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鐵蓮花

第六章 鐵蓮花

陸守智眸中從白如銀、毒郎君等人的臉上掃過,以最快的動作將二人暈穴解開后,又道:

「經過這一陣耽擱,夜色已深,黎明在即,三弟和平兒應即刻休息一下,明天一早就趕程上道,去尋覓迷魂塔的所在,老夫從正明兒他們身上追查一下紫金谷的內幕實情,及時去窳存良,徹底整頓一下,惡魔一旦重犯紫金谷,也好免去內顧之憂。」

鐵掌何修與陸正平聞言,深具同感,頻頻點頭稱是。

於是,二人在神州劍聖陸守智的引導下,來至一間僻靜清幽的房中。

陸守智入內和二人寒喧數語,便因故退出。

何修、陸正平一則此時已感身心疲憊,睡意甚濃,二則明晨又要遠行,必須儘早入寐安眠,神州劍聖陸守智去后,便相繼和衣倒在床上。

哪知,剛剛倒下,異事陡生,忽聞屋外傳來一陣怪異的聲響。

二人推門一看,不禁嚇得魂飛九重天外,魄散十八重地獄下。

只見門外罩下一道鐵柵,粗逾拇指,隙縫極為狹窄,休想脫身而出。

二人一驚,啟窗再看,糟!窗外同樣也罩上一道厚厚的鐵柵。

再流目四下一張望,這才發現,這座僻靜清幽的靜室,原來是一座牢不可破的石牢,牆壁屋頂,全系巨石所砌,縱然肋下生有雙翅,也飛不出去。

這一驚,非同小可,二人不由皆透體生寒,心頭一片冰冷。

驚魂稍定,陸正平恨聲說道:

「何叔叔,這是怎麼回事?難道……」

鐵掌何修想了想,道:

「平侄,紫金谷內老魔的爪牙到處皆是,鑒於前兩次酒中下毒之事,可能終為老魔所算,上了他的圈套……」

「可是,何叔叔,咱們來到這間石牢,是我爹他老人家引來的,怎麼反而會上老魔的圈套?」

「此事的確疑團重重,令人萬分困惑,我想你父遠離紫金谷多年,對這兒的一切甚為陌生,可能無意中幫了老魔的大忙……」

陸正平一聽此言,心中大為焦急起來,急忙說道:

「哎呀,如此看來,老魔說不定已去而復返,家父勢孤力單,恐怕要吃大虧,咱們總得想個辦法助他老人家一臂之力才好。」

鐵掌何修舉目四望,插翅難飛,慨然長嘆道:

「此牢堅如鐵石,欲出不能,好在令尊功力深厚,還不至於真的喪身老魔掌下,剛才他和那個胖和尚交手之時,愚叔曾細觀良久,二人成就之高,實為老夫畢生所僅見,合咱們二人之力齊上,恐怕連他們中的任何一人的十招都接不下來,就算當年震撼整個武林的『無敵老人』未曾作古謝世,重履江湖,可能也不過和二人在伯仲之間。」

陸正平一楞,道:

「那麼,這位胖和尚想來定是大有來歷之人?」

「嗯!此人來頭不小,可能是一位前輩高人喬裝而成,前此示警之人大概也是胖和尚無疑。」

陸正平爽聲說道:

「何叔叔之言對極啦,胖和尚臨去之時,侄兒記得清清楚楚,他罵咱們愚不可及……」

「平兒!平兒!」遠處傳來一陣悲戚驚慌的呼喚之聲。

夜色蒼茫中,黑影閃閃,呼聲如泣,廣場上,白如銀漫無目的的飛奔著。

二人極目遠眺,隱約中只見她頭髮亂蓬蓬的飄在身後,臉上淚珠縱橫,一疊聲的呼喚著陸正平的名字,聲嘶力竭,入耳生寒,好像是瘋子一樣。陸正平耳聞目見,大為驚異,放聲說道:

「娘,平兒在這裡……」

尾音拖得很久。

餘音繞耳未盡,白如銀陡地一轉身,一陣風似地奔了過來,心中惶急,沖勢極快,要不是撞在鐵柵上,阻住進路,恨不得伸手把愛子抱在懷中。

陸正平見母親在鐵柵上一撞,弄得頭破血流,狼狽不堪,心中一酸,連忙說道:

「娘,你老人家怎麼啦?是不是爹他老人家發生意外?」

白如銀一聞此言,熱淚奪眶而出,淚眼昏花地說道:

「孩子,可憐的孩子,事到如今,你還認賊為父,他就是害死你爹的老魔,你爹可能早已骨化飛灰,魂游天國。」

這話無異當頭棒喝,更似焦雷貫頂,二人聞言一呆,楞在當地,連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呆楞良久后,何修、陸正平才異口同聲的說道:

「你說什麼?我們看錯人啦?」

白如銀聲沉語重的說道:

「不錯,一點也不錯,老魔的的確確不是平兒他爹,你們看錯人了!」說來詞語懇切意摯,字字咬牙,鄭重已極。

鐵掌何修仍然不肯相信,陸正平亦有此同感,說道:

「娘,你老人家再說一遍!」

白如銀以極端堅決肯定的口吻說道:

「兒呀,我可憐的兒,別懷疑,請相信娘的話,一切的一切都是天大的騙局,那個冒充汝父的惡魔就是你的殺父仇人……」

鐵掌何修聽至此,氣得雙眼發直,渾身戰抖,猛然一跺腳,切齒恨聲自語道:

「天哪,我鐵掌何修和陸大哥相交數十年,曾是八拜金蘭的兄弟,做夢也想不到,老魔手法之高,幾乎可以偷天換日,把我何修愚弄個夠,栽得這樣慘,可惱啊可恨!」

心中惱恨,抓住鐵柵一陣亂搖,無如鐵柵堅固,一動也不動。

通!陸正平滿心把仇人當親生父親看待,聽母親如此說,傷心透頂,急痛攻心之下,頓覺頭暈目眩,搖晃了好幾下,終於不支倒在地上。

白如銀一驚,面如死灰,道:

「何大俠,快……」

鐵掌何修愛陸正平之深,不在白如銀之下,早已攔腰把他抱在懷中。

經過一陣推宮過穴的急救后,陸正平終於喘過一口氣來,起身說道:

「娘,你老人家既然知道內幕真情,為什麼不早說,害得孩兒認賊作父……」

白如銀淚流滿面的道:

「孩子,不是為娘的有意隱瞞,而是實在不敢當眾道出真情,試想:在那種情形下,為娘的只要一言答錯,你我母子就會亡命當場,娘死固是罪有應得,可是我兒如有個三長兩短,卻令我死而難安,為娘的死後做鬼,何顏見你們陸家歷代祖先於九泉之下。」

說到這裡,已是泣不成聲,雙手抓著鐵柵,幾乎要暈倒下去。

鐵掌何修氣忿忿地道:

「陸大嫂,老魔究意用的是什麼手法?居然能把我鐵掌何修騙得這樣徹底?」

「此事說來太可怕,幾乎難以置信,想當初連老身都把他看成是你陸大哥,紫金谷內上下至少也有四五百人,也無人識破老魔嘴臉……」

忽然揚目一望遠處的一座衝天高樓,肅容鄭重的說道:

「老魔心腸之狠,手段之毒,天下無雙,說不定馬上就會來此行兇,此時什麼也別談,逃命要緊,等逃離虎口后,老身自當詳告始末經過。」

陸正平道:

「娘,當務之急,當然是逃命要緊,可是,這鐵柵粗逾兒臂,如何脫身,你老人家可有妙策?」

白如銀道:

「這石牢是老魔親自設計、監督、建造而成,機關樞紐只有他一人清楚,為娘的實在無能為力。」

陸正平一聞此言,好似冰水澆頭,道:

「娘,這樣說來,我和何叔叔豈不是死路一條?恨只恨孩兒太粗心大意,不肯聽信胖和尚之言,上了他的大當……」

鐵掌何修道:

「平侄,事到如今、悔恨於事無補,最重要的事莫過於設計脫難牢室……」

白如銀忽然說道:

「何大俠,老身去取一把鋼鋸來,或者能把鐵柵鋸斷。」

何修一喜,道:

「此計雖笨,卻是唯一之途,快去,快去!」

白如銀聞言不敢怠慢,叮嚀幾句,轉身就走。

陸正平望著母親的背影,說道:

「娘,老魔到底姓甚名誰?」

白如銀邊走邊說道:

「你的殺父仇人綽號『人魔』,姓孫名……」

名什麼還沒有說出來,划空傳來一陣陰森森的冷笑。

嗖!半空中黑影一閃,輕飄飄的落下一人,正是一度冒充陸守智的人魔。

人魔仍是一樣的打份,一樣的面貌,與早先完全一樣,只有眉宇神色之間卻罩上一層陰沉兇殺之氣,狠狠的瞪了白如銀一眼,嘿嘿陰笑道:

「賤人好大膽子,竟敢不聽老夫禁令,擅自前來探監,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了字出口,手起掌落,劈!劈!的兩聲脆響過後,白如銀的雙頰上暴出十個血紅的指印,鮮血像水似的流了下來,人也滴溜溜的轉了好幾個圓圈,拿樁站穩時,已在鐵柵附近。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陸正平恨他入骨鑽心,忽然沉臉喝道:

「人魔,你詭計多端,陰險毒辣,小俠我恨不得抽你的筋,剝你的皮……」

人魔愴惻一笑,道:

「嘿嘿,小子,你想罵就多罵幾句吧,老夫不會放在心上的,反正罵爛了嘴,也難逃牢籠一步,遲早是老夫的掌下遊魂,想抽筋剝皮,那是妄想,你這一輩子是辦不到了!」

說完,又是一陣冷傲得意的狂笑,笑得全身打顫,前仰後合,狂態百出,目中無人。

陸正平聞言怒氣上沖,目眥皆裂,鐵掌何修劫然大怒道:

「老魔,我鐵掌何修跑了半輩子的江湖,就從來也沒有見過像你這樣陰險毒辣的人,我陸大哥畢生譽滿天下,望重江湖,和你何冤何仇,值得你施出這等絕毒之計,殺人害命之餘,又冒名喬裝,行惡江湖,騙盡了天下武林中人,就連我何修也被你瞞在鼓裡,今天老夫寧肯血流五步,也要和你拼上一拼!」

盛怒之下,如瘋似狂,呼地就是一記劈空掌。

不幸,沒有打到人魔,右手卻被鐵柵撞傷,鮮血滾滾如流。

人魔見狀,嘿嘿嘿的足足笑了袋煙工夫之久,才陰森森的說道:

「何兄,怎麼樣?不怕痛再多打兩下!」

臉色忽的一沉,又道:

「何修,虧你還口口聲聲說是和陸守智乃八拜金蘭之交,竟連真假都分不出來,簡直瞎了眼啦,今天你最好認命吧,就憑你那點子修為,連老夫三掌都接不下來,還說什麼大話,更何況身系囹圄,就算你本事高強,也是一籌莫展,倒不如老老實實的埋葬在這裡吧……」

鐵掌何修聽得怒氣衝天,陸正平忽的反手從桌上拿起一隻茶杯,喝道:

「住口!你再信口胡言,我就砸爛你的腦袋!」

呼地一聲,茶杯抖手擲出,真向人魔的腦袋打去。

陸正平功力深厚,舉手投足之間莫不拿捏得恰到好處,抖手一擲,奇准奇快,刷地穿過鐵柵,疾向人魔面門打來。

人魔沒想到他會有這麼高明的手法,不禁一呆,迎勢劈了一掌。

雖是隨意揮手一擊,暗力卻大得驚人,但聞脆生生的一聲響,茶杯倒飛,撞在鐵柵上,立時四分五裂,碎片橫飛,無巧不巧的人魔臉上被碎片劃了一道血口。

這一來,不禁撩起了人魔的萬丈殺機,霍地虎吼一聲,厲色說道:

「小子死到臨頭,還逞能撒野,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振臂一抖,狂風大作,臉色陰沉沉的令人望而生畏,方待出手行事,白如銀一驚,衝過來說道:

「快住手,你要是出手陷害我兒,老身就要……」

人魔不等他說完,便陰惻惻的笑道:

「賤人,別大驚小怪的,老夫不會讓他們痛痛快快的馬上死去,這樣未免太便宜,我要他們至少要受三年六個月的分筋錯骨之痛,然後再受盡煎熬而亡。」

臉色一沉,一片陰森之氣,又嘿嘿笑道:

「不過,老夫不殺他們倒非有意施恩,而是這多年來,一直找不到陸守智那老匹夫的死屍,說不定真會還魂復活,把他兒子囚禁在此受活罪,老匹夫很可能會找上門來送死,如果事實真如老夫所想,自此而後,就可穩做我的紫金谷主之餘,進而領袖武林,主宰天下……」

陸正平聽在耳中,暗覺詫異,一望鐵掌何修,心忖:

「聽老魔的口氣,我父似乎還有活在世上的希望,果真如此,可是天下的喜事,我縱然不幸遇害,也可安心而死……」

心忖至此,人魔忽又嘿嘿一笑,道:

「可是,死罪雖饒,活罪難恕,老夫今天一定要給這小子一點苦頭嘗嘗!」

右手食指一屈,噗的一聲,彈出一縷強勁的指風。

這事簡直不可思議,屈指一彈,暗力如刀,陸正平遠在五尺之外,忽覺得胸口之上一痛,血涌氣翻,連退七八步,撞在牆上,張嘴連吐三口鮮血,人也搖搖欲倒。

好傢夥,一彈指間就把個揚威衣冠冢前的九華掌門人打成這個樣子,成就之高,那還了得,鐵掌何修看得心驚肉跳,寒臉喝道:

「老魔,好深的功力……」

「何兄,別嚷,老夫做事從不厚此薄彼,你接著吧。」

噗!一指彈出,招無虛發,鐵掌何修比陸正平更慘,雙手捧胸,痛如刀絞,冷汗滾滾而下。

白如銀見血心驚,一瞥愛子正平,頓生拚命之心,猛然清叱一聲,道:

「你好狠的心,我兒和你有什麼冤讎,值得你下這等毒手,老娘和你拼啦。」

「風雲色變」、「笑指南天」,翻腕連攻兩掌。

豈知,兩掌無功,反被人魔一掌震得後退四五步,聲色俱厲的道:

「賤人,老夫今天的全盤計劃,差點全部斷送在你的手中,再不乖乖的俯首聽命,你後悔就來不及了!」

白如銀見愛子血涌如注,慈懷大傷,打不過人魔,忽生自絕之心,暗道:

「我本打算眼看著老魔伏誅之後,再引罪自絕,現在事情既然逼到這步田地,只有一死了之,但望皇天保佑我兒,能履險為夷,虎口餘生。」

戀戀不捨地再望愛子正平一眼,猛可間一頭向鐵柵撞去。

她快,人魔更快,一伸手,早將她拉了回來,道:

「賤人,老夫殺死陸守智,為紫金谷這一片大好基業是假,為你白如銀是真,你要是一死了之,老夫豈不是白費心機,和誰雲台夜會?和誰霧中行雨?再說你這個素有天下第一美人的小賤人就此自絕身死,也未免令天下美女寒心呀!」

話音一落,駢指點中她的暈穴,白如銀從他的手中滑落在地上。

陸正平和鐵掌何修運氣一周后,適時又氣虎虎的沖至鐵柵附近,陸正平一瞥母親白如銀,恨恨地說道:

「老魔,小俠我一時不慎,上了你的圈套,陷身樊籠,你要殺便殺,要斬便斬,休得設計凌辱,折磨我娘……」

人魔陰森森地一笑,道:

「老夫一向不大喜歡親自動手殺人,怕的是髒了老夫的手,同時,二位還有利用的價值,更不會讓你們一刀斃命,做個斷頭鬼!」

陸正平聽得惱火,喝道:

「老魔,那你究竟要準備怎麼樣?」

「別忙,等一下你小子就會明白的。」話落人起,瞬間蹤跡全無。

二人一呆,陸正平說道:

「何叔叔,咱們今天栽得真慘,這老魔頭也不知究竟幹什麼去了?」

鐵掌何修長嘆一聲,道:

「平侄,你把老魔認錯,還情有可原,愚叔和汝父何等交情,竟也硬把仇人當知音,應了胖和尚的話,簡直愚不可及,我死無惜,只是陸家只剩下你這一個寶貝子孫,如有個長短,實在愧對亡兄,老魔此去一定沒安什麼好心,當他返回來的時候,咱們就恐怕離死期不遠了。」

二人的心情沉重極啦,面色凝重,相顧默然,凝神望著眼著鐵柵,一點辦法也沒有,心中已罩上一層死亡的陰影。

等待,長久的等待,等待死神的來臨。

果然,人魔回來了,身後多了兩個手托長盤,盤中擺著各色酒菜的黑衣人。

人魔眸光如電,冷冷地掃了二人一眼,扭頭對兩個黑衣人道:

「把酒菜放在鐵柵裡面吧!」

黑衣人聞言一諾,將小巧的杯盤碗筷送至鐵柵裡面,躬身一禮,掉頭自去。

陸正平橫掃一眼,見雞鴨魚肉,酒菜湯飯俱全,當下冷然一笑,道:

「怎麼?可是要在臨死之前請小俠我吃一頓?」

人魔陰笑一聲,道?

「好說,好說,老夫一向寬仁厚德,大慈大悲,不忍讓你們白白的叫一陣子『爹爹』與『陸大哥』,特地為兩位準備了一桌豐盛無比的酒席,略表微忱,務請笑納才好!」

陸正平冷哼一聲,道:

「哼!你生來陰險毒辣,可能沒安好心!」

人魔嘿嘿笑道:

「小子,咱們曾經父子一場,你小子對老夫已經略有了解,真是難得難得!」一掃柵內酒菜,又道:

「這酒菜之中,老夫事先已下了巨毒,不過,兩位大可不必心驚肉跳,吃下之後絕不會立刻喪命亡魂,至少要受三年六個月的分筋錯骨之痛,然後才會慢慢的死去。」

昂首一望天色,神情飛揚跋扈之至,陰森森的冷笑道:

「當然,吃與不吃,一切悉聽尊便,老夫絕不強求,只是,活活餓死的滋味可能比分筋錯骨還要痛苦三分,何去何存,二位斟酌去辦吧,老夫就此告辭。」

話完,伸手把暈迷不醒的白如銀抱在懷中,揚長而去。

鐵掌何修和陸正平望著人魔遠去的背影,心中泛寒,神色默然,滿臉無可奈何之色,空有一肚子的憤火,卻無絲毫施展的餘地。忽然,人魔冷冷的清嘯一聲,腳步加快,接連幾個起落,已消失在遠處的高樓附近,只剩下何修和陸正平兩人,面對著無盡的黑暗,還有鐵柵與毒酒。

二人忽兒緊緊地抓著鐵柵,凝神遠眺,忽兒在石牢內踱來踱去。不幸,他們搜腦煎腸,費盡心機,卻始終想不出一個脫身之計。

陸正平乍然獅吼一聲,全屋震顫,翻腕連劈三掌,所有的酒湯飯菜全部打翻在地,地上立時冒起數縷濃烈的青煙,陸正平恨聲自語道:

「哼!小俠我寧願活活的餓死,也絕不吃你的毒酒毒菜!」

連劈三掌,怒火微消,又為未來的前途耽憂起來,說道:

「何叔叔,我們該怎麼辦呢?」

真的,怎麼辦呢?鐵掌何修也正為此萬分懊惱,聞言苦笑一下,道:

「平侄,以眼前的情勢看來,如無奇迹出現,咱們恐怕是死路一條!」

陸正平道:

「何叔叔,你看那位胖和尚會不會再返回來救咱們?」

「胖和尚的功力,在愚叔看來,可能和人魔不相上下,縱有救人之心,恐怕也是無能為力。」

「何叔叔,要是咱們及早醒悟,聽信胖僧之言,合咱們三人之力,即使殺不了人魔父子,也一定可以全身退出紫金谷,回想起來實實在在是愚不可及!」

「嗯!實實在在是愚不可及!」

陸天平深長地嘆了一口氣,沉聲說道:

「紫金谷之行,一轉三折,乍喜乍憂,結果卻被老魔玩弄個夠,依然一無所獲,剛才聽人魔說家父可能並未當真死去,不知是真有其事?還是故弄玄虛?」

鐵掌何修沉吟一下,道:

「汝父遇害后,屍骸一直下落不明,人魔之言確可採信,如若他確知令尊已死,咱們可能早已魂游天國,以人魔的陰慘性子,絕不會裝瘋賣傻的去費那麼多的心機!」

「那麼,人魔囚禁咱們在此的目的,真是想招引家父前來搭救,好再下毒手?」

「他的確是這樣想,不過,汝父是死是生,尚在未定之間,就算陸大哥真的死裡逃生,重返紫金谷,能否把咱們救出去,也實在不可過份樂觀。」

陸正平聞言,心情陡一沉,道:

「說來說去,還是一點希望也沒有,難道咱們命中注定要埋葬在這間石牢之中不成?」

「哎!」鐵掌何修沉重的嘆息一聲,欲語無言。

二人默默相對片刻,陸正平忽然想起一事,探懷取出「碧玉小匣」,說道:

「何叔叔,人魔一向詭計多端,把迷魂塔上的秘圖交給咱們,不知究竟目的何在?」

鐵掌何修仔細的端詳一下碧玉小匣,聲沉語重的說道:

「人魔生性陰慘,最是絕毒無比,這碧玉小匣之內定非迷魂塔上秘圖,天曉得他又在使什麼詭計!」

陸正平想了想,道:

「是的,侄兒也在這樣想,咱們找個東西把它開看看吧?」

鐵掌何修略一尋思之後,道:

「可以是可以,不過要小心行事,我很擔心裏面裝得是毒箭毒蛇一類的東西。」

陸正平聞言一諾,道:

「侄兒自會留意。」從背上拔下寶劍,方待行事,鐵掌何修忽又將寶劍玉匣奪過去,說道:

「還是讓愚叔來吧,你要是有個長短,陸家的血海深仇,必將從此永沉不雪!」

把玉匣放在地上,用腳踩住,拿寶劍小心翼翼的撬著。

喀嚓!一聲脆響,碧玉小匣的蓋子已經啟開。

定目處,既不是毒蛇,也沒有毒箭,卻赫然是一張上面繪有山水草木樹的秘圖。

二人看得一呆,幾乎不敢相信這是事實,呆目結舌,相顧失色,不知如何是好。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二人余驚猶悸,不敢輕率大意,凝神一瞬不瞬地看著!

可是,一看,再看,三看,不錯,一點也不錯,碧玉小匣內千真萬確,是裝得一張上面繪有山水草樹的秘圖,陸正平驚呆良久后說道:

「何叔叔,這事簡直不可思議,侄兒怎麼也想不透人魔為什麼會把秘圖藏在裡面?難道他已經去過迷魂塔?還是另有陰謀?」

饒他鐵掌何修沖南闖北,見多識廣,面對這一連串變幻莫測的事故,也感萬分困惑,百思難得一解,聞言沉聲說道:

「這事的確古怪透頂,令人莫測高深,姑且看看秘圖真假,再作道理吧。」

心意一決,伸手拿起秘圖,只見上面流水向東,山勢西行,群峰深處,有一座巍巍然的寶塔,雪白的絹帛圖面,紋理清晰鮮明,令人分不清是真?是假?

陸正平接過去細看一番,道:

「何叔叔,這是真的秘圖?」

鐵掌何修眉頭一皺,道:

「此圖制來十分精巧織細,紋理線條分明,好像是真的一樣……」

「何兄,你簡直是異想天開,白日做夢,老夫會把真正的迷魂塔上秘圖給你看?嘿嘿!你也未免太天真,把老夫看扁了!」

語音一落,嗖!人魔幽靈似的飄然而至,一瞥柵內散亂的杯盤碗碟,又陰笑道:

「兩位不肯喝酒吃菜,摸摸毒圖也是一樣,歸根結底,還是逃不過老夫的算計。」

說完,附手鐵柵上,不知他怎樣一撥,嚓的一聲,啟開一個柵門,舉步大模大樣的走了進來。

他,舉步穩鍵,步履間虎虎有風,狼行虎步,殺機騰騰,陸正平忽然大喝一聲,咬牙說道:

「老魔,你進來最好,小俠我寧肯亡命當場,也要和你拼上一拼!」

振臂一抖,忽覺得雙臂奇痛徹骨,體內血氣煥散,真力虛無,不禁機伶伶的打了一個冷顫,心說:

「糟,莫不是圖上有毒……」

舉手一看,見有兩條血紅的毒線,游手指而上,痛不堪言,不禁一呆,道:

「何叔叔,糟啦,咱們一時疏忽,又上了這個老魔頭的惡當,假圖上面有毒!」

何修定目一看,自知身中巨毒,情急之下,忽生同歸於盡之心,猛然暴喝一聲,道:

「人魔,老夫和你同歸於盡吧!」不顧一切地撲了上去。

陸正平情知必死,亦有共亡之心,接踵而進,全力猛攻。

人魔見狀冷笑不止,倏然向後退了三步,陰惻惻的說道:

「圖上之毒,乃是百毒中之精英,又添上老夫特製藥物,只要一沾手指,功力全廢,如果乖乖的安靜一些,或可免除幾分痛苦,設若一意逞強,毒性加劇,痛苦更甚,說不定馬上就會暈死過去。」

餘音尚未落地,鐵掌何修和陸正平疾進三步,驀覺一陣奇痛游臂而上,直衝心窩,人也搖搖擺擺的立身不穩,眼看就要栽倒下去,哪還能夠出手進招。

二人紫金谷之行,滿懷希望,想不到卻落得這般悲慘下場,舊仇未雪,又添新恨,心寒意冷之下,不由皆落下兩滴英雄淚。

人魔看在眼中,樂在心中,嘿嘿一笑,道:

「別哭,二位雖然身中巨毒,卻不會立刻死去,大概要活活的受三年多的活罪,才會分筋錯骨血盡氣絕而亡!」

話完,一俯身,拾起地上的碧玉小匣,轉身向外走去。

「站住,我要和你拚命!」

鐵掌何修和陸正平齊聲一喝,並肩而上。

不料,甫進兩步,通的一聲,雙雙栽倒在地。

人魔冷冷的掃了二人一眼,舉步出門,鎖好鐵柵,頭也不回地如飛而去。

可憐九華第十五代掌門人陸正平,與鐵掌何修,倒地掙扎一陣后,這時已暈死過去。

天,快亮啦,黎明前夕更黑更暗,二人僵挺挺的倒卧在石牢里,靜待上蒼的安排擺布!

※※※※※※

距豫中紫金谷百餘里的一個小鎮的旅店客房中,靜靜的躺著兩個人,這是鐵掌何修與九華第十五代掌門人陸正平。

房中靜悄悄的,燈光如豆,恐怕連他們自己也不知是怎樣來到此地的。

二人靜靜的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顯然尚在暈迷之中,不過,看氣色,卻是紅潤煥發,十分安詳舒泰,巨毒似乎已解,正當將醒未醒之際。

室中除了二人之外,再無半個人影,燈光搖曳,夜如止水,月光弄影,晚風起舞,氣氛顯得格外安逸而又神秘。

也不知過了多久,何修和陸正平經過一陣輕微的蠕動后,這時已先後清醒過來。

二人睜眼一看,大吃一驚,定定神,再細一打量,顯然不是原來的石牢,陸正平道:

「何叔叔,這是什麼地方?難道咱們已經脫離虎口?」

鐵掌何修細細觀看一陣,道:

「賢侄且別高興,老魔做事素來十分周密謹慎,絕無輕易脫離虎口的可能,天曉得他又在弄什麼花樣折磨咱們叔侄倆。」

陸正平偶然看看雙臂,血紅的毒線已消,運氣七經八脈,暢通無阻,不禁大為驚喜,忽的一躍下地,喜孜孜的說道:

「何叔叔,咱們得救了,你看,巨毒已解,功力復元如初!」

說話中,在地上蹦來跳去的,喜不自勝的樣子。

鐵掌何修見狀一楞,猛一用力,也呼地翻身而起,爽快利落之至,顯然功力已復,當下微微一怔之後道:

「嗯!想不到咱們真的業已脫身虎穴,這真是天大的奇迹,但不知是哪一位前輩高人所救?」

陸正平蹙眉一想,心有所悟,道:

「大概是那位胖和尚吧?」

鐵掌何修立刻說道:

「老魔玄功入化,威震武林,一直被人看成是天下第一把高手,胖和尚雖也似是極有來歷之人,功力又高,但如說取勝,或有可能,如欲把咱救出紫金谷,恐怕無能為力,尤其老魔所下之毒,乃是特製之物,更難化解……」

「那麼,究竟是那位前輩高人救的呢?」鐵掌何修茫然了,無詞以答。

這是一個謎,二人左思右想,怎麼也想不透。陸正平偶而掃室一看,見燭台下壓著一張白紙,心中犯疑,口中說道:

「何叔叔,那兒有一張紙,可能是救咱們的恩人留下的,過去一看便知。」

二人疾走數步,移開燭台,白紙上寫著幾行潦草的字跡,是:

巨毒雖解,身離虎穴,生命仍在人魔掌握之中,清醒之後應即遠離豫中紫金谷,切切勿誤!

無敵老人留

二人一看落款是「無敵老人」,心中大喜,一切的謎團疑惑全部迎刃而解。

陸正平見字跡蒼勁有力,好似龍飛鳳舞,知非衣冠冢內的那位神秘女人所留,而是真正的「無敵老人」,當下一本正經的說道:

「何叔叔,我道來人怎會有這麼大的本事,原來是無敵老人他老人家,無敵老人想當年冠蓋群豪,獨步天下,人魔自然不是他老人家的敵手,救咱們出險簡直不費吹灰之力。」

鐵掌何修再細細玩味一番留言字裡行間的意義,說道:

「平侄,無敵老人昔日固然天下無敵,但人魔卻是當今第一高人,不可等閑視之,從他老人家的留言中,不難看出也有三分戒懼之心,以後咱們可要處處留意才行,在沒有學得迷魂塔上絕技之前,勿再輕言復仇二字。」

一聽到「迷魂塔」三字,陸正平就痛不欲生,戚然言道:

「何叔叔,侄兒千辛萬苦得來的秘圖,卻落入惡魔父子之手,無敵老人前去救咱們的時候,也不知把秘圖奪回來沒有?」

鐵掌何修道:

「無敵老人的留言,字跡潦草,似是匆忙中所寫,亦未提及秘圖之事,想來也許已經奪去?也許尚在人魔手中?」

將無敵老人的留言納入懷內,又鄭重其事的說道:

「不管秘圖究竟落在何人之手,此時情勢卻是險惡萬分,人魔得知你是陸家後代,絕不會輕易放手,定會千方百計的四處追殺,為今之計,咱們還是聽無敵老人的話,及早離開豫中紫金谷一帶為佳。」

新仇似海,不共戴天,但此時此地陸正平縱有一千一萬個不願意,想和仇人一決生死,無奈紫金谷之行余痛猶存,記憶尚新,再也不敢孤注一擲,聽畢何修之言,慨然長嘆道:

「好吧,事到如今,也只好暫避一下風險,要走咱們現在就走吧。」

說走就走,毫不遲疑,健步一探,雙雙向外走去。

噗!嚓!

萬萬料不到,甫至門口,異事陡生,身後傳來兩聲怪響。

猛然回頭一看,只見後窗紙已破,卻不見人影半個。陸正平一楞,道:

「邪門,這是怎麼回事?真是活見鬼!」

鐵掌何修經驗老到,機智過人,沉聲說道:

「可能有人暗算咱們。」

話音落地,人已欺至窗后,當下右手一揚,窗門應勢而開。

原以為定會有什麼反應,豈知,窗外一片沉寂,動靜全無。

鐵掌何修忍不住清嘯一聲,左掌護胸,右掌待發,嗖的從窗中箭射而出。

陸正平不敢怠慢,抖臂縱身而出,和鐵掌何修走了個首尾相接。

只是,但見夜色朦朧,銀輝滿地,方圓百丈之內沒有一個人,沒有一點聲音。

鐵掌何修一呆,心中透寒,道:

「正平,咱們可能又栽啦,快回房去看一看,房內必定有什麼東西!」

話落人起,接連兩三個縱躍,忽見床上端端正正的擺著一朵血紅的鐵花!

陸正平一看,倒抽了一口冷氣,道:

「糟,是鐵蓮花!」呆在當地!

何修一看,倒抽一口寒氣,道:

「糟,是鐵蓮花!」也呆在當地!

「鐵蓮花」!乃是死亡的標誌,也是死神的化身,二人相顧默然,呆若木雞,一股寒意從足心直衝腦袋,你瞧瞧我,我望望你,目瞪口呆,面如死灰,好像待決的死囚,一點主意也沒有。

江湖上自從有「鐵蓮花」出現以來,天曉得有多少英雄好漢喪命亡魂,九華白雲觀三百餘位道士的集體遇害,就是其中一例,二人想起了已故群豪的遭遇,想起了九華一派的遭遇,更想到自己未來的命運。

無疑,二人前途險惡,凶多吉少,恐怕是個必死之局。

二人獃獃地楞立良久,陸正平終於沉聲說道:

「何叔叔,見到鐵蓮花的人當真必死無疑,從來沒有一個人倖免?」

鐵掌何修臉色凝重,正色說道:

「不錯,據愚叔所知,凡是見到鐵蓮花的人,絕難逃得活命!」

走過去,拾起鐵蓮花,見上面連一片葉子也沒有,臉色大變,又道:

「平侄,你看,這上面連一片葉子都沒有,表示災難就在眼前,隨時隨地都有喪命鐵蓮花之下的可能。」

陸正平聽得一呆,道:

「這樣說來,咱們豈不是死定啦!」

鐵掌何修鄭重地道:

「紫金谷幸而死里逃身,這次卻是死定啦!無論如何也難逃鐵蓮花主人的毒手!」

陸正平聞言,自知必死,豪情忽生,伸手取過鐵蓮花,納入懷中,爽聲說道:

「何叔叔,既然是個必死之局,也就不必再把它放在心上,不如照原定計劃行事,即刻離開此地……」

鐵掌何修一怔,道:

「賢侄意欲何往?」

陸正平道:

「漫無目的的亂走,如能幸而胡沖亂撞的瞎闖迷魂塔,學得絕技,就和鐵蓮花的主人斗一斗,然後再興師紫金谷,要人魔父子的命,萬一不幸被鐵蓮花的主人追到,就走到哪裡死在哪裡好啦。」

鐵掌何修苦笑一下,道:

「賢侄年紀不大,膽識卻超人一等,實是可喜可賀之事,只是鐵蓮花的主人,其成就猶在人魔之上多多,咱們又不知迷魂塔的所在,徒然浪費死前的寶貴時光……」

「那麼你老人家的意思是在此等死?」

「以眼前的處境來說,也只有等死一途,別無生路!」

「我們就這樣含恨而死,豈不太冤太慘,鐵蓮花的主人是誰都不知道,當然談不上有什麼冤讎瓜葛……」

「哎!上蒼的安排如此,夫復何言,你師父九華一叟林松濤畢生行俠仗義,譽滿天下,和鐵蓮花的主人同樣亦無絲毫瓜葛仇恨,不也一樣慘遭滅門之禍,看來鐵蓮花的主人可能是嗜殺成癖,不分善惡,斷不可以拿常理來推斷。」

陸正平聽他如此說,去意立消,道:

「何叔叔,現在夜色已深,正當子丑相交之時,既然是死路一條,也就無需再籌應敵之策,乾脆好好的睡上一覺,在夢鄉中上西天好啦。」

鐵掌何修道:

「不,愚叔不願離此,基於鐵蓮花的主人武功太高,絕無生理,固是原因之一,但,主要的還是想利用臨死之前的這一段時間,做一點有益於天下武林的事。」

陸正平一楞,道:

「何叔叔想做什麼事?」

鐵掌何修道:

「愚叔想留言揭穿人魔的本來面目,一則替汝父洗冤,二則天下英雄也好有個警惕,進而聯手共進,合力對付這個老魔,因為直至現在為止,群豪仍執迷不悟,把人魔看成是汝父陸守智。」

陸正平聞言正中下懷,道:

「好好好,何叔叔的主意太好啦。」

鐵掌何修道:

「好,你就去向店家借筆墨紙硯來,咱們現在就寫。」

陸正平頜首一諾,轉身出門。

通!做夢也想不到,前腳剛剛踏至門外,迎面衝來一個人,兩下里一撞,陸正平蹬蹬地連退四五步,又回到客室之中。

只聽一個宏亮粗壯的聲音說道:

「小子瞎眼啦,什麼地方不好走,專往我老人家的肚皮上撞,真正豈有此理!」

陸正平聞言心火大發,正待發作,房門口顫巍巍的出現一個巨人,身高體大,肥胖如桶,身穿一襲破爛不堪的袈裟,不是胖和尚還會有誰。

陸正平、何修一看是胖和尚,想起他在紫金谷內的諸般好意,衝天的怒氣早已煙消雲散,方待出言問候,胖和尚已自血盆大口一咧,吱牙咧嘴地說道:

「啊,是你們這兩個糊塗蛋,居然沒有死在紫金谷的那個老魔手下,真是新鮮事一件。」

鐵掌何修忙上前行了一禮,恭恭敬敬地道:

「何修有眼無珠,不識老前輩好意,實感惶愧莫名,倘蒙不棄,爾後尚祈多多教導提攜。」

陸正平也連忙行禮說道:

「在下愚昧無知,諸多冒犯,尚盼老前輩海涵!」

胖和尚聞言眼一瞪,怪聲怪氣道:

「小子,你不把老魔當親爹了?」

「在下一時糊塗,認賊為父,愧對你老人家的一番好意。」

胖和尚一瞥鐵掌何修,以同樣的語氣說道:

「你也大徹大悟,不把仇人當友人了?」

「在下枉活半百之年,認敵為友,辜負前輩一番厚意。」

胖和尚聽畢,笑得合不攏嘴來,口沫四濺的連聲說道:

「孺子可教也,孺子可教也!」

說完,又是一陣大笑,直笑得前仰後合,眼淚直流,大肚皮一挺一吸的,怪相百出,笑罷,方才說道:

「紫金谷無異是龍潭虎穴,老魔功力之高,幾乎天下無敵,尤其詭計多端,步步設防,你們是怎樣逃出來的?」

陸正平道:

「這個……在下也不知是怎麼逃出來的?」

「胡說!你已身在紫金谷百里之外,尚不知怎樣逃出虎口,簡直莫名其妙!」

鐵掌何修急忙說道:

「老前輩有所不知,在下二人在紫金谷毒發暈死在石串中,清醒后已置身此室之中,想系被人救來此地,故而不知如何逃離紫金谷。」

胖和尚雙眉一挑,挺著肚皮說道:

「那麼,是誰救的?總該知道吧?」

陸正平鄭重地說道:

「出手相救之人是大名鼎鼎的無敵老人!」

說話時,神色情態,至恭至敬,對無敵老人感恩仰慕之至。

胖和尚聞言,舐舐嘴唇,翻了一個白眼,道:

「小子,你好大的福氣,為了救你,竟然驚動了無敵老人的大駕,可是你小子見過無敵老人嗎?」

「慚愧的很,在下沒有見過。」

「小子好沒良心,人家拚死拚活地救你,你卻連正眼也不看人家一眼!」

「老禪師請別誤會,不是在下不想看,而是當時正當暈迷不醒,清醒過來時,他老人家早已走得無影無蹤,所以無緣一見。」

「那你小子憑什麼知道是無敵老人所救?」

陸正平一怔,鐵掌何修忙人懷中掏出無敵老人的留言,道:

「有字為憑!」

胖和尚伸手接過,看都不看,便三把兩把的撕個粉碎。

二人看得一呆,但此時對他已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亦未介意。

胖和尚瞪了陸正平一眼,道:

「小子以後如果再和無敵老人相遇,可要看仔細了,別再狗眼看人低,把仇人看成親老子,把恩人看成陌路人!」

鐵掌何修聽他話中有話,蹙眉一想,心有所感,噗通跪倒在地,畢恭畢敬地道:

「何修有眼不識泰山,大概你老人家就是無敵老人吧?」

陸正平本是極端聰明的人,察言觀色,亦具同感,跪倒在何修身旁。

胖和尚見狀一呆,大肚皮一挺一挺地走過來,嘻皮笑臉的道:

「呶呶呶,二位這是幹什麼?要是被無敵老人知道我胖和尚在此冒名頂替,收受你們的響頭,我老人家的腦袋瓜子恐怕就要搬家了。」

伸手摸摸腦袋,又道:

「無敵老人怎會是我這付肥胖如桶的樣子,你們簡直瞎眼啦,快起來,快起來,你們這樣客氣,我老人家反而不好意思了。」

左手拉住鐵掌何修的頭髮,右手捏著陸正平的耳朵,把二人拉直站起。

鐵掌何修被他這一連串的言詞舉措,弄得哭笑不得,心說:

「我何修一向料事如神,莫非今天又走了眼?」

陸正平這時說道:

「老禪師,你老人家既非無敵老人喬裝而成,敢問尊姓大名?或者法號怎樣稱呼?俾便恭稱,並聆教益!」

胖和尚哈哈一笑,道:

「我老人家生來性好山水,雲遊四方,常與山泉鳥樹為伍,名號早已忘而不用,你小子叫我胖和尚也好,叫我糟老頭子也好,一切悉聽尊便,我老人家保證不會提出抗議!」

二人聽他這樣一說,知道眼前之人是一位遊戲人間的風塵異人,未再出言追問他的來龍去脈。

三人默對半晌,胖和尚這時說道:

「小子,你剛才急匆匆的要幹什麼去?」

陸正平聞言,忽又想起「鐵蓮花」的事來,嘆道:

「哎,別提了,在下和何修叔叔已經接到死亡的通知,準備料理後事!」

胖和尚一楞,道:

「什麼?死亡的通知?我老人家聽不懂!」

陸正平從懷中取出「鐵蓮花」,在他面前一晃,道:

「我們接到了這朵鐵蓮花,豈不是等於接到死亡的通知嗎?」

胖和尚定目一看,一向嘻皮笑臉,滿不在乎的臉色,也忽然一變,面有警容,鄭重其事地說道:

「這是哪裡來的?鐵蓮花一向被人視為是死亡的標誌,也是死神的化身,這一下子你們可是活該倒霉,大概是死定啦。」

一轉瞬間,他又變得滑稽滿面的樣子。

鐵掌何修道:

「老前輩之言極是,鐵蓮花確是不祥之物,正因為必死無疑,何修才和平侄準備料理後事。」

胖和尚冷哼一聲,道:

「哼,沒有出息,縱然死路一條,也要捨命和鐵蓮花的主人鬥上一斗,這樣大敵未至,就先料理後事,簡直是軟骨頭,哪配行走江湖!」

陸正平聽他口氣極大,知系有恃無恐,當下正色說道:

「老前輩可有卻敵妙計,敢請不吝賜教。」

胖和尚一咧嘴,傻笑道:

「妙計談不上,倒有一個笨辦法……」

說到這裡,故意停下來。

鐵掌何修聞言一喜,陸正平急忙說道:

「老前輩有什麼笨辦法,快請明言,別吊胃口。」

胖和尚嘿嘿一笑,道:

「要說不難,先孝敬我老人家三百六十個響頭!」

何修一怔,陸正平說道:

「鐵蓮花的主人肆虐天下,天人共憤,聯手應敵,應是義不容辭,老前輩請別故意刁難,三百六十個響頭倒算不了什麼,只是這樣未免有點藉機敲竹杠,耽誤寶貴時光……」

胖和尚聽至此,沉臉說道:

「不願意就拉倒,別羅羅嗦嗦說這麼一大篇大道理,不肯磕三百六十個響頭,那就死吧,我老人家絕不強人所難!」

話完,冷冷的哼了一聲,扭頭就走!

鐵掌何修一呆,追上來鄭重的說道:

「老前輩慢走,一切好商量……」

胖和尚不等他說完,便冷冷的說道:

「我老人家做事,素來言出如山,絕不更改,不肯磕頭孝敬我老人家,一切免談,你們等死好啦!」

餘音繞耳不盡,人已走至門口。

陸正平生來就是一條頂天立地的英雄漢子,寧折不屈,雖在生死關頭,也決不會乞憐於人,見胖和尚走至房門口,忽又停了下來,怒氣沖沖的道:

「要滾就快點滾吧,還猶豫什麼?大不了一死了之,絕不會乞求於你!」

胖和尚倒不失為是個風塵異人,生性異乎常人,聞言不怒反喜,倏然轉身進步,一摸陸正平的肩胛,哈哈大笑道:

「老弟,你很有骨氣,我老人家就是等你這樣說!」

何修、陸正平一怔,胖和尚又道:

「我胖和尚生來怪脾氣,頂天立地的英雄漢子不要我幫助,我老人家也一定要效勞,沒有出息的軟骨頭,即使跪下來磕頭,我老人家也懶得多管閑事!」

忽又變得肅容滿面的道:

「不過話又說回來,鐵蓮花的主人來無蹤,去無影,是一個傳奇性的神秘人物,江湖上自有鐵蓮花出現以來,一個個的看到鐵蓮花,一個個的死啦,沒有一個人知道此人的功力面貌如何,能否免於劫難,實在未可過分樂觀,弄的不好,把我老人家這一條老命搭上亦未可知,咱們事先必須約法三章……」

二人一愣,齊聲說道:

「老前輩的意思是……」

胖和尚肚皮一挺,裂嘴說道:

「簡單,簡單,只要你們肯乖乖的聽命於我,一切由我老人家來擺布就行,不知意下如何?」

鐵掌何修和陸正平聞言,相互一瞥目,心意已通,異口同聲的說道:

「使得,使得,一切但憑老前輩作主就是。」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胖和尚朗朗的宣了一聲佛號,道:

「如此甚善,二位現在就開始倒在床上裝死吧!」

陸正平聞言大惑不解,道:

「老前輩,你要在下裝死做什麼?」

胖和尚眼一瞪,粗聲大氣的說道:

「老弟,你既已答應心甘情願的由我老人家擺布,就別問為什麼,再多言費時,鐵蓮花的主人一旦飄然而至,你們倆喪命亡魂,固是活該如此,我老人家萬一也遭了池魚之殃,卻於心不甘。」

二人見他如此,深知胖和尚大有來歷,必有妙計在胸,未敢再追根究底,當下,雙雙擰身上床躺下來閉目裝死,未再出言。

胖和尚睹狀,咧嘴一笑,連說三聲:

「孺子可教也」,從懷中摸出兩顆黃里透白的丸藥,在二人臉上一塗,何修、陸正平的臉色立時變成死灰的顏色,令人望而生畏,活像是兩具僵硬的死屍。

諸事委當,胖和尚認為滿意,說道:

「你們兩個身上可有銀錢?」

「有,有。」二人齊聲答話。

胖和尚道:

「有就拿出來,越多越好!」

二人聞言,鐵掌何修掏出一錠黃澄澄的金子,陸正平取出一些散碎銀子,一齊交給胖和尚。

胖和尚看也不看,往懷裡一塞,扭頭就走,來至房門口,忽又轉身說道:

「老弟,你們裝死要裝得逼真,千萬不能露出馬腳,否則,一著走錯,全盤皆輸,可別怪我老人家事先沒有打招呼。」

話落,大肚皮一挺,蓬的關好房門,揚長而去。

陸正平等聽不見步履之聲后,睜眼一看,見何修的臉色像死人一樣,駭了一跳,說道:

「何叔叔,胖和尚不知在搞什麼鬼?不但要咱們裝死,還將銀錢搜刮一空,難道要去買棺材?」

鐵掌何修睜眼看看陸正平的臉色,肅容鄭重的說道:

「正平,胖和尚這人即使不是無敵老人喬裝而成,也必是一位蓋世無雙的江湖奇人,咱們且別妄加猜測,一切任由他老人家擺布好了。」

話音一落,立即又將雙目閉起裝死。

陸正平略一遲疑之後也將雙目閉起裝死。

大約過了頓飯功夫之久,房門外響起一陣急促的步履之聲。

半晌有人走了進來,聽聲音,似是不只一個。

陸正平心中犯疑,偷偷地眇目一看,只見胖和尚此時袈裟已脫,穿了一襲灰袍,人也清瘦許多,鬚髮斑白,一付長者之風,戚容滿面,眼角還掛著幾顆淚珠。

胖和尚的身後,站著一個店小二打扮的中年人,房門外另有四個彪形大漢,抬著兩口棺材。

陸正平看罷,心道:

「胖和尚好高明的易容手法,要不是他那一雙精光湛湛的眸子依然如故,我真不敢相認……」

心語至此,胖和尚扭頭對四個抬棺之人說道:

「喂,把棺材抬進來,放在床上,好啦。」

四個抬棺之人聞言齊聲一諾,一陣吆喝聲中,果然將兩口上好的柏木棺材,端端正正地放在床上。

胖和尚不等四人下來,便又很客氣的說道:

「老漢年事已高,氣力不足,麻煩四位哥兒將他們兩人的遺體裝進棺材里吧,老漢這廂有些散碎銀子,略盡微意。」

每人塞給他們一塊碎銀子。

四人見錢眼開,兩人抬鐵掌何修,另兩人抬陸正平。

店小二這時忽然說道:

「老爺子,這兩位客人被人送來時已經暈迷不醒,卻不是你老人家……」

胖和尚一聽語氣,已知他用意何在,連忙說道:

「店家有所不知,他們二人一個是老漢的兒子,一個是老漢的親孫子,因出外做買賣,被人謀財害死,有一位遠房親戚撞見,救來此地,隨後又跑去寒舍告訴老漢我,我老漢聞聽之下,這才急急忙忙的趕來料理喪事……」

店小二皺皺眉頭,說道:

「可是,我們開店做生意,招來顧客,老爺子在此辦喪事,這……」

胖和尚聞言,淚珠滾滾而下,裝出一付可憐兮兮的樣子來,道:

「不瞞你掌柜的,寒舍距此太遠,運屍甚感不便,故而欲在此料理清楚,老朽欲將這一座院落全部租下,一則便於辦理喪事,二則也免得影響掌柜的生意,老漢只有一子一孫,他們這一死,從今往後,就剩下我孤孤單單的一個糟老頭子了,務請大老闆可憐同情才好。」

店小二一怔,話未出口,胖和尚把鐵掌何修的金元寶往他手中一塞,道:

「這個你先收下,算是定錢,不夠再來拿,同時請大老闆幫忙,再去買兩隻大肥豬,兩套破舊衣裳,五十套杯盤碗碟,以及金紙香燭辦理喪事所用之物,並且請幾位念經的和尚,老漢要在此為亡子亡孫做道場,大宴四方流民。」

小夥計見胖和尚一出手就是一錠五十兩重的金元寶,認為必是大富大貴之人,連說三聲是,恭謹有禮地說道:

「老爺子請放心,一切包在小的身上了!」

兜頭一禮,轉身自去。

四個抬棺之人,這時已將何修、陸正平端放棺中,相繼出門而去。

胖和尚目送諸人去后,扮了一個鬼臉,傻楞楞的一笑,運勁右手食指上,以「金剛指法」,在兩口棺材上寫下:

「一代風塵奇俠鐵掌何修之棺!」

「九華十五代掌門人陸正平之棺!」

寫完之後,仔細地端詳一下,啞然一笑,心中暗想:

「哼,這一下子,任憑鐵蓮花的主人智計百出,也摸不透我老人家葫蘆里賣的什麼葯。」

心語甫畢,店小二已領著好幾個人走進來,將肥豬、碗盤、香燭、破衣裳等放下后說道:

「老爺子,念經的和尚已經請妥,馬上就會前來搭下祭壇做道場。」

胖和尚道:

「好,老漢知道啦,你們去吧,如有事老漢自會招喚。」

店小二聞言稱是,領著眾人離去。胖和尚將門關好,打開棺材,道:

「你們可以出來了。」

二人一躍而出,見地上肥豬、碗盤遍地皆是,不禁一呆,陸正平說道:

「老前輩,你老人家買這麼多豬肉碗盤做什麼?」

胖和尚瞪了他一眼,道:

「老弟,咱們早已有約在先,沒有你小子插嘴的餘地,快把身上的衣服剝下來,換上這一套舊的。」

撿起地上的一套破舊衣服,遞給陸正平。

接著又將另一套遞給鐵掌何修。

二人對他敬畏有加,不敢再追問究竟,如言脫換,瞬間一切完畢。

胖和尚拿出一粒易容丹,在二人臉上一塗,又變成另外二個人。

然後,又將二人脫下的衣服,分別放在兩口棺材中,以手掌將兩隻肥豬劈成數十塊,一塊一塊的往衣服里裝。

他做來十分利落而又認真,每裝數塊豬肉,裡面隨時填進幾套杯盤碗碟,鼓騰騰的直至完全像人的身體為止。

這時,胖和尚忽然一扭頭,氣忿忿的道:

「發什麼呆,還不快幫我老人家的忙?」

二人此時已知胖和尚用意所在,三人一齊動手,何消半個時辰,已將豬肉和杯盤塑造成兩個狀似人形的假人。

胖和尚揀了兩塊又厚又肥的豬肉,略一端詳,用匕首修整一番,形狀如頭,並在上面削割出耳鼻口目來,用易容丹一塗,分別放在兩口棺材中,說道:

「老弟,你們來看看像不像?」

二人定目細看,只見四肢齊全,活龍活現,僵硬的軀體,蒼白的臉色,一個像是陸正平,一個像是鐵掌何修,當下同聲說道:

「像,像,你老人家天人神術,蓋世無匹,在下萬分佩服。」

胖和尚卻臉一沉,沒好氣的道:

「是就好,別酸溜酸溜的滿口諛詞,我老人家不愛這一套,快把香燭點起,四色瓜果擺好,鐵蓮花的主人也許馬上就會來到。」

二人聞言,不敢怠慢,立時在兩口棺材之前,點起香燭,擺下四色瓜果。

香煙裊裊,燭光如豆,面對兩D棺木,冥冥中有一股子陰森森之氣,好像真有那麼回事似的。

胖和尚靜觀片刻,認為滿意,命陸正平將鐵蓮花放在棺材頭上,一瞥地上的肉屑什物等,說道:

「老弟,快將地上的東西收拾乾淨,念經的和尚也許快來啦,咱們去看熱鬧,讓鐵蓮花的主人來捉迷藏吧!」

陸正平聽畢,立刻遵命行事,鐵掌何修也自動幫忙,不大功夫,已打掃清潔,將穢物倒至屋后。

一切料理清楚,三人方待出門,「篤!篤!篤!」門外響起一陣叩門之聲。

三人聞警嚇了一大跳,臉色俱都一變,以為是鐵蓮花的主人前來索命!

所幸,叩門之聲過後,但聞店小二的聲音說道:

「老爺子,祭壇已經草草搭好,念經的和尚也到啦,敢問是現在就開始給令郎令孫做善事,渡化亡魂?還是等天亮之後再辦?請老爺子示下?」

陸正平聽在耳中,感觸良多,心說:

「倒霉,我陸正平好端端的辦起喪事來了,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心語間,胖和尚說道:

「老朽遠道而來,不便久留,把兒孫們的喪事辦完之後,馬上就要回去,現在就開始吧。」

店小二在門外應了一聲,步履聲漸行漸遠,終至完全消失不聞。

胖和尚這時說道:

「好險,我還以為是鐵蓮花的主人來了!」

身形一閃,疾進數步,啟開後窗,一躍而出。

鐵掌何修和陸正平,掃室一望,接踵躍出。

胖和尚仰首一望天色,正當夜半三更,道:

「鐵蓮花的主人往常殺人行兇,差不多都在這個時候行事,咱們先去前面看看和尚念經,再見機而行。」

話剛說完,客房的前面已響起一陣銅磬木魚之聲,緊接著,呢呢喃喃的誦佛念經之聲也划空而起。

客棧中住宿之人為數不少,夜半三更,聽得異響,紛紛起身察看究竟,有的一看而返,有的好奇,流連不去,當胖和尚、鐵掌何修和陸正平繞過來的時候,已經聚集了不少看熱鬧的人,胖和尚微微一笑,小聲說道:

「這樣最好,要是無人觀看,難保不會引起鐵蓮花的主人的疑心,把全盤計劃斷送無遺!」

說話中三人已擠入人群之中。仰首望著前面草草搭建而成的祭壇,四個和尚身披法衣,手執木魚,邊敲邊念,寶相莊嚴,三人不由的啞然一笑,儼然是一個看熱鬧的觀眾。

陸正平一面心不在焉的看著,一面不時扭頭向擺著棺材的客室眺望,良久良久,卻連半點動靜也沒有,心說:

「哼,這真是活見鬼,鐵蓮花的主人今天可能不會來了。」

他在這樣想,鐵掌何修同樣焦灼不安,左瞧瞧,右望望,心中疑團重重。

只有胖和尚一人,此時卻一反常態,變得格外肅穆凝重,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一直昂首凝視著茫茫夜空,側耳靜聽。

霍然,胖和尚的眉頭皺了一下,臉色越發沉重惶悚。

半晌,長長的喘了一口氣,低宣一聲佛號。

胖和尚神色之間的變換,二人毫無所覺,陸正平道:

「老前輩,鐵蓮花的主人怎麼還沒有來?這麼久了連一點動靜也沒有……。」

「老弟,虧你身為九華第十五代掌門人,耳目竟這樣遲鈍,鐵蓮花的主人早已來過,又走啦。」

說話之初,人已排眾而出,話音一落,已在人群之後。

鐵掌何修和陸正平聽得一呆,追上來說道:

「老前輩說什麼?鐵蓮花的主人已經來而又去?」

胖和尚向客室望了一眼,鄭重地說道:

「嗯,正是這樣,恭喜二位也許可以破例逃過鐵蓮花之劫。」

陸正平一喜,道:

「這要謝謝電前輩大力相助之恩,要是沒有你老人家,恐怕是個必死之局。」

胖和尚道:

「小子先別高興,事情畢竟如何,尚是未知之數,一切要待回房一看之後才可分曉。」

三人走至客房門口,見房門緊閉未啟,未敢貿然而入,以懷疑的口氣說道:

「鐵蓮花的主人來過?怎麼這客室前前後後連半點痕迹也沒有?」

胖和尚道:

「傻小子,鐵蓮花的主人何等身手,來如青煙,去似遊魂,你小子哪裡能看得見。」

喀嚓!啟開後窗,擰身進入客室,室內濁光已滅,一片漆黑。

二人尾隨而入,直向兩具棺材走去,同時,點燃棺前燭光。

細細一看,只見上書:

「九華十五代掌門人陸正平之棺」棺材前面的「鐵蓮花」,已不知去向,棺材頭上卻留下一個深深的鐵蓮花印,似已穿透棺木,打了進去,從豬肉上滲出來的鮮血,把四色瓜果染得血紅一片,鐵蓮花印內的血仍自點點滴滴的淌個不停。

胖和尚面色沉重,一言不發,從棺頭向棺尾看去。

三人清清楚楚的可以看到,棺蓋的一邊,似曾被人以手掌摸過,上面的油漆幾乎全部脫落,細微的木屑散落在床上。

胖和尚認真的看至棺材的中腰,掌痕忽然中斷,臉色隨之大變,喊了一聲:

「糟」,呼地將棺盞揭開。

棺木內的假屍,依然僵硬的躺在那兒,一切依然如故,只有頭部多了一個鮮血的蓮花血印,陸正平道:

「老前輩,你老人家打開棺材看什麼?」

胖和尚臉色陰沉沉的,一句話也不說,徑自伸手入棺,撩起假屍的衣服。

衣服下面腰部以上的豬肉,已經變成肉泥,肉內的杯盤碗碟更慘,看似完整如初,胖和尚微微吹了一口氣,立時飛起一團白色的粉末,鐵掌何修和陸正平見此情景,大吃一驚,同聲說道:

「來人好深厚的掌力,竟能把豬肉碗碟摸成肉泥粉末,武功之高,那還了得!」

一語甫畢,胖和尚忽的怪嘯一聲,閃身走至另一口棺材的面前,見這口棺材完好如初,打開來也分毫未動,不禁一呆,道:

「糟啦,咱們的全盤計劃已被來人識破,事情急轉直下……」

二人聞言一愣,陸正平說道:

「老前輩,你怎麼知道咱們的計劃已被人識破?」

胖和尚振振有詞地說道:

「老弟,你看,何大俠的棺材安然無恙,你小子的棺材卻印了一個蓮花血印,同時棺內的豬肉碗碟也被人摸成粉末肉泥,以我老人家的推想,來人起先認為二位已畏敵自絕身亡,是以以慣用的手法,打穿棺材在你的假頭上留下一個血印,至此,心猶未甘,復又隔棺摸屍,決心要你粉身碎骨而亡,哪知摸了一半,發覺有異,遂如幽靈般的消失不見。」

二人聽他這樣一說,透體生寒,胖和尚接著又道:

「事情到此,已弄巧成拙,愈演愈烈,比先前越發緊張而嚴重,咱們的腦袋幾乎已經擺在刀口上,災難隨時都會降臨在咱們的頭上。」

陸正平道:

「鐵蓮花的主人發現上當后,到哪裡去了?」

胖和尚略一尋思,正色說道:

「來人發現上當后,大概認為二位已逃,四處追殺,故而匆匆離去,再過一會兒,追不到人影,說不定又會返回來,鐵蓮花的主人今天如不能見你們倒地身亡,恐怕勢難善罷甘休。」

鐵掌何修心情陡地一沉,道:

「情勢演變至此,一場生死之搏似已無法避免,但不知老前輩有何高見應敵!」

胖和尚沉吟一下,道:

「何大俠久走江湖,經驗老到,所見極是,一場空前未有的惡戰的確已如箭在弦,應敵之策,我老人家倒有一個,只是又要委曲九華的小掌門人,不知願不願意?」

陸正平立刻說道:

「只要能逃過鐵蓮花之劫,甚至把來人殺死在這裡,在下不計任何犧牲,老前輩有話但請吩咐,陸正平赴湯蹈火,一概不辭!」

胖和尚哈哈一笑,道:

「小英雄年紀不大,難得有這種膽識氣度,可嘉可獎!」

臉色一整,又道:

「其實,也並不怎樣委屈你,只要你喬裝成我老人家這付模樣,就大有妙用,說不定可以唬唬人,化險為夷!」

陸正平一怔,道:

「在下願是願意,只是你老人家現在的這付模樣,至少有八九十歲,晚輩今年才不過十八九歲,怎麼裝扮也不像呀!」

胖和尚正色道:

「不礙事,不礙事!我老人家自有妙法,你小子快把這身破衣服脫下來,把我胖和尚的灰袍穿起來再說。」

說到就做,立時脫換,何消片刻功夫,陸正平穿上一襲灰袍,胖和尚伸手從褲襠里掏出前此穿過的破爛袈裟,手掌在地上一擦,擦了兩手泥土,完全抹在臉上,又恢復原來污垢骯髒的模樣,沖著陸正平伸伸舌頭,道:

「小子,你看像不像以前的胖和尚?」

陸正平道:

「臉像肚子不像,沒有以前那麼大。」

胖和尚聞言猛吸一口氣再用手捶了兩下,立時肚大如桶,怪聲怪氣的說道:

「小子,這下像了吧?」

「像極了!像極了!」

陸正平看看胖和尚,想到自己,說道:

「可是,在下身穿灰袍,面貌未易,老前輩速施妙手,才好。」

餘音尚未落地,胖和尚已將「易容丹」拿在手中,經過一番細心化妝后,年輕英俊的陸正平,這時已經變成一個白髮蒼蒼的老頭子,胖和尚扭頭一望鐵掌何修,道:

「何大俠,你看這小子和我老人家剛才的那副模樣怎樣?」

鐵掌何修細一瞧看,道:

「老前輩妙術有神,如非事先知道,連我鐵掌何修也不認識了,活像是一個仙風道骨的長者,與老前輩適才的模樣一般無二。」

胖和尚聞言暗喜,口中說道:

「像是像,不過,言語舉止還須多加學習模仿,必須如此這般行事,方可唬住鐵蓮花的主人。」

話完,又仔細的交待陸正平數言。

陸正平蹙眉一想覺得此中大有文章,當下說道:

「老前輩,你老人家說在下這副模樣可以唬住鐵蓮花的主人?敢問是何原因?莫非這副模樣像另外一個人?」

胖和尚鄭重的說道:

「小子猜對啦,正是像另外一個威震武林的高人!」

二人一呆,齊聲說道:

「是誰?」

胖和尚肅容正色說道:

「無敵老人!」

「無敵老人」四字,如雷貫頂,二人不由皆楞在當地,陸正平心忖:

「赫!我陸正平時來運轉,剛才裝死裝活的,現在居然裝成無敵老人丁,要是真的無敵老人現身撞見,不把我的腦袋瓜子砸扁才怪!」

心忖甫畢,胖和尚一本正經的道:

「不過你小子別以為做了無敵老人就可以萬事大吉,如果不小心露出馬腳,讓鐵蓮花的主人識破,問題就嚴重了,第一個喪命亡魂的可能就是你。」

陸正平道:

「老前輩但請寬心,在下遵命行事就是。」

接著又道:

「老前輩,聽你老人家的口氣,鐵蓮花的主人似乎認識無敵老人,但不知此人究竟是誰?」

胖和尚想了想,道:

「據我老人家所知鐵蓮花的主人乃是三十年前,當天下英雄為了搶奪無敵老人懷中的迷魂塔上秘圖,惡戰於衣冠冢所在的破廟之中,正當群豪屍跡遍地,無敵老人大展神威的時候,忽然有一個紅粉佳人現身場中,使戰況大大改觀的那個女人。」

陸正平一驚,道:

「這樣說來,鐵蓮花的主人是個女人了,不知昔日她和無敵老人之戰勝敗如何?為何要殘害生靈?」

胖和尚遲疑一下,道:

「二人惡戰三晝夜,勝負不分,俱都重傷倒地,相互訂下不履江湖之約,一個隱居『衣冠冢』,一個遠居邊荒……」

說到這裡,忽又改口說道:

「此時情勢危如燃眉,寸陰如金,無暇談往敘舊,鐵蓮花的主人雖是那個紅粉佳人,但,我老人家近數月來苦苦追尋的結果,就所見而言,卻似乎不是一個女人,可能是她的傳人,或者另有假冒之人,今夕如果一切順利,我老人家倒要好好的看一看。」

鐵蓮花的主人曾經一氣連殺九華一派的三百餘位道士,陸正平切齒痛恨,一瞥鐵掌何修,說道:

「老前輩,不管現在鐵蓮花的主人是那個紅粉佳人,或是另有其人,反正是個殺人的魔王,罪與天齊,咱們和他(她)拚上一拚如何?」

胖和尚尋思一下,說道:

「我老人家生來最恨無端惹事生非,殘殺生靈之人,早存除去此人之心,不過,鐵蓮花的主人既能震撼武林,使人聞名喪膽,如見死神,定有相當高的功力修為,一切言之尚早,到時再作定奪。現在還是按照既定計劃行事,陸少俠出外暫避,伺機而入,我老人家棲身屋樑之上,攻其無備,留何大俠一人隱身棺材之內,給來人一個諱莫如深。」

意轉心決,一致贊成,立刻分頭行事,陸正平縱身穿窗而出,胖和尚擰身躺在屋樑上,鐵掌何修打開自己的棺材,舒舒坦坦的睡了下去。

說巧真巧,三人剛剛準備就緒,夜空中傳來一聲陰森森的笑聲。

這笑聲,甚是陰沉、飄忽,時遠時近,入耳生寒,使人摸不準究竟來自何方。

霍然,笑聲停止了,夜靜如死,只有屋外的木魚誦佛之聲依然呢喃不止。

在緊張、沉悶,而又恐怖的氣氛中,過了一刻之久,胖和尚的兩條濃眉快要皺在一起了,心情焦急而迷惘。

「篤!篤!篤!」不多不少,門外響起三聲叩門之聲。

胖和尚一怔,心說:

「來啦……」

心語至此,前面毫無動靜,一切又恢復常態,心忖:

「來人好狡猾……」

忽見室內黑影一閃,不知何時,也不知是從什麼地方進來,總之室內已多了一個身高七尺,全身一色黑衣,頭罩黑巾,僅僅露出一雙冷電似的眸光,背上斜插著一支「骷髏劍」,一身陰森森之氣,活像是一個幽靈似的黑衣蒙面人。

來人神不知,鬼不覺,聲息全無,就連胖和尚那等頂尖高手,也竟然毫無知覺,不禁一呆,寒意透心,暗自認為前途險阻重重。

黑衣蒙面人進得客室,環目掃視,拿起棺前蠟燭比了比,自語道:

「剛才來時四寸多長,現在剩下一寸多,明明有人來過,老夫天天算人,難道今天反會被人所算?嘿!嘿!任憑你們如何詭詐狡猾,也難逃老夫掌握。」右腕一揚,掌力如刀,劈的一聲,陸正平的那口棺材立時四分五裂,裡面的肉泥磁沫橫飛,一時間室內大亂,一片渾沌。

黑衣人劈出一掌,閃身暴退,退立房門之後,眸光滴溜溜的掃來掃去,若有所待。

良久,良久,一切靜止,反應全無,這才該輪到蒙面人感到焦急、迷惘。

猛可間,黑衣人疾進數步,一腳將鐵掌何修的棺材踢得飛了起來。正待上前察看究竟,忽聞頭頂呼地一聲,罩下一股強勁掌風,不禁打了一個冷顫。

黑衣蒙面大漢好快的動作,倏然一轉身,旋身暴退,胖和尚那麼深厚的功力,居然傷他不到,不由的呆了一呆。

蒙面大漢進得客室,不知樑上有人,也自一呆,尤其當他看清胖和尚的面貌后,眸光中掠過一抹驚懼,憤恨之色,嘿嘿一笑,道:

「赫,原來是你這個瘋和尚在此搗鬼,我道他們即使生有三頭六臂,也不敢抗拒『鐵蓮花』,早知事有蹊蹺,好極啦,禿頭數月來一直窮追不捨,今日狹路相逢,倒要領教領教,反正咱們之間遲早免不了一場生死之搏!」

話完,一挺身,大步行履間潛伏著無窮殺機。

黑衣大漢來頭太大,胖和尚絲毫不敢大意,一面嚴陣以待,一面沉聲說道:

「你既以『鐵蓮花』為害天下,那麼,『攝魂仙子』怎樣稱呼?」

蒙面大漢似是想不到他會有這麼一問,微一呆楞之後道:

「禿頭好廣的見識,難得你還曉得家師的名號!」

胖和尚一驚,道:

「攝魂仙子現在生死下落如何?我老人家三十年前在無敵老人衣冠冢所在的破廟中見過她一面后,至今一直音訊全無,時在想念之中。攝魂仙子生來嫵媚嬌妍,一笑飛魂,再笑盪魄,我胖和尚身在佛門,六根清凈,見到她之後也不免春心蕩漾,不能自己,三十年來不知流了多少相思淚……」

說著說著,故態復萌,又嘻皮笑臉起來。

蒙面大漢聞言勃然大怒,喝道:

「住口,你死到臨頭,還口出不遜之言!」

欺身暴進掌出如梭,一下子就是三招快攻。

胖和尚不敢怠慢,立時反手還擊,全力迎戰。

瞬息之間,二人連對五掌,誰也沒有討得便宜,俱都覺得對方掌力渾厚,膽戰心驚,心情皆一沉,面上殺機忽現。

蒙面大漢微微一怔后,陰笑道:

「瘋和尚膽敢追蹤數月,果然有點真功實學,難得難得!」

胖和尚血盆大口一咧,冷笑道:

「好說,好說,你知道我老人家的厲害,就趁早抱著腦袋瓜子滾蛋吧,看在攝魂仙子的粉面上,我胖和尚願意饒你一次!」

刷!客室中閃起一道白茫茫的寒光,蒙面大漢反腕撥下「骷髏劍」,愴愴一笑,道:

「禿頭,老夫行道江湖以來,就從來也沒有遇上半個能夠接下三掌的人,你瘋和尚算是唯一的例外。」

「骷髏劍」挽起一縷陰森森的光幕,忽又咬牙說道:

「不過你且別得意,老夫這支『骷髏劍』乃是以死人的精血修鍊而成,百發百中,招無虛發,你能夠接下兩三劍來,就已經很不錯啦,老夫要殺之人,就是無敵老人現身阻攔,也無能為力,江湖上自有『鐵蓮花』出現以來,還沒有一個逃得活命的,你瘋和尚橫插一手,只是白白的送命罷了,老夫殺不了他們,豈不要壞了『鐵蓮花』的名頭!」

振劍一抖,「骷髏劍」上幻化出萬點寒星,分心就刺。

黑衣大漢之言,倒非虛聲恫嚇,一劍攻出,威勢無倫,客室內立時充滿了一股子陰寒森冷之氣,隱約中又似有神嚎鬼哭之聲,劍鋒所指之處,透體生寒,渾身打顫,真力煥散,胖和尚不禁倒抽一口涼氣,連忙運足所有的功力,沖著骷髏劍幕,連劈五記劈空掌,胖和尚功力渾厚,又是全力進招,五掌攻出,劍氣微斂,借勢閃身一躍,脫出劍勢圈外,幸而未為骷髏劍所傷。

不過,雖然如此,胖和尚卻吃驚不小,連呼:

「好險,好險」不迭。

黑衣人一招得手,乘勝再進,挺身振劍而上,攻的是胖和尚的心窩要害。

乍然,呼地一聲,鐵掌何修見勢不妙,從棺材里衝出來。

鐵掌何修固然望重武林,少林、武當、青城各派的掌門人都另有看待,但在黑衣蒙面人眼中看來,實是微不足道,兩道冷電似的眸光一掃,恨聲陰笑道:

「何修,別出來啦,就乖乖的死在這口棺材里吧!」

不等何修躍離棺材,骷髏劍猛一振,轉而攻向何修中盤要害。

何修見狀,面色雪白,生死關頭,頓生拚命之心,當下雙掌交揮,不顧一切的全力撲擊,招式之狠,出手之快,的確少見罕有。

胖和尚怕何修有失,忙將功力叫足十二成,「雙龍搶珠」、「游龍戲風」、「推山填海」、「夜半猿啼」,四掌一氣攻出,猛攻黑衣蒙面人全身三十六處要害。

二人決心以命相搏,威勢陡增,尤其是黑衣人志在鐵掌何修,顧此失彼,被胖和尚佔盡先機主動,掌風兜體襲來,情急之下,急忙振劍繞體一劃,旋身後退三步。

黑衣人見機而退,二人並未討得絲毫便宜,相反的鐵掌何修被骷髏劍上的陰風一掃,又倒在棺木之內,過了好一陣子,才爬起身來。胖和尚也身形一歪,倒走一步,才拿穩馬步。

所幸,鐵掌何修總算安然無恙,未為骷髏劍所傷。

黑衣人一時大意,被鐵掌何修逃得一命,不禁大怒,喝道:

「何修,陸正平那小子那裡去了?快據實道來,如有半句謊言,老夫就把你送進棺材!」

鐵掌何修雙目一挑,話未出口,胖和尚搶出說道:

「老魔,九華一派已被你殺了個雞犬不留,僅僅剩下陸正平一人,你還苦苦不放,普天之下恐怕再也找不出半個像你這樣毒如蛇蠍的人。」

伸手一指碎裂的棺材,又道:

「九華第十五代的掌門人已被你劈成骨粉肉泥……」

黑衣大漢聽至此,眸中凶光一閃,冷冷的陰笑道:

「哼,閉你的嘴巴,棺木之中裝得是豬肉碗盤,想騙哪個,簡直是一派胡言!把你們兩個殺了再說!」

骷髏劍劃了一個圓弧,室內寒氣又生,盛怒之下,出手絕毒無情,一口氣連攻三劍。

天哪!黑衣蒙面人一劍攻出,二人都有窮於招架之感,今連攻三劍,直如海嘯山崩,更似雷電交加,一剎那間已完全罩在骷髏劍下,欲退無路,欲拒無力,尤其鐵掌何修更是危險萬分,喪命亡魂不過是指顧間事,災難隨時都可能降臨到他的頭上。

猛可間,三人的身後響起一聲沉喝,道:

「住手!」

聲音宏大如鍾,繞室而鳴,歷久不散,充滿了無限的威嚴與力量,聽得人心頭一顫,雙腿發軟。

黑衣蒙面人聞警一呆,猛然一回頭,不知何時,客室門口已站定一個身穿灰袍,鬚髮斑白,面色紅潤,目光如電,年在八十以上的老者,不由一怔,閃身橫移三步,依壁而立,心說:

「看此人童顏鶴髮,飄飄欲仙,口氣又這麼大,莫非是無敵老人……」

心想至此,陸正平喬裝成的無敵老人適時環目一掃,把眸光落在黑衣蒙面人的身上,以極端威風嚴厲的口吻說道:

「我老人家隱居『衣冠冢』,不問江湖是非,你們這群宵小之徒就乘機興風作浪,胡作非為,實在可惱啊可恨!」

欺身斜進,橫掃棺木一周,目注胖和尚,聲色俱厲的道:

「剛才是怎麼回事?為何在此動手相搏?明明旅店無人身亡,何故假戲真做,三更半夜吹吹打打的攪擾我老人家的好夢?」

胖和尚聞言,臉色一變,戰戰兢兢的說道:

「無敵老人,你老人家有所不知,這位何大俠接到一枚象徵死亡的鐵蓮花,生死關頭,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假戲真做,以圖自保,不料弄巧成拙,被老魔識破,在此動起手來,素聞老前輩義貫日月,最愛打抱不平,為天下主持公義,敢請你老人家大力相助,為天下除害,並救出人家一命!」

說話中打拱作揖,做唱皆佳,唯妙唯肖,好像實有其事。

假無敵老人聽畢,沉聲一喝,從從容容地說道:

「我老人家衣冠冢外面的『七殺令』碑,你看到過沒有?」

胖和尚一楞,道:

「看到過一次。」

「那麼第六條是什麼?」聲音冷冰冰的。

「是……是『以眾擊寡,乘人之危者殺』!」

假無敵老人目光橫掃胖和尚鐵掌何修而過,厲色說道:

「你們雖未乘人之危,卻犯了以眾擊寡的殺條!」

運掌欲發,滿面殺機,大踏步的走過來。

胖和尚呆了一下,連連後退不止,急忙分辨道:

「老前輩請息雷霆之怒,聽貧僧一言,我和何大俠雖有以眾擊寡之嫌,但,老魔橫蠻跋扈,黷武好鬥,手中一朵鐵蓮花,不知毀掉多少英雄好漢……」

假無敵老人聽至此,臉一沉,喝道:

「住口,以眾擊寡者殺無赦,橫蠻跋扈,黷武好鬥者同樣也殺無赦,我老人家先把你們解決了之後,再收拾他,絕不會厚此薄彼的!」

忽的怪嘯一聲,鬚髮怒張,翻腕一抖,風聲如濤,一掌呼嘯而出。

胖和尚見狀臉色一變,迎勢發掌,喝道:

「老前輩別欺人太甚,我胖和尚可也不是好惹之人……」

言猶未盡,掌招才遞出一半,忽覺得一股強勁無比的暗力排山而來,立時狂風旋滾,掌力倒撞,胖和尚乍然悶哼一聲,被震後退,通的撞在牆上。

這一來,胖和尚不禁怒氣衝心,大怒道:

「你好狠的心,老衲和你拚……」

話至此,雙手捧腹,鮮血如箭,張嘴連噴三大口。

這事太不尋常,陸正平和鐵掌何修都呆住了。

假無敵老人一呆之後,忽又把臉色一寒,正等對鐵掌何修下手,忽見黑衣大漢已如幽靈似的消失不見,暗吃一驚。

鐵掌何修適時驚慌的說道:

「咦,老魔什麼時候已經溜了?這份修為實在高的令人心寒意冷!」

陸正平半驚半喜,啞然一笑,道:

「老前輩的妙計,的確高明已極,果然把鐵蓮花的主人嚇跑……」

胖和尚倏然上前三步,伸手堵住陸正平的嘴,鄭重其事的小聲道:

「小子,別聲張,以我老人家看來,老魔一定不肯就此罷手,說不定就隱身在附近,暗暗窺探究竟,事情到此還不能算是風險已過。」

陸正平聞言,覺得言之成理,心情又沉重起來,見胖和尚嘴角血痕仍在,歉然言道:

「是不是在下適才出手太重……」

胖和尚正色道:

「小子出手的確不輕,不這樣老魔早已識破,咱們也許已魂歸西天,你小子的功力再深,也不能把我老人家打得吐血,三口鮮血是我老人家咬破舌頭噴出來的!」

鐵掌何修和陸正平聽畢,對胖和尚更加欽敬嘆佩,陸正平憂心忡忡的說道:

「老前輩說老魔絕不甘就此罷手,那麼,為今之計又當如何?」

胖和尚沉吟半晌,振振有詞的說道:

「老魔不知無敵老人是假,雖已畏難暫退,卻不會就此遠走高飛,咱們剛才百密一疏,說是犯了無敵老人的『七殺令』要嚴懲不貸,種下禍根,鐵蓮花的主人必定會返回察看我老人家和何大俠是否當真亡命無敵老人手下……」

一語未畢,房門外響起一陣急促的步履之聲,三人不由皆打了一個冷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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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鐵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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