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婚
隱隱約約聽見命運交響曲的聲音在耳邊震撼著,任媛的大腦里自然地將其自動轉換成莫扎特的小夜曲,一張平凡的睡顏在一瞬間忽然變得慵懶地迷人,像一隻得到了滿足的貓咪。可惜這美麗的風景在下一秒就被殘忍的扼殺了。
「媽咪,起床了!你上課要遲到了!」一個長得俊俏無比的小帥哥毫不手軟地將一臉盆水倒在了母親的臉上。
任媛下意識地睜開了雙眼,木訥的呆愣了數秒,方才意識到正順著自己的頭髮向下滴的是什麼。接著,毫無形象的尖叫起來,「小月,你對媽媽幹了什麼!」
「哥哥在叫你起床,媽媽。」倚在房門口的一個小女孩平靜向母親解釋著。
任媛試著向寶貝女兒露出一個慈祥的笑容,可惜似乎不太成功,「可是需要用這種方式么?」
小女孩的臉上忽然閃過與年齡不符的一絲詭異,「因為這樣既是叫醒媽媽最有效的辦法,也免去了你洗臉的時間,還有十五分鐘你就要遲到了。」
任媛頓時手忙腳亂起來,慌慌張張地擦乾頭髮,換上衣服就衝出家門,司機在最後三分鐘使她安全走進了校門。伴著上課鈴聲的響起,被評為聖心學院最有氣質的任老師帶著親切的笑容站在講台前,「同學們,今天我們來了解一位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的劇作大師,曹禺先生……」
與此同時,餐桌前的一對兄妹正慢條斯理的吃著早餐。
「哥,你說爸怎麼會娶了媽咪這樣的妻子,他們結婚後,爸身邊的任何一個情人都比媽要出色許多。
「夕顏,你很快就不用煩惱這個問題了。」諾月帶著肯定的語氣告訴妹妹。
諾夕顏的臉上沒有一絲詫異,反而很興趣盎然的追問:「真的?哥,爸終於找到了他的真命天女了?」
諾月帶著寵溺地微笑,「別管他們的事了,你的牛奶要冷掉了。」
「不要嘛,哥,我們打個賭,好不好?」
「賭什麼?」諾月似乎有些不感興趣。
「當然是賭老媽的反映羅,如果我贏了,我們就和老媽過,反之,我們就跟著老爸。」
看見哥哥點頭應允了,夕顏興奮地叫道:「我先說,我先說,老媽一定是……」
拖著有些疲憊的身體,任媛無精打採的坐上車,殊不知身後正被一大群人議論著。
「哇,任老師家一定好有錢,來去都有司機接。」某一清純可人的學生低聲輕呼著。
「她嫁了個好老公嘛,諾氏的總裁,諾熙和耶。」
「真幸福。」
「那也不見得,那個諾熙和身邊的女人從來就沒斷過,據說最近還領著一個姓白的女人公然在宴會上摟摟抱抱。」
「啊?那任老師豈不是很可憐?」
「哎,別看她平時總是一臉笑容的,說不定在家裡哭死了。」
「任老師好堅強,簡直就和妮可.基德曼一樣呢。」
路上有些堵的緣故,車開得有些晃,任媛的眼皮在打架了許久之後,終於宣告投降。
「夫人,夫人,醒一醒,已經到了。」司機老方似乎對這一情景已經習以為常了。
任媛迷迷糊糊地下了車,倒是沒有忘記走回房間的路。
老方停好車,不由嘆了口氣,不想被管家劉媽撞見了,「老方,好端端的,你嘆什麼氣呀。」
「哎,本來主人家的事,我們幹活領錢,也不該說些什麼,可是夫人真的好可憐,這麼好心腸的一個人,先生為什麼還要外頭再找女人呢,尤其是最近這個白小姐好像已經進了諾家的門一樣。劉媽,你說夫人究竟曉得不曉得先生外頭的事呀?」
劉媽聽罷,苦笑著應答:「雖說先生是我一手帶大的,可他心裡真正想些什麼恐怕誰也不知道,何況是迷糊的夫人呢,他們真的分開了對夫人來講也是件好事呢,可以再找一個疼她的男人。」
「那小姐和少爺呢?那個白小姐似乎肚子里也有了呢。」老方偷偷地在劉媽耳邊說道。
這一說真把劉媽給唬了一下,「哎,有錢的男人就是會作孽啊,真是可憐了夫人和兩個孩子。」
餐桌前照例只有三個人,任媛瞥過丈夫空空的座位,已經幾天沒見到了呢?似乎很久了吧,反正也記不得了。
「媽,爸怎麼又不回來?」夕顏故意裝出很不滿的樣子。卻只看見母親一臉的愛莫能助,「小顏要是想爸爸的話就去他公司找他好了。」
「媽,你知不知道老爸的公司在哪裡?」夕顏似乎不滿意剛剛的回答。
任媛停下筷子,拚命苦想著,最後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了身邊的兒子。
「算了,你們究竟是不是夫妻啊。」夕顏低下頭又開始吃飯。
「我們是啊,我們有領結婚證的。」任媛似乎沒有弄清楚女兒在生什麼氣。
「馬上就不是了。」不知道是誰嘀咕了一聲,卻被開門的聲音掩蓋住了。
任媛有些好奇地抬起頭,「這麼晚了,會是誰啊?……啊!是熙和,你怎麼回來了?小顏剛剛還說很想爸爸呢……」說話聲在看見丈夫身後跟進來的女子后嘎然而止。一時間,整個客廳鴉雀無聲。
「媛……」
「嗯?」
「我要離婚。」聽上去有些殘忍的話語帶著沒有一點感情的聲音回蕩在客廳。
一時間,似乎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任媛的臉上。
「那個……離婚麻不麻煩?」任媛看見大家不解的目光,又急急忙忙補充道,「我的意思是說,是不是只要簽個名就可以了?你知道,我很怕麻煩的。」音調在丈夫極度震驚的眼神下不由得輕了下來。
忽然,一陣清脆的笑聲打破了滿室壓抑著的氣氛。
「小顏,怎麼了?媽媽又做錯了什麼嗎?」任媛不明所以的看著女兒。
只見夕顏笑彎了一雙柳葉眉,「媽,這個時候你應該上演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戲碼才對。」
「為什麼啊?那很累的耶。」
「媽……」,夕顏笑得有些說不出話來了,「你實在太活寶了。」
諾熙和的臉上讓人看不出一點表情,身旁的白茉悠擔心地看了看他的臉,交往到現在也已經有一段時間了,雖然仍舊不怎麼了解身邊的這個男人,但隱約也明白這是他開始憤怒的表現了。今天來這裡之前,她擔心的是熙和的妻子會糾纏不清,可現在,她迷惑了,她看不懂這個看上去極單純的女子,一如看不懂諾熙和。
這是,諾月走到了父親的面前,和諾熙和極為相似的五官也看不出一絲情緒。「爸爸,把離婚協議書先拿出來吧。」
父子倆人站立著對視了許久,「月,你也希望爸媽離婚嗎?」
「這不是我希望不希望的問題,而是你已經決定了,不是嗎?」諾月的臉上絲毫看不出一個八歲男孩應有的天真與無知,他早熟地令人可怕。
諾熙和忽然輕笑了起來,沒有說話。
任媛聽見這笑聲,一下子覺得毛骨悚然起來,不禁將手臂環繞在胸前。
「媽,你很冷么?」夕顏留意到了母親的舉動。
「嗯,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有些涼颼颼的。」任媛有些膽怯的看了一眼丈夫,真是可怕的男人。
白茉悠從包里拿出一份文件,「熙,可以嗎?」她有些心驚,下意識的撫上了自己的小腹,澀澀的低頭笑了一下,方才鼓起勇氣看見諾熙和點頭的動作。
她徑直走到任媛面前,「對不起,任小姐,我真得很愛熙,沒有他,我和我肚子里的孩子都會活不下去的。」說完遞上了協議書。
「那個,你叫……」任媛忽然想起不知該如何稱呼眼前這個楚楚動人的絕色女子。
「我姓白,白茉悠。」她沒有聽見意料中的哭罵聲,有些好奇的看了看眼前這個諾熙和唯一娶過的妻子,平淡無奇的臉上帶著親切的笑容,真的很親切,可是這笑容好像在哪裡見過似的,對了,就像每次上門推銷員一樣。
「哦,白小姐,恭喜你。」任媛依舊維持著自己的招牌笑容,直到看見那疊協議書,臉上的神色倏的變了,「天哪,怎麼這麼厚,這要我看到什麼時候去呀。」說著,她懶懶散散的翻了幾頁,終於忍不住了,「小月,幫媽媽看一下,好不好?」一邊還可憐兮兮的盯著兒子。
諾月無奈的看了看母親,接過那一疊父母的離婚協議書。這一舉動換來了任媛燦爛無比的笑容,「小月,媽媽太愛你了。」
夕顏不知什麼時候靠在沙發上,吃著最喜歡的巧克力聖代,用著不溫不火的語氣說道:「媽,你就不怕你的舉動會影響哥哥的身心健康?想一想讓一個八歲的男孩閱讀父母的離婚協議書,真是太殘忍了。」
「啊?真的」任媛有些悔悟的衝到兒子面前,「小月,如果你感到會受到傷害的話,就不要勉強了。」
諾月臉也不抬的說:「總比讓媽媽你來看要快多了。」
聽見了兒子的回答,她放心的坐回餐桌旁,對著面前的白茉悠笑著說:「白小姐,你稍微等一會兒,要不要喝些什麼,牛奶好不好?對孕婦最有好處了。」
白茉悠對任媛的舉動幾乎都有些受寵若驚了,對方不指著她的鼻子罵她狐狸精已經很不錯了,至少熙和的前幾任情人就是這麼對她的,反而是明媒正娶的妻子卻這樣有禮的待她。
「白茉悠,你不用太感激我媽,只要是漂亮的東西她都喜歡,以你的模樣就算讓她把老爸打包送給你恐怕也是願意的。」夕顏在一旁面帶諷刺的笑容。
「任小姐,你真的不怪我?」雖然不明白那個小女孩話中的含義,她還是有些愧然,畢竟自己的插足才導致了這個家庭的解體。
任媛笑眯眯的說:「別放在心上。花開花落,人生人死,這世界上本來就沒什麼永恆的東西,更何況只不過是用一張紙聯繫起來的婚姻呢?」
話音剛落,似乎每個人都怔住了。
「媽,你一直在裝笨啊?」夕顏將心中的話脫口而出,不想卻也是問出了其他人的心思。
「裝笨?我幹嗎要裝啊,這麼累的事情。」任媛奇怪的反問。
「是啊,你已經夠笨了,再裝下去豈不是要變成白痴了。」說這句話的竟然是諾熙和。誰也想不到一直以來冷酷無情的他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拜託,雖然我們要離婚了,你也不要這樣污辱我的智商,好不好?」任媛的臉上氣鼓鼓的。
諾熙和冷笑了一聲,「任何有智商的人都不會把離婚協議書讓自己的兒子去看,更何況某個人還有法學的學士學位。」
「我是讀過法律,那不過是為了應付考試而已,可現在也已經全部忘記了呀。要不是某人先拿來這麼麻煩的東西,我又怎麼會讓小月去看。」任媛瞪了諾熙和一眼,都是這個男人,害自己到現在都不能睡覺。
「你妒嫉我要再婚嗎?」諾熙和露出了一種奇怪的表情。
「妒嫉?我要是對你還有這種感覺,你以為我們的婚姻還能維持到現在嗎?」任媛一反平日的氣質形象,也冷嘲熱諷起來。
「好了,爸媽,馬上就要離婚了,現在才想起來要吵架未免太過矯情了吧。」夕顏似乎忍受不住兩人的噪音了。
任媛不再作聲,走到兒子面前,「小月,看完了嗎?」
諾月點點頭,「爸,其他都沒有什麼意見,就是你要給媽的那套房子的地址能不能改到離聖心學院只有五分鐘路程的地方,免得從今以後她每天都遲到。」
「好,我會和律師說一下的,那你和夕顏……」諾熙和忽然止住了聲。
「我們決定和媽媽一起生活,這個我已經註明在協議書上了。」
固然有一絲的失落,諾熙和還是點了點頭,表示尊重兒女的意見。
「小月,小顏,你們真的要和媽媽一起?」任媛有些不敢相信。
「可是媽媽很笨的。」
「沒關係,我們比較聰明。」
「媽媽沒有爸爸那麼有錢。」
「不要緊,老爸給的錢夠養活我們了。」
「媽媽……」
「老媽,不用想那麼多,這是我們的決定。」諾月與夕顏異口同聲地說道。
白茉悠似乎在一番掙扎過後,開口問道:「任小姐,你為什麼嫁給熙?」
「因為到了該結婚的年齡呀。」任媛一臉的理所當然。
「不是因為愛情嗎?不因為愛情也能夠結婚嗎?」
「全社會有80%的婚姻不是因為愛情,我可從來沒人為我的運氣好到可以站到另外的20%當中。」任媛的回答現實,理智,淡然的不像是曾經為人妻的女子。
「沒有愛情,也可以生下小孩嗎?」白茉悠追問道。
「白小姐,在我的意識中,孩子並不是愛情的結晶,而是我血脈的延續,是他們自身單獨的個體,我愛他們並是不因為他們的父親是誰,而是因為他們是我的兒女。」不似往常那般含糊不清的回答,這一次,任媛的聲音冷清,乾淨,不帶一點瑕疵,只有臉上的笑容依然不改。
諾月與夕顏都察覺到了彼此的心中的悸動,原來他們並非生來就只有彼此的。雖然是雙胞胎,可兄妹倆的外表並非一模一樣,兩人都繼承到了父親近乎完美的外表,可諾月里裡外外都滲著與諾熙和一樣冰冷的氣質,而夕顏散發出的既不是父親的冷傲,而非母親的迷糊,而是一種疏淡如春天般怡人的魅力。至少,一直以來他們就是那麼以為的。父親的花心,母親的糊塗,他們都可以不理不管,甚至當成無聊時的消遣。可直到今天,才忽然發現了,母親並不像所有人以為那樣迷糊無害,諾月的本質實際上正來自於任媛,這一點恐怕連媽媽自己也沒有發覺吧。
兩人對視而笑,當初玩笑似的打賭竟然是那樣的正確,媽媽就由他們來照顧吧。
看見白茉悠有些恍惚的神情,任媛連忙擺了擺手說道:「白小姐,那不過是我一時瞎說的哦,你不要放在心上,實際上我這個人就是比較懶,愛了小孩還要愛老公,我實在分不出這麼多精力和時間啦。你就不一樣了,你和諾熙和是相愛的吧,所以一定會過的很美滿的。」
白茉悠覺得自己似乎陷入了一場鬧劇當中,可又無法脫身,對熙和的愛已經太深了,深到無法再後悔的地步了,心中明知道不該問,可她還是說出了口,「任媛,你怎麼知道熙他不愛你?」
任媛一怔,下意識的望進了熙和的眼眸,深,不見底。
她逃了,沒有去探究著深沉背後的東西,「如果當初我知道他愛我,我決不會嫁給他。」任媛微笑的對著白茉悠說道。不意外的看見對方的疑惑,她繼續解釋道:「這輩子,我只會嫁兩種男人,我愛他並且他也愛我的男人以及我不愛他,他也不愛我的男人。如果僅僅是單方付出的婚姻,我決不會要,因為那是不公平的。我嫁給諾熙和,因為他屬於後者,他給了我所要的公平。」
「那……」白茉悠忍住了那句差點脫口而出的話「那你怎麼知道他不是屬於前者。」她怕,她怕今天以前所有的甜蜜不過是海市蜃樓,為了肚子里的孩子,在這段婚姻還未開始前,她就已經放棄了完美的追求。這是對,還是錯呢?
「媽,最近你怎麼那麼累的樣子啊?」看見母親又是哈氣連天的樣子,夕顏有些擔心地詢問。
任媛努力睜了睜快搭在一起的眼皮,「沒什麼,最近在做一份額外的兼職,睡得太少了。」
「兼職!老媽,你缺錢花啊?」
「不是啦,一份滿有趣的工作,才接下來的。」
「是什麼工作?」諾月忽然開口問道。
任媛像小孩子一樣露出了神秘的笑容,「這是一個秘密。」
「媽,你也能勝任的工作肯定也是很簡單的吧。」諾月不為所動的誘導著母親。
「誰說的!我這份可是……」眼看就要上勾了,「小月,壞孩子哦,竟然對媽媽用激將法。我才不會上當的。」雖然泛著困意,可她還保持著一絲清醒。
夕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恭喜你媽媽,再被老哥騙了n次之後,終於不再是單細胞動物了。」
實在是折騰得太晚了,任媛對著前夫說道:「那你什麼時候幫我們安排好房子,我們就搬走,可以嗎?要是會影響到你和白小姐,我可以先和孩子住到我爸媽家一陣。」
久久沒有得到回答,她也不在意,和兒女們到了聲晚安便見周公去了。殊不知,諾熙和的雙眼一直盯著她上樓的背影,直至消失在拐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