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彷彿持續了好幾個小時:上方的床墊劇烈震動,法國女孩時而疼得叫喊、時而懇求更多,她的男伴時而大笑、時而恐嚇,他那似曾相識的聲音彷彿滑過莉緹的皮膚鑽進她的肚子,使她全身發冷又有點想吐。
她忍不住挨近昂士伍。如果能夠,她會鑽到他壯碩的身體下,但狹小的空間使她做不出那無法解釋的懦弱行為。即使趴在地板上,她偶爾還是感到床墊下陷碰到她的頭。她祈禱床不會垮掉。她祈禱床墊上那對耍特技的男女不會滾下來正好望向床底。
床底下可不是最容易打開一條出路的角落,何況一手抓著重要的包袱也使她無法有效地打鬥。可惡,他們永遠不會停止嗎?
又過了感覺像似二十年的兩分鐘后,騷動終於停止。
走吧。莉緹默默命令。你們玩也玩夠了,現在快走吧。
但是不,他們現在非得來段枕邊細語不可。
「表現得很好,雅妮。」男子說。「但你可以告訴你的鴇母,一個親切的妓女不足以滿足我。」
床墊晃動,一雙穿著襪子的男腳落在離莉緹頭部幾寸之外的地板上。她感覺到昂士伍的手滑過她的背把她往下壓。
她了解他無聲的信息:不要動。
她保持不動,但全身肌肉好像都在抽搐。從她有利的位置看去,男子顯然在進行與他們相似的搜尋。當他找到被她倒空的帽盒時,她強忍住一聲驚叫。
但他把帽盒扔到旁邊,一把抓起一頂帽子。「我的銀質領針在這裡。」他說。「你知道這像什麼嗎?傷害之外又加以侮辱!先把明知是我的東西藏起來,又在我問有沒有留在這裡時撒謊,現在竟然厚顏無恥地炫耀它,而且是用來裝飾她俗艷的帽子。」
「我不知道。」女孩不安的聲音響起。「我從來沒有見過它,先生,我向你保證。」
穿襪子的腳走向床鋪,然後在他爬上床時消失,床墊因他的體重而下沉。女孩發出一聲尖叫。
「喜不喜歡,雅妮?」男子的聲音含著笑意。「想不想當我的針墊?我可以想到許多有趣的地方——」
「求求你,先生。不是我,不是我拿的,為什麼要懲罰我?」
「因為我很不高興,雅妮。你的鴇母偷了我獨特又昂貴的領針,她還搶走或趕跑我看上的賣花女。一個孤單又漂亮的小瘸子。昨夜在柯芬園的老地方沒看到她,只看到克蕾笑容可掬地站在那裡。女孩今晚也不在那裡。」床墊劇烈震動,女孩大聲叫喊。
莉緹感到身旁的昂士伍身體繃緊。她也全身繃緊,想要衝出去把床上那個壞蛋揍昏,但女孩開始格格笑,莉緹緹醒自己雅妮是哪種女孩:她幫忙賈許和比爾馴服新來的女孩,她的殘酷無情僅次於布克蕾。
莉緹找到昂士伍的手壓住它,要他按兵不動。
「對,這不是懲罰她的方法。」男子說。「她哪裡在乎我對你做什麼?」
他的腳再次落在地板上。這一次,他拾起倉促中隨手亂扔的衣服。
「穿上衣服,」他說。「不穿也可以。但你得給我尋寶去,雅妮,為了你好,我希望你找到。」
「但我不知道那些首飾哪裡去了。」
莉緹緹心吊膽起來。
女孩知道首飾不見了。她的恩客顯然是突然回來或到來,打斷她在克蕾卧室里的搜刮。他們聽到在樓下爭吵的,必定就是雅妮和這個壞蛋。
男子放聲大笑。「那個老鼠窩對我有什麼用?要花好幾個星期才解得開那些纏在一起的首飾,而且那些便宜貨里只有少數幾樣有點價值。克蕾一無品味,二無眼光,有的只是貪婪。不,我的小針墊。我要的是黃金、白銀和鈔票。保險箱。我知道它的樣子,但沒有心情尋找它。」
「先生,求求你。保險箱在什麼地方,她只跟我一個人說過。如果它不見了,她一定會怪我,她會——」
「跟她說是我逼你的。我要你告訴她,我要她知道。在哪裡?」
雅妮在猶豫片刻后悶悶不樂地說:「地窖。」
她的恩客向房門走去。「我到後面等你,你去拿。動作要快。」
床墊在女孩下床時彈起,用法語低聲咕噥著莉緹聽不懂的話,雅妮拾起衣服追了上去。
房門剛在雅妮背後關上,莉緹剛開始正常呼吸,昂士伍就推了她一把。「出去。」他低聲說。
莉緹聽話地從床鋪底下往外鑽,放在她臀部的手催促她出去。他不等她從地板上爬起來就把她拉起來,推她走向密室的門。
他們不得不在窗邊等一個僕人從廁所里出來。僕人離開片刻后,莉緹從廁所的屋頂往下爬。昂士伍在同時抵達地面,抓住她的肩膀。「在這裡等我,」他在她耳邊低聲說。「我有事要做,不用很久。」
莉緹努力聽話,但在緊張地等待幾分鐘后,好奇心打敗了她。她小心翼翼地沿著戶外廁所的牆壁緩緩移動,把頭探出牆角偷看。
她看到昂士伍壯碩的身軀靠在地窖樓梯附近的牆壁上,一名男子抱著一個小箱子爬上樓梯。看到蒙面人時,那人停頓一下,轉頭往回走,但昂士伍迅速採取行動。
莉緹目瞪口呆地注視著昂士伍把男子拖上來,用力推到牆上。箱子同時嘩啦落地。昂士伍揮拳猛擊對方肚子,男子痛得彎下腰來。大拳再度揮出,這次擊中他的臉,他倒地不起。
「吃大便的蛆。」昂士伍低沉冷酷的語氣令莉緹幾乎認不山來。轉身背對地上那個不省人事的男子,昂士伍解開面罩扔到旁邊,邁開大步向她走來。
她麻木地扯下自己的面罩。
他握住她的手臂,帶她離開狹小的後院,進入佛蘭士街。
直到抵達托騰漢路,莉緹才能開口。「那到底是為了什麼?」她屏息地問。
「你聽到他說的話了,」他用剛才那種低沉危險的語氣說。「賣花女。企圖引誘她的人就是他,現在你可以推想出他會對她做出什麼了。」
莉緹停下腳步,低頭看向他的手,再抬頭望向他冷酷憤怒的臉。
「噢,昂士伍。」她輕聲喊。她伸手握住他的肩膀打算搖晃他,因為他好會騙人,昨晚假裝塞錢給賣花女絕非只是不想讓她礙事。
莉緹確實動手搖他,但手臂隨即環住他的肩膀抱住他。「謝謝你,那正是我想做的——痛打他一頓。」我可以為此吻你,她心想,把頭往後仰,再次凝視他陰鬱的面容。
但心裡想並不夠,於是她真的親吻他。
但她沒有完全失去理智。她只打算迅速親吻一下,向他的騎士精神致敬。她只打算用嘴唇輕碰他的臉頰,對精彩的表現表示讚賞。
但他轉頭用嘴接住那個吻,當他的手臂環抱住她時,她才明白自己有多會騙人,假裝她想要的沒有那麼多。
他的唇並沒有昨夜的溫柔勸誘,只有怒氣和堅持。
她應該掙脫,但不知道該如何抗拒她迫切渴望的東西,於是只能屈服。她摟住他的脖子,貪心地啜飲那狂野的熱力和怒氣。像某種危險的酒,它在她的血管里奔流,惹得內心的魔鬼欣喜若狂。
她不該欣喜若狂,像是征服者,而非被征服者。但她真的非常高興,因為他鐵箍似的雙臂緊緊擁著她,好像恨不能把她揉進體內。她也想成為他的一部份,好像他缺少了一塊,而剛好可以填滿那一塊的只有她。
他的嘴施壓.要求更多,她為他開啟唇瓣。他的舌以不道德的親密方式與她的舌交纏,她在犯罪般的愉悅中顫抖。他的大手放肆地在她的身上移動,好像她屬於他所有,好像那是毫無疑問的。在那一刻,她似乎也覺得那不容爭辯。
她讓自己的手往下移到他的背心邊緣底下,滑過他的襯衫。當結實的肌肉在她的碰觸下繃緊時,她不禁再度顫抖,恍悟她也能控制他。她找到他無法隱瞞真心的地方,在那裡她的手掌可以清楚感受到他強烈的心跳。
她感到他在她的碰觸下顫抖,一如她在他的碰觸下顫抖。他大膽地抓住她的臀部按向他堅硬的腫脹,她聽到他發出低沉饑渴的聲音。
這一次,她沒有層層襯裙的隔絕,他悸動灼熱的雄偉使她本能地退縮。那只是瞬間的驚嚇反應,但他必定感覺到了,因為他不再貼著她。
他仰起頭,抓住她的上臂,聲音粗濁地說:「真要命,葛莉緹,這裡是公共道路。」
他放開她,往旁邊跨一步,拾起她沒發覺掉落的包袱。然後他用另一隻手牢牢握住她的手臂,帶她沿街走向等候的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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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妮還沒把地窖的門完全關上,就聽到急促的腳步聲——回來的,而不是離開的。她沒有看,只是聽。她聽到撞牆聲、嘩啦聲和呻吟聲。
雅妮在巴黎最聲名狼藉的地區賣過淫,她不可能認不出後巷的攻擊。她曾在光陰虛度的青春歲月里引誘許多醉漢中計。
她聽到一個憤怒的英國嗓音,知道那不是她令人厭惡的恩客。她等待、傾聽,直到遠去的腳步聲顯示那個憤怒嗓音的主人離開了狹小的後院。
她這才悄悄溜出來,小心翼翼地爬上幾級階梯。後院的空間很小,只有幾扇居高臨下的窗戶透出微弱的燈光,但那已足夠讓她看清躺在地上的是誰。
她靠近。令她大失所望的是,那隻豬還在呼吸。她四下環顧,找尋可以用來解決他的東西,但附近沒有任何令人滿意的武器,連一塊磚頭也沒有。這一帶太過整潔高雅,她沮喪地心想。接著她的視線落在箱子上。她朝它走過去。躺在地上的男子發出呻吟,又動了動。雅妮往他的頭踹一腳,抓起箱子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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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此時,維爾注視著葛莉緹爬進他的馬車,恨不得有人往他的頭踹上一腳。
他皺眉望向亞契。亞契坐在車夫座上,臉上掛著心照不宣的缺德笑容。
那可惡的傢伙看到了。
任何行經托騰漢路的人可能也都看到了。與亞契不同的是,他們不會知道被維爾像大蟒蛇一樣緊緊纏住,企圖壓扁并吞噬的是一個女人。他把包袱扔給她,跳上車坐下。
馬車突然震動一下開始前進,把葛莉緹甩到他身上。她急忙坐正;不知何故,那竟激怒了他。
「你現在才來講究禮儀不嫌太遲嗎?」他不悅地道。「饒舌者可以拿那個當八卦話題聊上一整年。如果有人看到我們,昂士伍公爵喜歡男人的消息,明天中午就會傳遍倫敦。」
「你現在才來擔心醜聞不嫌太遲嗎?」她冷冷地說。「多年來你不斷緹供八卦話題,今晚卻突然決定對輿論敏感起來。」她用冷若冰霜的藍眸看他一眼。
他不需要更亮的光線就知道她的眸子是藍色的,也不需要溫度計來確定溫度。「別用那種致命的目光瞪我。」他氣鼓鼓地說。「是你先採取行動的。」
「我沒聽到你呼救啊。」她輕蔑地說。「我也沒注意到你有任何掙扎。還是我應該相信打那個性變態兩拳,已使你虛弱到無法抵擋我的攻擊?」
他從未想要抵擋。她如果沒有採取行動,他也會,但那樣做很愚蠢,因為那隻使自己徒然興奮。即使這個傲慢得氣死人的女子令他丟臉地慾火中燒,他也不能在公共街道上一逞獸慾。別的地方也不會合適,因為她是新手。
但他慾火中燒不是特別針對她,他告訴自己。都是環境使然,危險有時是春藥。
但躲在床鋪底下時,他的興奮與平常不同。聽那個人渣說話時,他膽戰心驚地想像各種可能發生的狀況:一把利刃插在維爾背上,一根棍棒打在他頭上,死神終於降臨,偏偏選在維爾死不得的時候;因為那樣將沒有人可以保護她,不讓那個人渣及其變態性伴侶對他的犯罪夥伴做出今人害怕和作嘔的事。維爾拚命祈禱:只要讓我度過這一關就好,只要讓我活到帶她脫險就好——只要那樣,我就改邪歸正,我保證。
一幅畫面浮現腦海,他看到自己握著一個孩子的手默默懇求,企圖和上帝討價還價。他急忙消除那個畫面,不理會胸中疼痛的緊縮。
「我不想要你。」他說。
「騙人。」她說。
「你還真自負。」他轉身背對她。「你,葛氏處女小姐,自以為無所不知。在我教你以前,你連接吻都不會。」
「我不記得曾要求你教我。」她說。
「因此你就斷定自己令人無法抗拒。」
「我只令你無法抗拒,這是我從你的行為所能得到的、唯一合理的結論。我還想知道,你為什麼非要如此大驚小怪不可。」
「我沒有大驚小怪,我希望你別再用這種自以為無所不知的口氣說話。」
「我則希望你別再說謊。」她說。「你很不會說謊。我不明白你為什麼不能承認你受我吸引,以及你因此感到羞辱——因為我令你生氣,因為我是無知的處女,以及其他種種令你男性尊嚴苦惱的「因為」。你一定沒有想到,我同樣感到羞辱。發現你吸引我,讓我對自己的品味和判斷力產生懷疑。命運對我開過許多氣人的玩笑,但就數這個最為嚴重。」
他轉身面對她。
她直挺挺坐著,兩眼直視前方,雙手緊緊交疊置於腿上的包袱。
「可惡,葛莉緹。」他的雙手握成拳頭放在腿上。「犯不著繃緊成那樣,好像我傷了你的心。」
「你傷得了嗎?」她輕蔑地說。「我會讓你傷我嗎?」
「那要怎樣?」他質問。「你要我怎麼做?跟你上床嗎?你活到這一大把年紀——」
「我才二十八歲。」她的下顎繃緊。「我又不是乾癟老太婆。」
「這麼多年你都設法守住了。」他緹高了嗓門說。「現在休想逼我負責,休想逼我相信我敗壞了你的道德。」
「我才不在乎你怎麼想。」
「你認識我的時候就知道我是怎樣的人!連你的交際花好友都警告你別靠近我!她叫你離開倫敦,不是嗎?」
「倫敦這麼大,我們沒有理由一再相遇。」她瞥他一眼。「你沒有理由在藍鴞酒館出現,全世界都知道那裡是出版業常去的地方。你沒有理由在傑瑞密賭場出現,沒有理由跟蹤我到蓮娜的家,沒有理由昨夜在柯芬園出現。我就那麼一次獨自在夜間前往那裡。你要我相信那些全是巧合,你沒有派人暗中監視我?告訴我你沒有,是我如此自以為是,竟幻想你為了我如此大費周章。」
她的嘴角微微揚起。「換個說法吧,昂士伍,因為那個說法講不通。」
「可惡,葛莉緹,早知道你是要命的處女,我就不會那樣做了!」
她沒有立刻回答,他說的話彷彿停留在兩人之間的緊張空氣里。
然後,當他充分理解他說了什麼時,他真正感到羞愧了。就像她說的,他是個騙子,幾個星期來一直在欺騙自己。可憐又可鄙的幼稚謊言。她是個美麗的妖魔,他渴望得到她,迫切的程度令他不敢想像。他很少迫切想要任何東西,更不曾對女人有過迫切的渴望。女人對他只有一個用處,不曾有哪個女人值得他費心,因為女人這麼多,換一個一樣行。
但這次他有個恐怖的預感:其他人都不行。否則,他為什麼不去找別的女人?倫敦又不是突然沒有妓女了,對不對?
前往蘇荷廣場的路程並不長,不夠他決定該怎麼做。他朝窗外瞥一眼,看出他們已經抵達查爾斯街了。
「看來你偶然發作的高尚情操又發作了。」美麗的妖魔說。
「我不高尚。」他綳著聲音說。「別把我說成我不是的人。我犯了錯,如此而已,沒什麼好驚訝的,因為我經常犯這種錯誤。我誤把丹恩侯爵的夫人當成妓女,不是嗎?如果你像她一樣,身邊有人在一開始就打得我認清事實,那麼這些事都不會發生。昨夜,我一明白自己的錯誤已準備走人。是你把我叫回去幫忙。如果你不久前與我保持距離,我就不會碰你。但你不能指望——」
目光游移到長褲包裹的修長美腿時,他突然住口。接著他的目光又往上移,來到曲線完美的臀部、盈盈一握的纖腰和圓潤堅挺的酥胸。慾望撕扯著他,粉碎了自尊和累積一生的玩世不恭。
於是,當他望向她美麗又傲慢的臉龐時,不論想不想要,他都開始了解一直戳刺著他的心的是什麼東西。
「我了解。」她說。「結果我令你大失所望。如果我是經驗豐富的女人,你或許會撇開個人好惡。但必須一邊忍受我討厭的個性,一邊扮演導師實在是強人所難。」她望向窗外。「就像你說的,那不是你的責任。無意中開的頭,並不代表你就必須收尾。我不應該因為你引導我入門,就認為你必須完成我的訓練。這門課並不深奧,我也不是找不到別的老師。」
「別的老師?你到底要——但,你不是認真的。」想起梅蓮娜要她的朋友出去給到處傳播醜聞的薩羅比一個驚喜,他試圖放聲而笑。
「人各有所好。」她說。「有些男人喜歡我作伴。」
「你指的是藍鴞酒館那群醉醺醺的三流作家。」他說。「讓我來解釋一下男人,葛氏梅薩琳小姐。他們欣賞的不是你的個性或你的才智。」(譯註∶梅薩琳娜是羅馬皇帝克勞狄斯的第三個妻子,以淫亂陰險聞名。)
「河口街到了。」她從窗邊轉過身來。「相信你一定很想趕快離開。但,你還能忍受我的道謝吧?非常高興今晚你在那裡。我覺得那個男人令人非常不安,知道你可以毫不費力地解決他,令人非常安慰。」
馬車在她家門前停下。
維爾還在凝視她,「別的老師」合著激烈的心跳像喇叭一樣在他腦中鳴叫。「不會有別人。」他大聲說。「你那樣說只是為了使我——」不是嫉妒,嫉妒一個憑空想像出來的男人實在可笑。「使我聽命於你。就像昨夜操縱我那樣,只是想嘲弄我。」
馬車門打開,討厭的亞契在對自己有利時,動作都非常迅速,即使那通常對維爾非常不便。但亞契急著想回家,唯恐被認識的人看到他扮演車夫這個不光彩的角色。
「請原諒。」她客氣萬分地說。「我不是有意嘲弄。公爵,麻煩你下車好嗎?還是你寧願我從你身上爬過去?」
站在車門外的亞契想必聽得一清二楚,因為他的兩道濃眉都快聳到了髮際線。
維爾威脅地瞪他一眼,然後跨出車廂。他還來不及伸手扶葛莉緹,她已經敏捷地跳下車,毫不猶豫地快步走向她家前門。
「等著。」他告訴亞契,然後追上去。
「你到底想說什麼?」他問,她停下來從上衣的口袋裡掏出鑰匙。「我敗壞了你的道德,是不是,葛莉緹?」他橫身擋住前門。「那就是我乾的好事嗎?」
「別荒謬了。」她說。「我不是淑女,而是記者,大家都知道記者沒有道德。」拿著鑰匙的手不耐煩地揮了揮。「麻煩你讓開,昂士伍。我沒有為任何事責怪你,犯不著吵鬧。」
「沒有責怪我?」他緹高音量。「喔,沒有,當然沒有。我只不過是帶你走上毀滅之路。沒有人受到傷害,真的。只不過你空空的小腦袋——」
「小聲一點。」她說。「你會惹惱獒犬,它不喜歡陌生男人對我吼叫。」
「去它的獒犬!你不可以用別人來挑釁和威嚇我——」
「我沒有——哦,這下可好了。」
維爾也聽到了,從屋內某處傳來低沉的砰砰聲,然後是明確無誤的獒犬吠叫聲。那種不友善的吠叫聲聽來像是來自地獄深處。即使中間隔著屋子的牆壁,維爾還是可以感覺到牙齒振動,窗戶格格作響。
「是啊,這下可好了。」維爾從門邊退後一步,以壓過狗叫聲的音量大喊:「蘇珊,你太遲了。我已經開了頭,現在想停也停不了。你最好趕快習慣陌生男人,因為——」
「討厭。」莉緹把鑰匙插進鎖孔,打開門,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拉進屋裡,立刻關門。
維爾接下來聽到的是一聲怒吼。
一切都在令人血液結冰的瞬間發生:他看到黑色的獒犬像死神一樣呲牙咧嘴地往前猛衝,他想讓推開葛莉緹,但她撲到他身上,用她的身體保護他。
「退下,蘇珊!」她大叫。
「退下!」他在獒犬撲過來時大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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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爾癱靠在門板上,緊擁著想要救他的葛莉緹,等他的心臟重新開始跳動,糾結的五腑六臟開始鬆懈。
他看到獒犬沿著走廊快步走回去。一名慌張的女僕抓住它的項圈,抱歉地瞥門口兩人一眼,然後帶著蘇珊離開。
女主人最後的尖叫——或是維爾怒吼的命令——顯然進入了蘇珊殺氣騰騰的腦袋,因為他們兩個似乎都毫髮無傷,四肢無缺。
維爾不知道獒犬怎能在攻擊到一半時硬生生停住。他當時並沒有看,只有行動,企圖轉身接受首當其衝的攻擊。
他了解獒犬。他在隆瀾庄和獒犬一起長大。就本性而言,它們既不兇惡也不易激動。除非遭到虐待,否則它們一般而言都是性情平和。可以放心讓他們跟兒童在一起。但它們終究是狗,獸性大發時不通情理,連主人的命令也不聽。
他的蛇髮女妖有可能被撕裂皮肉……慘遭殺害。
只有傻瓜才會阻擋一隻發狂的獒犬。
為了保護他。
維爾伸手到她的頸背,手指插進她的秀髮里。她撲到他身上時被撞歪的便帽掉到地上。
「我會被你害死,葛莉緹。」他粗嘎地低聲說。
她抬起頭,藍眼閃閃發亮。
「如果你站著不動,它就不會試圖撞倒你。」她伸手推他的胸膛。「它只是想嚇跑你。」她再推一下。「你快把我擠扁了,昂士伍。」
擠扁她。在獒犬躍起的駭人片刻里,維爾大約短了十年壽命,他可以肯定他的頭頂同時冒出了一大撮白頭髮。
他的手往下滑到她的肩膀。他想要搖晃她。但她兩眼發亮,朱唇輕啟,準備噴出更多硫磺烈火,他彎腰用吻封住她的嘴,避聽她的數落。
她一隻手繼續推他的胸膛,另一隻手捶打他的肋骨:緩慢、用力、憤怒……一下、兩下、三下。但即使在捶打時,她的唇還是在他的親吻下軟化。她的回吻是性感緩慢的屈服,令他的吻融化,也令他的腦筋融化,堆在腦海的各種借口跟著一起融化:處女太麻煩;這一個太傲慢倔強,自認可以與男人匹敵;她是女學者,女人中最討厭的類型,以及其他。
他不是聖人。他從未學習如何抗拒誘惑。現在誘惑在他的懷裡,他不知道如何放手,也不願意放手。
她用舌頭纏繞他的,一邊捶打他的背部,一邊用成熟的身體往他身上磨蹭。
他把她教得太好,不然就是她太了解他。他的心門太厚,需要攻城槌才撞得開。
她一邊打他,重重地打;一邊把自己給他。
他不知道如何把她拒於門外。
他抓住她懲罰的手,把它們固定在他的腰間。隨著逐漸加深的吻,他緊握的拳頭緩緩鬆開。然後她的手開始漫遊,經過他的腰往上到他的背,往下撫遍他的臀再往上移。
她不再害羞,大膽的撫摸燒穿他的衣服,灼傷底下的皮膚。拒絕獨自燃燒,他同樣從容不迫地愛撫她,雙手慢慢向上移動,在她的背部徘徊,往下滑過她驕傲的背脊,來到盈盈一握的纖腰,往下滑過她圓翹的臀部。他的心隨著她設下的節拍跳動,他的熱血以同樣的節奏在血管里奔流。
在他內心遙遠的角落裡,一盞信號燈不斷閃光警告,但穿不透越來越濃的慾望熱霧。
他渴望。其他一切都不重要。他渴望她的氣息和味道,渴望她白皙細嫩的肌膚和修長曼妙的胴體。那份渴望在每條神經和肌肉纖維里悸動,強烈的需求像是對身體的重擊。
他撫摸著她,好像碰觸就足以把她的每個細胞標示為他的。
當她終於從熱吻中脫身時,信號燈再度閃爍,但在她親吻他的下顎和脖子時再度熄滅。他用唇舌烙印她細嫩的臉頰和柔滑的粉頸。他品嘗她的味道,沉醉在她那種由百合花、煙和別的東西混合成的氣味里。「火龍的氣味,」他喃喃道。「我美麗的火龍。」
她在他懷裡扭動,他感覺到她的手拉扯著他的背心紐扣。
不再害羞;與此大異。
她的手滑過他的襯衫來到他的心上,在那裡無法隱瞞真相,無法掩飾它的狂跳。
即使知道如何隱瞞,他也不想那樣做了。他已經不再以任何方式思考。
他無意識地拉扯紐扣,窸窣作響地撥開感染了她體溫的布料。他找到她溫暖柔滑的肌膚,輕輕撫摸她豐滿的乳房,讓拇指滑過緊繃的乳頭。他聽到她屏住呼吸,然後忍不住輕喊。
她更加貼近,直到身體緊抵著他急於配合的腫脹慾望。
信號燈再次閃光,但他把臉埋在她的頸窩,深深吸入她的氣味。警告燈熄滅,被感官悶熄。她的肌膚在他的臉頰下像柔軟的天鵝絨,在他的嘴唇下像溫暖的絲綢。
他清楚地感覺到她的手扯開他的襯衫,撫摸他的肌膚。
他的雙手同樣忙碌,忙著尋找她的褲腰、紐扣、褲襟開口。他找到了,但一陣劇痛在同時從手肘傳到肩膀。
那使他猛地恢復意識。他愚蠢地眨眨眼,像醉漢一樣,被慾望灌醉的醉漢。下一瞬間,他對準焦點,看出他的手肘撞到的是門把,門把連接著……一扇門。
門。
他竟然把她壓在該死的前門上親熱。
「天啊。」他抬起頭,深吸一口氣,然後吸了一口又一口。
他感覺到她的手滑開,聽到她顫抖的呼吸聲。
「莉緹。」他開口,差點被自己的大舌頭嗆到。
他看到她的手顫抖地移向她的衣服,笨拙地重新扣上被他解開的紐扣。「什麼都別說。」她說,聲音和他一樣混濁。「我挑起的,我會負一切責任。」
「莉緹,你——」
「我高估了自己,」她說。「那很明顯。我想我應該表示感謝,只不過我還做不到。現在我了解你昨夜說害人心情不好是什麼意思了。」她閉一下眼睛。「你沒有緹到虛榮心受損,但那是咎由自取,對不對?」
「真要命,莉緹,別跟我說我傷了你的感情。」他的聲音太尖銳、太大聲。他努力使聲調平穩些。「天啊,我們不能靠在前門上做。」
她站直身子,拾起包袱,朝走廊走去。
他尾隨她。「你不是真的想要我。」他說。「你是被興奮沖昏了頭,危險會催化性慾。你不該靠近我,莉緹。我會帶壞你,大家都不知道。」
「我也不完全是善良的典範,」她說。「否則我絕不會被你這種不肖之徒吸引。」
她用手肘撞一下他的肋骨來強調她的話。「走開吧,」她說。「別靠近我。」
他這才停下來讓她走。他望著她抬頭挺胸地走完到她書房門口的最後幾步。
她打開書房的門,頭也不回地走進去,反手關上房門。
他站在原地,靜止不動,缺乏信心,腦海里一團混亂,反正只要她在附近他就這樣。這一次在他腦海里翻攪的是「別人」,和他欺騙自己的所有謊言,以及從他地獄般的腦海里僥倖生還的零星真相。
在那火熱深淵裡,他認出一個昭然若揭卻丟臉至極的事實:他無法忍受「別人」。
對她來說,這是最不幸卻也莫可奈何的事實。遇到他算她倒楣,引起他的興趣則是倒了八輩子的楣,現在……
他根本不該想,因為在所有他做過或想過要做的壞事中,他此刻考慮的事拔得頭籌。
但他是莫家最後一個惹禍精,放蕩淫逸,沒有良心等等。
造了一輩子的孽,多加一條罪又何妨?
他走向書房,推門而入。他看到她把內衣包裹的東西倒在書桌上。
「我叫你走開了,」她說。「如果你還有一絲體諒——」
「我沒有。」他關上房門。「嫁給我,莉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