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只不過是開個玩笑,你何必那麼認真呢?」午餐后,史萊利在書房裡檢查他的獵槍。
「不准你在我未婚妻面前再談論這件事。」麥斯將自己的槍翻轉過來以測試它的平衡度,「據我所知,你並不是很喜歡安斯白瑞伯爵這個人。」
「那個爛傢伙!他打牌作弊也。」奇爾說道,他正坐在爐邊一張椅子上。「就是他死之前的一個星期,我才輸給他一百五十鎊。這老小子居然不等到我有機會把錢贏回來之後再死。」
「我早就警告過你。」麥斯說。
「凡是你認為不對的事,你一概都會警告。」奇爾說,「幸好我還算有點腦子,多數的時候都沒聽你的。」
三人頓時大笑起來。
「我為自己在女士面前出言不遜而道歉。」史萊利說道,並輕輕一搖頭,「我真的不是有意要令她們難堪。」她朝奇爾擠擠眼,「畢竟,只有心術不正的人才能參與其事。」
「對了,賭注一事是誰開的頭?」麥斯以不經意的口吻問道。
「胡伯爵的表弟布柏西。」
麥斯挑起一道濃眉,「姓布的?我早該猜到才對,他一向就是跟在凌哈利身後的馬屁精。」他將槍枝小心地倚放在書桌邊,「你們可曾想過,布柏西這個小小的玩笑可能會造成多大的傷害?」
「我們並沒有意思要傷害任何人呀。」奇爾說,「我聽說,那位小寡婦是個美人胚子;而且,根據布柏西的說法,她對任何男人都來者不拒。」
麥斯恨得直磨牙,他很想想象安斯白瑞這位小寡婦是如何的「來者不拒」。自從離開她的懷抱之後,麥斯幾乎無法思考任何事情。但是,布柏西如何知道她真具有這種特質呢?心裡想著,麥斯不知不覺地便說道,「你又怎麼他所言不假?」
「大家都說,他曾經是小寡婦的入幕之賓。」史萊利以俏皮的口吻說道,完全沒有留意到好友突然轉為陰暗的眼神。
「她的入幕之賓為數很多嗎?」侯爵低聲問道。
「據說是如此。」
麥斯然然轉身朝放酒的桌子走去。由於背向兩人,他因而沒有看見他倆面露詫異地互看一眼。麥斯為自己斟上一杯白蘭地,「奇怪,」他以勉強裝出來的平靜口吻說道,「他們剛結婚時,大家都傳說新娘子是一個在修道院里長大的孤兒,照說,在那種環境中長大的女孩,應該不至於對男女之事如此隨便。」
「對呀!」萊利激動地大叫一聲,「經你一提,我倒想起來確實聽說過這件事。但是,伯爵死後,大家傳來傳去的,全是有關她如何浪蕩的事。」
「也計是因為伯爵的死,令人不免對他的遺孀多有臆測。」麥斯飲下一大口白蘭地,「你不覺得奇怪嗎?他才新婚一星期,照理說應該醉在新娘子溫柔鄉里;但是,他卻被人發現死在情婦的懷抱之中。」
「的確有點說不過去,」萊利說道,「尤其是在考慮過外傳新娘子的風騷本事之後。」
麥斯在心中暗暗發笑,總算沒有白費工夫,這兩人終於開始用腦子來想這樁事。如今他只要再加把勁,便可徹底除去心頭的隱憂。「這過去兩年後,布柏西曾向不少有豐厚嫁妝的小姐求過親,聽說都被拒絕了,是真的嗎?」
「不錯。再多的錢財都不足以遮掩他的臭名。」奇爾咯咯笑著說道,「媽媽曾警告過黛雅,她若敢和布柏西跳舞——即使是只有一首也罷,便立刻會被上流社會除名。」
「一位貴為伯爵夫人的女子,怎麼會甘冒身敗名裂的危險,去接受像布柏西這種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麥斯像是自言自語,「他想必是一位相當出色的情人。」
「安娜說他脾氣暴躁、行為粗魯,根本就像是剛出茅廬的嫩骨頭。」萊利說,同時一仰頭喝盡自己杯中的酒。
「你是說,你的那一位安娜?」麥斯詫異地問道。
萊利聳聳肩,「她『本來』是我的,直到肯伯蘭公爵看上她為止。抵達倫敦的一年冬天,她便結識了姓布的,但很快便發現這個人對她想要平步青雲的計劃沒有幫助。其實很難說女人想出人頭地有什麼不對,頭銜畢竟還是有其用處。」他朝侯爵意味深長地望一眼。
這一眼令麥斯忽然明白了一件事。原來,萊利的情婦被一個擁有更高爵位的人所搶去,難怪他有時顯得心事重重、一副落落寡歡的模樣。在和露薏離開倫敦前,麥斯便已留意到這個現象,但一直沒有表示意見。但是,此時此刻亦不是追關這件事的最好時機。
「布柏西既不是情聖,」麥斯輕描淡寫地說道,「那麼我們是不是可以推斷,他向伯爵夫人求歡被拒,因而決定發動這場捉迷藏的遊戲來羞辱她以為報復?」
奇爾伸長了脖子,「老天爺!我從來沒想過這一點!但是,聽起來很有道理唷!」
「至於說老夫人那邊嘛,她若不能扳倒兒媳婦,勢力會損失慘重。安斯白瑞家族一向以貪婪著稱,不是嗎?」麥斯說。
「家父常說,他們只差沒有出來又偷又搶。」萊利說道。
「萊利,我退出。」奇爾一邊拍拍衣袖,一面說道,「布柏西為著保住自己的顏面,不惜犧牲一位女士的名聲,我可不要做他的幫凶。一旦回到倫敦之後,我會立刻告訴大家這件事的實情。」
萊利出於本能地覺得事有蹊蹺,「小寡婦既然沒做什麼虧心事,又何必躲起來呢?」
麥斯轉過身來,臉上沒有任何錶情,「她也許想找個地方靜一靜,暫時避開倫敦的閑言閑語。」
萊利也覺得沒有其他更好的理由可以解釋她為何失蹤,因此輕輕一點頭。
「各位,計劃一下明天打獵的事吧。」麥斯說道,「好久沒練習射擊了,明天一定會很刺激。」在他心裡,卻想著另一件事情。自己承諾過要保護琴娜,為此他所擔負的風險,不僅是困難與不方便而已,另外還得加上墜入愛河的可能性——而對象卻是一個不該愛的女人。
☆☆☆
晚餐過後,麥斯拗不過表妹和露薏的堅持,因而以介紹「絞索山區」取名由來為題,說出一段小故事。話說古時候,那一帶的居民多以牧羊為主,靠著天上諸神的照顧,倒也一直相安無事。誰知突然冒出一名愉羊賊,每每趁月黑風高、諸神都回到天上休息的夜裡,以一柄利刀割斷羊只的喉嚨,然後以繩索將羊只綁在背後從容逃逸。
有一天晚上,偷羊賊再度出現。這一回,他到手的羊只格外肥大,令他走上山坡時氣喘不已只好在半途停下來休息。他找到一塊大石,先將羊挪到石上放好,自己則靠著石塊喘口氣,但卻於不知不覺中睡著了。
誰知,羊兒尚未氣絕,因而開始慢慢掙扎,而繩索便一寸寸地自偷羊賊的胸前往上移,最後終於環住他的頸脖,偷羊賊至此還未醒來。羊兒繼續掙扎的結果,卻是一下子掉到石塊的另一邊,偷羊賊驚醒之後拚命地想把繩索自頸子上鬆開,但羊兒太重,繩子愈崩愈緊。
第二天清晨,牧羊人上山工作時,發現偷羊賊早已氣絕多時。有人說是他運氣不好,也有人說這是諸神對他的處罰。總而言之,從此以後,人們都稱那一帶為「絞索山區」。
麥斯的故事說完后,露薏長長地吁出一口氣,近乎虛脫地倒回椅北上。「喔,真是好恐怖唷!」
這也算鬼故事?
聽見這個聲音,大夥的眼睛全朝琴娜望去。
「我……我什麼也沒說。」琴娜連忙說道,並回頭去看究竟是誰站在她身後。然而,她根本沒有發現任何人影。轉過頭來,從眾人臉上的表情便可知道,他們壓根兒不相信她。
「衛小姐,你若認為能說出更精採的鬼故事,不妨讓我們有一飽耳福的機會。」麥斯說道。
「但是,我並沒有……」琴娜又急又窘,心知再急辯也無用,「好吧,我道歉。」
「光是道歉還不夠,你起碼應該有點表示。」麥斯以挑戰的口吻說道。
「好吧,」琴娜說,「我為大家朗誦一首詩。」說完之後,不待任何人有接腔的機會,她便開始以流利而清晰的語調念出一首古詩。
「真聰明,衛小姐,是你自己作的詩嗎?」萊利問道。
「不是的,史伯爵。這首詩的作者,是一位皇家戰士,在康氏家族當權時,他遭到被放逐的命運。」
「衛小姐,又是康氏家族?我不禁要懷疑,你是不是對歷史上的那段時期有特殊偏好?」麥斯的語氣雖然輕鬆,但雙眉卻糾成一個結;因為,琴娜方才朗誦的那首詩聽起來好熟悉。
「也許是因為那個時代的男士似乎都比較勇敢、厚道、並且具崇高的理想。」
「說得好,衛小姐!」奇爾鼓著掌說道,「但是,你還是得說一個鬼故事才行。」
琴娜一心想將大家的注意力自她身上移開,忽然,她腦中靈光一現。「既然大家都對靈異感到興趣,何不召請聽說住在此地的鬼魂前來一問呢?」
「你是指降神會?」奇爾問。
「不錯。」
「衛小姐,你懂得如何招魂?」萊利跟著問道。
「我不懂,伯爵。」
「我懂!」黛雅自告奮勇地說道,「小時候,我在祖母家看見過一次。有一位吉普賽女人說她可以把祖父的魂招來。」
「據我猜測,他老人家恐怕是全國最不喜歡被人從墳墓叫出來的人。」麥斯以好笑的口吻說道。
「這我倒不知道。」黛雅坦白地承認,「因為,在鬼魂還沒有被召喚而來之前,我的藏身點便被發現了。不過,就我所看見的部分而言,我認為一切的安排並不困難。」
「喔,好啊,我們不妨試試看嘛!」露意突然高聲說道。事實上,這剛好和她的心意相反;但是,她發現自己如果依照所謂的淑女規範行事,很容易使會被這一群人所忽視。更何況,羅太太此刻正在樓上為她鋪床疊被,一時之間還不會下來。「黛雅,我們應該如何進行?」
「我們需要一張桌子和六把椅子,然後,我們得把蠟燭全部熄掉。另外,我們還需要一位靈媒。」
「一位什麼?」
「就是一個熟悉靈異世界的人嘛!」
「小妹,我投你一票。」奇爾站起身說道,「你對這種事比我們任何一個人都有經驗。」麥斯喚來僕人將桌椅搬至壁爐前放好,「把所有的門窗都關上,不準任何人進來打擾我們。」他以無比威嚴的口吻吩咐道。
琴娜待仆佣離去后開口說道,「也許我們應該來玩玩撲克牌。」
「衛小姐,莫非你害怕布拉德園的鬼魂?」麥斯問道,「你搬進他們的房間時,似乎還挺喜歡他們嘛。」
「衛小姐睡在中國式的客房?」奇爾問道。見麥斯一點頭,他立即吹一聲口哨,「女士,我對你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即使是大白天,我都從來不敢走進那個房間一步。」
「我們可以開始了嗎?」黛雅以滿懷期待的口吻問道。
眾人依照黛雅指揮一一入座;奇爾和史萊利分別坐在黛雅的兩邊,麥斯則坐在她的正對面,他的右手邊是露薏,左手邊則是琴娜。如此一來,露薏正好坐在史萊利和麥斯的中間。
大家將雙手放在桌面上,並互相牽著鄰座之人的手,在黛雅的再三警告下,誰都沒有開口說話。琴娜很想知道麥斯此刻在想什麼,然而,他背對壁爐而坐,很難看出他臉上是何表情。
黛雅深呼吸之後,以充滿感性的聲音說道,「我們希望能和住在此地的鬼魂說話,請你們現身吧!」
「老妹,你真該去演戲的。說起話來,竟是這麼有感情!」
「奇爾,你再胡說八道,我就要把你轟出去!」黛雅在桌子底下踢他一腳。
奇爾因而靠向琴娜,並壓低嗓門說道,「我必須承認,這種遊戲實在很可笑。」
「奇爾,要保持風度唷!否則別人會以為你害怕我們真的可以和鬼魂溝通呢!」萊利以充滿幽默的口吻說道,「我們唯一的希望,便是能令女士們玩得盡興。」
「又是一個搗蛋鬼!」黛雅氣得大叫,「再這樣下去,我們一定會失敗嘛!」
「我們當然會失敗。」奇爾笑咪咪地說道,「依我看來,這種遊戲唯一的樂趣,便在於讓男士有機會握住美女的小手。」
「表弟,多謝你如此觀察入微,但卻害得我們都自認是一頭和你一樣的蠢驢。」
麥斯以低沉的嗓音說出這一段充滿諷刺意味的話,引來露意一陣輕笑。琴娜在懊惱之餘,試著想抽回自己的手,但麥斯非但不放,反而還握得更緊,琴娜只得放棄掙扎,讓自己的手指自然地彎曲。別人若是有心,便會留意到是麥斯握住了她的手,而非她去握麥斯的手。
然而,令琴娜很不自在的是,麥斯竟然開始用拇指在她手掌心裡畫來畫去,搞得琴娜手心好癢,而且還一直想笑。她抬起頭,朝他投去一抹警告意味甚濃的眼神,卻發現他並沒有在看她。事實上,從他臉部緊繃的肌膚看來,他想必正在朝表弟皺眉頭。
「奇爾,」琴娜聽見麥斯說道,「只要你別再開口說話,我會認為你幫了我個人一個大忙。」接著,他對黛雅說道,「親愛的表妹,開始你的降神會吧,否則我便要催大家上床羅。」
「好。」黛雅以極嚴肅的語氣說著,「大家都閉上眼睛,全神貫注去想我們最希望從鬼魂身上知道什麼。」
屋中再度恢復平靜。
整整一分鐘之後,奇爾出聲問道,「接下來呢?」
「我也不清楚。」黛雅以遲疑的口吻德智體說,「我就是在這時候被祖母發現的。」
「噢,這下可——」奇爾突然閉上嘴,因為,他記起了表哥的警告。
四下再度恢復鴉雀無聲的狀態。琴娜卻忽然有一股衝動想笑,她拚命咬緊下唇,希望能藉此抵擋一陣。然而結果卻是她的胸口愈來愈脹。這種感覺令她不舒服,她於是張開雙眼,希望那股衝動能就此消失。從每一個人的側影可以看出來,其他的人都是雙眸緊閉。
突然,她感覺到一陣冷風撲過自己的面頰,就像是有人以涼涼的手指在撫摸她。微風掀起她額前的劉海,再輕輕拂過她的雙眉,感覺上有如母親在撫摸她的愛子。
幾秒鐘前,她還衝動得想大笑;此刻,她卻滿眶淚水。但是,無論是想哭或是想笑,這兩種感覺似乎都和她沒有直接的關聯,就如同它們是從另一們地方突然湧進她體內似的。琴娜不由得渾身冒起雞皮疙瘩。
她依然可感覺到侯爵溫熱的手掌,但由於淚水盈眶,她已無法看見他的臉。周圍的世界開始向後退去,屋子裡也愈來愈暗。
突如其來地,她看見了。
餐廳的另一端有一扇向外突出的窗戶,此時,她看見窗口處出現一個人影,隨同而來的,還有一縷淡淡的光亮。琴娜無比訝異地發現,來人是一名年輕女子,身穿保皇黨當權時代的服裝,手裡還拿著一根蠟燭。定眼一看,琴娜嚇得渾身一顫,出於本能地握緊侯爵的手;因為,那名女子手裡並沒有蠟燭,火焰其實是從她掌心中冒出來的!
琴娜喉頭髮干,但卻說不出話。她無法移開視線、也不能移動身體,只能無助地望著那個鬼影飄至露薏和麥斯中間站定。
你心裡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琴娜聽見這個聲音自腦海中響起。儘管那名女子的雙唇並沒有開合,但琴娜知道聲音是由她所發出來。琴娜於剎那間不禁有些納悶,其他的人為何都不說話?難道,他們看不見、也聽不見鬼魂的到來?
你心裡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問題再度響起,似在催促她快點回答。
她搖搖頭,試著想抽回自己的手,但是卻沒有成功。「求求你。」她好不容易擠出一絲絲的聲音。
「什麼事?」她聽見麥斯的聲音,但是,她轉過頭去,卻看不見他以及其他的人。他們都消失不見了;琴娜眼前除了黑暗之外,便只有那名女子,和她手中的亮光。
琴娜以舌尖潤濕乾澀的雙唇,但依舊無法發出任何聲音。她不知道自己的雙手、雙腳於何時得到釋放,只知道突然間她跟在那名女子身後向前移動,腳底不斷傳來陣陣的冰涼。來到窗邊時,她渾身冷得直發抖。
此時,那名女子轉身面對她,手中的火光在玻璃窗上映出萬千的光輝。
你心裡正想要的是什麼?
琴娜搖搖頭,感覺到滾燙的淚水流過過近乎凍僵的面頰。
「安全。」她哽咽著低聲說道。
只有這樣?
這幾個字聽來雖然很溫和,但卻帶有幾許譴責的意味。
「真愛!」
琴娜似乎用盡全身的力氣才擠出這兩個字。說完之後,她大口喘著氣。不錯,她渴望真愛——全心全意的、毫無條件的、而且是永世不變的。
那名女子對她微微一笑,同時握掌成拳。亮光於瞬間消失不見。
一轉眼,琴娜再度回到現實世界,發現自己依舊坐在桌前,旁邊則是侯爵和奇爾。
「衛小姐,有什麼不對嗎?」
侯爵的聲音聽起來似乎顯得很著急,琴娜緩緩地轉頭望向他,想告訴他別擔心,她沒事;然而,才剛剛接觸到他的目光,琴娜便忘了自己原本想說什麼。
她見過麥斯生氣、煩躁,也見過他的激情、憐憫,和慾望。但是,她從沒見過此刻他眼眸深處的萬縷柔情。突然間,琴娜醒悟到方才那個鬼魂為何找上她——因為,她已經愛上了伊凡康侯爵!
琴娜的心一陣陣地緊縮,渾身更是止不住地抖個不停。在毫無鼓勵和誘惑的情況下,她竟然輕易地便愛上了秦麥斯——以她整個的人和靈魂。她如此深愛著他,甚至可以為他拋卻自尊、貞操,以及理智,只求能留在他懷中!
一連串的事情都挑在這個時候發生。首先,壁爐里的火舌突然竄出擋在爐外的玻璃屏風,把坐在桌旁的人嚇得個個後退,唯恐被人燒到。緊接著,在一聲巨響之後,大量的灰土如雨點般落向高張的火苗,接著便是一塊巨石轟然落下,砸在尚未燒盡的木柴上。剎那間,火星四處飛舞,像是夜空中燦爛的煙火。
琴娜聽見侯爵在一名女子的尖叫聲之後高叫道,「後退!」
正當她覺得自己彷彿置身於火山之中時,突然發覺有一雙強而有力的臂膀將她抱起。她立即知道抱住她的人,便是侯爵。他將琴娜的頭護在自己胸前,抱著她自爐邊跑開。琴娜耳邊除了他急促的心跳之外,什麼也聽不見。接著,她再度被一片黑暗所吞噬。
麥斯將她抱至廳中的另一端,然後輕輕將她放到一張椅子上,自己隨即蹲在她面前。此時,其他的人也圍了過來。
「老天,衛小姐昏倒了。」史萊利以愕然的聲音說道,雙手緊抱著仍啜泣不已的露薏。
「奇爾,把蠟燭點起來。」麥斯一面說,一面輕拍琴娜的臉頰。「你身後的桌子上有一盒嗅鹽,把它拿過來給我。」
奇爾將嗅鹽遞過來,「她還好吧?」
「你們散開一點,讓她能有呼吸的空間。」麥斯以硬邦邦的口氣說道,「她只是驚嚇過度而已。」麥斯將嗅鹽湊近琴娜的鼻端。
琴娜倒抽一口氣立即清醒過來。她睜大兩眼,「發——發生了什麼事?」
「還不確定。」麥斯緊盯著她蒼白的面頰,「我猜想是煙囪的石塊鬆動墜落下來。」他回頭望一眼,確定沒有東西起火燃燒,「得通知傭人前來清理才行。」
「我去。」萊利說。
「不。」麥斯抬起頭,「必須有人護送女士們回房休息,就麻煩你辛苦一趟吧。」
「沒問題。」萊利邊說邊挽起露薏的手。
「黛雅和我跟你們一起上去。」奇爾說道,臨走還回頭望望漆黑的角落,「我不確定自己是否相信這世間真的有鬼;但是,布拉德園所發生的諸多事件,還真值得人們三思呢!」
眾人離去后,麥斯正待起身拉鈴,卻意外地聽見琴娜說道,「請等一等,爵爺。」
他重新蹲下,並握住她垂在椅子邊緣的手,「好,伯爵夫人,告訴我,你發生了什麼事?」
她別開頭,「沒什麼。」
「在右塊落下之前,你曾看見過一些東西,是嗎?」
琴娜朝他望過來,「你也看見了?」
「沒有。」他以帶著遺憾意味的口吻說道,「可惜沒有。你看見什麼?」
琴娜再度將臉別問。她才剛意識到自己對麥斯的感情,因而此刻很難面對他。「沒什麼,只是一些幻覺而已。」
「你確定?」
琴娜嘆口氣,她累得沒有精神再跟對方玩遊戲。「侯爵,你相信世間有鬼嗎?」
見他半天沒有回答,琴娜忍不住轉過頭來。
「我不知道自己相信什麼。」他終於開口說道,「你呢?」
「和你一樣,抱持健康的懷疑態度。」她使盡全力讓自己站起來,此舉迫使麥斯不得不起身。「晚安,爵爺。」
「不,等一下。」麥斯抓住她的手。
琴娜緩緩回過頭,知道自己心裡所想的已經全都寫在臉上,端看他是否懂得如何去談。「晚安。」
聽她說得如此斬釘截鐵,麥斯倒也無計可施。「晚安,衛小姐,祝你有個美夢。」
目送她離去后,麥斯陷入沉思之中。琴娜心裡一定有事,而且,這件事對她影響深遠,甚至改變了她望著麥斯時的表情和眼神。想到這裡,麥斯嘴角浮起一抹笑意。他絕不會如此輕易便讓她溜走,因為,他已看出,那對綠眸中不單純只有感激和友誼。
「女士,今晚,我們將完成這一切。」他輕聲地自言自語,然後扯動叫喚僕人的繩索。
☆☆☆
一切都已清理完畢,餐廳的門也已被關上。此時,某扇窗前突然迸出一絲綠色的火苗,映照出在爭論不休的一對黑影。
「夫人,我把石塊扔進火堆,是為著終止那個降神會。因為我知道,你的下一個目標便是麥斯那孩子!」
「你那麼做,很可能把整個地方都燒了!」
「胡說八道!那塊石頭早在三年前就鬆了,掉下來只不過是遲早的問題,而我卻只是輕輕推它一把,助它一臂之力而已。你呢?也不想想自己在做什麼。」
她斜睨他一眼,「我以為所有的年輕女性都希望被問到心裡最想要的是什麼。」
「你發過誓,絕不從中搗鬼讓她愛上麥斯那孩子!」
她卻只是聳聳肩。
他緊皺雙眉繼續說道,「我並不介意在他倆之間激起一點健康的情慾,但是,有關感情的事,最好還是由他們人類自己去解決。」
「你愛怎麼說都隨你。」
「我說話算話!你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丹佛夏巫婆,我不准你玩弄她!」
「你居然說我是巫婆!」她大喊道,「你這個虛偽的丹顱黨,竟敢教訓我?剛才輕輕撫摸她眉毛的人是我,你這個渾身是刺的臭傢伙!」
「夫人,說話這麼難聽,實在有失淑女風範。」他咧嘴笑著說。
她平素最愛他這種笑容,但此刻卻不為所動。「丹顱黨人,快滾出我的視線!我還有事要做!」說完之後,她於轉眼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很了不起,夫人!」他在她身後高聲說道,「不過,在這件事情上,我有最後的決定權!」
夫人突然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他身邊,「丹顱黨人,話別說得太滿,小心閃了舌頭!」
他再度咧嘴一笑,「我似乎聽見有人挑戰,是嗎?」
「一點也不錯!」她氣呼呼地丟下一句,然後隨即消失不見。
☆☆☆
樓下的大鐘響起,時間已是凌晨兩點,但琴娜卻一直瞪大雙眸無法入睡。最後,她強迫自己列舉各種不可能愛上伊凡康侯爵的理由。
「第一,我和他來自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我出身民家,父母都是升斗小民。第二,侯爵已公開與一位門當戶對的大家閨秀訂過婚,其未婚妻嬌美無比、甚至勝過畫中的人物。第三,我根本不喜歡他。」大聲說完這一段后,她緊緊閉上雙眸,不準自己再在這件事情上翻案。
琴娜不知道自己何時沉沉入睡,然而,一陣細微聲響卻令她自夢中驚醒。坐起身,她的一顆心跳得飛快。朝四下望望,爐中火早已熄滅;儘管窗帘是拉開的,但今夜無月,室內依然一片漆黑。
聲音再度響起,聽來像是女性的裙襪與地毯接觸所發出的聲音。接著,她聽見有人穿著馬靴走動的聲音,同時還有窗戶開關時所發出的吱嘎聲。
琴娜腦中竄過兩個念頭。其一,露薏小姐曾說過聽見男人在她房裡走動的聲音;其二,琴娜沒有聽盔甲相互撞擊的清脆聲響,想必此人並非闖入露意小姐房間的那一位仁兄。
「什麼人?」她覺得自己的聲音聽來好怯弱,因而加強語調再問一聲,「究竟是什麼人?」
回答她的,只是一片靜寂。琴娜不想懷疑自己是不是在作夢。「如果你是布拉德園的鬼魂,」她忽然高聲說道,「請到別處去忙吧,我需要睡眠!」
琴娜裸露在外的手臂突然被人摸了一下,她還沒來得及尖叫,另一支手已捂住她的嘴。
「我沒有意思要嚇你,」一個熟悉的聲音以帶笑的口吻說道,「不過,你得保持安靜才行。」這話剛一說完,那兩支手也同時移開。
「居然是你!」這是琴娜喘過氣來的第一句話,其間不乏指摘的意味。四周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琴娜憑著觸摸確定他確實不是幻影,「你竟敢如此大膽!」
他爬上床,琴娜連忙朝床的另一邊拚命縮,他於是伸手摟住她的腰,將她拖回大床的正中央,這才以手指輕撫她的雙唇及頸脖,「小姐,你的肌膚好柔、好細。」他說話時,語調里仍有著一股明顯的笑意。
琴娜轉過身,只覺他聞起來有香料和紫羅蘭的味道。
確定她不會逃之夭夭后,他開口說道,「我們必須談一談。」
「你不該來這裡,萬一被人發現……」
「伯爵夫人,只有在你不降低音量的情況下,我們才會被人發現。」他打斷琴娜的話,然後伸手到她身後抓來枕頭放在床頭,再讓琴娜靠在上而。
被他雙手碰到的地方,琴娜都覺得暖暖的;但是,他的手一移開,陣陣涼意毫不留情地襲來。琴娜出於本能地伸手拉起被子蓋住自己。他非但未加制止,甚至還幫琴娜把邊緣部分塞緊。
「我是來告訴你,別再擔心那個該死的賭注。」他的口氣聽起來頗為得意,「他們已經放棄了那個計劃。」
「怎麼會呢?」
雖然看不見,但琴娜卻能感受到他笑容里的溫暖。「夫人,我告訴過你,我是一個非常有用的夥伴。」
「你禁止他們再提起這件事?」
「才不是呢!改變對手心意最好的辦法,便是說動他們,並且讓他們以為是自己的意思。所以呢,我只是提醒他們這個賭注之所以會出現的幾個原因。」
「他們被你說服了?」
「反正,他們已經相信安斯白瑞伯爵夫人才是整個事件的受害者。」
「他們還說過我什麼?」
他伸手摸摸她的髮絲,再以指尖輕輕拂過她的臉頰,「我救了你,這還不夠嗎?」
「晚餐時,沒有人再談起這件事,我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去看這種情形才對,我甚至擔心他們已經對我起疑,正在暗中觀察我。謝謝你特地來告訴我實情。」
他以拇指輕揉她的顴骨。「我說過會來。難道,你已經不抱希望了?」
「你如果以為我……」
一根手指輕輕按住她的唇,「好柔軟。」
「你身為皇族的一員,想想自己的身分吧,最好快點離開這裡。」
他咯咯笑起來,「你放心,我絕不是第一個在天黑之後進入女性閨房的貴族。」
「以我的卧室來說,你卻是第一個!」她低聲說道,並緊緊地抓著被子,「請你立刻離開。」
「不。」他以斬釘截鐵的口氣說道。
「既然你不走,我走。」話雖如此,令琴娜吃驚的是,自己居然沒有動。她的確想離開,但是,無形中似乎有一雙看不見的手硬將她的雙肩按在枕頭上,令她動彈不得。感覺到他已湊向前來,琴娜連忙仲手頂住他的前胸;她沒有力氣推開他,於是只得想辦法轉移他的注意力。
「爵爺,你身上是什麼味道啊?」『他稍稍退開兒寸。「是一種名叫維提紳的香精。我的貼身僕人修伊發現它有防止毛巾、被單等物被蟲蛾啃噬的功能。你不喜歡這個味道?」
「喔,不,它很好聞。」
「伯爵夫人……琴娜,」他將手伸進她脖子後面的髮絲里,並低下頭漫無目標地親吻著她,「別害怕。」他的唇輕輕拂過她的太陽穴,「你知道我要什麼,也知道我想從你身上得到什麼。」
但是,琴娜其實一無所知!她完全不懂兩性之間的事。「你通常都是半夜兩點出來勾引人的嗎?」
「為何有此一問?莫非,你偏愛別的時段?」
「你是指,以身為一個經驗豐富的女人來說?」她幾乎要喘不過氣來,因為他已逼近她的唇邊。「謠傳里如何說……」
「我一向不理會謠言!」他不耐煩地說道,「尤其是來自像布柏西那種男人……」
「布柏西!」琴娜壓低嗓門重複道。
麥斯真恨不得踢自己一腳。但是,既然開了頭,還不如乾脆全說出來。「在酒館里起頭下注的人,便是布柏西。」接著,他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口吻說道,「據我猜想,他生氣,是因為你的不告而別。」
琴娜想起最後一次見到布柏西的情景。原來,這便是他所採用的報復手段,使她成為全英國男人爭相追逐的獵物。更令琴娜心痛的是,麥斯居然相信她會願意和布柏西這種人渣鬼混。她深深吸進一口氣,「我不是你想像中的那種人,也不是你想要的那種人。」
「我才不在乎你是哪種人!』麥斯氣鼓鼓的說道,心裡為著似乎又要在兩人之問築起鴻溝而不悅。她究竟是在玩弄他?還是因為真的害怕?
他提醒自己,今夜來此並非為著要和她共效于飛。但轉念之間,他便推翻了自己的謊言。幾天以來,他滿腦子所想的,全是和她親熱的事。為著防止這件事真的發生,他和萊利以及奇爾玩牌,一直到深夜才散。方才的一個小時里,他在自己房中走來走去無法作成決定。最後,他想起降神會後她離開時所投給他的那一瞥。麥斯曾激動得以為在她眼眸深處看到愛意!不,這是不可能的!或者,這是真的呢?
房裡的地毯都快被他磨破了,麥斯還是決定不下該不該來找她。巧的是,一道暗門選在這個時候突然開啟。麥斯無暇去想其中的原因,畢竟,他腦海里的問題已足夠驅使他朝這裡而來。因為,答案便在這裡。
麥斯極其溫柔地按摩著她的頸后肌膚,「我要的就是你!你只需吻我一下,便可以得到證明。」
「證明你的生理慾望,如此而已。」
「琴娜,你既然這麼認為,不妨吻我一下,證明我在說謊。只要一個吻就可以了。」他說完后,便有如想要示範一般柔柔地吻上琴娜的唇。他明白,說服的工作必須一步、一步來,絕不可以急就章。因此,他並沒有馬上要求琴娜有所回應。相反地,見琴娜並未推開他,麥斯因而輕輕地在她唇邊印下幾個甜蜜的吻。然後,他貼著琴娜的面頰,「你真的好柔軟。」他喑啞地說道,「我還記得暴風雨的那一夜,你依偎在我懷中,渾身柔軟,而且好像已將整個人都交給了我。你願不願意再像那夜一樣地吻我呢?」
儘管琴娜明知自己在心中有著什麼樣的評價,但她卻沒有勇氣拒絕他。麥斯只消溫柔地吻她幾下,便能令她忘卻所有的事情。她喜歡麥斯、需要他;這份需要是一個有生命的東西,已在她體內生根發芽。
腦袋裡的掙扎尚未理出一個頭緒,她的身體卻已開始有所反應。一雙手像是有著自己的意志力,它們提起來柔柔地貼在他胸前。琴娜不禁心想,我瘋了嗎?似乎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催促著她將身體更加貼近麥斯,而琴娜卻拚命想與這股力量抗衡。
放鬆自己!讓他愛你!
她腦海中不斷響起這個聲音。琴娜輕喊一聲—半是勝利,轉過臉來迎上他的吻。
麥斯受到鼓勵,因而伸出雙臂繞到她背後抱住她貼向自己,同時更加忘情地吻著她。他聽見琴娜模糊的嘆息,心裡不禁納悶她既已就範,為何還因此不樂?她難道不明白,他是一位既溫柔、又體貼的情人?話又說回來,麥斯不以行動證明,如何要求她會明白呢?
琴娜閉上雙眼,以兩臂環住麥斯的頸子,任由他將她抱離枕頭,也任由他將自己壓到床上。麥斯的雙唇再度攫獲她的;這一回,他吻得好瘋狂,似乎急著要她有所回應。他的雙腿和琴娜的纏在一起,下身更是緊貼著她的。麥斯的雙手自她肩上滑向腰間,被單因而順勢滑落。他捧起琴娜豐滿的雙峰時,她忍不住抱緊他的頭,使他更加貼近自己。此時,她雙唇微啟,舌尖抖動著召喚他的回應。
感覺到她的主動,麥斯不禁欣喜若狂。他察覺得出來,琴娜從未經歷過激情的熱吻。然而令他頗感驚訝的是,她吻得如此青澀,好似首次發現這種行為。她的雙唇緊緊地黏著麥斯的,吸吮著他的每一種味道和感覺,只要是麥斯能給的,她都照單全收。麥斯感覺到她的櫻蕾逐漸堅挺,琴娜果然想要他!
此時,一名女性的尖叫聲劃破四周的寂靜。
麥斯一驚。他抬起頭,「搞什麼鬼!」他的話還沒說完,第二聲尖叫再度響起,但卻突然中止。
「那是露薏小姐的聲音!」琴娜說道。
「莫名其妙!」麥斯翻身下床。
琴娜伸手點燃床邊小桌上的蠟燭。微弱的燭光照亮一室的黑暗,但麥斯已不見蹤影。琴娜眼角瞥見壁爐處有動靜,轉頭一看只見暗門正悄悄關上。
尖叫聲三度傳來,琴娜連忙跳下床,隨手抓起睡袍穿上,然後拿著燭台打開房門。「走在甬道上,她聽見斷斷續續的啜泣聲;一會兒之後,另一個較為低沉的聲音響起。
「親愛的,」一名男性的低沉嗓音說道,「只是一場惡夢罷了。」
琴娜愕然地門邊站定。候爵竟然比她還早一步趕到!
「拜託你,小寶貝,別哭了。我實在捨不得看到你哭。」
這些溫柔的話語字字鑽進琴娜的耳膜。親愛的!小寶貝!雖是在哄慰露薏,他用的詞句可是真親密。他從來沒有對琴娜說過類似的話,即使剛才她躺在他的臂彎里時也沒有。琴娜舉步向後退,心裡的感覺是憤怒、羞辱和挫敗。
「別擋路,衛小姐!」一個雷鳴似的聲音在身後響起,緊接著便有人用手將她推進露薏的房裡。
琴娜眨眨眼,只見露薏正靠在史萊利的懷裡。她心頭頓時有如放下一塊巨石,臉上隨即出現明顯的笑容。
屋裡的這一幕,同樣地亦落入麥斯眼底,令他大吃一驚。若非方才聽見尖叫聲,此時他定會以為自己所看見的,是一對熱戀中的情侶。史萊利擁抱懷中女子的表情和姿勢都出奇的溫柔,令麥斯回想起降神會後,他對露薏殷勤有加的態度。麥斯心想,萊利該不會是愛上露薏了吧?但他隨即打消這念頭。
「出了什麼事?」麥斯沉聲問道。
露薏驚呼一聲,連忙將萊利推開。
「怎麼——喔,我的天!」
「天啊!」
這兩聲驚呼來自剛剛趕到的李氏兄妹。
「侯爵!伯爵!」露薏朝兩人分別看一眼,「你們一定要想辦法制止那個魔鬼!今天絕不能再讓他逃走!」
麥斯陰森地望向史萊利,「你做了什麼好事?」
「麥斯,你別弄錯了。」史萊利以鎮定的口吻說道,「露薏受到一名潛入者的驚嚇,她尖叫時,我是第一個趕到這裡的人。」
「什麼潛入者?」麥斯問道,並朝未婚妻望過去。
露薏拚命搖頭,「是……是那……那個人!那個……康家的人!就是那個鬼!」
「鬼?」麥斯挑起一道眉並看看史萊利,後者的回答僅是聳聳肩。「鬼。」麥斯再重複一遍。他半夜三更被人從溫柔響中拖來,竟是因為露薏見了鬼!
「露薏,我們晚上所玩的遊戲害你作惡夢了,是嗎?」麥斯說話時,還朝黛雅瞪一眼。「我早就警告地你們會有這種後遺症。露薏,到這邊來。」麥斯張開雙臂。
琴娜的雙手在睡袍里暗暗緊握成拳,她眼睜睜地看著麥斯即將擁別的女人入懷。然而,令她大感欣慰的是,露薏竟連連後退,並伸出雙手擋在彼此之間。
「不,爵爺!」露薏氣呼呼地說道,「這一次,我真的看見他了!千真萬確!而且,就在那裡!」她伸手一指自己剛才睡過的床,「他站在我的床邊,呼出來的氣息又冰又冷——」
她忽然住口並緊閉雙眼,兩位男士以為她將要暈倒,不約而同地衝過去。但她卻又突然張開眼,「奶娘在哪裡?我的奶娘呢?」她驚惶失措地望向麥斯,「你一定要找到他,你聽見了嗎?他這裡、和這裡都有疤。」她指向自己的臉頰和眉毛,「他身穿一件金屬所制的盔甲,手裡還拿著劍,笑起來簡直就像魔鬼。我差點便以為自己會被他凌辱!」
「我不相信鬼會凌——」奇爾說到一半便住口。
「我到處看看吧!以防萬一。」萊利自顧自地說道,然後舉步走向床邊。
琴娜直到這時才走上前,「露薏小姐,你一定嚇壞了。」
驟然聽見一個充滿同情意味的聲音,露薏撲進琴娜懷裡「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你相信我所說的話,對不對?」她哭得好傷心,「我看見他!真的!」
「你認為自己看見了某種東西。琴娜說道,並輕拍俯在她肩垂淚不已的露薏,「我們大家都知道了。」接著,她刻意避開候爵的目光,回對黛雅說道,「麻煩你拉鈴找個僕人上來,好嗎?露薏小姐也許需要一杯熱茶。」
「以及某些更刺激的東西。」麥斯補上一句。他想不出有何事可做,因而走到爐邊添加柴火。
此時,睡眼惺忪的羅太太匆匆趕到。「露薏小姐,發生了什麼事?」晚飯後,她應邀和管家等人在廚房中小飲幾杯,後來卻喝得微醺才回房休息。她不是沒有聽見露薏的叫聲,只是反應稍微慢了一點而已。
「有鬼!」露薏哭著說道,同時舉步奔進奶娘的懷中,「他又來了!」
琴娜眼見此地已不再需要他的幫忙,因而朝門口走過去,「我先告退了,各位。」
露薏一聽這話,連忙轉過身。「不,你不能回去!若是那個魔鬼的下一個目標便是你的卧室,那可怎麼辦?」
「我會鎖上門,並帶著鐵鉗上床睡覺。」
「衛小姐,別說得那麼恐怖嘛!」麥斯說。
她轉頭冷冷地看著他,「候爵,我向你保證,今天晚上,若是我的睡眠再度受到任何干擾,我一定會要那個魔鬼好看!」她稍稍停頓之後加上一句,「各位,晚安。」
「不!」露薏大叫道,「不,求求你,衛小姐,請你等一等。」
琴娜萬分不情願地在門邊轉過身。
露薏揚起下巴,「我想當著大家的面把心裡的話說出來。」她拭去淚滴,然而轉向未婚未說道,「布拉德園是一個充滿恐怖的地方,到處都是醜陋的傢具和生鏽的兵器!我不願在這裡再多留一天!爵爺,你若還在乎我的感受,就請明天一大早便送我回倫敦。你若不答應,我就自己回去。」
五雙眼睛一齊朝他這邊望來,麥斯只覺有一股想縱聲大笑的衝動。他腦中也正在想著該如何把露薏清出他的家。「你先休息,我們明天早上再討論這件事。」
「我已經決定了,絕不會再更改。我恨布拉德園,永遠不會再回來。」她用力一跺腳,「永遠都不!」
「侯爵說的不錯。」琴娜柔聲說道,並舉步朝露薏走近一些,「明天再說也還不遲。」
露薏眼中流露出欽佩的神情,「你一點也不害所,是嗎?既然如此我求求你,今天晚上讓我跟你一起睡。」
「喔,我也要!」黛雅連忙說道。
「好吧。」琴娜幾乎沒有絲毫猶豫。她轉身面對麥斯,「晚安,候爵。」
「我建議大家都回房休息吧!」麥斯說道,語氣卻甚為不悅,「萊利、奇爾,我們明天一大早還得出門打獵呢!」
回到琴娜房裡,露薏和黛雅很快便進入夢鄉,而琴娜卻一直無法成眠。候爵也許並未察覺,但方才琴娜向他道晚安時,實際上卻是向他說再見,她明天一早便離開此地。侯爵將與友人出外打獵,琴娜正好可以利用這個機會離開,省去一場口角之爭。留在這裡,只會徒增更多的麻煩,今夜的事便是最佳的證明。琴娜絕不能再見他,她不能愛上一個無法給她幸福的男人,否則等於自取滅亡。
「請幫助我、讓我堅強!」她低聲祈禱,因為自己的軟弱較之候爵的熱情更令她感到害怕。
☆☆☆
「你看看你做的好事!」將軍氣呼呼地大吼道。他正站在窗邊向外望。一個鐘頭前,他心愉悅地看著麥斯等從騎著馬出去獵鳥。此時,車道上停著一輛馬車,車上裝的是安斯白瑞伯爵夫人的行李,她本人正由馬僮攙扶著走上車。
「你自己看吧!你把小寡婦趕跑了!」
「我不相信她竟會出此下策。」夫人亦來到窗前。
「你不相信?昨天晚上在降神會裡,你迫使她面對一項殘酷的事實。她若不知道自己的感覺還好,現在呢?麥斯輸了!」
「就算果真是被嚇跑的,那也不關我的事!」夫人忿忿地說道,「昨天晚上,是誰按住她、不讓她動,好讓麥斯有時問和機會盡情地吻她、直吻得她也有所反應?」
「照你這麼說,又是誰破壞了這美好的設計!」他咆哮道,「偽裝成我的模樣,不僅掀開露薏那小妮子的被單,還衝著人家色迷迷地笑!你何不幹脆嚇死她算了,大家都圖個清靜?」
「那丫頭傻得死不掉!」
「小寡婦一走,事情可就麻煩了。麥斯若是花費太多時間去追她,只怕後來他會以為自己愛上她了呢!」
這正是夫人心中的想法!只不過,她可不會說出來。畢竟,這幾天以來,她覺得生活有趣多了。以將軍為例,他一向從不在中午以前現身,如今卻是天還沒亮便已起床。麥斯若是返回倫敦去,她必定會覺得好無趣,因為她正開始習慣人類所製造出來的各種聲音和干擾。事實上……
夫人嘴角浮出一抹別具用意的微笑,「將軍,你有沒有想過,女人只會為著愛才去冒險?」
「在我的經驗里,女人不會自她所愛的人身邊逃開。」
「麥斯發現她離開后,你認為他會怎麼辦?」
「做他本來就該做的事!找到她、和她親熱一番,然後忘掉她!」
「我懷疑他是否能辦得到?」夫人說話時,眼神中有一抹神秘的笑意。在她的腦海里,正想像著一幅溫馨的畫面。一群有著綠眸的孩子,臉上帶著麥斯那種時有的笑容,正開心地在布拉德園的每一個角落玩耍、嬉戲,他們愉快的笑聲充滿園中每一個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