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子夜咖啡廳」是個在各美術大學學生間流傳著的,帶有些神奇色彩的地方,對於志向是想成為畫家的人來說,那裡可算得上是一個通往自己理想道路的捷徑。
雖然從外觀看上去只是間不太起眼的咖啡廳,可不同於其他咖啡廳,這裡的顧客群基本上是固定的,都是一些從事著美術相關工作的人,像是藝術品鑒賞家、落魄畫家、一些小資而有情調的年輕人……把大家聚集到這間不起眼的小咖啡廳的,是這裡的老闆葉東禾。
表面上經營的是咖啡廳,而由老闆親自挑選、咖啡廳牆壁上掛著的那些還不為人知的畫作,才是這裡真正的魅力所在。
葉東禾的眼光獨到精準,凡是被他看中,在自己咖啡廳展出的畫,基本上在不久的將來都會被人所認同,而畫家也通常會因此名氣倍增。
如果藝術品鑒賞家還算是一份職業,那他簡直就可以稱得上是「藝術品預言家」,所以他的小咖啡廳又被許多懷抱夢想的學生稱為「畢卡索的閣樓」,經過口耳相傳被逐漸地誇大后,顯得更加神奇。
這一天,在梅雨季陰沉的天色下,林書侗根據網路上的位址,找到了這家位於街角的咖啡廳。
身高不足一百六的林書侗,就算空手去搶運鈔車都不會被人記住臉長什麼樣,只能記住相較於臉那大得過分的黑框眼鏡,還有枯草一樣亂綁的頭髮。
但來這間咖啡廳的一路上,卻引來不少人的目光,原因是她身後背著的那個足足有半人高的大畫板,當然沒人知道那是一張畫板,因為它被不知從哪找來的綠色包裝紙裹得密不通風,讓她看上去很像一隻離了群的巨型海龜。
林書侗推了推鼻樑上的大眼鏡,隨著推開「子夜咖啡廳」的門,咖啡廳一樓的樣貌盡收眼底,不大的場所幾乎每張桌旁都坐著人,酒紅的牆壁、淺綠的房柱,掛在牆上的每幅畫上頭都有一盞小燈。
林書侗沒注意看那些客人,眼神只在牆壁上掃了一圈,總算放下心來,自己沒找錯地方,她往前邁了一步,突然身後傳來一聲悶響,自己又被扯出了門外。
靠門較近的桌旁傳來低笑,林書侗有點鬱悶,但鬱悶的是背著的畫太大,被擋在門外,她側過身來,像螃蟹一樣行進才總算連人帶畫挪了進來。
「請問葉東禾先生在嗎?」她走到取餐處問。
裡面的服務生愣了下,由上到下將她打量一番,盯著她背著的東西,才說:「老闆現在不在店裡,請問你跟老闆有約嗎?」
「沒有啊。」林書侗很老實地說:「我是想請他看看,我的畫能不能賣,他什麼時候回來?我在這等他可以嗎?」
「欸……」那服務生顯然對她這個回答有點抓不到重點。
旁邊的客人笑聲更大了,引得林書侗不得不看過去,不大的圓桌旁坐了三個人,兩男一女,其中一個男人看上去四十多歲,其他兩個比較年輕,笑的是那兩個年輕人。
林書侗有些不解,那年歲大些的男人問她:「小女孩,你是美術系的學生吧?」
她點頭,對方又問她幾年級了,「大四。」她答。
那個年輕點的男人對旁邊的女人笑道:「看吧,只要經常來這裡,時不時就能見到這種人呢。」
「學生嘛,都覺得自己是特別的啦。」那女人也跟著笑了起來,后看著林書侗說:「雖然說經歷挫折有助於成長,但我勸你還是不要挑這裡哦,起點太高了,很可能就一蹶不振了。」
「啊?」林書侗還是不太明白。
「她是說叫你先不要著急,雖然有目標是好的,可是總要一步一步來。」那個中年人說:「等你畫到了一千幅,再來這裡找葉先生比較好。」
「一千幅?我有啊!雖然沒有全部帶來……」林書侗從隨身的包包里掏出一本厚冊子,交給那個看上去很有權威的中年男人,就像學生交作業一樣,「這裡當然只是一小部分,而且是草圖,不過加起來真的有一千幅的。」
那個中年人詫異於她竟然沒聽出自己話里的意思,順勢接過去翻了幾頁就放在了桌上,「我是說你現在還太年輕,想一步登天是不實際的,就算葉先生來了也只會被他請走而已;還有就是,這裡雖然掛著很多畫,但是那些畫都是作者自願掛在這裡的,不是葉先生買來的,藝術不是價錢可以衡量的,你懂吧,小女孩?」
「所以說,不能賣嗎?」林書侗的問題,讓那三個人都像看到白痴一樣地嘆了口氣。
「不能賣啦,連看都沒興趣看的畫,你覺得會有人要買嗎?」那個年輕女人對她的問題嗤之以鼻。
知道畫在這裡賣不出去,林書侗有些受打擊地垂下了腦袋,轉過身,後面的畫板還碰到了那三人的桌子。
「不好意思哦。」她回頭無精打采地說了聲,路過取餐處時裡面的服務生還問她要不要等葉先生回來,她搖搖頭,走出了「子夜咖啡廳」。
學校里的人把這個地方講得那麼神,她還以為是個藝術品交易市場一樣的地方呢!害她坐了那麼久的公車才找來,還背著重死人的畫板,結果都沒打開來看過。
一想到自己還得走很遠才能到公車站,林書侗就覺得雙腿無力。
最過分的是,偏在這種時候一直陰沉著的天空中傳來雷聲,緊跟著點滴雨水落了下來,有逐漸加大的趨勢。
本來垂頭喪氣的林書侗因這突然的降雨又強打起精神,因為要扛著畫,她沒辦法帶傘,反正天氣預報本來說三天有雨,結果前兩天也都沒下……怎會想到這麼巧偏在她出門的時候下了起來。
「天啊,賣不出去也就算了,再淋到雨連送人都沒人要了吧!」林書侗拉緊了綁在畫板上、掛在自己肩頭的繩子,以她能使出的最大精力奔跑起來,只是從旁看去,還是像在散步一樣的速度就是了……
雨越下越大,街上的人或是撐起傘、或是去找地方避雨。
本來印象中馬上就到的車站卻一下子變得更遠似的,等她想要去避雨時,發現周圍已經沒有能躲雨的建築了,連個屋檐都沒有,林書侗暗嘆自己好慘。
她平常都會用牛皮紙包起畫作,可是那麼大張的牛皮紙很難找到,這次才只找了些普通的包裝紙來用而已,誰知偶爾的偷懶就要遭如此報應。
本來該卯足力氣奔跑的林書侗,突然被周圍隱約傳來的小動物叫聲吸引住,畫的安危被放到了一邊,她看到就在自己前面不遠處的垃圾桶底下,有團白白的小東西不安地蠕動著。
那是一隻白色的小型犬,看它那打了結又發黃的毛,應該是條流浪狗,自己家也養過狗,所以林書侗聽得出來,那隻小狗會叫並不只是因為被雨淋了而已,它蜷縮在那裡哀叫,圓圓的肚子……看起來好像是在生小狗的樣子!
林書侗全身寒毛都豎了起來,想都沒想就卸下背上沉重的畫板,然後雙臂舉起畫板當傘用,把她自己和小狗一同罩在了畫下面。
林書侗蹲在垃圾桶旁,目不轉睛緊張地看著那隻小狗,貿然抱它去動物醫院不知會不會對正在生產的它有影響,而且她對這附近不熟,也不知道哪裡有動物醫院,只能情急下使出這招為它擋雨,並希望它能感受到她目光中傳遞過去的勇氣……雖然她的眼鏡已經被打濕,眼前一片模糊了。
隨時間的流逝,雨早已由小轉大,林書侗的兩條手臂也已經抖到要支撐不住那張畫板,不過她很怕如果畫板突然掉在地上,會驚嚇到那隻正在生產的小狗,只能咬牙堅持著。
可是她畢竟是拿畫筆的,強勁的雨水拍打著畫板又加重了力量,她手臂哪來那麼大力氣?就在她已經開始用頭幫助手頂住那張畫板時,畫板的重量卻突然變輕了?
◎◎◎
「欸?」就算她鬆開手,畫板仍飄浮在她頭頂耶……林書侗當然不相信有這種事,她拿下霧蒙蒙的眼鏡擦了又擦再戴回去后,總算看到了一個男人。
「呀!」林書侗起身,因為腿早就麻到沒知覺,還差點摔了一跤。
「小心。」那個幫她舉畫板的男人貼心地提醒,但因為雙手被佔用,沒辦法扶她,「你先撐好傘,別淋壞了。」
那男人腳邊放著一把打開的傘,顯然是他為了幫她舉畫板,把傘丟到了一邊。
林書侗快速撿起傘,站在他旁邊為他撐起傘,可是他們兩個都已經全身濕透了。
「謝謝你!」她說。
那男人轉頭,對她笑了一下,因為兩人站得很近,林書侗被他那過近的笑容嚇得心臟狂跳,不知是不是他的熱心美化了他的形象,但她恍惚間覺得這樣的男人只應該出現在他們的教科書里,是應該被名家畫在板上,永留後世的臉。
他的臉像是雕像,線條分明,本來是很剛毅的,可是那個笑容又有著安撫人內心煩躁的奇效,這些特質放在他的身上卻毫無衝突感,一向只對畫中的人物有感覺的林書侗,卻突然間很想再回味一次他剛才的笑容。
她自己都被自己冒出的想法嚇到,而這就是她見到葉東禾的第一眼,帶著幾分莫名的悸動和一點點驚嚇,人家都說學藝術的人相信感覺,更相信自己第一眼的感覺。
過了很久再回憶起兩人的過往,林書侗認定,這正是她愛上他的那個瞬間,隨著新生命的來臨,她曾一度堅信,他們的愛情是伴隨著新生,是光明而有未來的。
那是一場神奇的雨,當他們兩人並排蹲在放晴的天空下,一起看著那隻狗媽媽,和它平安生出還未睜開眼的幼犬時,內心都有了同樣的想法。
「這樣放著不管,小狗也活不了的。」
「我把它們抱回宿舍,反正學校對快畢業的人管得很松,等小狗夠大了,再找領養的人。」林書侗認真地規劃著,「至於狗媽媽,可以帶回去給我媽養,我家之前養的狗狗老死了,我媽一直覺得缺了個伴呢。」
「看到它時,你就已經有這個想法了嗎?」葉東禾看她。
「看到它的時候我腦子都亂成一團了。」林書侗自嘲地笑。
然後,她看到那個人也對自己笑,她突然覺得自己笑得好醜,有點不好意思。
男人愣了下,這才回過神來,他伸出一隻手,自我介紹說:「你好,我是葉東禾。」
「我是林書侗……」林書侗反射性地也和對方握手,然後才覺得哪裡不對,她眼神一變,重新看著那個男人,「你是葉東禾?」
「是啊,剛才都沒機會說,我是來還給你這個的。」他從背包里拿出一本畫冊交給她,「應該是你忘在店裡的吧?」
啊,她的原稿本子!林書侗接過來,因為背包的防水性很好,本子都沒濕,這會見到了,才意識到自己根本忘了拿它……
「我回去店裡時看見它被人放在桌子上,聽店員說是個背著大畫板的女孩留下的,我想那就是你吧。」他無意地瞥了眼立在垃圾桶旁的畫板。
那層綠色包裝紙早被雨水打得脫落,油畫的表面也已經糊成一團,但林書侗並不怎麼在意的樣子,反而在為找回了畫冊而顯得很開心,這讓葉東禾很不解。
「是你要賣畫?」他問她,「那麼大張,一定畫得很辛苦,不心疼嗎?」
「也沒什麼啦。」林書侗看都沒看那張畫一眼,「雖然說糊掉了還是會心疼,不過本來就是不打算要的東西,最近有個慈善機構在學校募款,我想如果能把畫賣了換點錢,能資助小朋友,又不用帶著這麼笨重的東西回家不是很好。」
葉東禾有點愣了,林書侗溫柔地看著那一窩新出生的小狗說:「既然賣不了錢,起碼幫助了這些小傢伙啊,也算是發揮了它的作用,想想也就無所謂了。」
「你想把畫賣錢捐出去,是因為覺得它太笨重不好帶回家?」葉東禾想,扛著畫找到他店裡的人成千上百,都自詡自己才華過人只是沒遇到伯樂而已,但把他那裡當回收場,以為能隨便換點小錢,順便處理掉「大型垃圾」的人,大概也只有這個林書侗了吧!
「是啊,我今年就要畢業回家去了,光行李就已經很多了!」不過,林書侗還是對著那張畫嘆了口氣,「這是我的畢業作品呢,多少還是有些可惜啦!」
葉東禾不禁對這個性情不知是洒脫還是木訥的女孩起了興趣,跟她聊天比想像中更加有意思,他很自然地想順著這個話題,問出更多關於她的事。
「你要回家?不留下來?也許待在這裡對你的前途會更有幫助。」
「前途?安啦!」林書侗一副胸有成竹的自信樣,「我爸已經托關係幫我找好了當地一間國小,讓我在那裡教美術!」
「咳!」葉東禾差點跌倒。
「怎麼?」林書侗有點緊張,他站起來伸展蹲得累了的腿,她也跟著站起來。
葉東禾想了又想,覺得自己好八卦,可還是問她,「國小老師?你不會覺得有點屈就嗎?」
「不會啊,那本來就是我讀美術系的目標呢!」林書侗愣愣地說:「工作穩定又能放長假,待遇也不錯,而且教的是副科也沒什麼壓力,蠻好的啊!」
她那一副理所當然的傻樣……葉東禾真的看不下去了。
「我看,你還是不要回去了。」他脫口而出,「或者晚點回去,給我一點時間,我覺得你不該只是個學校的老師,你的畫早晚要進入像美術館那樣的地方才對。」
一秒、兩秒、三秒,林書侗歪歪腦袋想著。
「就是說,我覺得你是有潛力的,雖然才剛見面,可是我不是騙子,你的畫冊我翻看過,我覺得你的題材和構圖都很新穎,雖然沒見過上色后的圖,不知道你的用色功力怎麼樣,但起碼你的畫是有新意的,而且很能吸引人,我覺得這點很重要。」
「也就是說,你覺得我的畫很好,願意把我的畫掛在你的咖啡廳里?」
「不只如此……」葉東禾對著她那厚而沉的眼鏡笑得神秘又溫柔,他對她說:「相信我,不只如此而已。」
林書侗因此而相信了他,打消了畢業馬上回家上班的計畫,這讓她被家人在電話里大罵了一頓……她也知道在學校的工作很不好找啦,可是她就是想跟葉東禾待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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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葉東禾在一起日子裡,林書侗可以完全不刻意去想畫畫的事,而畫就自然而然由她的手傳遞到畫板上,只要看到他的笑臉、聽到他的鼓勵,她就好像有著無盡的靈感和動力。
林書侗對自己的能力沒有什麼概念,可是她相信葉東禾,他的話也確實在半年後得到驗證,開始有人購買她的作品,而且價錢越來越高,高到她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那些人為什麼會花大錢去買她因一個夢而作成的畫?
以前的同學對林書侗能有這樣的才能和際遇、對她能找到葉東禾這樣的男朋友都羨慕不已。
是的,他們在一起了,沒有特別的浪漫、沒有特別言明,只是在某個夜晚,葉東禾在她的畫前無聲地吻了她,而她沒有拒絕,從那天起,他們就在一起了。
林書侗覺得這就是自己所想要的愛情,淡淡的、甜甜的,少了那些驚心動魄,只是順其自然,像山中溪水,看不到奔流,可是最終總會匯入海洋。
有時與葉東禾對望,彷彿能從對方的眼裡看到自己老去時的樣子,她想,對方也一定是這樣想的,所以他們總是喜歡望著對方,想看到自己即使老了,但依舊幸福的樣子。
但幸福也總是伴隨著不安,隨著和葉東禾相處的時間越長,林書侗越能夠敏感地察覺到他眼中有時閃爍而過的擔憂,那個時候他總說是她多想了。
也許真是她多想了吧?一顆心全撲在葉東禾的身上,連自己的頭腦都在配合著他運轉,因而放大了某些小事,也許只是她看錯了而已?總是疑神疑鬼的自己恐怕會讓人討厭,沒有戀愛經驗的林書侗總是很怕自己會被他討厭。
直到那一天,她才發現女人的第六感真的是准得離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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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葉東禾突然帶了一個自稱是他「朋友」的人去到她的畫室,這讓林書侗很意外,葉東禾從來沒跟她介紹過他的朋友,也不讓她去咖啡廳找他,他只希望她能專心畫畫,如果有事再打電話給他,他會馬上過來,因為他隨傳隨到,林書侗也從沒對他產生過懷疑。
這個「朋友」是個五十歲左右的男人,林書侗覺得這個人有點眼熟,經介紹后才想起來他是美術協會的副會長呂川喜。
既然是葉東禾的朋友,林書侗當然慎重對待,她給對方倒了茶,缺乏與人交流經驗的她,小心地不讓自己說錯一句話,還好那個副會長對她這個人似乎也不怎麼感興趣,只是對她的畫品頭論足一番,然後跟她閑聊了幾句就被葉東禾打斷了,因為他知道她不善與人交流。
林書侗認為葉東禾這一個舉動很貼心。
中途林書侗出去接了個電話,回來時遠遠看到那個呂川喜在和葉東禾說話,兩人間的氣氛和剛才完全不同,嚴肅到她下意識地在離他們有段距離的地方停了下來。
這間畫室原本是別人不用的廢廠房改造的,因為葉東禾有嚴重的懼高症,兩層樓以上的高度能不上就不上,在遍地高樓大廈的當今社會,這對他無疑是個非常大的障礙,如果必須要上去高樓,他也絕對不靠近窗戶,林書侗覺得他這點還蠻可愛的。
這種價格合理又「接近地面」的畫室,也只有他能找得到了。
因為這裡的空間很大,他們兩人的對話聲也在無形中被放大。
「葉老弟你運氣真是好,又被你撿到這麼個寶貝!」呂川喜說話帶諷刺。
「我還說呢,最近在年輕一輩中竄升極快的林書侗能是什麼背景,原來是葉老弟你在幫她撐腰,也難怪她的畫價錢能漲這麼快,我只是對能讓你親自操刀炒作的女孩是什麼樣子很有興趣罷了,你不會介意我今天貿然過來吧?」
炒作?林書侗皺起眉,這個詞她聽得好陌生,而葉東禾的臉上更是透出古怪,說不上是生氣還是尷尬。
「哪裡,如果能有呂先生您的提攜,當然是我的福氣。」葉東禾說。
「福氣?你太客氣了!以你的手腕哪裡還需要我們這種老東西的提攜。」呂川喜乾笑了幾聲,四處看了看,林書侗驚嚇地閃到牆側。
仔細想想,這裡是她的畫室啊,她為什麼要躲起來?但是,為什麼他們之間的對話讓她如此不安?如果她出現,他們一定會終止談話,而她去問葉東禾,他也只會是以一貫的語氣應付她,說只是她想太多而已。
「這兩年你都沒再簽畫家了,我還以為你真的受到教訓而金盆洗手,專門經營起你那個咖啡店,原來只是沒遇見合適的人而已。」呂川喜「哼」了一聲,「看那丫頭看著你時神魂顛倒的樣子,想必是用你一貫的手法,又把人家弄到床上去了吧?」
葉東禾眉頭微皺,卻似乎有意地壓低姿態,只說:「書侗是我女朋友。」
「女朋友?」呂川喜大笑,「那種懵懵懂懂、剛出校門的小女孩哪裡好了?無非就是好騙而已!先把人家弄上床,讓她死心塌地跟著你,再利用這點跟她簽經紀約,讓她一輩子為你做牛做馬,這不就是你的招數?我說你呀,也該學到點教訓了吧,有這本事幹嘛不去當牛郎,還要費心先把那些一文不值的畫炒起來,多麻煩啊。」
葉東禾看著呂川喜,不滿的情緒並沒有馬上表達出來,呂川喜對他那種眼神嗤之以鼻,「在我面前就不用裝紳士了吧,反正干你們這行的全都一樣,她的畫值幾個錢我們心知肚明,全是被你硬炒起來的,如果能成功出名再簽她更保險不是嗎?反正她已經是你的女人了,憑你的魅力是不會主動跑掉的,問題只在於你最後是否仍決定選擇她而已;你專挑沒見識的純情少女,說幾句好話就套牢人家一生的做法,我還真是佩服得不得了,當然啦,有點水準又好控制的女人也不是好找的,所以才說你這小子運氣真是好,總是被你遇到這種人啊!」
反駁啊!反駁啊!林書侗捂著嘴,抑制著自己眼中滿滿的淚水溢出,在心中默默為葉東禾叫喊著,為什麼他不反駁那個人?
可是最後葉東禾也只是一忍再忍,多少有幾分啞口無言的意味。
那次之後林書侗才真正意識到,原來自己對葉東禾的了解並不如自己想像中的那麼多,在副會長說出那種誹謗般的話語時,她選擇的不是相信,而是懷疑。
這份懷疑早就藏在她的心底,從他一次次閃爍迴避的眼神中萌芽,又在他有意無意的搪塞中被開花,最後終於結出了顆她食不下的果子,再這麼悶在心裡她會死掉的。
那一年林書侗去了法國,走時沒有通知葉東禾。
因為她不再是那個乖巧聽話的女孩,她無法再用一顆純粹的心去愛他,因為在他不注意的時候,她去他的咖啡廳,去接觸他可能接觸到的人。
結果證實,那個呂川喜所說的全是真的。
一下子,葉東禾對林書侗的愛變得噁心了起來,變成了只要想到他的臉,她的胃裡就一陣翻騰的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