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李寂之後隨忻州的官員赴了忻州。比起第一次到這裡,李寂受到的待遇完全不同。

人人都納悶著「怎麼居然請得到當朝丞相」這種問題,李寂沉著有禮的態度與想像中的京官有著巨大的差異。之後有人記起這個年輕丞相當年的臉,敬畏之餘有著「為什麼與當年有那麼大差別」的疑惑。

辦完所有事情隆,阮阿牛再度來擦李寂。

在沉默尷尬了半天,李寂以為對方沒準說不出話的時候,阮阿牛終於磕磕絆絆地說出了口:「今晚上我們鄉里有祈福式。我把您的事跟沈金大伯提起……我們想邀請您參加。」說完這番話后,他又哽住了。

可能是因為覺得之前表露了對李寂的憤怒,結果反過頭來還要邀請李寂而覺得難為情吧。

李寂在心底暗笑,當然面容卻十分嚴肅地接受了對方的邀請。

來到迤山後,幾年前與李寂勾肩搭背的鄉鄰們明顯帶上了畏懼,無論是誰來與李寂說話,都是小心翼翼輕聲輕氣,好像稍微大聲一點就會引起李寂的大怒。

李寂發現這一趟的行程再沒有第一次來的自在。這一點在晚上篝火燃起的時候被再度確證。李寂的位置被安在遠離眾人,高高在上的地方。或許是因為他的在場,幾乎沒有人敢大聲調笑。李寂四顧之下,常常會發現孩子們好奇的眼睛,他們大多數瞪著他,露出敬畏的神色,在當看到李寂的眼睛后,孩子們無一例外地快速躲到大人身後,好像是什麼怪物看著他們似的。在等到李寂眼睛移開后,那些孩子才會再度小心翼翼地從大人身後歪著腦袋打量著李寂。

李寂苦笑著,當年那個眨巴著眼睛巴著他的碗中肥肉的孩子再也不會到他的身邊了。

這次的酒應該是阮阿牛從京里購來的好酒,然而飲在嘴裡,卻沒有當年渾濁的酒漿的味道。

喝一口,苦苦的,澀澀的。

不應該來啊……

李寂在心中嘆息著。

不自覺的朝旁邊看。記得那一年,只要回頭看,就能看到言邑的容顏。那時候他的臉在篝火的倒影中映出古銅的膚色。

言邑是強大的存在。

那是第一次李寂覺得對方與眾不同,是個天生的王者。

而今,無論怎麼找,那個人都不在了。

李寂嘴裡的酒味更加苦澀。

與那一年一樣,皮鼓被移了出來,沈金再度唱著那歌謠:

日暮風吹泯泯湯湯

以承天澤煌煌炤炤

李寂在那歌謠中發著呆,想到的是京城裡現在面帶病容的男人。

之後,鼓槌被遞到了李寂手中。

李寂瞪著那鼓槌,然後看見沈金討好的神色。他嘆了口氣,慢慢走到大鼓前,學著沈金的樣子敲起那鼓。

鼓皮振動著,李寂知道自己的樣子一定看起來文弱,無論如何也不如那個馬上君王的威嚴。這樣想著,他唱著對方曾經唱過的歌。

祈年孔夙旻(讀「民」)天浩歌

奕奕山危順彼長道

敬恭神明以佑我陳

那個人的聲音如此明晰地浮在記憶當中,如同被刀刻下般刻在時間裡。李寂甚至能回憶起那人敲著鼓時臂上肌肉的動作。那個人在篝火里轉頭向著李寂微笑,微笑的時候眼睛里居然沒有溫暖……那個人肅穆地接過鼓槌,有著「捨我其誰」的傲氣……回憶如潮水湧來,李寂潰不成兵。

四周一片靜謐,所有人都屏息看著李寂。李寂一個人卻看著前面的篝火,再度想起那個人仰起臉,如同天地寂然的神色。

在阮阿牛送自己入了鄉里準備許久,雖然依然寒酸但看得出用心良苦布置的房間后,李寂換了件便裝又偷偷溜了出來。

篝火還沒熄,黑暗的影子里可以看到有幾對情侶的影子依偎在一起。或許是李寂走開后,所有人終於能放開手腳了吧。

李寂沿著山路慢慢行走著。他睡不著。

那一夜,那個人睡在自己的身邊。

當時毫無感覺,但是此刻,卻令他面紅耳赤。

曾經……那個人就在一臂之隔……

山裡的風很冷,李寂拉緊衣襟。有時有蟲輕輕鳴叫,卻顯得四周更加安靜。

在遠遠能看到村落的地方他找了塊樹下的岩石坐了下來。樹葉之間可以看得見天空,天很高,星很亮。村落裡面偶爾傳來狗吠,伴著李寂的只有風聲。

星星映在眼睛里,如同水漾開來,令李寂的心靜了。冰冷的星光一點點閃爍著,李寂的心裡涼涼的。

山風呼呼,夜露起了,那種冰冷一點點滲進骨子裡。越是如此,心越是清楚明白。

越是清楚明白,越是毛骨悚然。

那些星星看得久了,竟然是言邑的眼睛一般。

那年篝火里,言邑傲然的眼睛,在茶樓中談起身世時,言邑孤獨的眼睛,還有……在馬上那雙堅定又溫柔的眼睛。

李寂的心中酸楚。

自己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會想著這樣一個人?為什麼言邑如同蝕骨的毒,一點點浸入了靈魂?

如果對方是個女子,那麼自己這樣的心情一定就是愛情了。

但是,對方是個男子,而且是個君王。

痛苦慢慢蝕骨,好像名叫言邑的毒。李寂不自覺地撿起地上的石塊,把那些稜角慢慢握緊在掌心。

是不是身上的痛苦可以掩去心頭的傷痛?

但是即使如此,心臟的地方還是抽痛著。

李寂伸手,蓋住眼睛,遮住一天星光。

眼角微濕。

如果可以,可以忘卻,可以像這山風吹走塵埃一般,自己的心情再度變得雲淡風輕該有多好?

但是……已經刻下來的記憶,怎麼抹得去?

李寂坐在變得寒冷的山風裡,身體也慢慢變得冰冷。

只是,心裡那一雙眼睛微笑看著李寂,沒有褪色。

只是越來越清晰。

李寂是半夜回的房間。

第二天,他不負眾望地咳嗽起了風寒,還有點微燒。引得眾人大驚。

馬蹄的聲音一直響在耳邊,李寂在車子里搖晃著,這種晃動已經持續了二天。

不顧地方官的勸阻,李寂拖著病體踏上了回京的路。

忽然之間很想見到他,很想看看他的臉,看看他的病怎麼樣了……

抱著這樣的心情,李寂即使有著骨頭或許會散架的感覺,仍然一直向那個人的方向行進。

已經入了夜了,由於趕路趕得急,錯過了前面的驛站,結果李寂一行人還得再行上一個多時辰的路才能到達下一個驛站。

就連同行保護他的侍衛們都已經受不了了,何況抱病的李寂。這幾天他就算下了地也覺得整個人在晃動,好像仍坐在馬車裡一樣。即使如此,李寂還是沒有停留。

只想……快一點見到他!

結果看到下一個驛站的影子時,除了李寂外的所有人都抱著雀躍的心情。

李寂感覺到嘔吐的噁心感。

行近驛站時,有侍衛忽然撩簾說道:「李大人……驛站……好像有些……」

李寂一愣,看到對方躊躇的樣子,探頭出去看。

原本有官吏進入驛站,必定有人上來迎接,這會兒卻有人站在驛站門口,戒衛森嚴的樣子。更有人早早攔住了他們的馬車,一臉的嚴肅。

直到侍衛通傳之後,來人才露出了安心的神色:「原來是丞相大人哪。」

李寂應著,然後問道:「怎麼回事?」

那來的人恭謹答道:「這裡來了位要人,所以怠慢大人了。」

李寂「哦」了一聲,很有些詫異。說話間,馬車已經入了驛站。李寂再看過去,那燈光下有一人正從走廊走向前廳。

李寂的臉色變了。

那人是皇帝身邊的侍衛之一,陳煥。

他大叫:「停車停車。」在眾人還沒有反應過來時,李寂已經跳下了馬車,直直衝到陳煥面前,厲聲問道:「怎麼回事?你們怎麼在這兒?是不是皇上有事?」

陳煥嚇了一跳,過了一陣子才反應過來,滿面堆笑著沖李寂說道:「丞相不必驚慌,沒事沒事。」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然後才又說道:「大人來了就好。我們原以為大人還在忻州呢。大人跟我到後面廂房去吧。」

說著就自顧自地往後進廂房走去。

李寂滿肚子的疑惑,跟著陳煥的腳步一邊走一邊問道:「誰?誰在後面廂房?是哪位京里的要人?」

陳煥露出了為難的神色:「大人不要責怪我們……」咕噥了半天還是沒說出句完整的話。

看著他的神色,李寂壓下了疑問,反正見到來人就知道謎底了吧。

結果看到那個人后,李寂嚇到了。

事後想起來,每次李寂被嚇到,罪魁禍首好像永遠只有那麼一個。

言邑!

那會兒言邑正在換衣服,叢漠常在旁侍候著。

直到陳煥推開門,李寂走了進去。

四眼相對,兩人都愣住了。

李寂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最後蹦出一句:「你怎麼在這兒?」

大不敢。

叢漠常和陳煥都皺起了眉頭。

言邑卻笑了。隨手把衣服整了整,他揮了揮手,示意兩個侍衛下去。

陳煥與叢漠常躬身退了,那時候李寂仍然愣在門口,直到關門的聲音驚醒了他。

言邑慢慢在床沿坐下:「你這麼早就出發了么?居然已經到了這裡了。」他皺起了眉頭,看起來有點不舒服的樣子。

李寂走到燈光下看著對方又清瘦了的面容,心中又急又氣:「皇上你怎麼來了?出了什麼事?」

言邑怔了怔,半天才回答:「沒事。」

李寂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忍不住就聲音大了那麼一點:「若是沒事,皇上不知道還記不記得自己剛受的傷。」同時,他還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結果坐在床邊的那個人居然低低地笑了起來。

李寂瞪大了眼睛:這有什麼好笑的?

正要再發脾氣的時候,那個人從床邊站了起來。

燈光下那個人走向李寂,高大的身影壓住了燭光,李寂的面前變成一片昏暗。

李寂怔怔地看著言邑走向自己。

然後……

他抱住了他。

李寂的腦中轟的一聲,心跳的聲音那麼大聲,耳朵里突突突的,不知道是自己的心跳聲……或者是他的……

言邑擁著李寂,李寂的耳朵正好壓在那個人的心臟處。那個人的懷抱很溫暖,抱著李寂如同秋天的陽光照著傭懶的落葉。

李寂的臉一下子熱了。

言邑抱緊了李寂。

然而李寂仍然有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的茫然。那個人抱住他的時候,他已經有點暈眩,燭光好像墨入水一樣暈了開來,眼前有點模糊。

從一開始的很溫暖的懷抱,慢慢變成了緊緊的擁抱。言邑收著臂膀,好像要把李寂融進懷裡。

慢慢的,從暈眩李寂回到了現實。他吃力地抬起頭,微微用力想要脫出對方的懷抱,結果只是惹得對方越縮越緊。

李寂吃力地問道:「皇上?」

言邑那麼那麼用力地抱住他,然後輕輕說:「不要說話……」

燈光照著兩人相擁的樣子,那麼親密,卻又那麼寂寞。

李寂的臉更加紅了。

多麼可怕,被他抱住的那一瞬,心裡升起的居然是欣喜。

他想他已經墮落了。

然後,他聽到言邑的聲音:「我……想你了。」

李寂聽著那句話,居然有哽咽的衝動。

身體被輕輕地推開,言邑的眼睛投到了李寂的臉上。

李寂遮住了眼睛,生怕那些可怕的情緒會被對方察覺。

結果,手被輕輕的拉開了。

言邑的吻輕輕地落在他的眼皮上。

很溫暖,很柔和。

言邑輕輕吻著他的眼,李寂全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從脊椎處升起的戰慄讓他全身僵硬。

然後他聽到對方的聲音再度低低地響起:「我……該拿你怎麼辦……」

言邑的聲音聽來近似嘆息。

很無奈卻又很寵溺的嘆息。

最後他的唇移開了。

李寂的手不知所措地停在那人的衣襟上。

他慢慢抬起眼,看著那個人。

言邑的眼睛里很痛苦。

什麼東西決堤而出。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李寂擁住了那個人。

一切好像一個夢,李寂覺得自己就在夢裡。幻想一般的氣氛籠著自己,叫他難以抗拒。

只是……一個擁抱……

言邑的心一跳,劇烈的跳著,好像要跳出胸膛。

他看著李寂。

李寂的眼睛在燭火里看起來有點淺淺的水色。

言邑再度吻住了他。這一次,是唇。

李寂沒有掙扎。

從試探性的輕輕的啄食一般的吻,到最後言邑的舌滑入了李寂的嘴。

然後就變成了一個深深的讓人喘不過氣來的吻。

一切好像夢一樣。

他在吻他,言邑在吻他。

李寂的腳有些站不住,好像還剛從車子上下來一樣。如果不是因為言邑抱著他,他一定會一屁股坐到地上去。

然而他只能如同藤蔓攀著大樹一樣牢牢絆著言邑。

言邑親吻著他,從那個深吻慢慢又變成了輕啄,一點點在他的嘴角游移著。很溫暖的感覺。

李寂閉上了眼睛。

那個人的手從背後慢慢移到腰間,捆在脊椎處,然後指間慢慢動著。

李寂顫抖起來,戰慄。

然後在吻和吻的中間,他聽到了言邑的笑聲,很低很輕,很溫暖……

只要聽見他的笑,就覺得很開心。

結果只使得李寂更加緊地拽住言邑的衣襟。

才剛換好的衣服被拽鬆了,尾指能碰到言邑的皮膚,很熱很燙,好像要把李寂燙傷。可是他卻願意這樣碰著他。這樣子好像離言邑近了一些,近了很多。在手掌印上言邑心臟的時候,言邑微微震了震,然後好像不甘示弱一樣,手滑到了李寂的衣襟處。

他的手曖昧地伸了進去,開始只是整隻手按在李寂的胸前,另一隻手抱著李寂的腰,感覺著李寂的顫抖。

那種微微的如同風吹過樹枝的顫抖取悅了他。

然後言邑的動作變得野蠻了些。

他拽開了李寂的衣服。

這一切都不對吧?

李寂的理智問著自己,結果現實卻是,他更加用力地抱住言邑,好像要用全身的力氣抱住他。如果不這樣的話言邑或許會消失吧。

言邑的手指在李寂腰間徘徊的時候,李寂已經有了反應。

可憐的李寂抱人的次數都可以用五個手指來計算,那還是被人拉到妓寮後半被強迫的。結果自己可憐的擁抱居然斷送在一個男人手裡,嗚呼哀哉。

但是當時的李寂只覺得全身發熱。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病的緣故還是勞累,或者是其他……他只能半迷濛著眼睛看著言邑的手,然後被對方拽到了床上。

天旋地轉,李寂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就看到了床頂,再然後就看到了言邑的眼睛。

言邑的眼睛在火光里閃著情慾,那種陌生的感情讓李寂再度顫抖。他本能地感到害怕。對方手的動作甚至可以說得上粗暴,那種撫摸好像燃燒著李寂的靈魂。上床不過一會兒,李寂已經基本被剝光了。

言邑看著李寂依然有些迷茫的眼睛,忍不住再度封住了他的唇。直到李寂發出細細的哽咽的聲音才放開。李寂微微轉過頭喘著氣,他被動地躺在那裡,比起自己之前偶爾經歷過的女子,李寂的反應簡直可以跟一條死魚相比。可是就算這樣,激起的情慾依然彷彿能把言邑沒了頂。

轉過頭的李寂的脖子露出了纖細的曲線,如同被蠱惑一般,言邑「啃」著李寂的頸項。真的是用啃的,李寂感到了微癢般的疼痛。他忍不住伸出手撥開言邑的臉,結果對方抓住自己的手,把那五個手指頭一個個啃了個遍。

李寂眯起眼睛忍不住笑了。

言邑忍住衝動,輕輕抱起那個好像在做夢一樣的人,把他的裡衣褪了之後扔到地上。

李寂的皮膚有些蒼白,貼著自己身體的部分很炙熱。只是這樣,只是這樣言邑就感到了興奮。

然而他用力的剋制自己,因為害怕……

這真的像個夢,夢醒的時候說不定李寂就消失了。

他抱住李寂,慢慢俯身下去的時候撫摸著李寂的臉。

然後李寂好像小動物一樣,輕輕地依著他的手蹭了蹭,露出了滿足的笑。

言邑的胸口湧起熱潮,看著李寂脖子的地方慢慢浮起血色,那是剛才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

李寂摸索著言邑,最後握住了言邑的手,緊緊的。

然後……

然後就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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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手遮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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