來形容的事情。
她笨拙地幫助瑞安脫掉他的襯衣和自己的泳裝,扔在地上。正當她蠕動不停,渴望他再來一次的時候,忽然一聲輕輕的敲門聲驚醒了他們蕩漾的魂魄。
「簡——你沒事吧?怎麼我好像聽到了一聲尖叫?」
簡用胳膊肘撐起身子,看到身下男人的臉不禁大為窘迫。激情使瑞安那堅毅的面孔變得朦朧,他的嘴唇也因熱吻而變得通紅。他的眼睛里燃燒著藍色的火苗。
「對了。」她提高嗓門,努力抑制著聲音的顫抖,回答佩吉關切的問題。「可是……我現在沒事了——我很好。」
門外安靜了一會兒。「真的沒事嗎?」
她感到瑞安強有力的軀體開始緊張起來。他的全身都在等著她做最後的回答——她自己的選擇。
「是的,真的沒事。」她用鎮定的聲音說;「你用不著擔心,佩吉……謝謝你。」
聽著佩吉逐漸遠去的腳步聲,她感到一陣喜悅充滿瑞安的全身。他的手伸向她的脖子後面,漸漸地把她拉近。
在他們的嘴相距還有一寸遠的時候,簡突然小聲說:「她知道你在這兒。」
他咧開嘴壞壞地一笑。「那更好,這樣她就一夜不會再來打攪我們了。」他用嘴抿了一下她的下唇,兩張嘴立刻緊緊貼在一起。瑞安輕輕把她放到床的另一側,然後脫掉自己最後的衣服,隨著一聲嗚咽,他們赤裸地擁在一起……
他終於捉住她拚命尋覓的手,輕輕把她翻仰過來,分開她的兩隻胳膊,使她的雙手幾乎伸到了床外邊。「讓我來……不要弄傷你的手。」他慢慢地、輕輕地進入了她的身體。
片刻之後,他們汗津津的身體安靜了下來。瑞安依次吻著她受傷的兩隻手說:「現在我們就這麼和美,等到你的手好了以後我們該多麼幸福!」
「到那時我們不過是別人議論的笑柄。」簡帶著幾分憂傷微微一笑說。
瑞安播著食指說:「不一定。」
簡的心立即提到了嗓子眼。
「只要我們把事情安排得周密。」
血液似乎驟然離開了簡的失去血色的臉,沖回了她剛剛恢復跳動的心臟。驚異使她的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什麼?」
「比如,我們結婚,那我們就可以隨時一起睡覺,就不會再讓你那清教徒的信念受到傷害了。」可是他說完就笑了起來。他是在開玩笑,一定是在開玩笑!
她退縮著說:「你從來沒提過結婚的事,也從來沒提到過愛情。這些話難道不是應該先說的嗎?」
他也往後退了退,臉上仍舊帶著微笑,但是他眼中的焦慮加深了簡的預感。「你這話的意思是不是你準備拒絕?」
她注意到那種反應性的緊張。他並沒有問她任何問題,不是嗎?他的話不過是一句逃避的託詞。過去兩年裡他以折磨她為樂的記憶,這時都一齊湧上她的心頭。他說這是愛和恨的交織,但愛的是簡,恨的是瑞安。這是不是他的又一個圈套?
「如果我說我同意.我猜我會發現自己在婚禮上遭人拋棄,那不是正對了你報復的心愿?你好以牙還牙用我對你的侮辱來侮辱我?」簡的話剛一出口,她就發現自己有些失口了。瑞安臉色蒼白,一聲不響地從床上爬起來,就好像那床上不幹凈。
「如果這是你的真實想法,那麼我們之間的關係自然就沒有任何意義了。不論我怎麼表現,你也從來沒有相信過我,是嗎?」他撿起自己的衣服,開始往身上穿。幾分鐘以前的溫情已蕩然無存,就像沒有發生過一樣。
「就是這樣,你要跟我睡覺……不顧廉恥地要和我發生關係。可是你又從來不肯對我表達真誠的親近,因為你不相信我是真心的。惦記愛娃的人不是我——而是你!也許你想做一個為過去殉道的人。那好吧!你堅持你的信仰吧……我可要保持我的自尊!我還以為你是個自尊而勇敢的女人,可我看錯人了——你不過是又一個失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