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六章
「你……你想干……幹什麼?」
「幹什麼?」司徒不二好整以暇地道,「既然你特地來探望我,我自然也不能讓你太過失望——飛雯,你說是不是?」
「不許你叫我飛雯!」容飛雯鼓起勇氣怒目而視,「以後我再也不要見你!!」
「嘖嘖,」司徒不二裝模作樣地搖了搖頭,「火氣還真大。再也不要見我?這可由不得你了。」他獰笑著一步步地往前進逼。
「你、你你你……不要過來!」容飛雯嚇得花容失色,踉蹌後退。
「那怎麼行?」司徒不二柔聲道,「我不過來,我們怎麼洞房呢?」
「你你你……說、說說什麼?!」容飛雯大驚。
「方才的那一幕你都看到了,」司徒不二很「好心」地分析給她聽,「現在再叫你做我的新娘你一定不肯,可是我真的很喜歡你,」他深情款款地凝視著容飛雯,「所以我決定……」
「決……決定……什麼?」容飛雯戰戰兢兢地問。
「當然是——生米煮成熟飯,」司徒不二狡詐一笑,「這樣你就不能反悔了,你父母也沒了反對的理由,到時候我們就能永遠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你說這個主意好不好啊?」他無限柔情地望向容飛雯。
「你……好卑鄙……」容飛雯被他盯得渾身直起雞皮疙瘩,心頭又恨又怕,悔不該不聽哥哥的話擅自一個人跑出來,眼下碰上這種情況,究竟該如何脫身?
司徒不二趁著她分神之際湊上前去,輕佻地伸出手往她的下巴勾去——魚兒已經在困網中,現在他可以盡情地享用一番了。
一道劍光帶著說不出的孤高空濛之意飛掠而至,司徒不二倏然後仰,飛快地反手拔劍凝立。
一個奇醜無比的白衣人正橫身攔在容飛雯面前,靜靜地注視著他。
「玉先生!」容飛雯脫口而出。
「西、門、毓、秀。」司徒不二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道。
「你是……西、西門……毓秀??」容飛雯一怔之後睜圓了雙眼。
「容姑娘,」西門毓秀冷靜地道,「有什麼話等我們離開此地再說。」
「離開?有這麼容易嗎?」司徒不二眯著眼睛笑了起來,「上回你趁我不備偷襲成功,這次可沒有那麼幸運了。要想離開,先過了我這一關。」他一向是個高傲之極的人,那日如此敗在西門毓秀手下自然萬分不服,無時無刻不想著要與之真正地對戰一次,討回舊債。一想到要跟昔日的武林第一高手對決,他連目光都變得興奮起來。「只要你贏了我,今天無論你們想去哪裡我司徒不二絕不阻攔。」
「當真?」
「千真萬確。」
「好。」西門毓秀一口允諾。
此語一畢,兩人都不再開口,耳邊只聞風動枝搖,簌簌作響。容飛雯悄悄地退至一邊,屏息靜氣地等待著天下兩大絕頂高手的比斗。
時間,在兩人的對視中彷彿凝滯不動,空氣里透著一股濃濃的肅殺之氣。對戰雙方還不覺如何,觀戰的容大小姐的額頭卻已沁出一層薄薄的汗珠。
半晌。
良久。
風卷春草,綠影輕動。
剎那,兩人幾乎同時出手。
司徒不二劍鋒疾掠,如毒蛇的牙齒噬向對方的咽喉;西門毓秀飄身一閃,劍光一引,帶著微微的寂寞蒼涼之意輕輕點向司徒不二胸口。兩人在半空中避開對方的攻勢錯身而過,人未落地,招式已變,出劍的速度快得讓人的眼睛都跟不上。轉眼,三百七十二招已過。這期間,司徒不二多為攻式,西門毓秀則主要採取守式,兩人一攻一守,一進一退,在空中不停地打著圈,雙方均未露出一絲破綻和疲態。容飛雯直瞧得眼花繚亂、心驚肉跳,雖然看不懂其中的奧妙,但她也知道,高手相爭,只要有一線的疏忽便極易為對方所趁,一招之間便能勝負立判。
第六百八十四招。
防守總是比進攻更為困難,相對地要付出更多的氣力與精力。西門毓秀的氣息漸漸不如之前的穩定,司徒不二在等的也就是這個機會。終於,西門毓秀決定反守為攻,他看似輕描淡寫地揮出了一劍。這一劍去勢很急很快,原本定能讓司徒不二不得不從攻擊轉為防守,只可惜去得稍稍斜了一點,偏離了心臟的位置——西門毓秀的臉色略略變了,他和司徒不二均心知肚明,在這種情況下只要出一絲差錯會有什麼樣的結果。司徒不二無聲地笑了,他眸中露出一絲忍耐不住的興奮得意外加強烈的饑渴嗜血的慾望,這一劍,他希望能在西門毓秀的身上開個大大的窟窿,好好地回報上次的一劍之仇。說時遲,那時快,西門毓秀的劍尖在近到眼前之際忽然一變,奇快無比地向上一挑——等司徒不二發現自己上當受騙之時,已再不及變招,他的劍尚未觸及西門毓秀的胸膛,西門毓秀的劍早已穩穩地點住了他的咽喉。
「……我、敗、了。」司徒不二把牙根咬得死死地,方能從口中擠出一絲聲音。他無論如何也難以相信自己居然在六百八十四招上就遭慘敗——這是第一個能面對面地擊敗自己的人,也是唯一一個自己想盡辦法都得不到的人。
「承讓。」西門毓秀靜靜地站立,側耳細聽了一陣周圍的薰風芳草之聲,似乎在考慮應不應該直接殺了這個人,但是他在轉眸望了望容飛雯咬著的嘴唇、帶著深深痛楚的明眸和紅著眼圈欲言又止的神情后終於緩緩收回了手中的利劍。
「你們走吧。」司徒不二揮了揮手,「我說過的話一定算數。不過,」他恢復了鎮定狡猾的神色,「以後我們一定還會再見面的。我很期待下次的會面。」
盯著眼前迅速調整好情緒的無雙門門主,西門毓秀的心頭突然生起微微的後悔之意,也許方才還是不應該這麼輕易放過他的,如果不是為了……
他輕輕一嘆:「容姑娘,我們走吧。」
「嗯。」容飛雯默默頷首,跟在西門毓秀身後亦步亦趨地遠離了這個令她傷透了心的地方。
……………………
「門主,」幾十條人影從周圍的雜草樹叢中鑽了出來,為首的紅衣妖媚女子不解地問,「為什麼如此容易便讓他們離開?」
「哼,」司徒不二冷笑,「你以為光憑人多就留得住西門毓秀么?」
「他是……」妖媚女子倒抽一口涼氣,「西門毓秀??!!」——方才他們一眾來得遲了,是以此刻才知西門毓秀的身份。
「哼哼,」司徒不二連哼數聲,盯著早已人影皆無的西門毓秀離去的方向,眸中閃過一縷偏執而略帶瘋狂的顏色。「西、門、毓、秀。」他咬牙切齒地喃喃自語,彷彿想將對方的名字深深地刻入腦海——你愈是不把我放在眼裡,我就愈想要得到你。總有一天,我會……他心中算計著,慢慢地眯起了雙眼,完全沒有留意到身側女子眼中濃濃的失落與哀傷。
西門毓秀和容飛雯回到風劍門的時候早已過了午時。容大少正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在客廳里團團亂轉,急得頭頂都快冒了煙。一見戀人和妹子安然無恙地歸來,當即一個箭步衝上前,也顧不得是人前人後,便狠狠地抱了下去。
「你回來了。」溫潤的身體在自己懷裡的實感終於讓憂急如焚的人安下心來,「沒事吧?」
「我很好。」西門毓秀輕輕掙出容飛揚的懷抱,轉眸瞥了瞥臉色難看的容氏夫婦,有些尷尬地招呼。「容伯父、容伯母。」
「唔。」容北錚板著臉勉勉強強地沖他點了點頭。
「西門……這個……」沈三娘一時不知該如何稱呼,想了想問道,「你真的是……西門毓秀?」
「正是。」西門毓秀長揖一禮,「以前若有隱瞞之處,還望伯父伯母見諒。」
「這個根本不關毓秀的事,」容飛揚搶著道,「全是我出的主意。」
「臭小子,」容北錚瞪他一眼,「你少多嘴!讓……咳……西門……他自己說。」
沈三娘望向西門毓秀,語重心長地道:「你為飛揚做的一切我們都已經知道了,我們知道你付出了很多,可是……」
「娘,」一直低著頭的容飛雯突然道,「方才我碰到了司徒不二。」
「什麼??!!」沈三娘立刻大驚失色,「你在哪兒碰到他的?!他有沒有為難你?!」
「他、他想……」容飛雯說著說著眼眶漸漸地紅了起來,「是西、西門……大、大哥……救了我……嗚嗚嗚……」最終還是忍不住痛哭失聲,掩面奔入了內室。
「飛雯——」沈三娘愛女心切,只得扔下說到了一半的教誨,匆匆進房安慰女兒去了。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容北錚瞧向西門毓秀。
「毓秀,你跟司徒不二動手了嗎?!」容飛揚急忙上下左右地打量著西門毓秀,見戀人沒什麼損傷才舒了口氣,仍不放心地問,「有沒有受傷?」
「沒有。」西門毓秀心頭一暖,唇角漾起一線淺淺的笑意,「六百八十四招——我勝了他。」
「只用了……六百八十四招?」容北錚目瞪口呆。
「沒事就好。」容飛揚才不管這些,只是拉著戀人的手笑得陽光燦爛。「那傢伙這回可氣壞了吧?嘿嘿,活該!誰教他竟敢打你的主意!!」
「飛揚!!」容北錚怒吼一聲,緊緊盯著兩人交纏在一起的手指,「你……你你你們……兩個大男人……這、這這這……成何體統!!」
「伯父……」西門毓秀張口欲言。
「爹,」容飛揚亢聲道,「以前您總說我太容易變,太不定性,是您自己說只要我能定下性子,無論我喜歡誰您都會接受的。」
「這……」容北錚吹鬍子瞪眼地道,「這怎麼同?!他……他是個男人……」
「當初您可沒說男人不行吧?」
——是沒說,可是按常理誰都應該知道男人不行的吧?容北錚氣得面紅耳赤,偏偏又說不出反駁的話,最後乾脆冷哼一聲,擺出強硬的態度,氣沖沖地道:「無論如何,我和你娘是絕不可能同意你們兩個的事,你們還是趁早分開吧!」說罷,就此轉身拂袖而去。
………………
偌大的客廳中一片沉寂。
良久。
「飛揚……」西門毓秀幽幽一嘆。
「毓秀,」容飛揚緊緊地將戀人修長挺拔的身軀擁入懷中,「沒關係,一次不成還有第二次,他們剛剛知道,當然會有這樣的反應,一時半刻肯定接受不了。不過咱們早就說好,一定要一起堅持下去,我絕對不會放棄你的,也請你……請你不要……」
「飛揚,」聽出了他話中的不確定和恐懼之意,西門毓秀嘆息著給了戀人此刻極需的承諾。「我答應你,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會堅持下去,絕不放棄。」
「真的?!」容飛揚欣喜若狂。
「真的。」西門毓秀起誓,「只要我還活著一天,就絕對不會違背今日的諾言,除非我死……」
一語未畢,已被容飛揚急急掩住了口:「你不會死的。而且就算死我也要跟你在一起,絕不會讓你一個人先走。」他言辭之間相當認真,看得出絕對不是玩笑之語。
「……好。」半晌,西門毓秀溫柔一笑,「要生要死……咱們都在一起。」
那天之後,容飛雯很是傷心了一段日子,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她終於漸漸地脫離了悲傷,回復了開朗樂觀的天性(起碼錶面如此)。在此期間她對西門毓秀的態度轉變了很多,由原來的厭惡疏離逐漸變為平和親近,說話之時也開始一口一個「西門大哥」地呼喚,再不見往日的不屑與譏嘲。這一點對於容飛揚和西門毓秀來說,自是感到十分欣慰,也讓他們增添了不少信心——也許人與人之間的心結也並非如想象中那麼不容易解開。雖然容氏夫婦之後一直未曾對他倆的事有半點首肯之意,但也沒有對西門毓秀惡言相向,只是每次見面的時候大家的心情都比較沉重,面色當然也不會怎麼好看。
六月十二。
這一個半月風劍門一直處於備戰的狀態,因為司徒不二仍然呆在杭州郊外的那座房子里,到目前為止尚未有半點風吹草動。至於容大少每天都被事務纏得無暇分身,好在他走到哪裡都會磨著毓秀一塊兒去,這才總算打亂了自己父母想趁著自己不在之時對毓秀說教的計劃,避開了許多騷擾。不過整天在家裡看著父母拉長了臉的滋味實在不太好受,所以這一日趁著晨曦乍現,容飛揚偷了個懶,也不練劍,早早地拉著毓秀溜向府門打算好好地去游一游湖,也可趁此機會散散心。沒料想在門口就碰上了特意早起也想跟著練功的容飛雯,沒奈何之下,只得帶著這丫頭一起出門。更沒料到的是,在街上剛吃完早餐居然又碰上了兩個熟人——雲馭水和齊諾。這下由三人又變成了五人,容大少心頭暗自生著悶氣,不過轉頭看到毓秀好心情的樣子,也就不再計較什麼,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往西湖出發。
湖光瀲灧晴方好。
夏日陽光普照,四周樹木鬱鬱蔥蔥,江南的風景依然優美如詩。尤其是西湖的景色更是獨具風情,接天蓮葉、映日荷花,平添一二分嫵媚。
湖上涼風習習,五個人租了一艘畫舫,慢悠悠地盪入湖心。西門毓秀出生於西北之地,這些年又時常呆在黃山,甚少見此如織的風景,難得出來遊玩,自然看什麼都覺得新鮮,他眸中淡淡的笑意讓容飛揚心疼愧疚不已,下定了決心等目前的事情解決之後一定要帶毓秀一起出趟遠門,好好地遊歷一下各處名山瀚海。
「宮主,」齊諾坐在艙內憋了半天,終於忍不住抬首吞吞吐吐地問道,「您……這段日子有沒有收到……阿恕哥哥的信?」
「沒有。」西門毓秀收回眺望著遠山的目光,轉眸看向齊諾,「小諾,難道阿恕這些天也沒有給你寫信嗎?」——奇怪,連他這個做師父的收到的信函都沒有小諾那麼多,阿恕從來不會忘記寫信給小諾的。
「沒有。」齊諾搖頭,表情有點失落。「三月的時候我寫信跟他提過司徒不二的事,之後他回了一封信函給我,好象很擔心的樣子,可是後來我就再也沒有他的消息了。」他苦悶地道,「是不是……我在信里說錯了什麼話?所以……惹阿恕哥哥生氣了?」
「他不是在生氣。」西門毓秀眸光一轉,已然知道自己的徒弟在打什麼主意。「我看他可能過些日子就會到了。」
「到了?」齊諾怔了怔,繼而恍然,大喜道,「您是說……阿恕哥哥他……」
「是啊。」西門毓秀微笑著頷首,「應該不會錯,我這個做師父的多少了解他心裡在想什麼。」
「小諾,」雲馭水笑著拍了拍齊諾的肩,「你終於又可以和你的阿恕哥哥見面了。」
「太好了!!」齊諾激動莫名,興奮得差點兒沒把桌子給掀了。
「有必要這麼開心嗎?」提起自己的天敵,容飛揚蹙眉道,「那傢伙要來有什麼可高興的?」——在玄霄宮的時候自己可沒少吃那傢伙的苦頭,連帶追求毓秀也加倍辛苦。
「我聽說你跟那個『阿恕哥哥』已快六年不見了,」容飛雯好奇地沖著齊諾道,「到時候你還能認得他嗎?」
「這個……」齊諾想了想,「應該沒問題。我們雖然許久未見,不過再見面的話一定能認出來。」
「你就這麼有把握?」容飛雯道。
「當然。」
「即使他的長相或許會讓你大吃一驚?」容飛揚似笑非笑。
「我明白容大哥的意思。」齊諾心領神會,「無論阿恕哥哥有什麼改變我都不會介意,他始終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雲馭水眸中露出讚賞之色:「小諾,你比你容大哥強多了,想當年他……」
「喂!」容飛揚慌忙側首瞅了瞅身邊人的神色,見他並無慍意,才又轉回頭對著雲馭水怒目而視。「你少……」
「那是什麼?」面對著窗子的齊諾忽然伸手指了指窗外。
同一時間,西門毓秀也扯了扯容飛揚的衣袖示意他往對岸看去。
一陣極其細微的兵刃交接之聲從湖左岸傳來。
大家齊齊極目遠眺,見岸邊正有十數人在交手,被困在中央的是一個身材玲瓏的女子,一身湖水色的衣服,手持一柄長劍,衣袂飄飄,遠遠望去,煞是好看。她周圍有十幾個大漢分別拿著刀劍之類的武器將之團團圍住,出手招招狠辣,都是沖著女子的要害而去。
「哼!」容飛雯瞧得不忿,「這麼多大男人欺侮一個女人,算什麼英雄!」她大聲沖著外面喊,「快!!把畫舫靠岸!!」
——隨著雙方的距離愈來愈近,對面的人影也愈見清晰。
「咦?」雲馭水定睛一瞧,「這不是……南宮世家的『落雪劍法』么?」
「是啊……」容飛揚皺起了劍眉,莫非是——
「南宮妹子!」容飛雯已脫口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