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夜。
月色深沉,春風微拂。
容府。
卧室。
「司徒不二……」容飛揚在房中來回踱步,沉吟不定。「他此次出現在黃山,絕非偶然,心中定有所圖。」
「飛揚,」西門毓秀靠坐在椅中,有條不紊地分析道,「此人表面飛揚跋扈、不可一世,實則心機甚重、深藏不露,且言辭之間過於偏執,戾氣極重——象這樣的人,一旦想要的東西不能到手,必會不擇手段。」
「你的眼光真准,」容飛揚讚佩道,「說得一點兒也不錯。他這些年為了擴充地盤,不知殺了多少擋路的人,也許下一個……」他倏然打住,與西門毓秀視線相交,兩人不約而同地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唉,」片刻后容飛揚突然長嘆一聲,不無苦惱地道,「只有我那個傻妹妹才會獃獃地受他的騙,以為司徒不二當真對她有意,一個人開心得不得了。」
「飛揚,」西門毓秀慢慢道,「你不覺得他跟你有點象嗎?」
「哪裡象?!」容飛揚叫了起來,「毓秀,你說我跟那個陰沉的傢伙到底有哪一點象?」
「你們都是四處留情的人,」西門毓秀似笑非笑地瞅地著他,「這是武林中人對你們的一致評價。」
「那種事我早就不做了。」容飛揚立刻澄清,他色迷迷地盯著西門毓秀,「而且……這件事你不是最清楚的嗎?如果你不肯承認的話——」說著說著,猛地撲了過去,將人一把抱起放倒在床上,「那就讓身體來說話好了……」他邪笑著堵上了身下人的唇,一口氣吻得天翻地覆。
「等……」
「不等了。」
「可是……昨天才……」
「天天這樣才好,」某人得意的聲音,「這樣就能證明我沒有出去偷吃啊。」
「……」
——然後陰謀得逞的大色狼開始慢條斯理地吃他的大餐,將人從頭到腳啃得乾乾淨淨,一點兒渣子都不留。
同樣的月夜。
風,輕柔。
寶月樓後院某一隱蔽的房舍。
房內一男一女正在低聲密議。
男子長身玉立,鳳眸帶煞,正是無雙門的門主司徒不二;女子窈窕娉婷,芙蓉如面,秀麗出塵,卻是冀北齊府的大少奶奶,也就是業已過世的「冀北俠刀」齊駿的未亡人、六年前的武林第一美女梁枕秋。
「怎麼樣?」梁枕秋美麗的唇角勾起一縷深深的恨意,「你今天見到容飛揚和他那個丑得要命的情人了吧?」
「不錯,」司徒不二眸中掠過一絲算計之色,一閃即逝。「你說得對,看來容飛揚對那個醜八怪應該是動了真心,不過我倒覺得他的眼光很有問題。」
「哼,」梁枕秋陰陰地笑了笑,「妾身只想請司徒門主將這個醜八怪給毀了,讓容飛揚也嘗嘗失去心愛之人的痛苦滋味!」後面的幾個字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顯見得對容飛揚已恨之入骨。
「這個不難。」司徒不二輕鬆地道,「只是齊夫人你答應過我的事——」
「司徒門主放心,待妾身得到了齊家的所有家產之後,必會按約定分你一半。」梁枕秋道,「只要你能替妾身除去家裡那個礙眼的小叔子,一切都好說。」
「嘿嘿,」司徒不二冷笑著斜眸而視,「齊夫人想得也忒美了吧?本門主只能幫你做一件事,其它的請夫人自行設法解決——究竟是要毀了那個醜八怪還是殺了齊諾隨你選擇。」
「你……」梁枕秋咬了咬唇,憤憤地瞪著眼前悠閑自得的男人,半晌,終於道,「妾身請司徒門主毀了容飛揚的心上人。」
「哦?」司徒不二頗覺驚訝,「你就這麼恨容飛揚?連那麼大的家業也捨得放棄?」
「齊諾的事妾身自會處理,」梁枕秋冷冷道,「反正到時候妾身答應過司徒門主的事一定會做到。至於容飛揚……」她咬牙切齒地道,「他居然將先夫的骨灰送到玄霄宮跟那個賤女人合葬在一起——既然他讓我如此難堪,我也絕不會讓他好過!!」
——女人的嫉妒真恐怖。
司徒不二搖了搖頭:「那我們就這麼說定。」他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小的瓷瓶扔給了梁枕秋,「這個算是本門主附贈的,用它去對付你個難纏的小叔子也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多謝司徒門主,」梁枕秋捏緊了手中的瓶子,嫣然離去。
「冀北齊家、江南風劍門……」司徒不二喃喃道,望著梁枕秋遠去的方向,他眸中漸漸染上一抹嗜血的笑容,「一半?哼,如果這個傻女人真能替我除去齊諾倒也不錯……」他滿意地替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
自從黃山之游那日開始,容飛雯便拖著南宮菁一起在容飛揚府里住了下來。一方面是為了觀察自己哥哥與西門毓秀之間的情事是否屬實,另一方面也是因為聽說司徒不二這段日子要在寶月樓暫住,是以捨不得就此離開返回杭州。雖然容飛揚再三地耳提面命讓她不許跟司徒不二多做接觸,但是戀愛中的少女又豈會那麼容易被人說服?一旦陷入情網,只怕用八匹駿馬也拉不回來。
三月廿一。
未時三刻。
「大少爺,」小石一溜煙地跑進客廳,「那個司徒不二又來了。」
「他倒真勤快,」容飛揚微微嘲諷道,「三天兩頭往這裡跑,這次是不是又來看飛雯的?」——才短短几天功夫,自己的妹妹便被那傢伙迷得神魂顛倒,張口閉口都是「司徒大哥」。雖然明知此人常常來訪定是不懷好意,只是礙於對方「救命恩人」的身份沒辦法直接拒絕,為此容大少的心情已經不爽了好幾天。「告訴他今天大小姐和南宮小姐一起上街買東西去了,請他擇日再來。」
「小人就是這麼跟他說的,」瞅著少爺不耐的神色,小石戰戰兢兢地道,「可是……他……」
「幹嘛這麼吞吞吐吐?」容飛揚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他現在……正在竹院跟玉先生下棋……」
「什麼?!」容飛揚霎時驚怒交集,當即飛身疾掠而起,身影一閃,便不見蹤跡。
竹院。
司徒不二每回前去容飛雯居住的梅苑都要路過這裡,所以他一早便打聽得清清楚楚,知曉此處正是容飛揚與那位玉先生的居住之所。今天故意以找容飛雯的名義上門,也正是想與容飛揚的心上人打個招呼——若說有什麼辦法能讓一個人痛苦得發狂,還有比搶了這個人的深愛之人更好的方法嗎?先搶過來再毀了他,這樣不論是容飛揚還是玉修均將受盡折磨、嘗遍萬般煎熬——而對於能夠讓別人痛苦的事,司徒不二一向做得得心應手,並且樂此不疲。他一直認為武林中最有魅力的男人應該是自己才對,這回就讓容飛揚也嘗嘗敗北的滋味,他傲慢地想。
一進院落,觸目可見竹影重重,春日的暖風徐徐吹拂,令人昏昏欲睡。左首一側有一頗具趣味的八角涼亭,亭中擺著一張石桌、四張石凳,其中一張凳上正坐著一個面目醜陋、身材頎長瘦削的男子。
「玉先生。」司徒不二不顧僕人的攔阻,逕自沖著西門毓秀露出了一個深具魅惑的笑容。
「司徒門主。」西門毓秀長身而立,鎮定自若。
「在下聽容姑娘之言方知玉先生對容大少有救命之恩,對於先生的義行在下甚為感佩,今日得閑,倒想與先生好好地聊上一聊。」司徒不二的一雙鳳眸在西門毓秀周身上下四處一溜,然後將專註深情的目光直直投放到對方也正淡淡地瞅著自己的狹長眼眸中去——
「只是一些小事罷了,何足掛齒?」西門毓秀神色不變,輕描淡寫地道,「倒是司徒門主的威名在下時常聽飛揚提起,慕名已久。」
「你喚他『飛揚』?」司徒不二一霎不霎地望著他——這個人居然一丁點兒也不受自己的蠱惑,眼神之中竟無半分動搖。「玉先生與容大少的關係似乎非同一般。」他輕佻一笑。
「相交多年的朋友以名相稱有何不對?」西門毓秀偏首而問。
「當然……沒什麼不對。」司徒不二眸光閃動,「今日與先生交談,果然有趣。」說至此,忽然瞥見石桌上刻著的一個大大的棋盤,當下抬首笑道,「在下想與先生對弈一局,不知先生可肯賞光?」
「……好。」西門毓秀看了看司徒不二,又看了看桌上的棋盤,靜靜頷首。
當容飛揚火燒屁股地趕到竹院的時候,瞧見的是一幅寧靜和諧的畫面。
劍眉鳳目、俊挺出色的男人與膚色棕黃、神情安詳的男子對面而坐,兩人一邊下棋,一邊不時地交談幾句,看上去相處得相當不錯。
「毓秀!」容飛揚看著看著只覺一股酸氣直往上冒,老遠就大聲地呼喚起自己情人的名字。
「飛揚。」西門毓秀微笑著抬頭,這一刻司徒不二清楚地看見了他眼中溫柔的笑意——這與方才出於禮貌而展現的生疏客套的笑容完全不同。看樣子,這個丑得讓人幾乎看不下去的男人真的很喜歡容家的這位大少爺。司徒不二唇角浮起一絲殘酷的笑意,很好,有點難度的挑戰才更有趣,等到贏的時候也才更能讓人享受其中的快樂。總有一天我會讓這個人的眼睛里只剩下我一個,然後……
「司徒門主。」容飛揚冷淡地沖著陷入妄想的人打了個招呼,「不知司徒門主今日來此有何貴幹?不會只是為了區區一盤棋吧?」他話中帶著些微的嘲諷。
「容大少,」司徒不二狡黠地道,「自從在黃山偶然邂逅了玉先生,在下便甚覺投緣,所以今日是特地過來拜訪玉先生的。」
「哦?」容飛揚努力按捺住心頭愈燃愈旺的怒火,深吸一口氣,「在下還以為司徒門主是特意來看飛雯的,卻原來別有所圖。」
「容大少此言差矣,」司徒不二皮笑肉不笑地道,「在下與容姑娘只是好朋友而已,切莫讓他人誤會。」說著,眼光還往旁溜了溜。
——這小子是什麼意思??!!
容飛揚暗暗咬牙冷笑:「司徒門主盡可放心,在下可以保證毓秀絕對不會誤會的。」——因為根本沒有那個必要。
「你不是玉先生,」司徒不二仰天打了個哈哈,「又怎知他不會誤會?」
「司徒門主,」西門毓秀雲淡風輕地道,「無論在下是否誤會都無關緊要,如果司徒門主當真能與容姑娘兩情相悅,那在下反倒要恭喜二位了。」
「……」司徒不二一窒,面色驟然下沉——有意思,這麼不給自己面子的人還是第一次碰上,再瞧瞧一旁容大少樂得合不攏嘴的樣子,心頭更為窩火。「不敢,在下先告辭了。」說著,逕自拂袖而去。
——這一日司徒不二算是無功而返,只是西門毓秀淡然自持的態度已在不知不覺間激起了他前所未有的征服慾望。
「這小子究竟想幹什麼?!」望著司徒不二遠去的背影,容飛揚憤憤道,「他怎麼纏上你的?」
「他現在做的……」西門毓秀眼波輕提,「跟你六年前做的一模一樣。」
「什、什麼?!」容飛揚大驚失色,「難、難道他、他想……」
「你放心,」西門毓秀緩緩道,「這種伎倆我在六年前便已領教過了,不會上當的。而且我對這個人沒有好感,更不會如當初一般……」
「毓秀,」容飛揚趕緊上前低聲陪著不是,「當年的事全是我不對……」
「我這麼說並不是要引起你的內疚感,」西門毓秀解釋,「我只是想不通司徒不二為什麼突然把茅頭轉向我。莫非……他識破了我的身份?」
「不可能的,」容飛揚肯定地道,「這件事除了小諾和馭水以外,不可能再有別人知道。」他心念一動,驀然支吾起來,「你看……他會不會是……真的喜歡……」
「飛揚,」西門毓秀嘆了口氣,「什麼是真情,什麼是假意,我還能夠分得清楚。當年的事情有一半也是因為自欺欺人……」見容飛揚滿面惶急地張口欲言,他明確表示,「你放心,我喜歡的是你,不是他。」——所以我絕不會為他所騙,即使他的演技再高明百倍亦是枉然。
!!!!!!
急起直上的喜悅迅速地淹沒了容飛揚,六年了,自己不停地在毓秀耳邊說著喜歡的話,卻從不曾見他有任何回應,心裡明白剛認識的時候帶給毓秀的傷害太深,所以從不敢催促,也從不敢表現出內心的憂惶與不安。以前的自信早已蕩然無存,這才知道,一旦真正喜歡上一個人就再也沒有了把握。五年多的日子一直是在擔心與惶然中度過的,只怕毓秀會突然棄己而去……這是真的嗎……此時此刻聽到的話簡直令人身置夢境……這……不會是幻覺吧……輕顫著伸出手去將人密密地納入懷中,一顆飄在半空的心這才落了地——
「謝謝……謝謝你……」——謝謝你終於肯信任我,「我……絕不負你……」呢喃般的語音纏繞在長相醜陋的男人耳邊,肩頭一片濡濕的感覺讓男人心中一陣激蕩。「我絕不把你讓給任何人。」
「我……相信你。」相隔了六年之後,西門毓秀嘆息般地吐出了隱藏在心底深處一直想說卻總是說不出口的話。
……………………
「呵呵呵呵……」隔了半晌,趴在西門毓秀肩上的人驀然抬起頭來,發出一連串莫名其妙的笑聲。
「飛揚,」西門毓秀詫異地瞅著止不住笑的人,擔心地問,「你沒事吧?」
「沒事。」容大少咧開嘴響亮地回答,「呵呵呵……我只是太高興了……呵呵呵哈哈哈哈……」接下去又是一陣傻笑,「毓秀,」他忽然神秘兮兮地湊到西門毓秀跟前,「你……能不能再說一遍?」
「說什麼?」西門毓秀不解。→→→→→→→→→→→→→自→→由→→錄←←入←←←←←←←←←←←←←
「當然是——說你喜歡我了。」黑亮的眼珠放射出興奮的光芒,直勾勾地盯著西門毓秀,眸中充滿了期盼與渴求。
「我……咳……」抵不過容飛揚的眼力攻勢,西門毓秀吞吞吐吐地道,「我喜……我喜歡……你……」一絲紅暈控制不住地順著脖頸爬上了棕黃色的面頰,說了平日不習慣說的話,只覺周身都不自在。
「我也喜歡你。」真是個靦腆的人——容飛揚溫柔地抱緊了懷中的男子,只要有了這個人,溫暖與幸福的感覺便溢滿全身。「對了!」他倏然憶起一事,「我忘了告訴你,過幾天小諾和馭水會一起過來。」
「小諾他們要來嗎?」西門毓秀微微一驚,退後兩步望著容飛揚的眼睛。「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前些天有人在寶月樓看見了一個人,」容飛揚道,「你猜是誰?」
「莫不是……」西門毓秀想了想,「小諾的嫂子?」三年前自己與飛揚返回中原之時,這個女人曾毫不客氣地上門大吵大鬧了一場,光看她瞪著飛揚的眼神,就知道她恨飛揚已經恨到了骨子裡去——當時自己便已料到她絕對不會就此善罷甘休。「她果然還是放不開當年的事……」
「我想她在此地出現絕非偶然,定是與司徒不二有所勾結。」容飛揚思索道,「這些年她一直處心積慮地想置小諾於死地,好在小諾防範甚嚴,讓她找不到機會下手。如今無雙盟日漸強盛,她很可能是與司徒不二暗中談妥了什麼條件……」
「唔,」西門毓秀沉吟,「我覺得不論是小諾還是你,俱應小心提防。她對齊駿的執念太深,我覺得她……很愛齊駿……所以她對你的怨恨定會愈來愈深……」
「別擔心,」容飛揚輕輕撫了撫戀人蹙起的眉峰,「我會提防著她的,倒是你……」他不放心地叮囑,「一定要留意那個司徒不二,那傢伙看起來就不是好人。」
「噗……」西門毓秀淡淡地笑了開來,「我會留意。」
「真好……」靜靜地凝視著對方恬淡的笑顏,容飛揚半陶醉半感慨地道,「如果你能常常這麼笑就好了。」
「……我只怕你看多了會膩。」
「怎麼可能?我看一輩子也不會膩的。」
「……好吧。」靜默片刻,西門毓秀仰首直視著他,似笑非笑。「就看一輩子。」他補充,「只要你不嫌我長得丑。」
「嗯……」容飛揚假意思考,「只要你不嫌我小,我絕不會嫌你丑;就算你嫌我小,我也不會嫌你丑——我們就這麼說定了,誰也不許賴帳。」
「那你豈不是吃了虧?」
「俗話說『吃虧就是便宜』。」容飛揚嘻嘻笑道,「既然我們還有很多年都要在一起,不如好好計劃一下將來的事。毓秀,」他神色認真,「你來中原已經三年,可是我都沒能好好陪你出去玩過,等現在這件事解決了,我們就一起出去遊山玩水,看看各地的風景可好?」
「……好。」
和風暖陽,細細的竹枝輕柔地拂過水麵,微波蕩漾,帶著一丁點兒的慵懶和舒緩,清晰地映照出亭邊漸漸貼近、由兩個變成了一個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