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葉東禾都這麼說了,如果她還繼續追問「是跟誰約好的、那個人比我還重要嗎」,顯得她像個不明理的怨婦一樣,她也問不出口。
林書侗看著他,也笑了笑點點頭,可是心裡已經沒辦法再說服自己不用去在意。
葉東禾嘴上說著希望她再小的事也能告訴他,那樣他會很高興?,可是同樣的道理,他卻無法也用在她的身上。
他在顧及些什麼呢?她真想那樣問他。
他們已經是這世上最為親密的人了不是嗎?還是說,只有她一個人是這麼認為的?而他,只是嘴上說著哄人開心的話,心裡卻始終把她隔在一個小小的角落外,不讓她窺探到他內心真正重要的那個角落,都藏著些什麼。
林書侗二十三號那天凌晨四點就起了床,再也睡不著了。
送小雨去幼稚園后,心裡更是空虛,坐在畫板前一晃兩個小時,快把畫布看出一個洞來,也沒有要動筆的意思。
她知道自己這樣做很低級,不過還是攔了輛車去了墓園,雖然心裡告訴自己,葉東禾可能真的和人有約,可是不管怎麼想,和他有約的人也只可能是武明媚了。如果照那個經常去找葉東禾的女人的說法,他今天一整天都會在墓園守著武明媚的墓。
等林書侗到達時已經是下午了,她買了花,躊躇很久后,還是按照那個女人告訴她的方位走進了墓園,她搞不清楚自己是以什麼心情來這裡的,一方面她很想給武明媚獻一束花,可是她又不想在那裡見到葉東禾;但是,同時自己又是很清楚的,她一定會見到他。見到葉東禾后該說些什麼呢?她頭一次覺得,原來自己的身分是這麼尷尬。
林書侗停下腳步,她遠遠地見到了葉東禾,都不用過去確認,他面前的那座墓碑肓定是武明媚的,那個從他眼前香消玉殯的,他曾經最愛、也是最看中的女人。
她就像是一顆流星,閃現,然後消失,那麼年輕,最後連記憶都沒有留下,林書侗記得葉東禾曾那樣形容過武明媚。
但林書侗此時終於明白,不是那樣的,起碼對於葉東禾來說,武明媚並不是什麼都沒有留下,她永遠地留在了他的心裡。
想了無數種見到他后該說的話,可以讓自己的出現顯得恰當又得體,可是如今林書侗卻連邁動自己的雙腿都做不到。
因為她看到了,葉東禾在武明媚的墓前哭得那麼傷心。
武明媚的墓前擺著一大束花,而那個男人靜靜地坐在那束花的前面,對著那座冰冷的墓碑似有千言萬語。
林書侗沒有見過他哭,應該說長這麼大她都很少見到男人流淚,她還以為男人只會傷心——是沒有眼淚的,可是當他肯為一個人流淚時,那種感染力和震撼無法形容。
林書侗抱著一束花,遠遠地看著他,獃獃地、傻傻地陪著他一起流下眼淚,可是那眼淚卻不知是為誰而流。
難怪自己在他的朋友圈裡那麼不受歡迎,她一開始時是不服氣,但現在連她也要嘲笑自己了。
她來做什麼呢?一個活生生的人,站在另一個活人以及一座墓碑之間,她能用什麼強調自己的存在?她的出現對那兩個人而言是多餘的。
今天是他們約好的日子,只有在這I天,林書侗想葉東禾是不想見到自己的。
林書侗抱著那束花,默默地轉身離開。
怎麼辦,為什麼要讓她在再度陷入他的情網后,才知道這麼血淋淋的現實?為什麼要在她對一個男人死心塌地,也信了那男人能夠以同樣方式回報自己后,才讓她意識到,原來愛的方式有許多種?
葉東禾的確能對她好、對小雨好,他們三個人可以組成一個十分美滿的家庭,對於這點她堅信不移,哪怕是此時此刻。
可是他的愛卻跟她想要的不一樣,她相信他是愛著自己的,如果發生危險,他會為自己奮不顧身,可是,她卻永違不能成為他心中最愛的那個人。
葉東禾最愛的人已經不在,才會無法超越,可是她呢?從她還只是個懵懂的大學生起,她生命中的男人就只有他而已。
這樣的愛是不對等的,她在他面前全然透明,他在她面前卻遮遮掩掩,讓自己好像掏出一顆心赤裸的呈現在他面前一樣,這樣的愛怎麼能夠對等?
林書侗的心好痛,因為她終於醒悟,他們之間的問題不在於葉東禾向她透露了多少過去,而是她的感情潔癖根本不能允許自己成為另一個女人的替身。
仔細想想,她遇到葉東禾的時候,那時的自己和武明媚是多麼相像,同樣是大學剛畢業的學生、同樣有著他一見鍾情的才華、又同樣對他心生仰慕,何況,她如今還給他生了一個孩子……
無論從哪方面考慮,她似乎都是是能代替武明媚的最佳人選,如果說他生命中還有一個該去愛的女人,那麼那個女人除了自己之外,還有更合適的人選嗎?
外面下著傾盆大雨,因為這場雨,葉東禾被困在店裡。
他坐在店內靠裡面一張桌子旁,面前放著煮好的咖啡,店裡昏暗的燈光應和著外面的雨聲,讓他的心情有些壓抑。
每年的今天,他都會去墓園看武明媚,每年的今天似乎註定成了他一年中意志最消沉的一天;可是今年不同,今年的今天林書侗約了他,他想自己總要抽出時間去見她。
從墓園回來路過店裡,他想進來喝杯咖啡,讓自己冷靜下來再去找林書侗,哪想到喝著咖啡,想的事情多了,忘記了時間,最後自己的心神是被外面的雨聲喚回來的。
外面不知道什麼時候,下起了傾盆大雨。
此時雨季已經過去,照理說不應該再有這麼大的雨了。
葉東禾獨自坐在大而空曠的店裡,該不該去找林書侗成了一個問題。
他原本已經說今天有事了,這會又這麼晚了,萬一此時她已經休息了怎麼辦?他貿然找上門,會不會令她反感?可是她難得主動說想見他的,而他也很想在今天見她一面……
書侗,書侗,心裡念著她的名字,手指撫摸著咖啡杯的杯身,他把杯子放下,而店門也在此時開啟,讓他嚇一跳。
「對不起,本店還沒開始營業。」以為是為了躲雨胡亂闖進來的人,葉東禾對著門口那個模糊的人影隨口說了聲,便又再玩起他的杯子。
可等了會,門一直沒再關起,證明那個人還沒走,這才讓葉東禾覺得有些不對勁,他在昏暗的店裡集中注意力,向著門口的方向望去。
葉東禾猛地站起來,咖啡杯因他的蠻力倒在桌上,裡面的咖啡流了一地,他快步朝門口走去,越靠近心跳就越快。
進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全身淋成了落湯雞的林書侗,她穿著一件黑色大衣,裡面是一套黑色裙裝,手裡抱著束枯萎的黃菊,雨水從她的發梢、下巴、衣角滴下來,她周圍的地面快速形成一片小小的水窪。
要不是葉東禾眼力夠好,肯定會被這樣的闖入者嚇一跳,但確定了來人是她,也許比真見了鬼還讓他驚嚇也說不定。
「書侗!」葉東禾哪顧得上別的,他忙從吧台里翻出一條新毛巾,走到她跟前蓋在她腦袋上給她擦頭髮,「你怎麼把自己弄成這副樣子?」
林書侗不說話,任由他在她頭上擦著,這讓葉東禾更著急了。
幫她擦完頭髮,他趕快為她脫去那件滴水的大衣,抱過她懷裡的花放在吧台上,可是她還在滴水,店裡又沒有火爐之類的東西,也沒有淋浴間讓她沖熱水。
正在葉東禾為了怕她著涼而急得團團轉,找更溫暖的東西時,一直站在那裡的林書侗開始一件一件地脫衣服,等他找不到任何能夠取暖的物品,再一看她,她已經把自己脫得精光了。
葉東禾吸了口涼氣,三步並兩步地跑過去,先把店門鎖好,再轉而回到她身邊。
「你你你……」他說不出話是很正常的。
林書侗拿過他手裡的毛巾,開始給自己擦身體,邊擦邊面無表情地說:「我聽說你的新店開在這附近,就想過來看看,可找了兩圈都沒找到,不知不覺就下起了雨。」
所以說,她在大雨里也一直在找這家店,才把自己淋成這樣的嗎?葉東禾聽得直發愣,而林書侗完全沒有赤裸的人該有的羞澀,她大大方方地把自己擦乾后,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